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策觉得想得再多, 都不如亲眼去看。
跌跌撞撞靠近那道石门,他心想要么就是裴擒陌的招魂失败,他躺在石头上昏迷不醒的状态, 要么便是裴擒陌的身躯忽然被凶煞厉鬼夺舍,与师父对决。
总归师父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
张天策蹑手蹑脚走进石室,心脏紧张得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路上还做了多个深呼吸,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两人正在缠斗的情形。
石室的正中央, 黑压压的石板上, 坐着一身着鹅黄色长袍之人。
此人低垂着头, 一手放在膝盖上, 像是睡着了那般。
张天策觉得不对劲, 忐忑地再走近几步, 那人忽地将头缓缓抬了起来。
张天策吓坏了, 可看到这张脸时还是略微感到失神,那是一张世上极其罕见的绝色面容, 漆黑的瑞凤眼有些冷肃, 在看见他从门口出现的那一刻,似有些躲闪。
这是那魔君?怎么一月不见,比在清鸿山顶与师父对决时看着更俊俏了……
既然魔君醒了, 张天策便下意识去找师父的踪迹,稍稍偏头才发现, 魔君身边似乎倒着一个人。
那人面庞被鬓边的乌发挡住大半,却依稀能辨认出那如画那般的眉目, 似乎在哪见过。
眨了眨眼, 他恍然大悟。
“师…师父!”张天策惊慌失措地跑上前,仔细一瞧, 果真是刚刚还在门口与数十人对峙的沈羿。
刚刚师父还能和他正常说话,怎么现在身躯会摸上去又僵又冷?像是死人一般……
该不会是……
脑中浮现出猜忌的这一刻,张天策泪水模糊了眼眶,拔剑抵上那魔君的脖颈,厉声质问:“魔头,你复活之后就杀了我师父,对不对!”
黄衣人眨着眼睛,没有说话。
对于张天策来说,不说话便是承认了,他本就是脑子一根筋之人,师父倒地不起,他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个杀人凶手。
“我师父为了救你一路赶来,你却恩将仇报,魔头,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一同下地狱!”
他的剑锋将那脖颈刺出一道血痕之前,就被对方伸出两指夹住,动弹不得,只听一道淡漠的呼唤响起:“天策。”
张天策微微一愣神,才发觉这熟悉的语气是出自魔君之口。
对方趁他动作停顿,便用两指将他的剑锋彻底挪开,平静地道:“我是你师父。”
轰的一声。
张天策如同被海啸拍在头顶,眼前黑压压一片,惊愕了半天,才开始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什么……你真是我的师父?”
本以为巫术招魂之事已经足够离谱,哪里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事等着他!
黄衣人眼睫低垂:“千真万确,我的魂魄不知怎的来到了裴擒陌的身上,不过我猜……这应该只是一时的,你不必惊慌,也不必感到难过。”
这句话说出来,张天策就算是脑子再不会变通,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情况。
仪式失败了,但失败的结果不是裴擒陌被厉鬼夺舍,而是将他师父的魂魄夺走了。
可是,如此玄乎其玄之事,真的会发生在他的师父身上?民间话本想必都不敢这样写!
张天策握着长剑的腕骨止不住地颤抖,语气迟疑道:“这怎么可能呢,你真的是我的师父?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黄衣人见他双手抱头缩成一团,闭了闭眼:“天策,在梅花剑庄的弟子中,只有你大师兄杨修仪对你最为关切,你表面乖顺,实则经常为了杨修仪,暗暗在剑庄与我作对,我将此事告诉你,也是因为你性情冲动……”
张天策被掀了曾经那不堪回首的历史,顿时脸颊涨得通红,打断道:“师父别说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了……”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梅花剑庄的,那魔头总不可能全部知道,所以师父的灵魂是真的跑到裴擒陌的身体去了。
可是,现在事情的局面也变得愈发难以解决了啊!
师父怎么会进入到这个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君身体里?!以后还怎么再回到剑庄去?
总不能昭告天下,说自己不是裴擒陌,而是不小心魂穿进去的梅花剑庄庄主沈羿吧?
沈羿相较于他,反应倒是淡然得多:“你先出去守着,我……我与那魔君商量一下,事情该如何解决。”
张天策抓了抓头发:“与魔君商量?”
他四周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沈羿的身上,脑中浮现出另外一种可能。
该不会……那个魔君的灵魂,也在?
张天策感觉脑子嗡嗡作响,混乱不堪,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像是被人用巫术抽干了灵魂,踉踉跄跄的。
沈羿等人走远,才低下头俯视着地面上的那些冰晶。
晶莹剔透的冰晶上映出了一张张与裴擒陌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
这张面容他只见过三次,一次是与之约战时,第二次是做梦的时候,第三次是眼前的这个时刻,每次都会被足足惊艳到。
而且,这不是梦。
他是真的跑到裴擒陌身体去了。
说到底,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
“怎么愁眉苦脸的,进到本座的身体里,你不应该感到开心么?”
沈羿听到声音,顿时拉下脸:“换做是你,你会感到开心么?”
而且事情演变成这个情况,还不都是因为这个魔君刚刚做出的恶事!
