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谢灵垂下眼睫,遮蔽住眼底变幻的神色，脸颊如冰雪般冷白，灯光映照下像一尊沉静精美的大理石雕塑。
冯略微往前俯身,近距离凝视着他的侧脸，轻声道：“你在魔法集会里杀了坎贝尔,能想起来吗？”
记忆画面像一沓沓黑白照片从脑海中纷乱散开,串成一段段凌乱的片段。
‘白日梦’射出的虚幻子弹、苍白偏执的笑脸、激流的银白圣光、被割掉的头颅,还有燃烧的暗红火焰……
浓雾萦绕不散,漆黑人影步步逼近，黄铜殿门缓缓打开，坎贝尔湮灭前疯狂绝望地嘶喊……祂们的意念投影在靠近,在触摸……
然后他用预设的口令，迫使自己从那片意识领地抽身而出。
谢灵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复又睁开，抬眼对上冯的视线，问：“魔法集会的空间屏障碎了吗？”
“差一点,我赶到的时候,天幕已经出现很多道裂纹。当时你提着坎贝尔的头颅，浑身燃烧暗红火焰，没人敢过去。”
冯心有余悸，眼神幽暗沉郁,“但很快你身上的火焰就熄灭了?,睁开眼看了看我们，什么也没说就昏迷过去。”
谢灵瞟了眼壁钟，“我睡一天一夜？”
“是,期间没有醒过，我甚至有点怀疑你还在意识地狱里?。”
谢灵目光微凝：“你对我通灵了?？”
冯轻轻摇了下头,吐了一口长气。
“没有，你刚昏迷的那两个小时?，我确实想通灵试试，但当时太混乱了?，没有寂静安全的场地。等回到教堂见到醒来的萝拉，我们才确定坎贝尔真的已经死在你的手里?。”
“唐纳德说你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他眉目舒展地露出笑容，开玩笑似地说：“幸好你现在醒了?，不然我真会忍不住对你通灵。”
那幸亏你没对我通灵，不然会发生什么我真不知道，可能一不留神你灵魂也湮灭了?。
谢灵腹诽了两句，然后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被换了身干净雪白的牧师衣袍，瞥了眼冯但没有多说什么，拿过鞋袜穿好。
他在大腿内侧构绘的序号魔纹，只有在施展魔法的时候才会浮现，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即使昏迷状态被人换了衣服，也不用担心暴露。
“灵，现在是半夜，你这是要去哪？”冯问。
谢灵整理白袍衣襟，将象征惩戒者身份的蓝宝石徽章别在胸前，抬眼问他?：“杜克·坎贝尔的尸体呢？”
“头颅和身体分别装在两个封印盒中，放在教堂的邪物封存室。”
谢灵动作一顿：“怎么还没有用圣火焚烧？”
“毕竟是黑狱的死刑犯，莫里主教想等萨兰的惩戒者来处理。”
谢灵微微皱眉：“邪种胚胎呢？”
“还没找到。”冯拧开房门，跟谢灵一块走出卧室，“它被七重光之锁禁锢封印，气息邪性丝毫没有溢散，我们无法靠魔法探寻它的位置。”
“……”谢灵一时无语，沉默几秒后说：“先把杜克·坎贝尔的尸体烧了?，留着夜长梦多。”
冯叹了口气，“白天唐纳德也劝过莫里主教，但他坚持要等明天萨兰的人到了再说。”
“为什么非得要等？”
“他说邪神眷属的身体很特殊，也许黑狱有其他用途，反正坎贝尔肯定是死了?，头颅和身体分开封印，肯定不会出意外。”冯无奈可何地说：“我看，估计是他担心擅自焚烧，会引起加西亚·伊文斯的不满。”
谢灵冷笑，“有什么不满的？”
“越权啊，萨兰教区的那些大主教们热衷权利，对这些行为可能并不在意，但会在意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
听冯这么说，谢灵眼底浮现出一种复杂微妙的情绪，半晌冷嗤了声，凉凉道：“谁管他怎么想，黑狱管成那样，他还好意思不满。”
冯挑起眉角，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连声附和，心安理得地说起加西亚的坏话，到最后都有点离谱了?。
“……听说他不住大教堂，还住在当时惩戒者的别墅里?，这算是侵占教会财产了吧？啧啧，一副对昔日同伴多么情深义重的模样，但转头就把惩戒者当工具，虚伪得令人作呕。灵，你可别被他?——”
谢灵忽地转过脸，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情显露的意思非常明显：‘你有完没完，闭嘴吧。’
“骗了?。”
冯补上最后两个字，闭嘴不说了?。
