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食物, 黑死牟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偶尔心血来潮,也只会在暮色降临的赶路途中,坐在驿站抿一口凉茶, 吃俩块糕点

  像这样......

  进入满是人群的酒屋里, 是很久未有的经历了。

  已是深夜,在黑暗中照明的煤油灯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在街边的零星几盏灯火熄灭后,卖吃食的小摊贩便草草的收摊回家了。

  这时要寻觅吃食, 就只能去深夜的酒馆了。

  白月也没想到自己口中的「下次」, 居然就是......现在。

  既然答应了要一起吃饭,那么总不能戴着面具了。

  可大概是白月把面具的挂绳系的太紧了, 黑死牟把面具移动到侧面做不到。加上自从他们进门后,客人和店家的目光就一直聚集在他们身上,上弦壹的心底, 无端的生起了几番烦躁。

  要不是白月在旁边, 他的拟态和杀意早就倾泻而出了。

  不...面具后脸部的皮肤已经隐隐裂开,赤红的巩膜从皮下组织生成,一双怪异的。属于恶鬼的眼睛即将——

  啪嗒。

  白月伸手, 轻轻的推了一下面具的侧面。

  他系的是一个巧结, 必须在适时的角度用适时的力道,才能移动面具。

  面具挪开, 被木制品遮挡住的酒馆灯光,一下子射.入了黑死牟最初的双眼, 刺眼、微带酸涩, 他一下明白了什么, 迅速收回了即将露出的六眼拟态。

  而当戴着面具的怪异客人露出了他的真容时, 酒馆中客人与店家探究与狐疑的视线, 立刻变为了惊叹与讶异。

  “两位是兄弟啊, 里面请!”店家最先反应过来,招呼着两位进店。

  客人们也议论了起来,但大多都是善意的调侃。其中一位中老年人更是直接向他们举了举杯子,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花白的胡子,感慨道:“真是俊俏的小伙子们啊。”

  酒馆的客人们大多都带了点醉意,店家也在人群之中有着莫名的安心感,因此众人对黑死牟冰冷的气场,虽然会下意识的抖两抖,却也没有出现什么害怕的情绪。

  白月和黑死牟在里面的位置坐下,点了些下酒菜和一瓶清酒。店家也没觉得他们点的少,毕竟来这里喝酒的客人,都是边吃边点,能坐一晚上,直到凌晨才三三两两、醉醺醺的各自搀扶回去。

  刚才对着他们举杯的中老年人也靠了过来,非常的自来熟,道:“真是有缘啊,我家的儿子也是双子哟。”

  「双子」

  这一个词在白月和黑死牟的心中激出了水花。

  白月已经对双子的存在见怪不怪了。也只有尸魂界的古贵族才会认为“双子是不详吧”。

  阿有阿無、时透兄弟,菜菜子美美子,一护的妹妹夏梨和游子......现在都是被家人挂念着的好孩子们。

  听着中老年人滔滔不绝的提起了自己的儿子,白月心底有了微妙的平衡。

  “他们小时候确实是一模一样,我和老婆有时候分不出来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兄弟俩感情可好了,还经常互换角色来捉弄我们哈哈...”

  “不过长大之后,变化就出来了,居然...是弟弟要比哥哥高一些强壮一些,以前还总是教导哥哥要保护弟弟,现在是反过来:弟弟保护哥哥了!”

  ——这个世界,双子也是不会受到歧视的啊。

  白月心里一阵舒畅。

  但他刚将清酒倒进小盏,就蓦的发现,黑死牟的刚才还平稳放在餐桌上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指尖深深刺入了掌心。

  “即使现在长大分开了,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

  只是......两个儿子都去城里工作了,就留下他和老婆子在家,难免会有些寂寞。于是男人便隔三岔五的来到这家最近的酒馆,与邻里街坊聊聊天。

  “我对本地人可是都眼熟着,两位,是外地人吧。”

  中老年人的脸颊上浮现着淡淡的红晕,他喝了不少,但脑子还算理得清思绪,口齿也清晰。

  老者凑近了一点,见外座的白月没有排斥的意思,便就着凑近的姿势,眯起了眸子,“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是双子,长大后也该有点不一样才是。”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这就算是熟人,也不能一眼认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吧。

  由于对方是外来者,抑或是旅人,老者便没有询问他们的姓名,直接把闲着着鸡毛蒜皮讲了讲。他是有些孤单了,不需要谁跟他聊的热火朝天,只要有个倾听的人,他就很满足了。

  坐在内座、表情冷一点的男子暂且不论,他对自己的话就没有过回应,只是时不时的抿一口,再吃一口外座兄弟夹给他的菜。

  可坐在外座的男子就不一样了。

  他会与自己对视,再轻轻颔首,虽然幅度不大,神情也不热络,但足以让老者感受到:他是在认真听自己说话的。

  酒过三巡,老者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与白月隔空碰了碰杯子,喝光了酒盏里的最后一滴酒,心满意足的离去。

  白月送走了这位酒客后,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内座的黑死牟身上。敏锐的察觉到黑死牟的不耐,白月一点也不善解人意的道:“你答应我了,要陪我吃饭。”

  “...少喝。”见清酒已经空了一瓶,黑死牟制止了白月打算叫第二瓶的手。

  “好吧。”白月乖乖放下了手,将餐桌下的双腿交叉,换了一个姿势,“不喝酒,我们来聊聊天吧。”

  “......”

