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浮秋见人已到,适才稍显慌张的神色便又转变为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莫再废话!你既然来了,那便随我走吧。”

  “要我走可以……”宋煊知晓今日这劫数是断无法躲过的了,但他此时仍在拖延着,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要挫一挫周浮秋此人的锐气,他不是屈服于谁的威逼利诱之下,而是要凭着自己寻到出路。

  其二便是因由穆小川与方暮舟传了音,而今日本也就是到了二人约定的日子,他和方暮舟明明刚刚迎来些进展,自己总不能在这关头再次不辞而别吧?

  只是未料,宋煊言语至此时,却被自远处天边御剑飞驰而来的霜白身影吸引。

  他师尊如何赶来地如此之快?

  那一瞬宋煊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颗心被突然泛起的酸楚、担忧、歉疚与极度的欣喜充斥而满,甚至涨的发疼。

  待离的更近些,几乎所有人都发觉了方暮舟的到来,人群中亦不断传出了些交谈之声。

  “是玄设仙尊,宋师兄应当不会被带走了吧!”

  “希望如此吧,毕竟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做,清者自清。”

  身后楚郢山的弟子的交谈皆类似此,宋煊听闻后便猛然失笑。

  周浮秋此次来势汹汹,更是鼓动了修真界许多门派之人一同前来,虽多为小门派,在人数上确实是好大的气势,如此便是做足了准备,不将宋煊带走便誓不罢休。

  因而,若楚郢山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证明宋煊的清白,就算是他师尊到此,也是难以敌过这些口若悬河之徒。

  若当真使方暮舟落下个包庇穷凶极恶之辈、纵容弟子的名声,宋煊才当真是夜不能寐、悔恨终生了。

  这般想着,那霜色身影便已然停落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否刻意使然,方暮舟距离宋煊很近,二人之间几乎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阿煊,无需自责,错不在你,”方暮舟的声音很轻,却并非如宋煊预料的那般焦急无措,反倒只是平静至极、缓缓道来。

  这声音落在宋煊耳中,便如安魂曲一般令宋煊瞬间安了些心,既是自己选择的路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宋煊自下至上将他师尊打量了个遍,目光也在片刻后与方暮舟对视,那双杏眼中除去些许的疲惫,好似并没有什么疯魔的征兆。

  这令宋煊稍稍疑虑,明明传音之时,他自他师尊语气中听出了真实的慌乱与无措。

  不知方暮舟赶来的这段时间内,究竟经历了如何激烈的心理斗争,才堪堪使得他不会在宋煊面前露出丝毫马脚。

  “师尊,抱歉,”宋煊同样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言语。

  而后却见方暮舟的眉无端皱起,竟莫名多了些愠怒之意,“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宋煊看着方暮舟这幅模样,先是一怔而后竟笑出了声,话语说出口也是他向来擅长的认错,“师尊莫要生气了,我再不会这般了。”

  “你们说够了没,”见方暮舟如此表现,穆小川也能,只是没想到这二人竟当真如此不分场合地叙起了旧,于其中遍野含了些抱怨,“我们可还在呢!”

  听此,方暮舟如何宋煊不知,但回想起来,他们二人自适才方暮舟到来便站地极近,话语也是只有二人才能听到,举止似乎确实太过亲密了些。

  宋煊正要后退些时,倒是方暮舟率先转过了身,只将后背留给宋煊。

  这时,宋煊才恍惚发觉,他师尊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自己前方,以自己单薄的背脊作为壁垒,为宋煊支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正保护着他不受任何恶意侵扰。

  “各位若是前来做客,在下自是乐意迎接,但若意为闹事,便莫怪在下不顾情谊了。”

  无论周浮秋带领之人亦或是楚郢山众人,就连身处事件正中的宋煊皆是为曾预料到,始终温和、谦逊待人的玄设仙尊,如今开口虽淡然如常却无端带着骇人之极的狠戾与决然。

  而周浮秋原本盛气凌人的气焰在那一瞬便弱了不少,脚步也随之后撤了一步。

  “玄设仙尊,当真想要动手不成?”停顿许久,周浮秋方才勉强言语。

  方暮舟眸中的血丝竟当真显出些杀伐之意,他冷冷开口,“未尝不可。”

  宋煊心中登时一惊,他师尊今日若当真动了手,才是最坏的结果,先前无论包含宋煊在内的楚郢众人或是方暮舟自身所作出的一切努力,便皆是白费了。

  宋煊悔恨于自己竟是至此才发觉出他师尊的反常。

  方暮舟应是……痛苦至极恶的吧。

  “呵,当真是疯了,”周浮秋或是不曾想自己被如此威胁、亦或是笃定了方暮舟碍于面子只是说说而已,登时便暴跳如雷,言辞也是更加肮脏,“玄设仙尊窝藏修真界的犯人还不够,如今竟当真是要与修真界为敌?道法何在!天理何在!”

