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这个。”喀戎无奈地笑了笑,他看向了坐在身侧的摩罗伽,银发的青年正垂眸挑选着石桌上烘烤出来的熏肉和水果。

  半人马的大贤者凝视着自己终于追求到的爱人,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我和摩罗伽在一起了,这个消息总归是需要告诉身为养子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伊阿宋将刚喝下去的麦酒喷了出去,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柔笑着的喀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摩罗伽,向褐发的半人马竖起了拇指,嘿嘿地笑了起来:“不愧是老师!果然厉害!”

  “你乱说什么呢。”喀戎笑着扬起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伊阿宋的肩膀,将身子骨完全是普通人的伊阿宋拍得向前一踉跄,差点头埋在桌上的食物中了。

  “哎呀,伊阿宋大人请小心——”美狄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扶住了伊阿宋,笑盈盈地拖着人走远了,“不打扰喀戎大人和摩罗伽大人啦,我带伊阿宋大人过去醒酒~”

  “还真是活力满满的公主殿下。”摩罗伽指尖捻起一枚浆果,轻轻放在唇瓣边,张开齿列微微咬下,那浆果的表皮便皲裂开来,流出甘甜浓密的汁液。

  “是啊,看来伊阿宋娶到了一位不错的妻子。”喀戎微笑着及时地为摩罗伽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好让他擦拭着沾染上浆果汁液的手指。

  庆功宴持续了天夜,数不清的美酒、肉食、水果被消耗而光,俄耳甫斯的七弦琴弹奏出悠扬的乐曲,无论是一同搭乘上阿戈尔号的船员,还是那些闻讯而来的宾客们,都在这场热闹的宴会上尽情地庆祝、高歌、舞动着,即便是那场充满惊心动魄、又让人回味无穷的冒险已经落幕许久,但冒险所得到的快乐会一直留在阿戈尔号船员们的心中吧。

  再快乐的冒险会结束,再热闹的宴会也会迎来散场的一刻,伊阿宋带着美狄亚去寻找自己的叔父,让他按照诺言将王位让出,而船上的其他英雄们,也有各自的去处。

  喀戎牵起了摩罗伽的手,打算回去他们共同的家——皮里翁山洞。

  阿斯克勒庇俄斯并不知道自己提前下船后发生的一切,他按照自己的步调在森林与峡谷中去寻找着那些罕有的草药,时而又被路上遇到的新病人给绊

  住了脚步。

  但越是在外游历,阿斯克勒庇俄斯却愈发地想念摩罗伽了,美狄亚的话语时不时地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疼痛是爱情避无可避的影子,让阿斯克勒庇俄斯仍然下意识地不愿靠近,但美狄亚说得对,他不能只想要爱情的甜蜜与快乐,而拒绝那有可能随之而来的痛苦。

  难不成,自己的勇气还没有一个不韵世事的公主大吗?

  当他终于返回皮里翁山洞,阿斯克勒庇俄斯冷淡的面庞也不由地放松了下来。

  他理了理自己因为旅途而风尘仆仆的外貌,推开隐蔽的篱笆门,往记忆中摩罗伽的房间走去。

  许久不见摩罗伽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脚步也不禁加快了速度。

  年轻的医生自认为在搭乘上阿戈尔号后,自己比过去要成熟许多,外貌也有了一些改变,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得到改变?

  阿斯克勒庇俄斯难得紧张了起来,他站在摩罗伽的房间门口,抬起的手想要扣响门扉,却又在只能停顿了下来,如此反复数次后,银发医生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的胆怯了。

  正当他打算再一次鼓起勇气时,那扇门却自己打开了,一同传出了还有阿斯克勒庇俄斯熟悉至极的声音:“……我去给你做午饭,你再睡一会吧。昨夜我有些失控,你今天身体或许会有些酸痛,晚一些我再给你按按。”

  迎面走出的是袒露着上身的喀戎,他的脖颈与肩膀上残留着淡红色的抓痕,身为医生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些痕迹到底是在什么情形里留下的。

  “阿斯克勒庇俄斯?”喀戎方才的注意力并不在门口,他侧头对躺在床上的摩罗伽说完那番话,才察觉到自己面前有人。

  “你回来了——啊,抱歉,我先收拾一下。”喀戎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并不适合寒暄叙旧,于是他重新关上了门,将阿斯克勒庇俄斯留在了门外。

