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无节制的疯狂繁殖欲望,化为无数烧红的铁屑融入他的皮肤血肉与骨头里,他每次呼吸都在舔舐火焰。

  失控了。

  哈迪斯站在一片火海里, 一条巨大到见不到尾的黑蛇, 高高在上地俯视而下,它宝石红的眼眸倒影着渺小的他。

  失去理智的枷锁,从绝欲死亡的壳子里破裂出来的,就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抵抗的疯狂爱意。

  不能遇到泊瑟芬,不能碰她,看她,想她。

  哈迪斯咬碎自己一根手指,化为出一把黑色的长剑, 在黑蛇掀开巨口一头冲撞过来的瞬间,将长剑扎入他的蛇头。

  必须夺回一丝理智,逃到祭祀屋自我封锁起来,用黑暗与坟墓的土灰将自己的身躯掩盖住,彻底与泊瑟芬隔离开。

  绝对不能伤害她, 不能伤……

  哈迪斯被蛇头撞开, 滚落到灼烫的熔浆里。他狼狈地跳起来仰头与蛇眼对视, 剑抵着脚下粘稠的火流,连喘息艰难起来, 胸腔里盈满的是无法抵抗的爱意。

  他看到红色的蛇瞳里,无数黑雾纠缠成锁链,捆绑住站立在火色中心的两个相叠的身体。

  男性的身材高大强壮, 如烙在陶瓶上的黑绘图案, 不断在扭动变形成某种可怖强大的剪影, 覆盖住了娇小的身体。

  黑与红在流淌, 融合,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窃窃细语,从这些让人恍惚的颜色中艰难挤出来。

  “哈迪斯,你能听……”

  “停下……”

  哈迪斯手里的剑已经化为蛇,啃食他剩下的指头,他意识到什么地用双手抓着脸开始发抖。

  她声音里的痛苦,一点一点钻入他的耳朵里,在挤满爱意的脑子里留下最让他感到害怕的诅咒。

  “别让我恨你……”

  哈迪斯总算看清楚蛇瞳里,是他在对泊瑟芬施暴的现实。

  属于神性最狂妄的本能彻底爆发,让他变得毫无底线只想疯狂扩张,吞噬所有一切生命来满足自己胃口。

  他吞噬的对象,就是泊瑟芬。

  哈迪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肩膀、碰触到的脸都被欲望的蛇鳞覆盖,他在异化成怪物。

  一只伤害泊瑟芬的怪物。

  巨大的绝望与愤怒化为自我切割的刀尖,穿透了他的脖颈,黑色的古老咒纹在这处皮肤上隐约浮现。

  哈迪斯终于能在这份剧烈的疼痛中,夺回一点清醒的机会。

  泊瑟芬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去见阎王了,不,死在这里搞不好是见哈迪斯。

  还没有勾魂使者赚中间价,眼睛一睁在冥府,一闭,巧了尸体也在冥府。

  连死后有罪啥的刑法流程也省了,毕竟她是烫死的,也算是下了油锅淌过火河,死得可省事可惨了。

  泊瑟芬以前觉得这些万能药黑雾多可爱,现在就有多可怕,它在高温状态下竟然还有一点治愈人的能力,每次她陷入昏迷,黑雾就会直接刺激她重新醒过来。

  醒来后,黑雾又会吝啬收回深度恢复她的力量,重新变成牢笼般的束缚道具,将她死死缠在哈迪斯的怀里。

  这是什么新型酷刑,还不如让她直接晕过去一了百了。

  泊瑟芬恍惚间,觉得失控的哈迪斯跟个烧得滋滋作响的烙饼铁板差不多。

  被烙的「饼」表示很想哭,但也只是想想。

  在反复的来回拉扯中,她的神智已经陷入一种濒临窒息的昏眩里,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已经晕过去,还是死于缺水的干渴。

  在这种痛苦的幻象中,她甚至有种自己的四肢已经零碎开的错觉。

  汹涌而来的神明的气息,强势地淹没她的眼睛耳朵与舌头。她陷入暗潮的河流中,连记忆都被残忍切碎扔开。

  这是场堪称惨烈的掠夺战,哈迪斯毫无疑问是碾碎一切的存在,她在他的压制下,没有任何翻身逃跑的机会。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泊瑟芬呼吸断续起来,她的精神在涣散,原来这才是他精神崩溃,彻底失去底线的模样。