一炷香之前。
秃鹰在石室内用鹿血在地上画出阵法,口中悠悠念叨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咒语。
沈羿握着裴擒陌的手为其传功,盯着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渐渐出了神。
他见过无数仪表堂堂之人,却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眼泛桃花,闭着眼睛也带着三分蛊气的男子,若是此人日后睁开双眸行动,岂不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旁人的心弦……
也难怪于对方整日像只花鸡那般招摇,这般明艳动人的武林高手,生活随心所欲,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养成狂妄不羁的性子。
目光从面容移到胸膛,看到那个被自己的寒梅剑捅穿的伤口,上面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枯了。
他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了一下,哪知正在沉睡的男人忽地睁开眼,伸手捏住了他的腕骨!
沈羿抬眸,与其对视。
裴擒陌的瞳孔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一丝茫然,大概是神智还没能完全清醒,可沈羿看着对上那惊艳绝伦的双眼,已经不由得忘记了呼吸。
于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你醒了?”
他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现下激动的心情,可话音落下,裴擒陌忽然缓缓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手离他越来越近,忽而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沈羿不等反应,后脑勺就被那只手摁住,再之后,身体被迫下压,唇间的气息竟被对方夺走。
“!!”
在此之前,沈羿设想过很多种裴擒陌醒来的方式,却偏偏没想到对方刚醒过来,就变得如此不正经,上来就要轻薄他。
“宗……宗主?”
秃鹰本是在一旁喜极而泣,奈何眼前的一幕事发突然,慌忙转过身去,决心不打扰二人。
在那些天罡宗下属的眼里,眼下的情形是两人是浓情蜜意,享受许久未见的喜悦,而在沈羿的眼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过。
因为他渐渐发现,这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亲吻。
沈羿脸颊滚烫,可周身的真气都像是忽然被对方抽走一样,极其的不对劲。
不好……
他想
要再做抵抗的时候,已经迟了。
浑身的神经像是被对方牵动那般,唇舌汲取了他的全部思绪,不知不觉就令他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是平躺在石台上的状态。
怀中还抱着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
就在沈羿发怔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本座也没想到,亲了你一下,你的魂魄居然就与我一起跑到我的身体里去了。”
沈羿瞳孔颤动:“……”
他低头看看自己,又扭头看一眼冰块上的倒影。
果然,是裴擒陌那张妖孽般的面容。
事情回到现在尴尬的状况。
沈羿扶额,低声质问:“你刚才为什么故意吸走我的真气?”
“我没想过吸走你的真气,当时我也是神志不清,只是隐隐约约看着眼前出现一个人,就随便咬了一口,哪里想到是你。”裴擒陌笑嘻嘻道,“你要是觉得吃亏,就对着我的身体咬回来,我不找你算账。”
沈羿:“……”
他若是现在能掐死这个魔君,早就动手了。
“反正你我魂穿也不是第一次,总有办法解决的,待本座好好想想,说不定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回到自己身体了呢?”
听着魔君戏谑的话语,沈羿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道:“罢了,魂魄进入你身体的事,总有办法解决的,我倒要问问,之前在丛林中,你为何要自裁?”
裴擒陌语气调侃:“丛林?我当时是个腿不好用的傀儡,若是不自裁,你不就等于带着个累赘逃走?”
沈羿瞳孔一滞。
裴擒陌无所谓道:“我是不愿变成他人的累赘才想出的这个办法,并不是为了别人,沈庄主啊沈庄主,你无需有欠我人情的想法,我对你的恩情,你早就算还我了。”
沈羿听了后半句话,不知怎的心中有着怅然,只道:“我还了你,可你还有欠我的。”
裴擒陌:“哦?这话是何意?”
“我刚刚跟外界公布了你的死讯,还想找个机会将你们这些人藏起来,现在是连我自己也无法现身了……嘶……”
说到一半,沈羿胸口留下的剑伤开始隐隐作痛,整个身躯跟着发颤。
“罢了,你将身体还我。”裴擒陌这次的语气倒很关切。
“不用你替我受着,离我远点。”沈羿没好气道。
裴擒陌噗嗤一声:“你傻了,我们现在可是共处一体的状态,你想让我怎么远离你?再说,谁说我要替你受着了?”
“……”沈羿嘴唇气得发抖。
人在生气的时候,身体的反应便会更加不适,胸口的伤口也更痛了。
他一向不怕任何疼痛,可是在裴擒陌的面前,他的心志和身体无疑都变得愈发脆弱敏感,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一时无法做出改变。
渐渐的,眼眶有些发酸了。
裴擒陌知道现在言语上的刺激会令他更加难受,慌忙语气放软:“沈郎,我的好沈郎,我都知道,你进入我的身体,最担心的便是你自己那个小徒弟郭白鹭,你答应要教萧柄武功的,若是你突然消失无踪,白鹭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点你放心,本座代你教萧柄武功,让他放人不就行了?”
沈羿这才缓过神,闷闷道:“你要教他什么?”
裴擒陌:“他想学什么,本座就教他什么,你的徒弟虽然又多又蠢,但为了你,本座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本座不白干活,还得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羿:“什么条件?”
裴擒陌微哂:“把你那副冷冰冰的身躯拿过来借我抱着睡一晚如何?反正在那放着也放着……不如就让我物尽其用算了。”
沈羿:“……”
他刚刚湿润的眼眶被这句话气得通通收了回去,心想果然当初就应该随裴擒陌去死,自己来救他,果然没有什么好事,倒不如一掌拍向天灵盖,两人一起草草死掉算了。
裴擒陌逗美人玩简直乐不思蜀,忽然咦了一声,严肃道:“等等,我好像听见了洞外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