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很痛苦。

  死神一脸刚死全家的便秘表情,死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那更加耀眼的神魂里,满溢出来的生命光芒, 简直在用实力爆锤他的神职。

  泊瑟芬被他盯到不好意思, 左右看了一下,才将手里没有剥的豌豆荚递出去,“你剥好了?这里还有。”

  塔那都斯冷冷看她一眼,报复性地将她眼前那大筐的豌豆荚夺过来,然后凶狠地埋头苦剥。

  跟她坐在一起,对塔那都斯来说简直就是坐在火坑里,骨头都要烧化了。

  泊瑟芬也难受,谁背后跟着个一脸凶残, 满身散发想砍死你的气息的神会舒服。

  问题是每次哈迪斯外出,这家伙就跟吊在她身后的怨灵一样,不离不弃地跟随着。

  她都怀疑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普遍长寿,死神这么闲吗?

  既然闲,那么就找点事干吧。

  勤劳的小蜜蜂泊瑟芬又收获了几大筐的豌豆荚, 那株豌豆苗已经彻底长成豌豆树, 张牙舞爪地栽种在最大的陶缸里, 放置在会议厅大门边。

  豌豆叶跟豌豆藤在从马鬃上割来的阳光下,茂密得占据了半个会议厅的天花板。

  将豌豆荚都给死神剥后, 泊瑟芬才有空摸一下自己耳边的麦穗。

  这是豌豆后,她头发上出现的第二种能吃的植物。可是揪不下来,她也不敢用力, 担心将它给揪断掉, 就没法拿下来种。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 发丝变浅了很多。

  泊瑟芬抓着自己的头发, 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它就是变得更黄。

  不过想到自己每天开花的头,发色改变好像、大概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这些花花草草的根别扎到她头皮里,剩下的发生什么异变,或者每天一个色不灵不灵地闪着也无所谓。

  塔那都斯看到她的动作眼神更冷,然后也没有提醒她,转身继续凶残地剥豌豆。

  麦种的力量都在这株麦穗里,需要泊瑟芬运用一点神力,摘下来后挥洒向地面,就能长出一大片对冥府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麦田。

  冥府到处都是花朵对死神来说已经算是一种灾难。

  要是换成都是麦子,跟天天割下他的四肢浸冥河水有什么区别。

  泊瑟芬最好永远别记起来怎么使用这株麦子。

  死神面色阴寒地捏碎了豆子,他还在接受惩罚,哈迪斯让他成为泊瑟芬的奴仆接受她的奴役。

  日期是:泊瑟芬说了算。

  泊瑟芬又觉得后背发寒,一看死神,果然他又在斜眼瞪她。她也不服输地学着他,眼珠子斜着,满脸写着「你瞅啥瞅,我就瞅」的表情。

  她都开始怀疑,死神这样针对她会不会是因为对哈迪斯的感情太深。

  所以看不惯哈迪斯被迫喜欢她,不然整天一副怨妇样地跟着她干什么?

  不能打死她,就用迂回战术想烦死她?

  一人一神眼都歪成斗鸡眼,终于瞪到对方没脾气,再次休战地低下头整理筐里的豆子。

  修理好的厨房又恢复热火朝天的热闹模样,泊瑟芬跟死神提着豆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负责烤肉的死魂厨师,正在用盐跟香料在腌制鳗鱼准备火烤,他身边的陶盆里还放着盐渍金枪鱼。

  除了豆子,依旧没有看到别的蔬果。

  泊瑟芬也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她跟哈迪斯去一趟大地也就带来一堆鱼,那小篮子除了点干果真没法装下什么。

  穿越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她的味蕾丧失挑剔的功能,只要不是过于离谱的食物,她都能面带微笑吃下去。