  热度逐渐在消失,却而代之是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她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实,死亡贴着她,在半步之外。

  她正被蚕食,这个念头如凿子将她的求生欲敲醒,就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欢愉可以,要命不行。

  这个念头如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击,让泊瑟芬有了抵抗被碾压的力量,忍着疼痛费力地用模糊的视线寻找哈迪斯的脸。

  她眼里都是灰白的雪花点,视线聚焦的过程就是一场自虐的狂欢,连呼吸都会引起颤抖,却总算不是那种无实质的坠入感,连熟悉到痛苦的高温也重新回归。

  她的手寻找到他的后背,紧绷的如弓的肌肉线条,是指甲无法挠进去的硬度,这可真是绝望的现实。

  泊瑟芬的声音轻到含糊,“哈迪斯,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他没有听到,低着头用唇齿咬开她最后一根饰针,潮湿的呼吸与被扯坏掉的布料仿佛是最后的距离警示,再不逃跑就来不及。

  她对唤回哈迪斯的理智开始感到无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的任何挣扎都软弱得可怕。

  “如果能听到……就停下……”

  她不是那种大度能原谅所有伤害的人。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他也无法自控的意外,哪怕她喜欢他。

  “别让我恨你……”

  这句含在嘴里的话费力含糊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呼吸与他的皮肤温度几乎混在一起,烈火焚烧,神志不清。

  所有动作都猛然停下,如被扼住般无法再前进半步,浓烈翻搅的黑雾也极速降温,冰冷的空气再一次降临到这个被特意密封起来的空间。

  泊瑟芬对于自己得救了事实还处于接受不良的状态,她躺在地上,头发与花朵乱糟糟散开。

  发丝挨着眼睫,让她忍不住眨了下眼,这点痒意让麻木的身体开始恢复感知能力,耳边那剧烈的喘息声逐渐变大。

  是谁在恐惧地发抖着,连肌肉因为过度紧张造成的痉挛感,都一清二楚地通过他的身体传达过来。

  泊瑟芬所有无助的挣扎也跟着停止,她的视线直直往上,终于看清楚身上的男人的表情。

  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说话。

  可是张合的嘴唇却因为惊颤而只能大声喘着气,眼里的疯狂亢奋也被不敢置信的痛苦取代。

  “为什么要……纵容我……”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割裂喉咙的伤口里挤出来,嘶哑得可怕。

  泊瑟芬看到他按在脖子上的手指缝内,有什么淡墨的色彩在蔓延盛开,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

  哈迪斯的表情又重新被某种情感蛊惑,开始变得恍惚,他的脸似乎成为了放纵与痛苦的战场,时而清醒时而迷幻起来。

  “你为什么……”他明明对她造成生命危险,为什么她对他没有浓烈的杀意。

  脖子上束缚除非是伤到她的灵魂,才会主动阻止。如果他伤害的只是身体外壳,那要泊瑟芬对他产生浓重的杀意,诅咒才会帮她将他的脖子拧下来。

  他以为这是很简单,很容易,对神来说刻入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不管是什么对自己造成威胁,都会主动迸发撕碎敌人的冲动。

  她该撕了他,在他攻击她的时候。

  泊瑟芬没时间理会那些不明所以的话,她感受到黑雾的治愈能力再次正常起来,麻木的四肢开始有了正常的刺痛感,手指跟脚踝也在恢复力气。

  她用力推了下哈迪斯,这简单利落的一拨,竟然就将他推坐到一旁。

  泊瑟芬立刻活过来地起身,手指哆嗦将剩下的破衣服拾掇拾掇往关键部位遮,这里其实光着膀子啥啥的到处走也没人大惊小怪,她自己就是忍受不了。

  见哈迪斯还处于癫狂的摇摆期,恐惧后知后觉涌上来,刚才顾着喘气活命,现在才有劫后余生的力竭感。

  她连蛇都不怕地往后退开,手脚都被黑雾缠着,刚才凶残无比的雾气也变得畏缩无比,似乎又被套上了枷锁,只留下疗伤的温柔。

  哈迪斯坐在地上,背脊往下弯着,漆黑的发凌乱地垂在他低着的脸两侧。

  他在用力控制自己的一切,每次辛苦的呼吸声都像是从胸膛深处鼓涨出来,他的眼睛被宝石红的光彩染上,迸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狂乱爱意,正在死死看着她。

  泊瑟芬踉跄退到支撑柱边,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还有未干的水汽。虽然跟哈迪斯隔开一段距离,却还是有种逃不走的强烈预感。