谢灵一路走下台阶，径直往莫里的起居室走去，门前遇见侍从问话，冷声回道：“有邪徒入侵大教堂。”
侍从一听吓得不轻，急忙去喊莫里?。
莫里睡得正香，被侍从猛然喊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惊慌说道：“主教大人，出事了?！有邪徒入侵大教堂！”
“什么？！”
这简直就是一道惊雷当空劈在头顶，莫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即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就往外走：“这不可能，大教堂有圣石为地基的全域魔法阵，不可能有邪徒胆敢入侵！”
侍从快步跟在他身后，仓皇回道：“是第九惩戒队的惩戒者前来汇报，他们正在前厅等候您。”
话音未落，莫里已经瞧见站在前厅的两道身影。
他手上整理着衣袍，脚下不停，疾步走过去，将谢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温声道：“路卡，你醒了就好。”
随即目光看向冯，嗓音转沉：“冯，怎么回事，你们发现有邪徒入侵大教堂？”
冯耸了耸肩，摊开一只手掌，“还是让路卡来说吧。”
莫里一看他们这神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视线又转到谢灵身上，等着他的解释。
谢灵神情冰冷严肃，“对，请打开邪物封存室，他此刻就藏在里面。”
“？？”莫里满头雾水，眉心紧皱，“不可能，大教堂有全域魔法阵，邪徒不可能轻易进来，邪物封存室更是守卫森严，布满魔法禁制，他怎么可能躲进去？”
谢灵认真地说：“杜克·坎贝尔现在就躲在里面呢。”
莫里眯起眼睛：“路卡，坎贝尔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死的，你忘了吗？”
“但他的尸体还没焚烧。”谢灵说，“我想您很清楚，这个邪神眷属生前有多难缠，他的身体有多奇怪，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最好立刻将他焚烧成灰烬。”
“……”
莫里默不作声，朝侍从摆了下手。
侍从会意，低着头退出前厅，顺手将两扇门关拢了?。
室内安静，只听莫里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坎贝尔的尸体形同邪物?，留着确实有隐患，但正因为这种特殊性，所以我们不能越过黑狱，擅自处理。”
“我已经和伊文斯主教联系过了?，艾伯特等人将乘坐明天最早班的飞空艇来维克市，至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坎贝尔的尸体进行确认。”
莫里停顿一秒，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确认无误后，伊文斯主教将在后天抵达维克市，亲自对你进行感谢与嘉奖，你这次的功劳很大，除了黑狱的奖金之外，萨兰大教堂和维克大教堂都会给予嘉奖。”
这话说完，他等着面前年轻稚嫩的惩戒者露出激动惊喜的神情。
谢灵扯了扯唇角，手指在胸前轻划，勾勒出细长的倒三角。
“赞美圣主，感谢馈赠。”
或许是他的语气着实太平淡了?，莫里有些不满意，接着说：“嘉奖不止有金钱，还有高品质的魔药、珍稀的魔法材料，先前借给你使用的魔梭也包含在内。”
“我知道了?，感谢教会。”
谢灵笑了笑，然后将话题转了回去：“我们现在可以去邪物封存室了吗？”
冯抱臂靠着立柱，听着谢灵和莫里一来一回的对话，回想到当初和谢灵初见的场景，唇角不由勾出笑容。
“路卡……”莫里摇了摇头，心平气和地问：“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过了?，要等萨兰的惩戒者来确认，然后伊文斯主教再过来——”
“坎贝尔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谢灵打断他?。
冯眉梢一挑，瞥视过来。
“他让我猜，是谁将他从黑狱里放了出来。”谢灵盯着莫里的眼睛，缓缓问，“您认为有可能是谁？”
莫里愣了一下，僵着脸说：“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没人替他解开魔法镣铐，他怎么能从布满禁制的黑狱最底层逃出来？”