  暂时缺乏蔬菜的话,豌豆树提供的大量豌豆苗够她吃好一阵子。

  很好养活的泊瑟芬开始挑个大饱满的豆子,打算自行摸索出制作豌豆糕的方法。

  要是成功还能让喜欢吃蜂蜜饼跟芝麻糕的三头犬换换口味。

  这里的食谱太单调了,来来去去就那两样。她自身的厨艺本来就不怎么样,加上这里厨具的原始程度就比元谋人用火好一点,自创菜谱的难度出乎意料的难。

  她将挑好的豌豆放到干净陶盆里用水泡着,死神被迫跟在她身后无所事事,他看到泡好豆子的泊瑟芬转身就往储藏室后走去。

  那里本来放着麦子跟麦粉,现在空无一物。

  死神动作利索地伸脚拦在她前面,差点没把泊瑟芬给绊倒,她伸出双手稳住前倾的身体,立刻抬眼瞪着他,情绪都忍不住冒起火。

  塔那都斯本来想说里面没东西,看到她的眼神却突然伸手,指尖在碰到她的眼睛前停止。

  这个动作太快,等到他僵住的时候,泊瑟芬才往后蹦几步,一脸警惕看着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力的丝线吊着死神的身体,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违抗伤害她的事情。

  而差点碰到她的指尖已经开始受到惩罚,肉一点点被剥离,手骨节都裸露出来。

  塔那都斯却像是没有痛觉,他收回手指,年轻的脸孔没有半点朝气,苍老如亡者的气质沉淀在他那双凝视人的眼睛里。

  泊瑟芬敏锐发现他眼神出现某种诡异的情绪,像是秃鹫寻到心仪的腐肉那样庆幸着。

  “你在愤怒?”死神说这句话的时候,状态甚至称得上放松。

  如果是刚才差点被绊倒确实激起她的不满,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高潮片段,后背凉飕飕的,对这里的神的疯狂程度很有自知之明的泊瑟芬,刚要摇头认怂。

  塔那都斯已经兴奋地抽出一把长剑,硬塞到她手里,“那就更愤怒点,来,用怒火灼烧这把剑,直接砍向我。”

  他发现泊瑟芬生气瞪他的时候,他舒服了很多,越是天真善良柔软纯洁神力,对他越是种灾难。

  只有泊瑟芬变坏,变暴力,最好是手上染血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泊瑟芬握着剑,第一个感觉是很沉,然后才连忙摇头,“不至于,真不至于。”

  没见过谁道歉搞这么大的阵仗的,太吓人了。

  死神伸出已经变成白骨的手,沉声鼓励她,“你可以砍我的手跟脚,很简单,骨头连接处脆弱如砂砾,一握就散开。”

  说完,他示范地掐住自己的手腕一掰,让人牙酸的骨头咔哒声响起,手骨已经断成两节。比起待在泊瑟芬的神力边受刑,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泊瑟芬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里的神的疯度,发疯也有分等级,古希腊的神绝对是疯批顶流。不管是哈迪斯还是塔那都斯,这抽风起来都不看场合的。

  死神扔掉手里的断骨,将剩余的半截手骨伸到她剑边,语气甚至能能听出喜悦,“砍下去吧。”

  因为话里的愉悦太过明显,让提着剑提到手抖的泊瑟芬深深怀疑,这神不会是开启了什么自虐属性吧。

  塔那都斯往前一步,他面容苍白,伸着半截骨手,宛如厉鬼。

  泊瑟芬猛然将剑往他脚边一扔,然后转身就走。果然,她就知道长期居住在冥府这种鬼地方,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惨死冤魂,就是神也得精神崩溃。

  塔那都斯一看就是心理出问题,这都开始自残了。等哈迪斯巡逻回来后就告诉他,你家神又疯了一个,快点拉去治疗别放出来祸害人。

  被抛在原地的死神愣了一瞬,似乎疑惑她为什么跑掉。

  可常年追逐死魂的塔那都斯没有轻易放弃这根弦,他完好的那只手一动,地上的剑再次出现在掌心,接着就大步跟随上去。

  泊瑟芬在前,他在后,两人就跟竞赛快走一样练脚力。

  “我不会反抗,你真的可以对我动手,发泄你的怒火。”