  “就拿那个老人说的话开头吧,他的双子儿子。”白月用指尖弹了弹空杯的酒盏,“我有一个双子弟弟呢。”

  如果说「双子」能让黑死牟的内心划出波澜,那么「弟弟」这个词,无疑是一块巨石砸入了内心湖泊,直接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而「双子」加「弟弟」。

  直接是一发日之呼吸,把湖水蒸干了。

  虽然醉了后,白月的行为会有些诡异,但他的酒量还是挺好的,一两瓶轻度的清酒而已,离醉酒还差得远呢。

  “你不想说吗,那就由我继续讲,以前——”

  客人们的声音非常嘈杂,黑死牟本想一刀砍了他们,让他们全员闭嘴——他都要听不见白月的说话声了。

  可白月此刻的状态...他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点着桌面,低着头,眼珠子转过去又转过来,但餐盘里,只有几颗毛豆和腌萝卜而已。

  小动作就这些,他的口齿一张一合,说着自己...与他双子弟弟的故事。

  当然,为了省去不必要的懵懂环节,白月略掉了许多细节,只是用非常笼统的言语,讲诉了一个从小分别、长大后又重逢的...

  彼此思念的兄弟的故事。

  ......

  巷口的围棋局,成了白月和黑死牟的常去地。

  观棋者们都有些习惯的、一看到兄弟二人踏着暮色前来,便自觉的让出位置,由白月和黑死牟分别给执棋者们提示。到最后,变成了原先的下棋者,完全听从他们的命令摆放棋子。

  两人分别有输有赢,但因为棋局开盘大多在下午——人们即将结束一天的活计之时,这里的棋盘又是讲究着不成文的先来后到。

  而有着上弦壹这位鬼在,他们是万万可能在太阳还在空中的下午就出来的。

  这就导致,白月与黑死牟即便是间接下过了许多盘棋,两人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弈过一局。

  ......

  一天,黑死牟在与白月凌晨归宅时,叫住了即将进入卧房的白月。

  黑死牟知道,由于要在酉时(17点到19点)之后才能出门,白月是不会那么早睡觉的。通常,他要到午时(11点到13点)才会上床,而这段时间,白月会阅读黑死牟带给他的书籍和画本。

  但是今天。

  黑死牟领着白月到了内室隔壁的外厅,书桌上有一块被布料包裹着的大型方块物件。

  那个形状和大小......

  白月的脑海中浮现着一个猜测。

  黑死牟上前,解开了布袋的绳结。

  上了一层漆的底盘平滑光整,中间的十九条线纵横交错。有九个相交点被加粗标出,那是「星」,而九颗星中最中间的那一颗,称为「天元」。

  “元”意为“第一”,“天元”意为“最高点”。棋盘上以「天元」为中心,可以找到九个同心正方形。

  黑死牟打开了棋盒,率先坐在了书桌的另一侧。

  上前两步,白月坐在了左侧,不出意外,他这边的棋是白子。

  “我赢了的话,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

  落子无悔。

  黑死牟挪开了磕在棋盒的手腕,面色很是平静。

  “...要求?”

  后靠着,移开了坐椅,白月睁着蕴了浅浅疲惫的赭红眸子,绕过棋盘,靠近黑死牟。

  鬼没有躲避,两只眼睛解除了拟态,刻着「上弦」「壹」字样的瞳仁直直的盯着这胆子大到敢与鬼亲近的人类。

  白月抬起手臂,按在了黑死牟的肩膀。

  他再次主动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抱一下吧。”

  ......

  按照常理说,黑死牟该把这个得寸进尺的人类丢出去才是。

  但他没有。

  怎么说自己也是提前答应了对方,出尔反尔,与他的作风不符。

  只是抱一下...又不是怎么样。

  黑死牟很快说服了自己。

  ......

  白月确实只抱了一下。

  但他抱了很久。

  温热的、属于活人的体温贴进怀中,黑死牟在一瞬间起了无措的情绪,又很快被压制下。

  一秒、两秒......

  黑死牟在心里数着秒,以防止自己乱了思绪。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

  “...松手。”

  抱着他的人没有回应。

  “......放开。”黑死牟又重复了一遍。

  白月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黑死牟身上,而且现在都零点了,他的睡觉时间到了。

  控制着打哈欠的欲.望,白月的回答带着些许的鼻音:

  “——那你推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