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中年人长相的同时,

  陶言蹊立刻单膝跪地,弯腰行礼。

  他就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

  也在无数次新闻报导和讲话中,见过这张高贵雍容的脸。

  眼前这个人——

  是弥沙帝国的现任君主, 容毅大帝。

  “叩……叩见陛下, 望您宽恕我不敬之罪!”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容锦元带自己见的居然是这个人, 短短几次呼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免礼,快免礼。”

  面对他这个素昧平生的omega,容毅的态度竟然好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微微站起身。

  想要搀扶陶言蹊。

  好在理智还是快过了感情。

  他最终没有做出什么让少年无法承受的举动。

  “是我向父皇引荐你的, 言蹊,不用这么拘礼。”

  容锦元苦笑着扶起陶言蹊。

  看来确实是他思虑不够周全,给出的暗示也太少,让对方无从猜测自己的目的所在。

  “我告诉父皇, 你是破序者事件中的无辜受害者,又和我一见如故,他也表示愿意和你谈谈。”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生活,想必吃了不少苦。这次又平白无故被连累受伤, 不论是父皇还是我,心底多少都感到愧疚。所以想见见你,算是弥补缺憾。”

  弥补缺憾……?

  即使陶言蹊再迟钝, 也能听出他话语背后的特殊含义。

  若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堂堂弥沙皇族,

  为什么会对自己一个弱小的omega青眼有加?

  “多谢陛下、三殿下, ”他惴惴不安地道,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事后承蒙三殿下,我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实在是不存在什么亏欠一说。”

  容毅却忽然朝他笑了笑:

  “小陶,听阿元说,你那里有一枚罕见的鸽血石储物戒指,能不能给朕看看?”

  陶言蹊神色一僵。

  鸽血石戒指……那个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

  不难猜测,他们知道鸽血石戒指存在的原因。

  应该就是军方掌控的那段录像。

  但是对于坐拥无数财富的皇室来说。

  区区一枚戒指,应该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才对。

  “你别担心,我们无意拿走它,只是想瞧瞧看。”

  容锦元表情温和极了,

  “听说你平时都把它收在晶环里,今天应该也随身携带着吧?”

  “当……当然可以。”

  心跳激烈,呼吸也急促起来,陶言蹊强忍着异样的感觉,从晶环中取出了鸽血石戒指。

  毫无瑕疵的圆润表面,石榴般晶红剔透的色泽。

  当戒指映入眼帘,容毅虚虚搭在沙发上的手指瞬间握紧。

  “快,快拿给朕看看。”

  他接过容锦元递来的戒指,向来稳定的手掌居然颤抖个不停。

  成府丘壑的一国之君,竟然失态得如此明显。

  他眼神虚浮,指腹摩挲着宝石表面,忍不住轻声呢喃。

  “橙橙……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朕么。”

  平日里沉稳冷静的眼眸里,渐渐蓄积了湿意。

  他沉默着把玩了戒指很久,才哑声开口:

  “小陶,你知道吗,这块鸽血石原来并不是戒指,而是一条祖传的吊坠。”

  “它虽然有储物的功能,但对使用者的血脉要求极高,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使用。所以,朕的先辈都是将它作为传家宝,一代代留给子孙的配偶的。”

  “你的母亲,陶雨橙,就是朕心系一生,也亏欠一生的爱人。在我们正式成婚的那天,朕就把吊坠送给了她。”

  容毅眼里的情绪温柔又怅惘:

  “当初她嫌吊坠沉重不便携带,请示过母后,便找了专门的匠人将它打磨成了一枚戒指。”

  “原本朕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它,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由你将它再次带到了朕的面前。”

  他上前一步,轻柔地握住少年冰凉发颤的手:

  “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朕是……你的生父。”

  ……

  与房间内的静寂截然相反。

  门外的宴会厅里,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苏茸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百无聊赖地观察人群。

  他本来打算去找陶言蹊,可来回搜索了几圈都不见人影,无奈只能自己找地儿待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有些闷。

  刚才还算轻微的晕眩和头疼,现在已经一阵紧似一阵。

  确定身边没什么人察觉。

  他悄悄溜到人群背后,从侧门出了大厅。

  夜色微凉,空气清冷,苏茸深吸了几口气。

  症状却丝毫没有缓解。

  他又到一旁的水池撩了些冷水到脸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的肌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滚烫。

  综合来看……怎么这么像是发热期呢?

  纤细的眉忍不住皱起。

  说来确实奇怪。

  被破序者绑架时。

  他的发热明明已经恶化到了出血热的程度。

  也不知宴西辞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居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只不过,像现在这样头晕发热的症状却变得频繁起来。

  苏茸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从晶环里找支抑制剂,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发热期的omega?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苏茸回头,正撞见一名酒气熏天、满脸通红的高大alpha。

  他衣着华贵,看上去身份不凡,醉醺醺的表情却显得相当猥琐。

  苏茸抿了抿唇,暗暗握紧了袖口的机甲。

  自己现在信息素外溢,原本就很容易引发附近的alpha失控。

  更何况对方早就已经陷入酒醉状态。

  人种之间的差异无法单纯靠作战技巧弥补。

  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时,他或许只能击伤这名alpha。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小美人,别躲啊,你也很难受吧……?”

