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天气,暧昧又燥热。我睡出了一身朦胧的细汗,图书馆的空调温度应该打低一点了。趴在桌上睡觉这样的事小学之后似乎就没有再体验过了,一觉醒来还有些浑浑噩噩,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陈小羽才是梦里的人。
不过很快我就清醒了,看了看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看到陈小羽合上了那本厚厚的英文书,放回了书架上。
“走吧。”
“好。”
“你下午什么课?”
“西方哲学史。”
“你喜欢哲学?”
“之前随便选的。”
“……”真的有够随便。
“你呢?”
“嗯……”我脑子还有点懵,回忆了一下,“钢琴。”
“不是大提琴吗?”
“今天是钢琴。”说起这个,“要不要来旁听我的课?”
“又逃课啊……”陈小羽低下头,小声喃喃。
“……”我莫名有些心虚,但我觉得这也不是我的问题,系统那些任务就是这么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至少在我刚才提出邀请之前,都不是我的问题。
“你说得对,好好上课。”我爽快改口,拍了拍她的肩。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回过头,一大坨似曾相识的东西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个急刹车没刹住,摔到了楼梯间的平台上。
我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一坨是什么之后,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陈小羽方圆两丈之内怎么可能没有洛城。估计是刚睡醒,脸上还有桌子压出的红印,刚才那一摔把他胳膊磕伤了,手肘破了一块皮。
这傻狗。
应该是睡醒起来发现陈小羽不见了,立刻追了上来吧,有够可爱的。
洛城爬了起来,皱着眉没吭声,男子汉的坚强。我笑着指了指他的脸,他没反应过来我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抹了把嘴角,估计以为我在说他嘴角有口水。我彻底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声音在图书馆里回荡,最后只能捂住嘴才压了下去。
“你下午什么课?”我一时间忘了许多的事,笑着问他。
“西方哲学史……不对,关你什么事啊!”
好吧,我回过神来了。
我看向陈小羽,之前忘了问她有没有告诉过洛城,以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像是说了,又像是没说。说与不说似乎都不是我该管的事。
“自己去医务室处理一下。”我最终只是对他说。
“不用你假装好心。”他呛我,说。
“……”算了,我说了,不关我的事。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狗咬吕洞宾吧,他是狗,我是吕洞宾。
然后,又变成了三——个人的旅行。
老实说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搭配了,一时间还没法想象如果少了洛城会变成什么样子。洛城就像一条一点就炸的大狗,随便一激就会上当,你看他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炸毛的样子,就觉得羡慕啊他怎么那么有精神,然后心情都变得亮堂起来。
洛城受了伤的手肘已经开始往外渗血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张纸来,顺手扯下了他的领带——我只有领结,等换了秋装才会换领带。
从他身上扒下来的,又重新递给了他:“自己擦擦,别流得到处都是。”
洛城刚要炸毛就被我堵了回去,呆呆接过了自己的领带,捂住了伤口。
你看吧,我就说了,他像条大狗。
大约是海滨城市的关系,这座城市的秋天迟迟未到,仍然残留着夏的炎热。只是热意没能穿透幽深茂密的树林,林荫间仍一片荫凉。我们三个,陈小羽走在中间,我和洛城分在两边,三个人都走得慢,这回倒也没有谁被甩在后面。
我连这队形都像是习惯了。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说话,但我心里确实想着一些事。大概还是觉得洛城有些可怜吧。可怜又可恨的。虽然不至于影响我的决定,但心里始终想着这件事。
然后,洛城说话了。
“我、我,”他结结巴巴的,我扭头一看,小脸儿涨得通红,“好痛啊。”
“……”
继早上那一波之后,洛城又一次震惊了我。他居然,对陈小羽撒起了娇。
一个一米八多的阳光大狗突然撒起了娇,我有些无语,又有些想笑,我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他试图撒娇的对象,直到现在还埋着头在走路的陈小羽。
“额……”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吗?
“去医务室吧。”陈小羽抬起了头,“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我宣布三人组正式解散,我不想夹在他俩中间,放我这老年人走吧。
“不用了,不用了,”洛城耷拉了耳朵,“突然又不疼了。”
“……”
……放我这老年人走吧。
哎,我造的什么孽,要知道这些,又看见这些。
“要不,”我停下了脚步,这一停,我自己就落在了后头。前面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回过头,洛城回得快些,像是无意识的,陈小羽回得慢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了我,我换了口气,“要不小羽你陪……”
两个人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了我。我习惯性看向了陈小羽,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林荫下显得有些幽深,以至于我突然卡了壳,和洛城一样吞吞吐吐起来。
“陪……”然后就说不下去了,“额……”
“我陪你去吧。”然后陈小羽收回了视线,对洛城说,“走吧。”
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其间洛城回过头来看过我一次,陈小羽则是由始至终没有再回头。她听了我的话,像她一直以来的那样。
我还是去了音乐教室,迟到了几分钟,但并没有人说我什么。我落座在林若楠常坐的位子上,也就是第一排的C位正中央。新学期授课的钢琴教师又换了一位,是位国际新锐,他不认识我,我不熟悉他,我们生脸对生脸,相顾无言。
然后他张开嘴,似乎打算对我说点什么,但我在那之前已经站起身。
我去了医务室,陈小羽不在那里,于是我去了西方哲学史开课的报告厅,在稀稀落落的几个学生中找到了她。洛城就在她身边,看到我难得一见的没有炸毛。
陈小羽安静记着笔记,我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她抬起头来。
“要不要逃课?”我对她说。
她没有回应,垂下了眼睫,过了很久,站起了身。
圣西利亚有很多音乐教室,从第一一直排到第十,我上课的是第七教室,洛城常坐窗边的是第三教室。我领着陈小羽去了第五教室,这里也有一架钢琴。
我搬来一张凳子,示意她跟我一起坐在了钢琴前。
“会弹吗?”我问她。
陈小羽摇摇头。
“有没有想学的?”
她又摇了摇头。
“那我随便教了。”
我们并排坐在钢琴前,我教她什么是音阶,什么是八度,什么是大跳,最后开始教她钢琴必学入门曲——《小星星》。她学得很快,从一根手指按到两只手同时按下琴键还能跟上拍子,大约只用了半节课,只是脸上始终没有什么笑容。
在她第一次磕磕绊绊弹完了一整首曲子时,我终于开了口。
“对不起。”
“没关系。”她回答。就像在饮品店、在花园时那样,平静接受了我的道歉。
我想要再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却没能说出任何承诺。任何承诺都是无效的,我承诺不了任何事。我沉默了片刻,再想说话时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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