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虚脱、眩晕。
濒临死亡的感觉似乎持续了很久,但其实只过了不到一秒。
随着虚幻时钟骤然消失，谢灵飘散的意识逐渐回束，停滞的思绪重新转动。
怦、怦、怦……
每一声心跳都格外沉重鼓噪,连呼吸都显得吵闹。
谢灵胸膛起伏，剧烈喘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活过来了。
差一点灰飞烟灭。
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望向神国中央闪烁的高塔,视线穿透浓重的白雾与模糊的光晕,直接看到沸腾的猩红血海，从虚空倾泻而下，淹没宏大殿宇,蠢蠢欲动地往外翻涌流淌。
往更深更远处看——他看到了至高神和堕落之主的本体。
谢灵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噗。”
他吐了口血，浑身仍旧疼得厉害，脑髓一阵阵地抽痛。
这是难免的。
即使他撑过最危险的时刻，灵魂勉强吞掉了时间权柄,但神性权柄所蕴藏的磅礴力量,超过他所能容纳的极限，不断地从灵魂和意识世界溢散出来，映射到身体。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疼痛。
每一根神经，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骼都在痛。
谢灵简直成了血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的。
一开始流出的是黏稠温热的血水，到后面溢出的血珠隐隐泛着光，聚而不散,像一粒粒奇异的红宝石。
他用颤抖的手掌接住几粒血珠，断断续续地低语：“好浪费啊,比龙血，更珍贵吧……”
全都装进影子里带出去，一粒不留。
轰！
石门缓缓打开，谢灵几乎到了极限，踏出门的这一刻猝然倒地?。
“人类，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黑龙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龙爪勾住他染红的衣襟，紧张地晃了晃。
“喂，你醒醒，发生了什么？别死啊！”
谢灵的伤口停止溢血，正在快速自愈，但浑身染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凄惨至极，落在黑龙眼中，就是处于生死边缘，即将断气死亡的状态。
“我没事。”谢灵虚弱地抓住它的爪尖，每个字音都含着血气，“烈焰，听我说，堕落之主入侵神国，和至高神展开厮杀。血海正在蔓延，随时可能涌出来。”
“什么？”黑龙极度震惊，难以置信，“这不可能，不可能！”
谢灵咬着牙，痉挛的手指握紧它的龙爪，嘶哑道：“你可以走进去一步，试试感受浓雾里的气息，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封锁这扇门，不要再打开，你们抵抗不了祂。”
·
黄金山脉。
宽敞的石洞收拾得很干净，柔软厚实的干草堆成床，铺着两件展开的长外套。
谢灵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中睡得也不安稳，嘴唇无意识地微张，呼吸沉重炙热，薄白的皮肤发烫泛红。
“灵……”
“灵，呜呜呜……快醒来……”
他仿佛听到耳畔的呼唤，眉心轻轻蹙起，眼皮颤了颤。
轰隆！
闪电划过紫红夜空，雷鸣响彻群山，洞内火光微微闪动。
下一刻，谢灵犹如被噩梦惊醒，陡然睁开双眼，伸手抓住触碰自己的东西。
洁白细长的鳞尾，触感光滑冰凉。
“呜呜嗷？”
小龙的呜咽声一停，眼泪汪汪的蓝瞳霎时亮起来，“灵，你醒啦！”
“华罗尔？”谢灵一出声，喉咙火烧火燎，嗓音异常干哑：“你怎么在这里？”
小龙蹲坐在床边，挨得很近，尾巴尖被他攥住也不挣扎，闷声闷气地回答：“灵，睡了好久，我在这里，陪你?。”
谢灵松开龙尾，慢慢坐起身，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我睡了几天？”
“唔，太阳落下，红月升起，太阳又落下，红月又升……”小龙絮絮叨叨地算日子，最后把自己念晕了，直接说：“就是好久。”
谢灵轻轻一摆手：“算了，华罗尔，帮我把烈焰叫过来。”
洞外雨声不歇，闪电接二连三，映得洞内忽明忽暗。
小龙出去了，谢灵喝了点清水，站在洞口望着乌云滚滚的夜空。
虽然在发高烧，但他感觉比刚吞掉时间权柄的时候好了很多?。
因为灵魂正在消化时间权柄所蕴含的一切，缓缓凝结出独特的神性，所以身体会出现各种特殊反应，高烧不退只是最浅的症状。
谢灵解开衣扣，手指拂过光洁的胸口。
浅金魔纹完全消褪，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至于嵌在锁骨下方的漆黑龙鳞，他指尖轻轻一推，龙鳞便脱落下来。
由此可见，时间权柄极其霸道，仅仅还在消化期，就把他的附属物消除掉了。
谢灵思忖几秒，构造出空气魔镜，将裤腰往下拉低，对着镜面看自己的尾椎骨。
烙印红痣还在?。
看来神明层面的附属物暂时无法消除。
片刻后，两头龙裹挟着风雨呼啸而至，落在洞外平整的岩石上。
它们抖了抖浑身的雨水，走进干燥宽敞的洞内。
小龙翘着尾巴，飞快跑到谢灵身边，欢快叫道：“灵，我回来了！”
谢灵嗯了声，顺手用毛巾擦干它脑袋的水痕，随即抬眸看向黑龙，问：
“烈焰，我睡了几天？”
黑龙收拢双翼，踱步到他面前，“十天。”