  这里是摩罗伽的房间,也曾经是阿斯克勒庇俄斯与摩罗伽一同居住过的地方,而现在,他被喀戎关在了门外。

  喀戎没有让阿斯克勒庇俄斯等待多久,他穿上了合身的短衫,遮住了那残留着的暧昧痕迹,模样正经温厚,又是往日里的那个半人马大贤者了。

  “摩罗伽还没睡醒,你先去收拾行李吧。你一路上一定经历了很多吧?原本我和摩罗伽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只是你提前下船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不过现在给你补上也不错,恰好我这里又收了一些学生,也让他们来见一见自己的师兄。”

  喀戎为阿斯克勒庇俄斯倒了杯热茶,絮絮叨叨地说道。

  尽管喀戎的反应与回复并无不对,可阿斯克勒庇俄斯却总觉得,喀戎并不是以师长的身份在关心自己,而是以养父伴侣的身份在说话。

  阿斯克勒庇俄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好在面罩过滤了自己低沉古怪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绝望和愤懑了。

  “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和摩罗伽在一起的?还是说,这不过是一夜之欢?摩罗伽的确有着让众人都爱上他的魅力,你也是因此才对他动心的吗?”

  喀戎察觉到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目光在紧盯着自己,他误以为阿斯克勒庇俄斯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才与摩罗伽在一起的,连忙出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了,我对摩罗伽是认真的,并不是抱着一夜之欢,或者露水情缘的想法……”

  “我在见到摩罗伽的第一眼时,就想要保护他了。”虽然要向着自己的学生剖析心情难免有些难为情,可喀戎为了让有着摩罗伽养子身份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接受自己,半人马的大贤者依然这么做了。

  “原本最开始,我的确为了他的外貌而倾倒——不如说,不会为摩罗伽容貌而倾倒的人,几乎不存在吧?”喀戎无奈地笑了笑,脑海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了最初相遇时,摩罗伽出浴的场景。

  “但我分得清欲望和爱意,如果仅有欲望的话,是不会想要保护他的。”

  阿斯克勒庇俄斯沉默了良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哪怕摩罗伽的真实身份,其实根本不需要你保护?”

  这句话难免有些尖锐,但喀戎依然温和地看向了宛如用厚厚的茧壳包裹住自己的学生,朗声说道:“爱促使着我想要保护他,无论他是否需要我的保护,这是我自己想为摩罗伽做的,与他本身的力量又有何干系?”

  喀戎不愧是大贤者,阿斯克勒庇俄斯坐在他的面前,却恍惚觉得自己依

  然是数年前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被喀戎教导着。

  他能说什么呢?摩罗伽已经答应和喀戎在一起了,他们甚至已经灵肉交合,阿斯克勒庇俄斯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你是摩罗伽在意的养子,我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和祝福。”喀戎的目光中带着期待的希冀,以及些微的忐忑注视着被自己教导长大的学生。

  ‘我绝不会认可和祝福你们——’有那么一瞬间,阿斯克勒庇俄斯想要干脆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对,就像是毒蛇一样,精准地咬住猎物的喉咙,注入毒液,畅快地注视着那猎物被毒液所折磨而亡。

  但——阿斯克勒庇俄斯不认可和不祝福,除去会让喀戎惊讶为难外,又能有什么作用?

  阿斯克勒庇俄斯了解摩罗伽,如果他不愿意接受喀戎的话,任何恩情和要挟都无法起作用,所以摩罗伽会答应喀戎,完全是因为他愿意。

  因为摩罗伽愿意,仅仅是这一点,便足够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喉咙宛如被毒蛇紧紧缠绕束缚住,吐不出半点恶毒的话语。

  然而要让阿斯克勒庇俄斯说出祝福他们的话语,那不如干脆让他就此倒在毒蛇的獠牙下,永陷冰冷的冥府还来得痛快。

  阿斯克勒庇俄斯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说,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模糊,舌头仿佛打结了一样吐不出半点词汇,但是一向细心的喀戎老师恐怕已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的话他不会了然地让自己回到房间里。

  年轻的医生倒在了床榻上,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和眼睛,他的心口宛如被无形的刀刃切割成碎块般地发疼,让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捂住了胸膛,仿佛这样就能让那撕裂身躯和脏器的痛楚缓解几分。

  阿斯克勒庇俄斯颤抖的手指按在了心口上,那里仿佛被掏出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穿过那空洞,但这里却并没有生长出爱情的玫瑰花。

  这就是爱情的痛苦吗?

  阿斯克勒庇俄斯心想着。

  可他还没有感受到分毫爱情的芬芳与甜美,却先一步体会到了爱情所带来的痛苦,简直就像是被涂抹上了剧毒的一万只箭矢贯穿身躯,并且还未死去,只能在那剧痛中被缓慢地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