  “我不生气了,也没有怒火。”泊瑟芬走得更快,生怕被追上。

  “你用剑挖下我的心脏与血肉,就知道手握一个神明生命的权威感多令你满足。”死神极力推销自己。

  谁会因为这些事满足,心理变态吗?泊瑟芬都不敢回头,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能跑快点。

  死神紧紧跟随在生机之神身后,篝火的影子里,他时而扭曲,时而融化,变为各种诡谲的形状,来表示自己的急切心态。

  突然她停住脚步,塔那都斯不知道何时站在她面前,某种诡异的情绪在他的眼里燃起,那是名为恶意的亢奋。

  既然无法驱逐她出冥府,就只能拉着她堕落疯狂,帮助她快点成为一位成熟的冥神。

  这就是塔那都斯质朴温情的想法,他长臂一挥,凌厉的剑锋划烂了一根廊柱,轰然崩碎的石头困住了他跟泊瑟芬。

  身为人的她,是无法从这里脱困的。

  泊瑟芬被石尘呛得咳嗽,她伸手捂着嘴,预感到危险的她本能后退,却撞到墙上发现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

  一片尘埃中,手持长剑的死神隐现出修长的身体,他的脚步轻悄无声,本该沉寂如老石,放不入任何东西的双眼,却倒映着泊瑟芬的影子。

  那影子是一朵新开花,又变为色泽耀眼的长穗,最终化为她清晰的脸孔。

  代表「纯粹死亡」的神是看不到美的,所有生灵逝去的过程都是一场腐败的狂欢,尸水横流,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久而久之,习惯了与尸体相处的死神,看任何光鲜的物体都是模糊丑陋的影子。

  哪怕永生的神,在「死」眼里,都是烂掉的骨骸。

  所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着「生」的塔那都斯,立刻被她饱满光亮的灵魂所刺穿,暴戾的破坏欲无节制涌起,他嘴角勾起,似乎是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却狰狞得看不出善意。

  “你必须杀死我一次,才能离开。”只要手上沾上屠杀的尸臭,就能跟冥府更贴近。

  他没有在肢体上伤害她,哈迪斯的神力阻碍不了他。毕竟连冥王都在期待泊瑟芬的堕落,束缚着死神的力量,当然也愿意看泊瑟芬杀人,弑神。

  泊瑟芬试着告诉他,“神是不死的。”所以她根本杀不死他。

  塔那都斯却听而不闻,他抓着剑刃,将没有装饰的剑柄递给她,剑尖对着他的心口。

  泊瑟芬双手连忙缩到身后紧贴着墙壁,不敢碰剑。感知危险的神经抻着,她意识到死神不是无理由发疯,他的举止眼神强烈地透露出一个直白的信息,这是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不知道,但是不能碰他是绝对的。

  死神冷漠地凝视她,手指抓着剑刃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神的血液从他的手心皮肤渗出来,流到剑身的槽纹上。

  泊瑟芬跟他僵持着,不敢动弹。

  四散的石块上绘着残破的彩色图案,神血落在上面的声音,每一滴都有回响。

  泊瑟芬恍惚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慢了,她看到死神再一次缓步上前,这个距离近得太过危险,而她退无可退。

  死神身上的气息是冰冷而黏糊的,只要接近就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跟哈迪斯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让泊瑟芬本能感到抗拒跟厌恶,她声音哆嗦,不抱任何希望地喝止他,“别过来。”

