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羿被男人伸出手抚上脸颊, 才回过神:“你……你是怎么……”

  半跪在眼前的男人眸光幽深似潭,透着令人浑身泛寒的压迫力,又凝着股妖妖娆娆的美, 晃了人的心智。

  不正是那花花魔君裴擒陌吗?

  放置傀妓的地方距离这里九转十八弯,他身后也没有人跟踪,这魔头是怎么从墙里活生生挖出来的,找到这儿的?

  “沈郎真是好狠的心,本座痴心一片, 你居然也舍得抛下我就走, 你可知我回来看见空荡荡的角落, 心里有多难过?”

  裴擒陌正低吟吟说着话, 沈羿忙捂上他的嘴。

  没想到这魔头当着李浮尘的面, 还敢自称本座, 真是不怕对方找他寻仇!

  谁知下一刻, 竟感觉掌心湿滑,手腕也被人死死握住。

  短短眨眼一瞬间, 鸡皮疙瘩就从他的脊背冒出。

  “你……”沈羿面颊恼得泛红。

  众目睽睽之下, 他竟然这般无耻,公然用舌逗弄他!

  而一旁的秦不悔早已瞠目结舌:“道、道长,这是……裴擒陌?”

  秦不悔还记得上次见到裴擒陌是与师父在峰顶决战之时, 短短一月不见,这个害师父坠下悬崖的人, 竟对师父做出这等难以启齿,胆大包天之事。

  他以为唤李浮尘阻止这魔君的无耻行径, 哪知下一刻, 李浮尘掌心忽然泛出金色的真气,声音喑哑道:“好啊, 你这狂妄的魔头,终于被我逮到了!”

  自从亲妹妹李莹莹被裴擒陌杀害的那天起,李浮尘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哪怕裴擒陌的武功在他之上,哪怕交手后自己输了命,也要与他决一死战。

  一道掌风拍向裴擒陌的头颅,对方抱紧沈羿的身体躲避了攻击,事后气定神闲道:“李道长戾气真重!当心闪了自己的腰!”

  李浮尘听闻,眉心已成青黑色:“自飞霞宗被你灭门,我妹妹就丢了性命,今日若不除掉你,我以后恐在梦里难以面对她!裴魔头,拿命来!”

  裴擒陌终于松开美人的手,墨色的眼珠转了转,长叹了口气:“你是说七八年前我剿灭飞霞宗一事?关于这件往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约战的那日,飞霞宗宗主派所有女弟子外出修行,你的妹妹并不在其中。”

  李浮尘蹙眉:“你说什么?”

  裴擒陌:“这几日我夜夜都在回忆飞霞宗那一战,的确未看到任何年轻女子,我裴擒陌做事敢作敢当,若杀了你妹妹,自是坦然承认,若是没杀,我坚决不能被你随意泼脏水,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杀你妹妹。”

  李浮尘一甩长袖:“我妹子性子温顺,从不惹是生非,不可能在外轻易送了性命,若不是你出手,她又是被谁所害!定是你为开脱自己的罪孽而故意编造谎言!”

  说完,二人又在暗道内动起手来。

  幸亏他们选的这个暗道并未藏有任何暗器,否则凭他们衣袂飘飘,上蹿下跳的动静,早就万箭齐发,伤及旁人了。

  沈羿要看情况愈发糟糕,不得已从地上起身,插在二人中间,同时禁锢住他们的手臂。

  要打架他不管,但这两人闹出的动静未免也太大。

  “你们两个先停手。”

  李浮尘见状怒道:“你信他吗?”

  这话显然是问刚刚裴擒陌的说辞,沈羿朝两边各自望了一眼,思考了片刻,点点头:“信。”

  “你居然信他?”

  李浮尘不可思议地确认了一遍,接着道:“你与这魔君发生过什么事,才被他迷惑了心智?”

  裴擒陌语气嘲弄:“沈庄主慧眼识人,不像道长不明是非。”

  李浮尘愠道:“你说什么!”

  慧眼识人,一个从头到脚只有相貌好看这一个优点的无耻魔君……能被人识出什么来!

  沈羿心想的是,这件往事本就蹊跷,裴擒陌又是第一次为自己的罪行鸣冤,说不定这其中真弄出了什么误会呢。

  总之不能现在打得太狠,闹出人命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想到这里,他试探道:“李道长,你真的在飞霞宗找到令妹的尸体了吗,尸体身上可有什么能证明令妹的身份的东西?”

