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知道陈小羽没做错什么,哪怕是她就是不跟我说也不算错,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我知道她是缄默少语的,我是在逼她做不想做的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发哪门子神经。

  楼下女仆长正在准备我们的宵夜,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又有些说不出口。我让女仆长把夜宵给我,自己端着去了琴房。

  拿肩撞开了门,陈小羽果然还在,我瞄了一眼就没再看,端着过去坐下。

  “先吃点东西吧。”

  陈小羽没有回应。

  我递了筷子勺子给她,过了很久她才接了过去。拿了却依然没有动,她不动,我总不能也不动,只能埋下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打算先吃。

  “我知道……”直到这时,她才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缓,听上去十分犹豫,“你担心那个小姑娘,我故意去接近的她。她性格大大咧咧,没往心里去。”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她很热情,看我老是一个人,就带着朋友一直来找我,我拒绝不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看到她垂落的微微颤动的眼睫,半阖的仿佛疲倦的眼帘,和握住了筷子却只是紧紧攥着的手。

  “对不起……”我说。

  但这次却没能等来那声“没关系”。

  “对不起,”她说,“我太安于你主动做所有的事,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不只是她,我也习惯了。系统本来就每天都在给我任务,我也是年长者,是有钱也有能力的那个,我也习惯了主动去做所有的事。我习惯了被倾听而不是倾听,但其实我是喜欢被倾听的。我并不是真的厌烦了,我需要告诉她这件事。

  “小羽……”

  “对不起。”她说,“我以后不会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任务早就完成了,这一天不能回溯。这段记忆不能抹消吗?

  不能。

  “快吃吧,要凉了。”最后我说。

  新的一天,我在床上醒来。

  我盯着任务面板上那个【无】字,第一次觉得它有点碍眼。我意识到了每次的任务都是我和陈小羽之间开诚布公交流的机会,我可以一次次去了解她,一遍又一遍尝试直到找到最好的那个和她交流的方式,最好的,道歉的方式。

  但显然系统不打算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重新躺回床上,过了好久,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陈小羽发来的消息:【我去学校了。】

  ……我只能假装没看见。

  陈小羽真的说改就改,我一个上午就收到了许多她发来的消息。平日里上班都不摸鱼的人上个课好像都在玩手机,我收到了无数张她拍了发过来的她做的练习题的照片,中午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张她和那个小姑娘以及她朋友们的自拍。

  ……

  如果不是太了解她,我会以为这是她在给我进行逆反治疗。

  但她自拍了。

  值得纪念的时刻。

  我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作为回复,我也发了张自拍过去。

  我那位同伙——同伴依旧事无巨细在向我汇报陈小羽的一举一动,但似乎已经没必要了,我让她停了下来。这次她学乖了,一句为什么也没多问。

  傍晚陈小羽回来,我当着她的面点开跟她的聊天页面,举到她面前把聊天内容划给她看:“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我每天不做作业故意发我这些?”

  陈小羽先是一愣,低下头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好像所有编排好的话都没了必要,就这样就好。

  我搭着她的肩,半搂着她往楼下走:“你以前自拍过吗——”

  转眼就到了周三。

  再是想清楚了,真要出国演出,内心还是有点忐忑。

  先看看任务吧。

  系统缓缓跳出一个字:【无】。

  ……今天我就不挑衅它了。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放进了林家的私人飞机,这次演出老师不跟我去,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很寻常的演出,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紧张。她唯一有些疑惑的就是我的风格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但还没定型,是好是坏她暂时无法判断。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整个人变化很大。”

  “嗯。”我老实回答,“遇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人。”

  这场对话很早以前之前就发生了,我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没说假话。那个“很特别的人”就当是我自己吧,是我的到来致使风格出现了变化。

  我虽然努力想保持林若楠的一切,但我始终不是林若楠。

  后面这几天我更多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的风格,林若楠的风格,林若楠的梦想,我自己,我没有梦想。我不明白何为热爱,我也不曾拥有那样的才华。

  我换好了衣服,下了楼,简单跟陈小羽一起吃了早饭,送她上了车。

  十点我就要出发了,这一过去就是七天。也不知道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回来了呢,还是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和完全不认识的“熟人”。

  陈小羽带上了车门,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目送她上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搞出这一出,但很显然,我们两个都没有类似的经验。我想了又想,还是弯下腰,刚抬手准备扣车窗,指节还没碰到窗玻璃,车窗开始往下降。

  熟悉的脸庞不熟悉的角度,隔得如此之近,我愣过之后哑然失笑,陈小羽似乎欲言又止,但被我带得也笑了起来。然后,她说,温柔的:“一路顺风。”