  塔那都斯停住了脚步,被迫的。

  当哈迪斯甘愿将头放置在她柔软无力的双膝上,以祈求的姿态抱着她的腿时,整个冥府都要跟着臣服,跪下去。

  死神也是,但他不情愿。

  虚弱的主神不配命令他,强势的哈迪斯又不在,本来就快要被泊瑟芬截然相反的力量逼疯的死神,心里疯狂涌上来一股愤怒的反抗力量。

  想让他屈服,就更强大,用与他相似的黑色神力来踩烂他的头,而不是用大地之上的干净气息,来侵蚀他的权责。

  泊瑟芬看到他停下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皮肤的颤栗感加重起来。

  她跟死神对视,看到在他灰白的脸孔上,那双死物般的眼睛活过来,无数激烈的负面情绪化为不可控的攻击欲,尖锐地对着她。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暴怒的过程,再一次前进一小步,她的命令被他前进的步伐踏碎。

  “你该杀了我,一次一次,将违背你的神跟人撕碎,然后……”

  堕落冥府,与我们同行。

  话语未落,一个熟悉的怀抱已经从后面紧紧拥着他,死神一愣。

  而单手抱着他的神,另一只手从他肩膀边擦过,抓住了一截剑刃,嗤——剑尖扎透了心脏,从后背穿过,又利落进入另一颗心里。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到跟死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修普诺斯出现后,直接用对着死神心口的剑刺穿了他们彼此的身体。

  这场面太过震撼,也荒诞怪异得让她很不解。

  修普诺斯将下颌搁在死神的肩膀上,对她温柔微笑说:“泊瑟芬,睡得还好吗?”

  这寒暄打的,真吓人。

  泊瑟芬艰难地挪动脚步,顺着墙壁一点点往外蹭,她强装淡定,“睡得很好,枕头很软。”软得她一直担心自己得颈椎病。

  修普诺斯松开了剑,任由剑扎在他跟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身上,他的手非常用力捂住自己兄弟嘴,不让他说出任何冒犯哈迪斯恋人的话语后,才继续为这次失控事件善后。

  “你有个甜美的睡眠就是对我是最大的赞美,请原谅我兄弟对你的不敬爱,他脾气其实很温和,只是冥府太久不见客人,他又怕生,才在招待你的时候显得笨拙生疏,态度过于激动。”

  泊瑟芬蹭到头了,前后左右都是石头。如果要离开这里,只能动手扒石块。

  她只能相信一出场,就将自己跟死神用剑串在一起的睡神能精神正常点,大概,能沟通吧?

  至于死神脾气温和怕生,这种笑话难道是冥府特产?

  形势比人强,她假笑着说:“没事,我不介意。”

  修普诺斯发现自己怀里的死神想要挣脱开他,他不动声色压制下去,然后脚轻踩地面,无数碎石块漂浮起来,让长廊重新露出来。

  不再是无路可走,逼仄危险的密封空间,泊瑟芬心神一松,她握紧的拳头里都是冷汗,现在手指才勉强能松开几分。

  修普诺斯让人安稳舒适的气质,很大程度缓解了在场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他轻声细语对着她说:“下次塔那都斯再冒犯你,你砍下他的手,他不会反抗的。”

  这句话是邪毒的承诺,下次泊瑟芬真的想砍死神的手,不止有哈迪斯的神力束缚他,也有睡神的。

  泊瑟芬身为一个看到狗被人踢一脚,都觉得不忍心的人。

  对于这个动不动砍手砍脚还要掏心掏肺(物理上)的世界,再次生出了无力感。

  她只能说服自己,因为神死不了,身体能重新长出来。

  所以对他们来说砍肢体挖器官是很正常的玩闹,她该理解……

  摔你大爷个神,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虽然不理解,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毫无诚意地敷衍,“下次我尽量。”

  睡神欣慰笑起来,凝视她的眼神温柔到骨子里,似乎看到她开始凶残起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的视线落到泊瑟芬耳边的麦穗上片刻,才说:“我先前一段时间在奥林波斯之上播散睡意,听闻了负责爱情权能的厄洛斯犯下错误,对哈迪斯误射了爱神之箭。”