  李浮尘咬牙:“我妹妹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莹字,这是她的小字,可飞霞宗有少数尸首掉落山崖,摔得支离破碎,就算我妹妹身上带着这块玉佩,怕是也早已摔碎得认不出了,所以,我没办法找到玉佩和她的尸骨。”

  裴擒陌嗤笑:“没找到遗体和遗物就认定仇人是我?李道长,你这定论未免也下得过于草率,那日飞霞宗的确没有女弟子回宗门,倘若你妹妹真的死了,也是死在外面,你这般着急认我是凶手,是不是觉得,只要杀了我,就能缓解心中失去妹妹的遗憾?”

  “你……”

  李浮尘脸憋得通红,手已经放到身后的剑柄上。

  虽然心中生气,可又不得不承认,裴擒陌说的话,他一时间难以反驳。

  他没有充足的证据认定小妹就是被这魔头所杀。

  可是除了裴擒陌之外,放眼整个江湖,哪里会有第二个人有杀害他小妹的动机?

  裴擒陌揽起沈羿的腰肢,像条水蛇缠绕上来,道:“沈郎,咱们别理这两人了,你与他们分道扬镳,独自与我走罢。”

  沈羿沉着脸:“外面还有西辽教的人追来,你想走去哪?对了,妙盈呢?怎么没见她跟来?”

  裴擒陌:“我让她一个人去找萧睿了,还警告她,若是找不到,以后也不必再回天罡宗见我。”

  沈羿:“……”

  妙盈进了天罡宗也真是倒霉!

  此时,李浮尘突然插话道:“沈庄主,虽然我不知道这魔头究竟有没有杀了我妹妹,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走裴擒陌,就算不为了小妹,也要为了飞霞宗,若此宗门存活到现在,说不定已经能位列十大宗门之首了,真真可惜!

  一切都是这魔头惹下的祸根,他今日要替天行道,正法了这个魔君!

  沈羿深吸了一口气,道:“李道长,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不要动他。”

  李浮尘蹙紧了眉头:“你怎么回事,当真要包庇这个魔君?”

  他早就看沈羿与他暧暧昧昧,言语间满是关切,虽说是这个魔君主动贴上来的,但沈羿若真是无意,早就拔剑将对方捅死了,哪里会留到现在!

  沈羿却是摇头:“我并非是包庇,若李道长想寻仇,我不拦你,只是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你们在此动静太大,会将外面的那些追兵引过来,我倒是无妨,可我刚刚成年的徒弟也在此,李道长想害他一起死吗?”

  这看似中立的话术一出,李浮尘看了秦不悔一眼,冷静了许多。

  的确,这个徒弟看上去挺听话的,若是他的私人恩怨害得无辜之人一起受难,实在是惭愧。

  思量片刻,他猛一甩手道:“那等出去之后,我定要杀了这个魔君!否则我即便入了土,也永不得安宁!”

  裴擒陌似乎并不将李浮尘放在眼里,唇边的弧度透着一丝鄙夷:“本座等着李道长。”

  沈羿见两人都收了杀气,稍稍松了口气,转头扯过裴擒陌小声道:“李浮尘的事先放一放,我刚刚找到崔二楼了,可惜一不留神又让他给逃了,我当下心里是越来越紧张。”

  裴擒陌:“不必担忧,我方才在路上遇到了他。”

  沈羿一愣:“你遇到了崔二楼?”

  裴擒陌点头:“不错,本座见到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对方身上受了伤,可是脚步飞快,像是服下了什么续命的药物,本座急着找你,就随手拍了他一掌。”

  沈羿忙问:“然后呢?”

  裴擒陌:“然后?然后我听到这边有人在喊你的名字,就丢下他,跑过来找你了。”

  听闻此言,沈羿险些吐出一口血:“找我作甚?他易容成你的模样,身上还带着宝物,你为何不先抓他?!”

  真的感觉要被这个人气死了。

  裴擒陌无辜道:“我没抓住他不代表我放过了他啊,他背部中了我的玄幽掌,已经奄奄一息,就算想用我的脸做出什么事,也没有力气了,看看,怎么说两句就开始生气,还有,你怎么连衣服都被扯破了,是哪个畜生干的?”

  沈羿快气得七窍生烟,转过身子,懒得理他。

  事到如今,他的名誉都快救不活了,还有闲心管他的衣服!真是……无药可救!

  正在无奈时,暗道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不是西辽教人的脚步声,因为单凭声音来看,这些人的内力都称不上是高。

  与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凶恶的喝令:“站住,往哪跑!”

  这喝令也不像命令敌人,更像是管教孩子。

  扑通。

  暗道内的几人听见闷响,忙一起将身子挪到通道口。

  探头一看,果然,两名天工阁侍从正在地上摁着个十多岁的小童。

  小童一边挣扎,一边被人拽住双腿往后拖,口中不忘大喊:“放开我!”

  能看出来,他已经使出最大的力气挣扎了,却依然像胳膊拧大腿,无济于事。

  秦不悔小声纳闷:“那孩子是谁?怎么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了?”