  他们的僵持,取决于哈迪斯忍耐的极限在哪里。

  空气粘稠到像蜘蛛巢穴,无色的丝拉着他们的身体在撕扯,连泊瑟芬向来迟钝的反应神经,都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催促她离开哈迪斯。

  哈迪斯松开了她,却没有打开大门,也没有让蛇潮褪去。

  她甚至看到摆放在门口处,那颗巨大的豌豆树缠绕着多彩的剧毒蛇,正在狂躁啃咬着翠绿的叶子与果实,让人望之生寒。

  哈迪斯也如那些蛇一样,眼里流转某种宛如剧毒的色彩,美得邪恶。他无法放弃追逐泊瑟芬的欲望,只能疯狂与自己的爱情做争斗,企图挖出一点力量。

  至少让她逃出这里。

  哈迪斯伸出手,想要打开门,可是手指刚动一下,被爱神力量裹挟而来的爱意立刻撕碎他般燃烧起来,所有的抵抗意识都化为火里的蜡,快速被融化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身,发出压抑的低吼。

  无法自控,彻底失去控制只想着伤害自己爱的人。

  对此刻的哈迪斯来说,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高傲与尊严,异化的鳞片也加速在他身体上攀爬。

  泊瑟芬从来没有见过哈迪斯这么狼狈,她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难受得眼泪跟着涌出来。

  刚才那么危险的时候她都忘了哭,现在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哈迪斯的崩溃而流泪。

  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憎恨爱神之箭,憎恨哈迪斯被迫只能爱她这个错误。

  泊瑟芬撑着柱子的手用力得扣出指甲血,黑雾尽责地去舔舐她的伤口,只是刚才微凉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度。

  她试着往前走两步,这几乎是背叛自己的求生本能,却在做出这个可能要命的决定时,身体的颤抖止住了。

  她也不再迟疑加快脚步跑到哈迪斯身边,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地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抱住他,将脸抵贴在他脉搏狂跳的脖颈上,滚热的温度从接触地方传来,扎入皮肤的疼痛。

  泊瑟芬用力呼吸,压抑喉咙间的哽咽,企图用不成功的冷静语调来安抚痛苦不堪的哈迪斯。

  “你有没有方法拔箭,告诉我,哈迪斯。”

  哈迪斯忍耐到极限,无法出声,强忍的疼痛从骨头里冒出来,甚至每次喘息都是在凌迟自己。

  “厌恶,痛恨还有什么能减少箭的力量,你是死亡之神是能克制爱情的,我帮你拔箭,拔掉你就不痛苦了。”

  哈迪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大团企图寻求慰藉的动物幼崽,低头嗅吻着泊瑟芬环抱着她的手臂,他眼里有赤-裸裸的痴迷渴求,又时而被克制清醒所取代。

  这份清醒来自心里最深处的爱意延伸,是不允许伤害她的执念。

  “拔……不了,有混沌……”

  哈迪斯刚才已经不顾一切扒开爱神的神力,看到箭矢最深处的混沌之力。

  如果不是他锁住的繁殖力全部倾泄而出,将这份力量拉出来,他根本无法发现自己中的是原始之箭。

  拔不了。

  泊瑟芬从来没有遇过如此绝望的答案,细微的哭泣声终于从她的唇齿间溢出来。

  她连忙用牙齿咬着唇瓣,不容许自己逃避地紧紧贴着他,用哽咽的声音说:“有什么方法能减少你的疼痛,有什么方法……”

  话语突然被硬咽下去,泊瑟芬知道有方法。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才试着轻吻了吻他的下颌,温柔却带着明显的暗示。

  他不敢动弹,反而她成为了索取者,一点一点往上亲吻他的侧脸与颤抖的嘴角。

  “你的身体受不了……”哈迪斯也开始寻求她的吻,他喘息着警告泊瑟芬。

  泊瑟芬无声地伸手摸着他的脸,她贴过去,感受到他呼吸的急促气流,轻声要求,“吻我,哈迪斯。”

