哦,天子大行了。

  啥?天子大行了?

  我去!天子大行了!!

  荀晏一时之间还有些茫然,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虽然天子有再多不好,逗狗玩马爱财,卖爵鬻官样样精通,整日里头不干人事,但他只要活着一天,他就是权力的中心,压在一切势力派系上的顶头大山。

  可现在这个权力的中心死了,就这么突然的死了,他甚至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之时。

  荀晏几乎霎时间想起了多年前荀靖所言的那番话。

  天子膝下单薄,子嗣年幼,朝中宦官外戚斗争愈发激烈,年幼的皇子又如何镇压得住这些纷扰的势力,必然会为各方所胁迫。

  如此下来,确实是天下大乱之兆。

  荀攸最先回过神来,安抚性的捏了捏小叔父一下子冰冷下来的爪子,随后看向了一路小跑还在喘气的安安。

  小女郎似乎也发现了她这一嗓子似乎威力颇大,把一屋子人都震住了。

  她忙提起气来,小脸都有些红了起来。

  “外头的人都在说呢,是从雒阳那儿传来的消息。”

  她说着才想了起来,将夹在怀里的木牍信件拿出。

  “文若叔父也寄了信件回来。”

  是啊,阿兄还尚在京中,也不知那儿形势如何。

  荀晏垂下了眼眸,与屋内之人共阅荀彧自雒阳送来的信件。

  荀彧信中措辞笔迹仍然如常,平淡且客观的叙述了这些时日雒阳的变故,局势应该还未彻底失控。

  丙辰,帝崩于嘉德殿。

  戊午,十四岁的皇子刘辩即皇帝位,尊何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

  寥寥几句中,却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天子不喜何皇后之子刘辩,更属意王美人之子刘协,可如今却是刘辩继位,这同时意味着外戚的势力第一次达到了巅峰。

  外有大将军何进秉政,内有何太后把持。

  那宦官势力还坐的住吗?

  京中如何荀晏不得而知,宦官们如今什么想法也无法知晓,但大将军肯定是很有想法的。

  荀氏收到消息还没过几天,大

  将军何进派来的人便到了。

  来人神色和善,言语中也颇为尊敬,言及大将军听闻荀攸乃颍川名士,素有智谋,欲征辟其入京为官。

  荀晏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荀攸的袖角,大侄子却装作没看见似的向前一步向那人辑礼,答应了何进的征辟。

  待那人离去后,荀晏本是想要好好说道说道一通,但甫一看着荀攸平静中甚至隐含笑意的双眸,他突然泄了气。

  荀晏叹道:

  “路上小心,京中如今形势未明,必有冲突,望公达与阿兄互相照看,以保重自身为重。”

  他是个散漫的人,朝纲倾覆他不欲扶持也无力扶持。

  但公达与阿兄,以及家中的兄弟,无不是在忠君匡扶天下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他爱他们,但不能抹杀他们的期望与抱负。

  荀攸少有的有些愧疚之色,他轻轻按了按自家小叔父瘦得有些咯手的肩膀。

  “叫小叔父担心了,如今正值动荡之秋,大将军之征,攸又岂敢不从,况且伯求与攸同被征召,京中又尚有袁氏一族,无忧矣。”

  他温和的笑了笑。

  “倒是要麻烦小叔父了,族中空虚,长辈年迈,他日……若生变故,还需小叔父帮扶族中之事。”

  变故啊,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呢?

  荀攸离去后,荀晏开始思索带着自家族人跑路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能跑去哪呢?

  找个深山老林建个坞堡,从此过个桃花源生活?

  [不得不说,这样子得小心近亲繁殖的危害性。]

  清之幽幽道。

  荀晏叹道:[那你不要天天杠我嘛,说点有用的。]

  [我说得出,你听得了吗?]

  [那也得试试呀。]

  [好啊,]清之笑道,[你想问什么?]

  问什么呢?

  荀晏漫步回屋,懒洋洋跪坐在案前,边上乱七八糟摆着一摞一摞的竹简。

  相比起规整的兄长,他是又随性又不爱外人来帮忙整理,常常是荀彧实在看不过眼了,顺手帮他这儿分门别类整理好。

  他咬着笔端,半晌才问道:

  “汉之后,是为何朝?”

  汉朝

  将亡,似乎早早有迹可寻,无论是荀靖曾经话中的消极,还是这些年来清之有意无意的暗示,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改朝换代。

  [世界不停在发生变化,这个问题变数太大了,你换一个吧。]

  清之道。

  [哦,]荀晏从善如流,似乎并未想过要出个确切的答案,他转而问道。

  [此次动乱可会殃及荀氏?]

  [会。]

  [如何应对?]

  [举族迁移。]

  [迁往何处?]

  [冀州。]

  [何进之后何人秉政?]

