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城主府之后,三人才知晓他们已经在地宫里呆了三天了。

  好在没有带着莫离愁一道下去,三人修为高深,早都已至辟谷,吃是习惯,不吃也不要紧,才没有被活生生饿死在地宫里,否则按照他们之前的经历,莫离愁出来后不在床上休养个七八天,脱上一层皮,大概是很难再蹦跶得起来了。

  越盈缺的动作比他们所想的更快,在三人回来时,她显然已经掌控住了整座白下城,起码表面如此。

  三位仙家在白下城失了踪,就算毫无瓜葛,多少面子上要有个做派,更别说里头还有一位正攥着越盈缺的官印,她叮嘱了人在江边仔细看着动静,亲自挑着灯来府外迎接三人,甚至还准备好了新衣服。

  她很聪明地没有问三人去做了什么,更没有在意他们的衣着打扮问题,而是贴心地准备了饭菜跟热水,妥帖到无微不至。

  这让于观真很是多看了越盈缺几眼,其实他并不在意白下城到底由什么人来掌控,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这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这是崔嵬所在意的事情,于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想要看出一个人的好坏,半月本来就不足够,更别提崔嵬还被于观真的事搅扰了,即便越盈缺不适合,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毛病来。

  虽说事有轻重缓急,然而尘艳郎毕竟是于观真的麻烦,而不是崔嵬的麻烦,哪怕这会儿就快要变成他的麻烦了。

  未东明好不容易摆脱了灰头土脸的境地,不用被逼着看两个跟自己既谈不上是仇家也算不上是朋友的人你侬我侬,当即神清气爽,大步就往回走去,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把自己玉面郎君的俊俏脸庞从死气跟灰烬里洗出来。

  于观真总不能在门口摆弄他的小心思,于是也回去先沐浴一番,等到三人洗去尘埃,这才重新聚头吃饭。

  结果来得最晚的还是于观真,他才进门就看见崔嵬在问莫离愁近几日城内的事情,不由得恍然大悟,感情崔嵬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欣然落座。

  未东明马不停蹄地挨过来,先是嫌弃于观真磨磨唧唧来得慢,然后抱怨自己形单影只跟莫离愁说不上话,只好一个人极怨念地盯着那头排挤他的两人,还不忘挑拨一下:“真不知道到底你们俩是师徒,还是他们俩是师徒。”

  “反正跟你不是师徒。”于观真轻飘飘地跟他打趣,在侍女的侍奉下洗了洗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你也就别想着有的没的了,人家孩子不喜欢你,瞧不出来吗?”

  未东明不高兴道:“崔嵬一双眼珠子绿得活像头猫,有什么好看的,他哪儿比我讨喜?”

  这话就让人听着不乐意了,于观真瞥他,冷笑了声:“哪儿都比你讨喜。”

  地方其实并不算极大,在场的几人都极为耳聪目明,莫离愁早就听见了,好在他习惯冷着脸,只是耳朵有点发红,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几眼,见于观真没有反应,才老实地继续跟崔嵬汇报。

  而崔嵬却是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他的一双眼睛发绿,在烛火下微微闪烁着幽光,像狼,像玉,像两池清澈见底的冷泉。

  于观真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心想:“未东明怕不是瞎了眼吧,看看,这样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哪儿不讨喜啊!”

  未东明大概是想起来自己跟于观真聊这事儿等同自寻死路,于是干脆举起筷子,老实闭嘴:“吃饭吧。”

  其实这个时辰,莫离愁早就吃过饭了,不过他毕竟坐了下来,占了个位置,就绝不能不吃些什么,这就好比酒桌上分到了个酒杯,就不得不喝上一口是一个道理。

  莫离愁盛了一碗熬得极稠浓的肉羹,默默喝了两口,他这三天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居然还没有碗里的肉肥。

  于观真则是一碗鱼汤下肚,顿觉得浑身暖洋洋起来,用眼看着崔嵬吃饭,有心想说些什么,可知道崔嵬不吃完饭是绝不会开口的,于是只好食不知味地喝着鱼汤。他其实并不觉得饿,一旦进食不再是必要的需求,也就不会太过迫切。

  而不明所以的未东明在旁看见了,少不得一阵恶寒,在桌底下踢了下于观真,看着对方茫然地转过来,无声说道:“收敛一点。”

  于观真:“……”

  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龌龊!

