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波向瑞云殿深处走去。他从不知道瑞云殿竟然这么大。
方凌波虽然失明但他的双眼还是可以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掀开面前挡着的最后一帘纱幔，方凌波眼前一亮，蓦地，他仿佛“看”到了千万盏明灯。
这里的地面下陷，明灯围绕着台阶摆了一圈又一圈，层层递进，而在摇曳灯火的中心，那里的光亮最强。
最强的光却不让人觉得刺眼，它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方凌波想自己此刻定是被蛊惑了，不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向那光亮最强处前行。
方凌波踏在灯盏的缝隙间，拾级而下。而台阶上面摆着的灯盏则在他经过后熄灭。
当方凌波来到那光的面前时，这片空间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和眼前的东西。
寂静。
在寂静中却有汩汩水声。
方凌波感觉到自己赤/裸的双足被泛上来的水流浸湿。而眼前的这一团光开始絮絮低语。
那是非常奇怪的语言，或许也不是语言，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方凌波向那一团光亮伸出手。就在指尖穿过光幕的瞬间，光亮消失，他脚下的水流消失，身后千万只灯盏全都消失，足下下陷的地面也变得平整。
突然的变化让方凌波愣在当场，可还没待他从中回过神来，不安的情绪却又瞬间涌了上来。
——他“看”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如同被封禁在了一个黑色的容器里，原先那些所有敏锐的感知都失灵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方凌波第一体会到了一个真正“瞎子”的难过。
心跳得极快，方凌波的一颗心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他深深呼了几口气。
“别怕，别怕。”方凌波对自己说。
此时方位感全无，他伸出手向前摸索，指间一凉——似乎触碰到了某种金属。
方凌波小心翼翼向前凑了凑，那金属是锻造出的镂空花纹，金属下面垫着皮革，而后他感受到皮革之下有什么在一起一伏。
“这是——”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后，方凌波吓得收回手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谁？谁在那？”方凌波强作镇定道。
刚才触碰到的金属是衣服上的装饰，皮革是衣服的材质，皮革之下是起伏的胸膛——方凌波几乎确定自己面前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站着的个人。
方凌波害怕极了，他的消失的感觉又回来了，突然敏锐起来的感知却使他更加害怕。因为这让他能够更加清晰深刻地感受到，他面前站着的那个人身上滔天的杀意，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方凌波下意识认为是江春无的仇家找上门了。
他听到那人迈开脚步，于是立马转身逃跑。
可没跑几步又撞进了一个冷硬的胸膛——那人不知何时再次到了他前面。
方凌波赶紧站直，却被那人摁住了脑袋。
那人手上似乎带这个扳指之类的大戒指，搁得方凌波头皮疼。
方凌波动都不敢动，整个人僵成了一座雕像。
而后他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胆儿这样小大晚上还敢一个人到处跑啊？”
“我艹你大爷啊！”听到那人声音的瞬间方凌波一脚踢了过去。
那人吃疼得倒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狗比江春无！”方凌波挥着拳头劈头盖脸的往那人身上砸去。
“说老子胆小是吧！你胆大哈！都敢这么吓老子了是吧！”方凌波越说越气，“今天不打哭你我方字就倒过来写！”
江春无连连求饶。
可大概是刚才真被吓住了，方凌波铁了心的要揍他。
江春无抓住个空挡立马逃跑。
“你还敢跑？！！你就欺负我看不见了是吧！”方凌波说着咧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江春无又赶紧拐了回来。
“别气别气，”江春无拉着方凌波的手，“我不跑了给你打。”
方凌波不买账，抽回手哭得更响亮了。
“唉，”江春无叹了一声坐到他身边，“还不是你啊，大晚上解开红绳到处乱跑。”
“怪我咯？”方凌波气得打了个哭嗝，“谁叫你大晚上偷偷离开的，我醒来一个人都没有。”
“我还没说你呢！”方凌波突然觉得自己极有理，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你去哪了？背着我干什么了？偷偷摸摸的走，回来身上一股子血腥味。”
江春无愣了一下，“没有。”
“什么没有？怎么没有啦？”方凌波不依不饶，“我都闻到了。”
“你错了。”江春无回答的十分僵硬，“我没有。”
“你再——”方凌波话还没说完，就眼睛一翻倒在江春无怀里。
江春无收回刚才击打方凌波后颈，让他昏过去的手。
许久之后。
“少主。”黑暗中有人现身。
“人呢？”江春无问。
“少主您刚才离开后，蓬莱阁的人突然赶到，属下怕暴露便叫兄弟们先撤了。”黑暗中的人抱愧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少主责罚。”
“无妨，”江春无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关你的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方才正在击杀积水刘家最后活着的几个孙子辈成员，江春无突然感受到瑞云峰的异动，便立马赶了回来。
人没杀完，事情似乎也被怀中人察觉到了，江春无自嘲一笑——今晚过得还真是窝囊。
“谢少主宽恕。”那人跪拜道，“那……我们如今要做些什么？“
“再去杀便好。”江春无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色，“总归不能叫他们活过明天。”
“可……小主上他——”
晕倒的方凌波正枕在江春无膝上，江春无垂眸，摩挲着他小巧饱满的耳垂，“带着。”
而后江春无取出一盒药粉，在方凌波鼻尖点了一点，抱起他起身离开。
在他们的身后，是敞开大门的瑞云峰密室——方凌波刚才差点进入的地方。
密室之中先前被江春无吹灭的的长明灯，不知何时燃了起来，灯花啪啪作响，密室中心那烧焦的梧桐枝丫在灯光里散发着柔和又强烈的光芒。
江春无在想他是不是该庆幸，庆幸他前些日子便将问水剑送到了琼海。
不然今日，若问水剑还在这里、若他晚回来一刻、若方凌波走进了密室，那结局会是怎样？
——他甚至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