  我没有回答,拿出手机开启了录音功能,递到她面前,她看了看我的手机,似乎疑惑我的目的,待看清我还在录音之后,笑容再次浮现在了脸上。

  然后她仰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再次望向我:“预祝你演出顺利。”

  我满意收手。

  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既视感,很适合接吻啊。

  ……开玩笑的。

  我直起腰,朝她挥了挥手。

  我需要一点来自陈小羽的鼓励,或者说安抚,就当是接受被这个世界眷顾着的女主角的馈赠吧。也顺便问女仆长拿了一瓶和她现在用的那款同样的香水。

  做着这样的略有些搞笑的事,我内心轻松了很多,直到飞机落地。

  迎着同样的秋日的阳光,另一个世界向我走来。

  第一天几乎都是在见各种各样的人,我说错了,林若楠不是没有朋友,她有朋友,但都在国外。这似乎才是真正有钱人的现状,比起来圣西利亚就像一个扭曲的牢笼。它的存在只是把男女主还有我关在里边,让我们在里面发展出故事。

  晚上我被带到了一个酒吧,似乎就是我这些朋友之中某一位的父亲开的。她们完全不在乎我是来米国表演的,一边给我倒酒一边问我怎么和洛城解除婚约了。

  关于这件事,这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洛城根本没什么好的这世界帅哥这么多,肌肉猛男不好吗,另一派觉得洛城很帅啊看上去精瘦但是精瘦的男人那个特别好。两拨人都在包间里快吵起来了,我慢吞吞喝了口酒。

  “所以你当时为了他留在国内完全就是错误啊。”

  “但你为什么想通了?”

  “什么呀,Kris,至少先睡他一次。”

  “……”我又喝了口酒。

  说着有人居然拿出了一小袋蓝色粉末,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说这是新药哦,只要让他吃下去,绝对会让我体会到被爱的感觉,被深深的疼爱哦。

  “……你疯了吧。”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不喜欢他,所以和他解除了婚约,也不打算睡他,it’s □□。”

  “So?”那个人不悦地反问我。

  我根本没有讨好这群人的必要,林若楠这个圈子,不要也罢。

  我不再理会她们,起身离开了酒吧。

  我走出门不远,一些朋友追了上来,为那位朋友刚才的事向我道歉,让我不要生气。但她们也觉得我这些年为了洛城一直把自己关在国内什么娱乐活动也不接触,已经完全脱离了她们。演出她们还是会去看的,欢迎我毕业之后过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她们一个接一个过来和我拥抱,送我离开。

  我融不进这个圈子,我也不想融进去。

  我始终不是林若楠。

  回到酒店,酒精加上时差已经将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沾了床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摸出手机,已经堆满了陈小羽发来的消息。昨天一脚踏入另一个圈子的不适被那些熟悉的内容冲淡,发了张纽约的下午给她。

  这么看来,这七天是不会跳过了。倒也还好,我已经没了最初的慌张。

  我和陈小羽隔着时差像回复留言一样聊天,来到这边之后依然忙碌,也几乎没什么时间打电话。但偶尔也会短暂地聊天,我听她说起在学校的事,听她说起今天看的书,听她说警长。她把警长带去了她的房间,夜里就由警长陪她睡觉。

  第一场和第二场演出顺利结束,反响很好。我作为大提琴界一颗年轻的明星备受关注,那种被众人注目的感觉既让我不适又让我有些飘忽。我照例在第二场演出结束后和陈小羽分享了今日体验,等着她明天醒来回复我的留言。

  新的一天,我在床上醒来。

  到了这边之后,果然没有再接到系统发布的任务,每天都是【无】。起初我还期待了一下会不会到了国外系统就管不到了,或者有时差了它会不会混乱掉,显然它没有,它根本不管时差,完全以我每天起床作为启动的时间点。我起得晚是下午了它就下午发布任务,我起得早还是上午它就上午发布任务,虽然都是无。

  挺好的,我专心演出,也没心思理会它。

  新的一天,我在床上醒来。

  熟悉的面板,熟悉的选项,我拉开窗帘迎接了清晨第一缕晨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醒了会儿神,去到洗手间,随手点了【攻略女主】,然后埋下头。

  我挤出一点牙膏,电动牙刷在嘴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

  我缓缓抬起头,在我以为也和前几天一样是【无】的那个地方,有一行字:

  【清晨将女主抱到床上并床咚她。】

  ……

  ……

  ……

  我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洗了把脸,回到卧室拿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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