  不过于观真还是把眼睛收了回来,今天的菜色不错,白鸡酱鸭江瑶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个不落,他只吃了几筷子就饱了,大半心思都落在崔嵬身上。

  崔嵬仍然吃得很平稳,咀嚼得很细,态度端正到让人怀疑他准备上教科书,好不容易等到吃饱了,才刚让侍女们将东西撤下去,没诚想嘴还没张开,越盈缺又很快走了进来。

  虽说对丈夫的死并没有表露出多大的悲恸之情,但越盈缺仍然保持着妇人新寡的装扮,她到底与逍遥自在的阿灵不同,不能想重新做回当年那个少女,就毫不犹豫地去做。不过于观真依旧注意到越盈缺已与之前大有不同,智慧曾令她在死亡面前临危不乱,而此刻权力又赋予了她在气度上的雍容。

  无论如何,看越盈缺的模样,对自己得到甚至永远掌控住权力是有极度的自信。

  越盈缺先是坐下寒暄了些废话,绕来绕去半晌才打算进入主题,崔嵬显然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他侧过身来,端着一盏茶,看着越盈缺缓缓道:“你做得很好。”

  越盈缺闻言嫣然一笑,听出崔嵬的言下之意,她微微抿唇,小心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神态与语气,免得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好半晌才稳定住情绪道:“多谢崔仙长。”

  崔嵬摇摇头道:“今朝你能将城主之位取而代之,与我并无干系,全是你一己之功。”

  这话倒是没说假,阿绮的确是一个忠心的活傀儡,然而崔嵬既在暗处观察,越盈缺便不可能做出蛮力镇压的事,阿绮无非是保她不死罢了。越盈缺能在数日之中梳理稳定住白下城的各方势力,又没让白下城闹出大乱子来,她的能力确实足够坐这个城主之位。

  这些事,越盈缺当然是知道的,她的手此刻捧起酒盏,之前握过尖刀,再往前些淌过湿漉漉的腥臭人血。

  这双多情曼妙的手,这双柔若无骨的手,可弹拨琴弦,撩动人心,也能够执掌权柄,令人胆丧。

  越盈缺很明白,也很骄傲,只是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在这几人面前,她仍如同一只羔羊,除了合作低头,别无他法。

  “妾身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物相赠。”越盈缺是个很识相的女人,无论什么样的事,她都会做足人情与体面,官位这么大的事,她当然会办得更体面,“前不久妾身怕触景生情,想将旧物翻找出来另外搁置,没诚想找到了一封信,也许对仙长所寻会有些帮助。”

  未东明对越盈缺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有些佩服这个女人的胆气,当初那么紧要的关头,越盈缺居然还藏了一封私信,他惯来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被愚弄一次也就罢了,被愚弄了两次就有些不爽快了,顿时阴阳怪气起来:“所谓人死不能复生,城主大人倒也不必如此自苦,不知道还有多少触景伤情的旧物,可千万不要过于耗损心力,免得我等当真有事来找城主大人时,城主大人却已香消玉殒了。”

  越盈缺轻轻叹了口气,倒好似真的很伤怀的模样,然后才镇定答道:“多谢仙长关心,那些旧物都已清理完了。”

  这些话其实对听得懂的人来讲颇为清楚,未东明暗示越盈缺别再藏私,免得断送性命,而越盈缺也颇为光棍,直说这封信就是最后一样了。

  可对听不懂的人而言好似打哑谜似的,比如莫离愁就有点发懵,左看右看,愣是没有听明白。

  于观真对这种耍心眼的事已经不大计较了,只淡淡道:“如此甚好,信拿来给我看。”

  未东明心情不痛快,有心想讥笑越盈缺,仔细一想,崔嵬许了她官位,她却是送礼给于观真,显然是心如明镜,自己要是贸然开口,少不得要将这两人拖下水,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被打一顿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只能又把嘴闭上了。

  越盈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上,入手时还带着暖意跟馨香,纵然于观真心无杂念,接过手来时仍感觉头皮发麻,甚至下意识感到如芒在刺,觉得崔嵬的一双翠瞳犀利了起来,不敢迟疑,立刻拆信观瞧。

  而此地也没有越盈缺什么事,她当即告辞,免得知道些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事。

  等于观真仔细看完,才发觉——他看不懂,唯一认得出来的是尘艳郎的一方小红印,刻着“缥缈”二字。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不知所谓,起码于观真看得出来这上面写的是苗疆文字,不由道:“奇怪……”

  未东明靠在桌子上问他:“怎么,写了什么?”

  于观真绷紧了脸,严肃道:“姓白的是个苗人。”

  “啊?”未东明莫名其妙,“怎么,尘艳郎这是帮官府做事,给写了封路引?”

  万能却找不到机会施展的崔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