  哈迪斯显然已经陷入到混乱的意识世界中,他的眼睛被冰红的宝石类物质取代,脸上的蛇纹清楚地浮现出来,黑色的鳞上泛着黄金的光泽。

  这种变化让泊瑟芬更直观地面对,哈迪斯不是人这个事实,甚至这种状态的他,连神都不是。

  更像是一只被饱胀爱意灌满而成的异兽,强壮而疯狂。

  而她是献祭给他的祭品,甘愿把最柔软的致命处递到他的武器下等待屠戮,然后被火焰烧成灰烬。

  泊瑟芬恍惚想起她穿越异世之初,睁开眼就是他的祭品——冥王的新娘。

  那个时候的她拼命想要活下去,后来到了冥府也是在恐惧中努力生活,学习,像极了一株扎根在不熟悉的土地上汲取营养的野草,她连回不了家的后续生活目标都制定好了。

  如果能活下去,如果能跟哈迪斯好好活下去,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泊瑟芬不抱希望地笑了下,看来要开始思考死后世界的生活了。

  毕竟,死后不一定真在冥府,异世来魂更可能灰飞烟灭。

  空气再次在快速升温,是人类皮肤无法承受的热度,他的吻甚至多了几丝来自篝火中的松柏木气息。

  可真难受……

  泊瑟芬垂下睫毛,手指紧抓他的肩膀,想要继续让这个吻更深入。

  唇瓣刚寻找到想要的位置要贴上去时,一只手按住她的脸。

  他可能只是想阻止她的吻,结果手掌太大,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直接将她遮盖得严实。

  空气瞬间冷寂下去,从烈火烹油到僵在原地,只需要有人用手按住你的脸,还很大力的那种。

  泊瑟芬货真价实懵了,等到脸上的手离开,她才发现刚才那个凶残得面目狰狞的神,早已抽身退到墙边。

  他脸色白得可怕,喘息急促地说:“别过来……”

  鳞片覆到他的脚上,如果不是被泊瑟芬悲伤的情绪击中,他真的会肢解她的身体。

  泊瑟芬突然怀疑自己的魅力值为负一百万。

  不然没法解释哈迪斯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躲着她走。

  这情况类似催x药吨吨吨往下灌的人,终于能得到解药,他竟然立地成佛不要了。

  她不太确定地挪动一下脚,就听到哈迪斯再次痛苦地阻止她,“你受不了。”

  泊瑟芬试着说服他,“我看你意识还有一点,要不我们尽量试试。”

  哈迪斯看着她,紧缩的瞳孔如实地映着她担忧的脸孔,专注得像是要靠这一眼坚持过很长的岁月。

  血液已经沸腾到在血管上噼啪作响,甚至从他的眼角与耳朵里渗出来。

  他对她轻勾嘴角,露出一个生涩的微笑,“等我恢复正常再回来,泊瑟芬。”

  残缺的壁画色彩,开始流淌下肮脏的粘稠暗物。

  密密麻麻的白骨与亡魂从石膏、石灰与地面缝隙中伸出手来。

  它们倾诉着无数的诅咒之语,在掌控它们的王者身体上跳着葬礼的舞蹈,将他的四肢紧紧抓住往墙壁里拖拽。

  哈迪斯已经没有力气,他疲惫地靠着这些污秽之物,安静地发出最后一个命令:去往祭祀之屋的墙壁迷宫。

  那里是他给自己建造的坟墓,失去所有理智的他是无法逃出来的。

  他要将自己关到消化完满身情潮为止。

  大概需要很多年,很多年……才能再与她见面。

  见到这个可怕的场景的泊瑟芬,背脊都吓麻了,她仿佛看到哈迪斯被无数的尸体鬼魂吞吃殆尽。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她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前扑过去,在他被拖入巨大的尸骨漩涡前,用双手捞住他的小腿。

  骨头与亡灵累积而成的洪流中,哈迪斯像是一具苍白的尸体,闭上眼毫无知觉地往下坠落。

  泊瑟芬连一句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无数的唾骂与尖叫就冲入耳里,恶咒的力量如附骨之疽黏上皮肤时,剧痛瞬间刺穿她全身。

  她只是轻微沾上就痛成这样,几乎不敢想象身处中心的哈迪斯承受着什么。

  生存本能催促她松手,逃开这个宛如地狱的尸山骨海,可是她能逃开吗?