  [董卓。]

  脑内话音刚落,荀晏蓦然感觉眼前一片重影,他忙扶住身前书案,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阖上眼,胸口却痛得仿佛被利刃穿过似的,心脏虚软的乱跳,他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揪住了胸口的衣襟,有些吃力的喘了口气。

  还好现在没有在外头。

  荀晏有些苦中作乐的想着。

  额头轻触在冰凉的案上,他伏在桌案前,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

  缓过这一阵,缓一缓……

  一片令人头脑发黑的疼痛中,荀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精神病而猝死的人吧?

  话说董卓……董卓是那个……

  混沌中,他听见清之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眼前骤然一片漆黑,疼痛似乎逐渐远去,带着一切的思绪离去。

  ————

  “小叔父!”

  “小叔父你怎么睡这里呢!太阳都照屁股啦!”

  “小叔父——”

  意识再次回笼时,外头微暖的阳光洒在冰凉的手上,耳边是安安娇声娇气的呼唤。

  荀晏闭着眼,感觉自己似乎好一点了,只是身上有些麻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强撑着一口气支起了身子。

  安安的声音忽然一顿,她小心翼翼看着眼前面色差得不行的小叔父。

  半晌她轻手轻脚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了荀晏额前。

  呼,好像没烧起来。

  荀晏微微撇头躲开了她的手,他身上还虚软得很,他恹恹的撑着头,

  问道:

  “一大早怎么了?”

  他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细弱,嗓音沙哑。

  “不早啦。”

  安安眼巴巴观察了一会自家的美人小叔父,深感心疼,忙跑出去倒了杯热水。

  几口热水下去后荀晏才恍惚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你看,剧透的下场。]

  清之凉飕飕说道。

  荀晏皱着眉揉了揉还有些泛疼的额角,感觉里面一跳一跳的疼,一时都不想搭理清之。

  “小叔父哪里不适?要服药吗?”

  安安问道。

  她从小几乎是被荀晏带大的,再清楚不过自家小叔父的秉性,天冷了要生病,天热了要生病,麻烦得很。

  但她就是沉迷于吸小叔父的美色。

  “先不必了,我休息会就好。”

  荀晏只想一个人静静。

  “哦,”安安点头,“那我先去告诉一下叔慈公吧。”

  荀晏突然垂死梦中惊坐起,不知从哪涌上来一股力气,向前扒拉住了安安的袖子。

  安安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回头看见自家小叔父面无表情看着她,俊秀的容颜上带着苍白的病色,让人忍不住生起怜惜之情。

  可惜她深谙此人性格的恶劣,她心如铁。

  “别。”

  荀晏道。

  安安一动不动看着他。

  荀晏浑身透露出了一股生无可恋的气质。

  “昨日看书入迷,忘了上床,有些着了风寒。”

  他胡扯道。

  “小叔父还会看书入迷?”

  安安第一时间发现漏洞。

  她第一次逃学就是小叔父教她的,后来他俩一起罚抄了书。

  “是图纸。”

  荀晏面无表情打了个补丁。

  “那我去帮小叔父一同向叔慈公解释。”

  安安如小大人般点头严肃道。

  荀晏的表情逐渐痛苦。

  “求你了,”他说道,“大人知道后肯定要笑话我的,我自己煮点药就行了,别麻烦大人了。”

  “阿姊叫你做的账本做完了吗?”

  他灵机一动。

  这回换成了安安逐渐表情痛苦起来了。

  “没有。”

  她说道。

  “我帮你做了吧,你别告诉别人。”

  荀晏道。

  安安睁着双漂亮透彻的眼睛,良久才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把热乎乎的水杯塞进了小叔父有些冰凉凉的爪子里。

  “别了,”她一副嫌弃脸的说道,“小叔父还是管好自己吧,我不说就是了。”

  打发走了难搞的小侄女,被嫌弃的小叔父捧着水杯,一下子软了下来,宛如一条长条猫猫虫。

  举族迁往冀州。

  荀晏默念着这几个字眼。

  什么样的动乱会需要荀氏举族迁离呢?

  答案似乎在后一个人物身上——董卓。

  他是认识董卓的,只是当时乍一听还未反应过来。

  黄巾之乱时,董卓也曾参与平定战乱,在卢植被罢免后,被拜为东中郎将,接管战事。

  其后几年也是多次平定叛乱,镇压羌胡,可谓战绩累累。

  可这位战功累累的将军有一点不好,他的兵权太大了,大到……若是他有意不轨,如今尚在混乱之中的朝廷不一定能够抵抗的住。

  去岁年末,先帝尚在世时,曾意欲召董卓入京为官,夺其兵权,但董卓推辞不来,继续拥兵自重。

  他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希望董卓并无不臣之心,可清之给出的答案明显就是……董卓就是有不臣之心。

  可他又能如何改变呢?

  荀晏捏了捏眉心,感觉房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推开门,被外头乍然吹来的风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

  “郎君!有信至!雒阳来的!”

  外头的仆从喊道。

  荀晏眼神一亮,大侄子离去已有几个月,却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他兴奋的打开信件,一目十行看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袁绍画策召四方猛将豪杰入京,以胁迫太后下定决心诛杀宦官。

  荀晏慢慢打出一个问号,左看右看只觉得这张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召董卓入京。

  本初兄!你怎么想出的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