  泊瑟芬本来已经想意思两句后就要溜走。

  毕竟让她杵在这里盯着他们两个的伤口,血流得到处都是,当事人还一脸无所谓,这实在太考验她的承受力。

  可是睡神的话却让她站在原地,爱神之箭这个问题,哈迪斯都不跟她聊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让这个错误消失。

  对的,错误。

  这是泊瑟芬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正确的结论,哈迪斯对她的一切都是错误,错位,甚至是荒缪的。

  修普诺斯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却比死神那种粘稠压抑的瞳色要清澈许多,像不见底的湖水,静谧深邃地包容一切。

  “奥林波斯的主神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免除哈迪斯饱受爱意灼烧的刑法。光明神圣的奥林波凝聚了世间所有的信仰之力,是最适合拔箭的地方。所以众神托我带来友好的邀请之语,希望你跟哈迪斯能上山拔出爱情的箭矢。”

  泊瑟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毕竟她一直期待拔箭这天的到来。可是当真的看到确实的希望时,嘴边开心的赞同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无措。

  终于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来,“哈迪斯知道这件事情吗?”

  睡神认真点了点头,“我先前已经将邀请写在泥板上递给了米诺斯。”

  米诺斯会将这份来自奥林波斯山的邀请,视为外交公务,放置在哈迪斯处理杂事的桌子上。

  泊瑟芬知道哈迪斯处理事务的速度,这份邀请他肯定已经看过,却没有告诉过她。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泊瑟芬是眼见着哈迪斯怎么一步一步,从迫切想要拔出箭,不惜用威胁她的手段,快速沦落到连拔箭这个话题都不谈,让她予取予求的疯狂模样。

  奥林波斯的邀请,他肯定是视而不见的。

  泊瑟芬一脸为难地问:“所以你告诉我,是想我说服哈迪斯拔箭吗?”

  如果说中箭当天,拔箭只是个小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的困难程度不说无法解决吧,至少也是个地狱级别。

  修普诺斯却摇摇头,“哈迪斯的痛苦并不是你所能控掌的,你面对他失控的罪行也无需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他被爱神的力量伤害所蒙受的耻辱,该由他自己去讨来受损的荣誉。”

  泊瑟芬理解这里的语言还是有点滞涩感,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听懂睡神的意思。

  大白话就是,一切都是哈迪斯自己作的,拔不拔箭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身为受害者什么都不用干也行。

  所以修普诺斯是在安慰她,让她别太焦虑吗?

  虽然对她友好,可是再次验证了哈迪斯人缘糟糕的事实。

  他被爱神之箭操控的时候,几位判官虽然不能说是幸灾乐祸,但是无动于衷加拱火是有的。

  修普诺斯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下属,结果睡神直接让自己的上司自己去解决困难,别为难别人。

  唯一对她表露出敌意的……

  泊瑟芬忍不住看向死神,果然发现他黑沉的眼睛跟钉子一样,死死扎在她身上。

  她慢慢的,轻轻的往后退两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你们忙。”

  说完,泊瑟芬转身就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地走到长廊尽头转身的时候。

  她的视线余光就看到死神拔出串着两个神的长剑,淡金色的血飞溅而出,如粘着光的蜘蛛网四处撒开,兜住了那两个相似到无法分辨的影子。

  诡异又绝美,黑暗又疯狂。

  泊瑟芬一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哈迪斯,又看到了整个冥府扭曲极端的另一面,还有这些沉沦在这个地方无法解脱的神明。

  等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伸手揉着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让人后颈发毛的地方。

  握着剑刃的死神的目光牢牢跟随着她的背影,脚步也无法控制迈开,打算再次贴上去。

  被死神推开的修普诺斯连忙伸手揽住他,坚定而温和地说:“兄弟,你醒一醒,哈迪斯罚下的劳役,并没有让你形影不离跟随着泊瑟芬这一项。”

  保护,听从她的吩咐,为她解决困难。

  唯独跟随在她身后不能离开这一项,已经被哈迪斯免除了。

  塔那都斯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血肆意流淌着,他意识到什么地看向睡神,“你不是不信任奥林波斯的神吗?为什么怂恿她去说服哈迪斯。”