  如果能逃——早就逃了。

  泊瑟芬认命地松开与这些鬼手较劲的力道,让这些她最害怕的亡魂将她一起拖进去。

  她如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扒拉着一堆骨头架子,伸手捞住哈迪斯的腰肢,整个人蜷缩到他怀中,一同掉落不知名黑暗深渊里。

  宛如飓风造访过后的议事大厅重新恢复安静,所有建筑物的色彩都消失,变成布满裂痕,长满霉斑的故旧物。

  这是死亡侵蚀过的痕迹。

  大门终于成功被踹开,死神骤然而至,左右一扫,才将视线定在哈迪斯与泊瑟芬消失的那面墙上,那里有一大片显眼的灰色暗影。

  米诺斯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来是箭出了问题,哈迪斯的神力失控到,连泊瑟芬的神力都被他吞噬了。”

  死神皱起眉头,“他们……”

  他的视线顺着老旧的墙壁一直往前看,终于看到目的地,“在祭祀屋的壁画迷宫里。”

  第二位判官也跌跌撞撞冲进来,身后跟随的是埃阿科斯,他们转身伸手快速关上门,化出门栓紧固住大门。

  一阵巨大的力量碰撞上门板,又顺着门廊往前而去。

  是庭院的石榴树在疯狂生长,根系都膨胀出地面,直接掀翻地砖,在王宫内部肆意毁坏建筑。

  石榴树是哈迪斯的繁殖象征,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米诺斯表情凝重地对其余两位判官说:“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泊瑟芬很可能会被哈迪斯吞噬。”

  哈迪斯亲手绘制的迷宫,不经过同意谁都进不去,泊瑟芬被掳进去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

  清醒哈迪斯会收敛自己的能力,小心不碰伤柔软的种子。而现在的哈迪斯大概连人都认不了,吞吃是神性本能,他会将自己最渴慕的神真的吃下去。

  死神伸手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壁,直接将墙面锤烂掉,他冷声说:“我们去找命运女神的纺纱线扔入迷宫,让迷路者能走出来。”

  这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举动,以哈迪斯的能力,在迷宫追上泊瑟芬轻而易举。就算他们找到线,也很可能赶不上。

  但是在场的神明没有一个提出反对,米诺斯一锤定音,“走吧,塔那都斯,利用你无声与我们的巧辩,应该能偷来一截丝线。”

  希望他们来得及将泊瑟芬从迷宫带出来。

  被其余神牵念着的人,正昏昏糊糊地扶着额头努力站起来,她视线发黑,四周静谧得可怕,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响得厉害。

  明明跟哈迪斯跌下来,不过闭上眼失神一会,就剩下她一个人。

  泊瑟芬焦虑地喘着气,她用手撑着墙站着,尽量放缓呼吸平复过度紧张的身体。

  这里很暗,只有不知从而来的灰蒙蒙光线,勉强让人能看清楚环境。

  一条条复杂曲折的廊道交织在眼前,泊瑟芬光是要看清楚某个交叉的路口,眼睛都要看出泪来。

  哈迪斯在哪?

  泊瑟芬困惑地往前走,没有走两步她又停下,廊道交叉出的岔道口实在太多了,她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这是个迷宫。

  他们在迷宫里失散了,想到哈迪斯那副丧失意识样子,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泊瑟芬完全无法说服自己,他能自己恢复正常。

  他刚才任由死魂拖走的模样,像极了悲剧连续剧里,那个生离死别的「死别」。

  泊瑟芬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一旦任由他消失,她就再也见不到他,这也是她义无反顾死抱着他不放的原因。

  走了好几段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走廊后,泊瑟芬才揉了揉眼,开始寻找这些走廊不一样的细节。

  不管是构造,还是柱子的数量,跟复制黏贴出来差不多。泊瑟芬寻找了一会,才在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楚了,廊道上到处都是色泽灰暗的壁画。

  壁画很密集,也没有分开地混在一起,有在割麦的无脸人类,有盛开的花田,有在祭拜的场景。

  画这么多东西,哪怕是哈迪斯也要费点时间。

  泊瑟芬辨识着壁画的不同之处往前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些画的色彩都很模糊。

  她看到头昏脑胀,忍不住用手揉鼻梁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摩挲声。

  黏腻的,如什么东西快速滑行而过。

  这种声音让泊瑟芬后颈泛凉,她警惕回头,视线却猛地冲入一片彩色的喧闹里。

  无数穿着紧腰膨裙的少女甩开头发,踩着狂乱的舞步,在神像边嚎叫唱歌,似乎是赞美神灵的歌曲,弹唱诗人抱着七弦琴给她们疯狂的舞步伴奏。

  是一幅正在举行古老的祭祀仪式的彩色壁画。

  泊瑟芬走过去仔细端详一会,意识到什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神像长得跟她几乎相同。

  所以是在给她举行祭祀之礼?