  沈羿当即与裴擒陌对视了一眼。

  这小童,就是萧柄的儿子啊!

  原来还没等得及妙盈去找,萧睿就已经被天工阁抢先一步抓到,巧的是还跑到了他们附近,给了他们救人的机会。

  萧睿挣扎不过,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大口咬了下去。

  小孩子的牙口没有大人那般坚硬,却有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劲儿,直接咬得那人的手背鲜血淋漓,嗷嗷直叫。

  那人好不容易才抽出手臂:“该

  死的,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告诉你,我最恨小孩子了!”

  说罢,那两人握着萧睿的腿,似要将他的双腿生生卸下。

  “……”

  不好!

  沈羿见状来不及多想,直接拔剑冲出暗道之外。

  寒梅剑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划伤两名天工阁侍从的胸腔和臂膀,令那二人当场重伤倒地。

  担心两人会随时反扑,沈羿直接一剑刺入要害,当场索命。

  萧睿虚弱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来人,双目一亮:“是你!”

  听这小童的声音又惊又喜,沈羿屈膝将其扶起:“如何,你有没有受伤?”

  萧睿摇摇头。

  “本想看看这小童出事之后,萧柄会如何与陆笙歌相斗,没想到沈郎竟出手得如此干脆利落,看来表面再冷漠的人,心底也有弱点啊。”

  裴擒陌负手走近,悠悠感叹。

  萧睿看见蓝衣人的身影,眸光透着胆怯:“是你,魔君!”

  上次裴擒陌易容时,他还觉得有几分可亲,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这个魔君实在是瞧着格外可怕。

  毕竟这可是在他在野外骑着马练习骑射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单凭一只手,就生生把他从马背上扯下来的男人!

  这是何等的臂力和内功,简直恐怖如斯!

  “你别吓着他。”沈羿怀中抱着萧睿道。

  裴擒陌走到他身旁,也屈膝蹲下来:“沈庄主,我很好奇,你的弱点是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沈羿一愣:“弱点?什么弱点?”

  他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对方想要洞察他最脆弱的一面,才会忽然问起这个。

  谁知裴擒陌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像是闹着要糖吃的小童一般:“就是你心里最重要,最担心出事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给我听听。”

  “……”沈羿抿起了唇。

  他现在是明白对方打的什么算盘。

  当着李浮尘和秦不悔的面,他就算是心中有意,也无法说得出口,更别说之前被对方用那般强硬的方式轻薄的坎,他还没能彻底走过去。

  这魔头想听满意的答案?简直痴人说梦。

  腰窝又被对方戳了几次,他无奈之下只得道:“是剑庄的那些弟子,除了杨修仪外,他们都很孝敬我。”

  此言一出,裴擒陌右边眉毛高高挑起,扳起他的下巴:“你这张嘴,还不如那几日在榻上来的诚实,不如我再找个机会把你拐回去?”

  沈羿受了惊吓,肩膀抖了个激灵。

  “噗,只是逗逗你而已,你何时变得这般怕我了。”裴擒陌抿唇嗤笑,伸手去拨他脸上的青丝。

  无人发现他的眼底其实有几分难以挥去的阴霾。

  唇边的笑容藏着胜过寒冰的凉薄,仿佛下一秒,就要掐着眼前之人的手臂,将其摁在地上狠狠侵占,直到对方开口说出实话为止。

  正在沈羿怔然之际,李浮尘与秦不悔匆匆赶来,经过一番询问,知晓了萧睿的身份,和他们去找这小童的意图。

  秦不悔边思索边道:“所以,只要我们手里有了这个小童,就等于有了西辽教教主的弱点,可以利用他帮我们出去……”

  李浮尘打断他:“贫道不屑于用一个小童当威胁人的筹码,那是魔门才会干的事!”

  沈羿劝道:“用萧睿要挟是我的主意,现在萧柄带来的人数众多,天工阁的人又到处在找我们,何不借萧睿给我们行个方便?我们只要保护萧睿的安全,萧柄就能平安送我们出去。”

  李浮尘不可置信:“沈庄主!”

  沈羿怎么能出这样邪门的计划呢,这孩子才多大!怎么能用他的性命当筹码!

  裴擒陌不耐:“守着这些假大空的仁义道德有什么用?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浮尘怒道:“那你们能保证这孩子能毫发无伤吗!若不能,恕贫道不能答应!”

  话音落下,裴擒陌发出一声嗤笑。

  他缓缓转身,用一种从容的目光望向沈羿:“你想不想让这小童安全出去?”

  沈羿疑惑不解:“自然想。”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裴擒陌唇边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好,但我有个条件,若本座能将这小童平平安安带出去,并送回萧柄手里,你就乖乖听我的话,与我回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