  虽然睡神嘴里说着不需要泊瑟芬负责。

  可是将「邀请」说出来,就是暗示她有这个机会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睡神笑了笑,温柔仿佛是绽放在他唇角的花,“不信任不代表不能谈,如果哈迪斯真有拔箭的意愿,赫拉跟雅典娜方还是很愿意帮助他的。”

  塔那都斯奇怪地思索了会,才说:“你只要将邀请泥板放置哈迪斯桌子上,就算完成了任务,何必多此一举来干这种毫无益处的事。”

  睡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不笑的时候跟死神一模一样,连眼睛里的温度都没有任何分别。

  “你的情感变多了。”睡神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他苍白到发灰的脸颊,“愤怒、厌烦、杀意、激情、爱慕……”

  死神眉头皱起来,表情依旧冷酷,却没有反驳。

  睡神叹息,“你是离哈迪斯最近的神明,你们的权责如实体跟影子的关系,他陷入狂热的爱恋中时,就会影响到你的心情。”

  当初哈迪斯将一部分「死亡」的神职赋予塔那都斯。

  身为死亡本身的哈迪斯或多或少都会牵动他的情绪。

  只是以前的哈迪斯是捂不热的石块,塔那都斯就是块僵直的木头。

  而现在哈迪斯却飞扑入爱欲的火焰里自焚,连累到塔那都斯也跟着燃烧起来,被迫对泊瑟芬有了好感。

  睡神的指尖上有美梦的力量,他用美梦的力量一寸寸抚过死神脸上的黑暗死气,恢复他少年时期的皮肤细腻感。

  “我希望哈迪斯拔出箭恢复原来的样子,你也不用日夜跟在泊瑟芬身侧,感受那份不安躁动的痛苦。”

  他能看到自己兄弟的梦,也能感受到他任何细微的变化。可能连冥王都不知道,自己惩罚的下属会受到他这么深的影响。

  塔那都斯突然掐住睡神的手腕,脸往后仰一下,避开他的手指。

  “我不想沉睡。”

  睡神的手碰触任何生命的眼皮,哪怕是宙斯都会一瞬间陷入无边的安眠中。

  修普诺斯非常淡定地收回手,“我怕你做错事,被哈迪斯分成碎尸埋在塔尔塔罗斯下,想让你睡个百年忘记这份感觉。”

  死神伸手用力按住他的胸口,如愿听到自己兄弟痛苦闷哼出声才一字一句强调,“我不沉睡。”

  说完,他化为一团虚无的影子去追逐泊瑟芬,只留下重伤的睡神。

  修普诺斯坐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哎哟了好几声才勉强熬过剧痛,他双手捂着伤口感叹,“真是善心没福佑。”

  不过……

  修普诺斯伸出满是血的手,轻摸了摸刚才就盛开的花朵,满地的罂粟花。

  泊瑟芬刚才踏过的时候,生机纠缠过他的神力,睡眠的种子落了地开出来的。

  “真是美丽的神力。”他轻声喃喃,沉醉地看着开着的花。

  败落灰暗的冥府迎来了带着鲜亮生机的新娘。

  虽然只是一个小爱神的错误恶作剧。

  可是如果奥林波斯拔出了哈迪斯心上的箭,那份爱意真的会彻底消散吗?