它停顿一下，犹疑道：“你的味道一直在变，现在连我的血脉气息都没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灵薄红的脸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黑龙说的味道指的是灵魂状态。
“因为护心鳞脱落了。”他避重就轻地解释一句，紧接着问：“神国有什么动静，大门关上了吗？”
黑龙沉声回答：“大门被封禁了，但不是我们做的，是至高神从内封锁了祂的神国。”
谢灵屈膝坐在草床上，双手交叠抵着下颌，陷入沉思，少顷点头道：“我明白了。”
黑龙满头雾水，想问你明白什么了，只听对方哑声说：“我要离开了，以后华罗尔就交给你了。”
“你要离开？”黑龙俯低头颅，注视着他问：“去哪里？”
“回家?，回我的时代。”
“你怎么回去？至高神给你回应了？”黑龙若有所觉，敏锐地问：“你在神国里得到了什么？”
谢灵仰着脸，毫不作假地说：“天降之物，至高神的恩赐。”
说到这里，他从影子里拿出两个水晶瓶，里面装的是凝而不散的殷红血珠。
他拔掉瓶塞，倒出几粒血珠在掌心，递到黑龙面前，“这个你们能吃吗？”
“……”黑龙咽了口唾液，金瞳紧盯着血珠，半晌吐出一个字：“能。”
“那就好，这瓶算是谢礼，感谢你这些天的照应。”
谢灵把没开封的那瓶放在草堆上，接着说：“我走之后，华罗尔就拜托你了，它没有父母，还是只幼崽，希望你多多照顾一点?。”
黑龙：“它是我们龙族的幼崽，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它。”
谢灵没再多说，解除隔音魔法，朝蹲在火堆边玩火苗的小龙招了招手：“华罗尔，过来。”
小龙几步窜过来，一无所知地问：“灵和烈焰，说完了？”
“说完了。”谢灵仰头看它，“华罗尔，坐下。”
小龙乖乖蹲坐在草床边。
“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谢灵拿着水晶瓶，血珠倒满手心，递到它嘴边。
“香……”小龙鼻尖耸动，垂涎欲滴，声音不自觉地激动起来：“灵，这个好香！”
谢灵轻轻笑起来：“吃吧。”
小龙伸出舌头，一口卷光他掌心的血珠咽了下去。
谢灵目光柔和地看着它，继续倾倒血珠，“不要急，还有呢。”
“灵吃！”它用龙爪推了推他的手掌，“这个好吃，好香，灵也吃！”
“我不吃，华罗尔吃吧，吃完睡觉。”
于是小龙风卷残云，几秒钟吃掉整瓶血珠。
一吃完，它就开始犯晕乎，蹲都蹲不住，噗通歪倒在地?。
谢灵站起身，轻声告别：“再见，华罗尔。”
然后毫不留恋，转身走向洞口。
大雨已经停了，雨珠滴滴答答地从岩壁坠落下来。
“灵？”
小龙晕晕乎乎，看到谢灵往洞外走，下意识要追过去。
“灵！”
它爬起来走了两步，见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着急地展开双翼，摇摇晃晃地飞起来，一下撞到洞顶，摔到地上。
谢灵脚步一停，回过脸看它。
小龙连滚带爬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仿佛已经预知到了什么，惊惶失措地叫道：“灵，不要走，不要走！”
谢灵温声说：“华罗尔乖，回去睡觉吧。”
“不要?，不要睡觉。”小龙用力晃脑袋，忍不住呜咽：“灵，不要走……”
谢灵蹲下身，认真地对它说：“我要回家了。”
“回家?，我和灵，”小龙哽咽地说：“一起回家?，一起。”
“华罗尔的家在黄金山脉，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谢灵拉开龙爪，捂住它的眼睛，轻柔道：“睡吧，华罗尔。”
小龙眼皮沉重地闭合，意识逐渐模糊，十几秒后陷入梦乡。
“它很喜欢你?，应该会伤心很久。”黑龙冷不丁出声。
“龙的寿命有上万年，几十天对你们而言很短暂，我只是它生命里短暂的过客，它很快会忘记我的。”
话音落地?，谢灵的背影从它的视线里消失。
“呜呜……灵，不要走，不要扔掉我……”
小龙蜷缩在地上，含糊不清地梦呓。
黑龙垂眸看着它，叹息低语：“那可不一定。”
·
谢灵明白了。
在神国吞掉时间权柄的那一刻，濒死时想回去的强烈欲望，促使他无意识地动用了权柄。
但那时他压根无法控制时间权柄，所以造成失控，让过去的自己穿越了。
就像拿着危险的武器，拨动开关，想对着天空射击，结果因为武器太沉，没拿稳，枪口向大地射了一枪。
这一枪射中过去的自己，摔了一跤，捡到坑里的武器。
命运的衔尾蛇，一切互为因果。
叮——
虚幻时钟在他脚下浮现，钟鸣声轻响。
这是动用时间权柄的外显征兆，但由至高神来用，并不会浮现时钟，因为祂对时间的定义与人类的机械造物无关。
而谢灵作为人类，潜意识将时间和钟表挂钩，所以外显征兆才会是时钟，才会听见钟鸣。
他现在无法精准控制时间，让自己回到新历时代的某天某刻。
只能先做一次尝试了。
金色的时钟幻影消失，谢灵正向穿过数万年。
一阵头晕目眩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淡蓝的天空映入眼帘。
紧接着他闻到熟悉的血腥味，侧后方传来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呻.吟。
谢灵转过身，抬眸看去，只见有个雪白短发、身形高挑的少年靠着岩石，右手提剑，左手捂着受伤的腹部喘气。
“谁？”
这人很警觉，倏地抬起脸，一双冰蓝的眼睛回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