  能做这种事的只有哈迪斯,他一直将她当成神,企图用各种祭祀的礼品塞到她嘴里。

  哪怕她强调了好几次根本吃不到香火,他也不听总是暗搓搓地搞这些玩意。

  所以躲起来画几幅拜她的壁画根本不奇怪。

  想是这么想,泊瑟芬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渗得慌。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刚要进入下个岔口时,眼尾余光扫过转角处,那里有一片深邃的暗影,她的视线立刻定住。

  直到真看清楚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才惊喜地喊出声,“哈迪斯?”

  泊瑟芬早已经放弃思考接下去要做的事对不对,哈迪斯都被爱神之箭折腾傻了,她也顾不上事后会不会后悔,只想将眼前这关渡过去再说。

  所以她冲过去的时候,已经下了十足的决定,那就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点。

  真要死就死得干脆点,反正拖拖拉拉下去,也会被爱神之箭折腾死,至少死前抱着哈迪斯也值得。

  泊瑟芬脑子已经热起来,连肾上腺素都赞同她的行为,给予她激情的馈赠,让她脚也不酸了胳膊也有力了。

  这种状态给了她自信心,其实只要让哈迪斯保持一点点意识,降低温度,其余的行为也没有那么致命。

  再不济还有黑雾,要是折腾的时间太长,事后来一片就痊愈了,所以不存在承受不了的问题。

  泊瑟芬跑到他面前,抬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有点不对,哈迪斯是不是长高了?

  面前的男人低头俯视着她,红色的眼瞳没有任何属于神的理智,或人的柔软,他伸出舌尖舔过自己的唇角,带出一抹猩红的颜色。

  然后泊瑟芬听到他用一种欣喜,又陌生的语调说:“找到你了,泊瑟芬。”

  泊瑟芬也看清楚他长高的原因,泛着碎金的蛇鳞一层一层从他的腹部往下延伸,延伸,延……出好长好大一条蛇尾。

  泊瑟芬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什么咔嚓一下断了,那是理智崩溃的声音。

  她终于知道哈迪斯为什么说她受不了,这谁受得了,这都跨物种了。虽然神跟人也跨物种,但是神至少有个人样,也没有匹配不上的问题。

  而现在——

  泊瑟芬猛然转身就狂跑,身后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滑行声快速响起,她头皮发麻地喊出真心实意的劝告。

  “哈迪斯你醒醒,冷血动物跟恒温动物没有好下场,我们现在是不可能的。”

  这无关爱不爱的问题,而是连配都配不上啊!

  可惜变成冷血动物的哈迪斯明显听不懂人话,他突兀地出现在泊瑟芬身后,伸手在她的后颈部揉摸了一下,这是个明显想要占领她的动作。

  充满动物性的标记性。

  她的速度显然对他没有造成障碍,下一个动作就是用舌尖贴着她的耳朵,似乎进食前的品尝动作,巨大的蛇尾也灵活地滑到泊瑟芬前面,将她的去路堵死,还打算将她卷入自己的怀里。

  泊瑟芬倒吸一口气,极速刹住脚步又钻入隔壁的走廊入口,感谢迷宫构造,交叉口够多给她腾挪的空间。

  “泊瑟芬,泊瑟芬……”哈迪斯的声音充满无理智的喜悦,他伸出手抚摸她颤抖着的后背,终于能碰到她,能与她永远在一起。

  高涨而上的爱意,让哈迪斯更加疯狂去追逐她。

  泊瑟芬面无表情只顾跑路,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她非常确定自己跑不过他。

  特别是当哈迪斯轻而易举地开始亲吻她,舌头压着她的唇瓣,要撬开她的牙关时,她都处于一种看惊奇大全的乡巴佬震惊里。

  她还在奔跑中,他也是。

  这样也可以?

  难道还能在长跑中把事办了?