  醉鬼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一步步倒逼着苏茸退到了墙角。

  “别过来,否则……”

  这个alpha的信息素浓烈得刺鼻,和某种劣质香精很类似。

  苏茸皱紧了眉,感到一阵反胃。

  下一刻,酒气熏天的人忽然全身僵硬,被揪着衣领一把拽起。

  扎着尾揪的青年如同拎着只鸡崽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林少,好久不见。听说令尊要求你戒酒修身了好一阵子,怎么,不过数日,这就饥渴难耐了?”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让醉鬼浑身一个激灵。

  他吓得连连摆手:

  “不不不,宴少,您误会了,我只是看这位小哥不太舒服,想帮忙而已。还请您……千万别告诉家父。”

  “看不出林少这么爱心泛滥啊。”

  宴西辞龇牙笑道,

  “既然如此,还不快滚?”“这,这就滚!”

  alpha踉跄着落荒而逃,宴西辞不屑地轻嗤一声,回眸望向苏茸:“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就是发热期到了,没来得及注射抑制剂而已。”

  苏茸摇摇头,声音闷得厉害。

  不知为什么。

  见到宴西辞的刹那,他紧绷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清新通透的雪松味无孔不入,身体深处很快又酸又软。

  他闷哼一声,忍不住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空气中清冽的苦荞茶信息素,也迅速地变得浓郁起来。

  宴西辞稍稍压低了眉眼,也俯下身,似乎想要触碰他,又有些犹豫。

  果然,短时间摄入太多液态信息素的后果,

  就是抑制剂的禁断。

  倘若自己不在附近,发热的症状或许还能靠药物抑制。

  但现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呜……好难受。”浑身潮热,胸闷气短。

  苏茸死死攥着衣领,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正常的发热症状:

  “喂,宴西辞,你能不能……帮帮我?”

  素来清清冷冷的眼眸里,此时全是潋滟的水光。

  宴西辞的心跳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

  大脑一瞬间有些迟钝

  任由思维蔓延到了无边的旖旎中。

  “我要,怎么帮你?”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低哑。

  “这是,抑制剂。”

  苏茸喘息着,把一支针剂放到他掌心,“我身子太软没力气,麻烦你帮我……注射到信息腺里。”

  宴西辞接过抑制剂,

  表情有些僵硬。

  原来……是这么个帮忙法啊。

  刚才,自己可真是误会大发了。

  这幅表情落在苏茸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心底涌起不知名的烦躁,本来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和这种骄纵蛮缠的阔少有过多交往的。

  只是眼下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服软。

  “要是不愿意,我就……就自己来。”

  他恼怒地哼着,想拿回宴西辞手里的针管。

  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颈项。

  “别乱动,让我找找位置。”

  被宴西辞气息吹拂的耳廓转眼间红了个透。

  苏茸紧紧咬着唇,纤长的睫毛上凝了泪珠。

  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宴西辞抚摸着后颈,寻找合适的落针位置。

  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宴西辞悄无声息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纯白的信息素被混入了针管之中。

  唯有这样,苏茸的发热症状才能彻底被抑制。

  冰凉的药液缓缓注入肌肤内。

  灼热和疼痛潮水般褪去,苏茸脱力地喘息着。

  宴西辞也顺势调整了姿势,让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多谢,要不是你帮忙,我现在只怕是焦头烂额。”

  苏茸微闭着眼,嘴角笑意清浅。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竖起全身的刺。

  感受到对方的放松和依赖,宴西辞的眼光也变得无比柔和。

  其实今夜他同样无缘无故地心神不宁,出来透透气,也是为了放松心情。

  这一刻,所有焦灼的情绪都被悄然抚平。

  信息素的交融,真是种奇妙的体验。

  “不客气。”

  他抬手揉了揉苏茸乌黑的中长发。

  ……

  “您,您说什么?”

  房间内,陶言蹊声音发颤。

  几十秒之前,帝国万人之上的君主,声称是他的父亲。

  这个事实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几乎要使他以往的认知分崩离析。

  “朕知道,这个真相对你来说,比较突然。”

  容毅的神情无奈又疲惫,“在你受伤时,阿元将你与朕的血样进行了比对,你千真万确,是帝国的王储之一。”

  “那为什么……妈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这件事?”

  陶言蹊艰难地说道,“倘若她真的是您的妻子,为什么会过得那么辛苦,甚至……”

  “是朕,亏欠于她。”

  年长的alpha疲惫地阖上眼帘。

  年少时真挚又冲动,轻易就许下视彼此为唯一的诺言。

  却没想到,它在现实的浪潮中不过是张薄纸。

  一拍即散。

  他或许是迫于无奈,

  她却不肯将就。

  “你的母亲是beta,年轻时和朕共同征战星际,出生入死,本就积累了很多暗伤。加之后来有了你,她又经常郁结在心,这才落下了病根。”

  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才问道:

  “对了,她走了……有多久了?”

  诛心之问。

  手指深深刺入掌心,陶言蹊却根本感觉不到痛。

  “三年。”

  嘴唇颤抖,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满腔深情被辜负,希望被磨灭。

  拼尽所有供养着唯一的孩子长大,孱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着她再多看一眼。

  “我的孩子,言蹊……”

  “妈妈是个没用的女人,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那是陶雨橙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弥留之际的她……

  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是否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失望痛苦,

  却又感到无尽的空洞和虚无?

  “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容毅揉着眉心,叹息连连。

  他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

  确实已经摒弃掉了诸多无意义的情感。

  陶雨橙固然是他心底一颗朱砂痣。

  但那些不可追溯的往事,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随风散去的沙。

  已经不能挽回,又何必沉溺于心痛伤怀的情绪里。

  “过去的事,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再抬起眼,容毅眸中已经是一派冷静:

  “言蹊,即日起朕就昭告天下,恢复你应得的王储身份,并择吉日重新下葬雨橙,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桃子:达咩

  我继续爆肝!!!0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