“……”莫里一时无言以对。
“您认为这个人有可能是萨默菲尔德吗？”
“当然不可能！”莫里面沉如水，厉声道：“路卡，注意你的言辞！”
谢灵点了点头，“我也认为不是萨默菲尔德，所以您应该明白，对维克大教堂、对您而言，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把坎贝尔焚烧成灰。”
莫里胸膛起伏，没有说话，拧着眉头来回踱步。
他当然明白，如果萨兰真有背叛者，那么尸体被运回萨兰的路上有可能会出事，一旦有什么变故引起重大事端，萨默菲尔德大人必然问责到他的身上。
他都能想象得到，届时加西亚·伊文斯会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萨默菲尔德大人会认为是他没有及时焚烧尸体，才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前厅一片寂静，只有轻而缓的脚步声。
冯走到谢灵身边，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无声用口型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谢灵在他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中，同样用唇语回道：‘真的。’
冯眼底笑意顿时消失了?。
思忖良久之后，莫里看向谢灵：“你们跟我来。”
谢灵和冯对视一眼?，跟在莫里的身后走了出去。
邪物封存室在大教堂的地下，有三道守护门。
第一道门有守卫者看守，并且要用主教徽章才能开启；第二道门由魔器密钥开启；第三道门由起源语口令开启。
第一道门打开，莫里没有多说，朝谢灵点了点头，示意他跟进来。
冯刚抬脚，就见莫里朝他一摆手，“冯，你在封存室外面等一会吧，既然是路卡杀了坎贝尔，那么由他施咒焚烧最合适。”
冯眼神沉了沉，心底暗骂一句，脸上却露出自然的笑容：“莫里主教，路卡没有魔纹，现在没带魔器没有魔力?，不能施咒。”
“这不是问题。”莫里从袍服暗兜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球形魔器，递给谢灵。
谢灵只想亲眼看到坎贝尔烧成灰烬，并不在意由谁动手，便伸手接过魔器。
两人走了进去，构绘魔法阵的石门在冯眼前轰然关闭。
这地下有诸多封存室，而且没有安置魔法灯，每一间封存室的墙壁和石门上都构绘了禁锢魔法阵，在黑暗中散发着荧荧微光。
走道幽暗，莫里指尖绽出柔和白光，领着谢灵走到某间封存室门前停住。
石门打开后，只见里面摆着一大一小两只暗红木盒。
无须莫里多说，谢灵走进室内，半蹲下身，先打开了方形小木盒的黄铜锁扣。
一开盖，是坎贝尔临死前满含扭曲笑意的苍白面孔。
那双狭长的银灰眼眸仍然有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朝谢灵眨眨眼睛，露出挑衅的神色。
莫里站在旁边，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提醒道：“可以开始了?，直接在封印盒里焚烧吧。”
圣火焚烧魔法的特点是只对选定物有效，并不会燃烧到其他物体。
魔咒落地，坎贝尔的头颅顿时烧起滚滚烈焰。
圣火吞噬了那张阴郁邪性而又偏执的脸庞，很快将头颅烧成一捧细密的灰烬。
谢灵目光转向另一个封印盒，动手打开铜锁扣。
开盖后，只见无头尸身蜷缩在盒中，依旧穿着沾染血污的衣服。
他再次念咒，随即后退一步，注视着尸身被圣火烈焰吞噬燃烧。
不到三分钟，圣火熄灭，坎贝尔的尸身化为一摊灰烬，而细密的白灰之中，竟然有个光纹密布的球状物?，赫然就是被光之锁禁锢的邪种胚胎。
莫里神色微变，惊异道：“这……邪种竟然被他藏在身体里?。”
谢灵面无表情，伸手将邪种胚胎捞出来，然后把小方盒里的头颅骨灰倒进大封印盒中。
细密的灰烬如面粉般轻缓落下，却丝毫没有沾染附着，小方盒里干干净净。
邪种胚胎被他放进小方盒中，咔嗒一声扣好铜扣。
片刻后，两人从封存室里走出来。
莫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朝谢灵点头微笑：“回去好好休息吧，后天伊文斯主教抵达维克市，你恐怕会很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