  无数个让她三观重组,神志不清的问题冒出来,反而害怕情绪都只能往后稍稍。

  泊瑟芬麻木不仁地开始思考,人跟某种动物的千百种姿势。特别是蛇躯柔软无骨,是不是卷起来不存在骨折问题。

  还是会有的,她有,还会碎成一节一节的那种。

  泊瑟芬终于跑不动,而身后那条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缓慢逃跑」的哈迪斯,轻而易举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舔舐她的皮肤,声音如恶魔低语。

  “我一直都在等你,等着将你吞入我的身体里。”

  泊瑟芬清楚地意识到他话里的意图,很明显的答案,他说的吞,是真吞人还带消化液的那种吞。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诱人的沙哑,“你是我的……”

  泊瑟芬感受自己的肩膀与脖子都被他舔出淤青来,本该是冰冷的蛇尾,却带着急躁的温度缠过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哈迪斯啃食殆尽,连骨头都不吐的那种。

  哈迪斯缠绕上她的过程,被昏暗的光线投射到前方的壁画上,蛇躯的影子与人类的影子几乎融在一起,诡异冶艳。

  他抱着她,用最原始的方式。

  泊瑟芬看着那幅画,发现那图比他们还狂乱。

  大片白花花的颜色入眼的时候,她还无法反应回来。

  那些甜腻的白色里缠绕无数的红葡萄,圆润的葡萄被碾烂到丰满柔美的女性身躯下,无数癫狂的女人在跳舞喝酒。

  一个美丽的少年头戴葡萄枝花冠,手拿着松果手杖,他伸出手在一个水罐里搅拌,红色的液体就流出来。

  整个画面透露出的癫狂跟神经质的喜悦感,让泊瑟芬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颤栗。

  酒。她想起来了,哈迪斯不能喝酒。

  她需要很多酒水,强烈的渴望在陷入哈迪斯的蛇腹里时彻底爆发出来,泊瑟芬眼里泛起金色的光晕,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手已经伸出去。

  而在迷宫外,祭祀屋内,坐在乌木座上的神像,摊开的手指出现一颗新的种子。

  那是哈迪斯来不及夺过来给予泊瑟芬的葡萄种子。

  神像四周的壁画上,在复杂的迷宫图里有一处地方,突然迸发出翠绿与紫色的生机。

  迷宫里的泊瑟芬,也察觉到肩膀上的力度一松,然后她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无数的葡萄藤在生长,紧紧束缚住正抱着她绞缠喘息的哈迪斯。

  葡萄酒从葡萄藤上的果实里,如瀑布流淌出来,紫红色的酒淹没到他们的腰上,迷宫成为了巨大的酒罐。

  泊瑟芬意识到什么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她的能力造成的,而不是受到哈迪斯的影响。

  她听到咕咚一声,最后一丝缠着她的束缚彻底消失。

  哈迪斯晕乎乎地摔入酒河里,他的身体被葡萄藤蔓覆盖而上,深红色的液体在他皮肤上流动。

  泊瑟芬看到他那条巨大的蛇尾半漂浮在酒中,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开几步,这个动作激怒了醉酒的哈迪斯,他轻易扯开好几根葡萄藤,眼神炙热看着她。

  酒也不能彻底让他躺平。

  泊瑟芬在他扯裂葡萄藤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刺痛从身体深处出现,她甚至不明白这股疼痛来自哪里。

  她不知道葡萄藤是她的神力,哈迪斯粗鲁的动作,扯伤了她的灵魂。

  灵魂一旦受伤,诅咒立刻出现在哈迪斯的脖颈上。

  黑色的古老诅咒之语,散发着黑暗的雾气,如一条致命的套索,猛然勒住他的喉咙,也阻止他暴起的其余动作。

  泊瑟芬呼吸一顿,她看着那个熟悉又不熟悉的项圈,梦里的场景重现。

  【一旦我攻击你,你就惩罚我跪下……】

  甚至是沉睡,还有分尸。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那是真的,那么重的承诺,他怎么说诅咒就诅咒自己。

  她看到瘫软在葡萄藤网里,半边脸浸在酒里的哈迪斯死死皱着眉,正被诅咒掐着脖子,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泊瑟芬想说什么话,喉咙却被拉紧,最终她伸手摸着他的脸,温暖的指尖抬起他的下颌。

  她低头,再一次认真地说。

  “吻我,哈迪斯。”

  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听从她命令的哈迪斯,满身酒水的毒香。

  “还有……”泊瑟芬轻声叹气。

  “将蛇尾收起来。”

  酒与葡萄叶翻滚起来,是蛇尾开始消失的力量带起来的波澜。

  泊瑟芬觉得自己也被大量的酒水熏醉了,她红着脸伸出双臂攀上他的肩膀,闭上眼温柔命令。

  “要轻点,哈迪斯。”

  再轻点,如捧着脆弱的葡萄果实那般缓柔,它会因为甜蜜而发酵出白色的花,最终酿成只属于你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