  睡神难得烦恼地纠结了好一会,终于不为难自己地将所有罂粟花抱起来,然后安静地离开。

  他已经完成了传递的任务,可以回奥林波斯跟雅典娜讨个美丽的女子,一同观赏夜晚的美景消除烦恼,顺便养养伤口。

  希望哈迪斯看在他跟塔那都斯都受伤的份上,别计较塔那都斯刚才那场对泊瑟芬的冒犯吧。

  ——

  泊瑟芬走到会议厅门口,看到米诺斯跟埃阿科斯围着桌子,正在讨论公务。

  她紧张的神经刚要放松下去,就看到自己被火焰拉长的影子里,有另一道身影覆盖上来,立刻转身。

  果然就看到塔那都斯一脸淡定站在她身后。

  简直就是不死不休的背后灵,牛皮糖,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了。

  她无力地伸手撑着门口的豌豆树杆,算是彻底败在这货的不懈努力下,她朝着死神伸出手,“你既然都这么坚持了,我……”

  死神立刻塞给她长剑,生怕她不要一样,“你攻击我。”

  就是泥人都要被他给气得碎泥渣子,她拳头都硬了,不就是砍他两刀吗?谁怕谁。

  死神又接着说:“我会反抗。”

  拎着剑的泊瑟芬表情凝固,跟不死的神对砍,她是嫌命多吗?果然死神就是想折腾她,报复哈迪斯被迫喜欢她的仇。

  真打起来,谁才是反抗那方一目了然。

  塔那都斯已经走到她面前,豌豆叶挨在他僵冷如死物的脸孔,有种惨绿的诡异气质。

  他盯着泊瑟芬好一会,像是高度近视眼疾患者正在努力看清某样东西,终于他涣散的视线有了目标,一点点聚焦在她脸上,这种凝视她的模样,认真到接近偏执。

  “你得强大起来,我教导你收割生命的剑术。”

  代表生机的神太过稚嫩脆弱,不管是原始神创造她的时候故意为之,还是奥林波斯放任纵容的结果。

  当她来到黑暗的冥府,就必须自己举起剑,以暴力为刃,以凶狠为盾,去抵挡所有神明对她的利用与掠夺。

  在死神「善良」「友好」的想法里,教导泊瑟芬杀戮是一件必须快点完成的事务。

  这也是哈迪斯的意思,但显然爱上泊瑟芬的冥王。在担负教导这一责任的时候,总有不合时宜的柔软情绪。

  不想她碰触过于危险的武器得到必要的成长,导致她的光明属性迟迟得不到改变。

  塔那都斯面无表情下定论,所以他可以跟哈迪斯要一份教导暴力的职责,教她学会承受疼痛,利用仇恨反击的能力。

  泊瑟芬不知道为什么,在死神那张森冷的脸上看到某种称得上坚持的表情,诡异又渗人。

  塔那都斯做好了第一次教导她的准备,眼里流露出几丝罕见的情绪波动,“你的手臂用力抬起,举起剑横劈过来。”

  泊瑟芬手指颤抖了几下,终于撑不住,长剑落到地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死神迟钝了会,才低头看向那把被扔掉的剑。

  泊瑟芬忍不住揉起酸涩的手腕,“抱歉,太重了拿不动。”

  是真的拿不动,这剑重到她怀疑自己一只手提着两袋十五公斤的大米,就她这种没有锻炼过的小胳膊,能举起两袋大米吗?死神也太看的起她了。

  塔那都斯:“……”

  不知道为什么,泊瑟芬在他眼里看到茫然的情绪,似乎从未见过连剑都拿不稳的生物。

  泊瑟芬只能感叹,神也有见识少的,这也能大惊小怪。然后她弯身再次将剑拿起来,沉重的剑身跟不合适的剑柄,都让她很别扭。

  可是这份别扭的真正原因,是陌生。

  陌生的青铜冷兵器,剑锋上散发着让来自和平年代的人发怵的血腥味,剑上的金银槽纹华贵而美丽,却依旧有种让她不适应的粗糙手工技艺痕迹。

  泊瑟芬用生涩无比的姿势,双手拿着剑对着死神。

  接着她深呼吸几次,才压抑下各种不适合这个世界的柔弱小情绪,对塔那都斯温和地说:“如果你想教导我强大,我会非常感谢你。”

  面对这个陌生凶残的世界,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泊瑟芬觉得这样下去,她有一天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就是十项全能的铁人。到时候找工作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今天又是为了回家找工作而努力学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