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

  纷杂的脚步声惊起了栖息的飞鸟,日头正毒,晒得河面白茫茫一片。

  海蓝皮肤的类人拎着石矛,带领族人一路追踪到森林边缘,来到河边后,他们发现了少年们上岸的地点,但只有进入林子的脚印,四处查探后类人首领意识到自己可能追错了方向。

  出林子的路只有这一条,如果少年想要逃跑一定会从河边经过,而现在看来。

  “他们不识路,走错方向,往森林腹地去了。”

  类人阴沉着脸,带着猎人回头继续追踪,这次的方向是往森林腹地,比起不熟悉白桦林的少年们来说,类人的速度无疑更快,何况他们还会走近道。

  而另一边,安迪和奥斯丁休息一夜后,在清晨开始跋涉,经过昨夜,小贵族不再嚷嚷不休,在清晨的阳光落下之前跟随安迪动身。

  他们翻过了草甸和一小片白桦林,来到另一片更加古老的阔叶树林。

  日头毒辣,晒得树叶软蔫蔫,森林里蝉鸣鸟叫都带着一股焦躁的火气,恍如蒸笼,安迪在白桦树的阴影下行走,还是被闷出了汗,干脆脱了外套,解开衬衫,露出汗涔涔的胸膛。

  他的野外生存经验都来自于小时候。

  安迪的老爸是个务实勤劳的矿工,祖父却是个经验老道,但不长命的猎手,小时候他常带着安迪一起进山,但自从他因为失误被棕熊啃掉了半边脸之后,父母就不再允许他带安迪打猎。

  但谁想到,父母去世后,那点可怜的经验会成为安迪赖以生存的保障之一。

  女神星依然高高挂在空中,炽白的阳光刺得人眼疼痛。

  安迪擦了擦汗,走过白桦木,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堆粪便,他猜测是某种大型动物,于是停下来,判断后转向另一个方向,奥斯丁紧紧跟着他,哪怕双腿发软,也不敢叫停,他看上去可比开始时老实多了。

  “安迪。”他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说:“如果我们回头的话,还可以沿着来时的路回去,那里有路。”

  从沼泽里爬出来之后,小贵族就吓破了胆,对森林充满了恐惧,嘴里总是说走回去的话,但安迪根本不理他。

  “巴拉巴拉巴拉。”安迪翻了个白眼,加快了速度,疑神疑鬼,用棍子四处戳的小贵族被甩到了屁·股后头。

  “等等我。”小贵族赶紧追上去,惊惶不安:“这里太可怕了,别让我一个人。”

  安迪忍了又忍,骂了句粗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卷毛讨厌鬼。

  “你少说点话还可以省点力气。”

  小贵族默不作声,偏过头抬高下巴,一副尊严受到侮辱的模样。

  安迪一哽,摸了摸胸口,干脆的无视了小贵族的一切请求,自顾自的赶路,又不至于不管他的死活,夜晚的篝火和白天的食物都有他一份,虽然分量很少,味道也并不美味。

  刚开始他还会抱怨,或者盯着那捧酸涩的野果面露难色,等安迪宣布食物不够,他要负责自己吃的大部分时,他才开始惶惶不安,把野果吃的干干净净。

  安迪并没有欺负他,现在正值夏季,只要自己动手,森林里总能找到吃的,没理由让他什么也不干,坐享其成。

  可惜他的行动力有限,能把一场好好的觅食行动当成生死攸关的历险,笨手笨脚,拖泥带水,惧怕受伤,即使自己已经满身污泥,臭不可闻,仍然能理直气壮的对着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寻找六月瓜的安迪面露鄙夷。

  而真正让安迪恼火的,是他抱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低声说了句。

  “肮脏的下等人。”

  安迪默不作声,从密密匝匝的叶子里找到甜美多汁的六月瓜,享受的一口一个,嚼的汁水四溢,奥斯丁呆呆的张着嘴,不停地咽着口水。

  “想吃吗?”安迪说。

  奥斯丁期盼的看着安迪,以手遮掩,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

  安迪眼神示意,奥斯丁立刻走过来,但冷酷无情的少年用草帽罩住那捧六月瓜,翘着二郎腿:“你拿什么和我换?”

  奥斯丁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不是免费的午餐,他舔了舔嘴巴:“金子,我有很多的金子。”

  安迪看着他,不咸不淡的说:“行,一百个金币,现在给我吧。”

  “我现在没有。”

  “那就拿你有的和我换,还要把话说的好听一点,而且我必须告诉你,你在请求别人为你做某事的时候,最好使用客套点的词汇,比如说请,又比如说求您,你现在可不是在自家的庄园里。”

  奥斯丁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愤怒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安迪嗤笑了一声:“我在羞辱你吗?好吧,无所谓,如果你愿意这么想,但你必须因为此而感谢我,因为你只需要付出一点无用的尊严,就能从我手里分出去一半甜美的食物,就像你花金币一样,那么现在向我支付酬劳。”

  奥斯丁咬了咬牙,他怒不可遏的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压抑的怒火迸发出来:“为什么你要一直针对我,羞辱我,我们现在不应该是同一阵营吗?侮辱我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

  少年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十分冷漠:“因为你觉得向我说请是侮辱,因为你认为我理应为你提供服务,你想他妈·的不劳而获,却指责我对你太苛刻。”

  奥斯丁张了张嘴,脸色发白。

  安迪将六月瓜收进草帽里:“接下来我劝你少说话,不然可没水喝。”

  一路哭到森林的贵族终于放下了姿态,当命令,请求,咒骂都没有用的时候,他识时务的听从少年的建议。 选择了闭嘴,赶路。

  他不再大吼大叫,但依然胆小怕事,动不动就尖叫,身上仍然有浓厚的贵族式行事风格。

  即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他本身令人发指的蠢笨。

  奥斯丁对于安迪的评价一无所知,他竭尽所能的跟上安迪,那个穷鬼蛮横,专断,却有着锋锐的洞察力,同时也十分不近人情。

  “如果你停下来,就等着死掉吧,我不会再救你一次。”

  他无情的说:“我为我的命负责,你也要为你的命负责。”

  奥斯丁的丝衣早已经被汗水渍透,黏黏的粘在身上,他不肯脱,也不肯解开散热,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此时变成了催命符,笼着热气腾腾的脖子,不停地流汗。

  他一刻不停地嚼着草茎,但那点微末的水分根本缓解不了饥渴,他们走了很久都没有碰到水源,也没有找到吃的,奥斯丁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像一个命不久矣的肺痨病人,眼巴巴的盯着安迪的腰。

  那里有一包野梨,可他不敢开口讨要。

  组成阔叶林的树种繁多,物产丰富,安迪的野外经验足以找到食物,他观察环境,根据粪便和脚印,避开了可能有大型掠食动物出没的地点,花了点力气找到了一野梨树,也因此,奥斯丁被安迪揍了一顿。

  起因是因为那株高大的野梨树,梨树上爬着很多蚂蚁,高处还盘踞着几只红毛猩猩,森林里的果树周围总是遍布着危险,但沉甸甸的野梨子对于久未饮水的两个少年来说诱惑太大了。

  安迪几乎没有犹豫,就下了决定。

  即使如果被发现,大猩猩的暴戾和凶狠可以轻易嚼碎他们。

  他让小贵族在离树二十英尺的地方发出声响,吸引猩猩的注意,自己则悄悄的潜行到野梨树下,趁机偷几个梨子,因为梨树高,果子伸手够不到,需要爬一段树,这比较考验速度和反应。

  “如果它们跑过来怎么办?”小贵族不安道:“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走吧。”

  安迪看了奥斯丁一眼,他的嘴巴已经干裂,正不安的舔着:“谁知道下个水源在什么地方。”

  “可这也太丢脸了。”奥斯丁嘀咕。

  安迪反问:“在猩猩面前,你们也要讲究贵族那一套,难道指望它洗干净双手再捧着果子送上来吗?”

  奥斯丁不说话了,安迪又嘱咐了几句,便钻进了林子。

  奥斯丁只好站在空地上大吼大叫,手舞足蹈的吸引猩猩的注意力。

  安迪穿过灌木丛,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接近,爬上野梨树,接近果子,细密的树叶遮住了他的身体,安迪悄悄地摘着果子,专心致志,以防摔下去。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安迪摘到了果子,原路返回,却没想到一直在吸引猩猩注意的奥斯丁突然尖叫着逃跑了。

  而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只花栗鼠跳到了他的背上。

  被留下来的安迪目瞪口呆,他想下树,却被红毛猩猩发现,嘶吼着吊着树枝冲过来。

  安迪顿时手忙脚乱,逃窜中不小心掉下树,脊背刮到了树枝,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他连滚带爬,被猩猩撵着跑了一英里多。

  事后,安迪找到了奥斯丁,狠狠揍他一拳,阴沉的脸可以挤出水,奥斯丁就算再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得罪他,哆嗦着嘴唇把咒骂都吞了下去。

  而那些梨通通都没有他的份。

  安迪不再对小贵族好言好语,甚至不愿意和他说话,即使奥斯丁提起话题,也只能得到对方沉默无言的回复。

  森林中的行走漫长而寂寞,安迪不再和他交谈,也不负责小贵族的饮食,奥斯丁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失去牵引之后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尝试过道歉,但安迪已经开始厌恶这个随时会抛弃同伴的人,何况他吐出来的言辞如此苍白无力,不具备任何诚意。

  奥斯丁从来不曾尝试过对谁低声下气过,更别说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对一个平民致歉,因此他只能艰难的依靠自己,回想所学所识,来分辨猜测哪些植物能吃,在夜晚到来的时候,为篝火捡几根细树枝。

  反而是安迪,他背上的伤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已经开始感染,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精神状况也越来越不好,他依旧釆食浆果,脚步不停,却依然睁着眼睛无能为力。

  在茫茫林海,没有神官,没有术士,不会有谁来拯救他。

  奥斯丁什么忙也帮不上,光是同伴奄奄一息这个消息,已经够让他胆战心惊,惶惶不安了。

  他不能再依靠安迪,两个人行走的速度也因为安迪的伤势拖延,三天,他们只翻越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包,面容沉毅的少年就倒地不起了。

  奥斯丁惊慌失措,哭的撕心裂肺,在一通无用的祷告和请求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从身体里挤出点行动力,跌跌撞撞的跑去找水。

  而等他千辛万苦的用树叶盛着水走回来,安迪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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