  方暮舟从不是易被激怒的性子,但如今却因由这话语,便再难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只剩所剩无几的理智始终紧绷着,方才没有让他完全丧失理智,成为一个疯子。

  不知为何,方暮舟只觉得周身的人与物愈发的模糊不清,又好似在逐渐远去,身体也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任何光亮。

  若有可能,方暮舟当真想将宋煊捆起来,整日禁在茗雪居内,仿佛这般才算是完全归自己所有。

  这想法一出,方暮舟霎时便突然慌了神。

  他怎会产生如此背德的想法?他难道,当真是疯了?

  “师尊,师尊,”随着宋煊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那尚且身处人世的感觉才重回到了方暮舟的意识之中。

  “……嗯。”只这一个字便仿佛耗费了方暮舟许多力气。

  宋煊不知何时站在了方暮舟的面前,阻挡着敌对方投来的许多意义不明的视线。

  “师尊,我真的很怕,不要再不回应我了好不好,”宋煊一面笑着言语,一面双手拉过方暮舟的手,大力将紧攥着的手指扒开,在这个过程中,视线却从未移开过分毫。

  知道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方暮舟稍垂眸看向脚边,方才发觉掉落的东西并非其他,而是自己丧失理智时无意召出的晚扼。

  其上甚至还有尚未消退的霜色灵芒。

  怪不得那些人面上如此惊恐。

  原来适才,自己本以为片刻的失神,竟当真无意识动了杀人的念头吗?

  方暮舟再度垂眸,被长长的眼睫所遮掩这着瞳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无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仿佛但凡与宋煊有些关联的事情,都可以牵动他的心绪。

  “师尊,我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请你相信我好吗?”宋煊捏着方暮舟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宋煊的语气很是温柔,但不知为何却又含着让方暮舟无法拒绝的力量。

  方暮舟好像已能预料到宋煊下一步的动作,但却无能为力,“我说不可,你会答应吗?”

  宋煊轻声笑笑,“我不能随时随地都靠着师尊的庇佑生存,此事因我而起,便应当为我所解。我从未使用过什么禁术,清者自清,他们自是不能屈打成招。”

  这话,宋煊倒是说的稍大声了些,即是说于方暮舟听,亦是为了使身后那群人听到。

  语毕后,宋煊便又靠近了些方暮舟,并重新换做轻声言语,“而师尊要做的呢,便是在家等着我回来。另外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待我回来,定要看到师尊长些肉。”

  方暮舟呼吸变得稍急促,但不得不承认,在听闻宋煊这些话语后,他着实是受到了些安抚。

  “宋煊,我不允许你这般做。”方暮舟眼尾浮现出了些殷红之色,模活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惹人怜爱。

  周围之人看着二人此番行径,不知为何却皆是无比的安静,只余因着目的达到而重新得意起来的周浮秋仍不断催促着。

  宋煊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眸中是难抑的厌恶。

  随后,于众人的注视之下,宋煊突然升起了结界,仅仅将他与方暮舟二人拢罩于其内。

  这结界密不透风,甚至内外皆无法透过视线与声音。

  在这狭小逼仄的环境中,宋煊愈发快速且闷重的心跳便显得无比清晰。

  毕竟二人几日前才确定了彼此的心思,如今又要面对分离,每时每刻的相处皆显得无比珍贵。

  “师尊,”宋煊这声轻唤带着些莫名的黏腻。

  方暮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并不似自己一般,总是顺应着秩序与规则而生,反倒更为喜爱做一些不计后果、不合时宜的事情。

  但,这又何妨!

  他重新审视宋煊,又何尝不是在重新审视自己,他最为喜爱的,不正是宋煊身上那股子肆意张扬的气性吗!

  “师尊在这般看着我,我可无法保证不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宋煊挑着眉,唇角的笑意也很深,说这话时他的手已然顺着方暮舟手腕的肌肤,探入袖中。

  “宋煊,莫要放肆,”方暮舟虽这般言说着,实则脑中的理智依然断了弦。

  他明明预料到了宋煊会做什么,但就算到了那人欺身向前时,却丝毫没有后退与躲闪。

  少年于此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只知横冲直撞地试探,他不愿方暮舟疼便强忍着没有啃咬,但总还是要品一品更深处的滋味的。

  但此行的后果,便是方暮舟仿佛搁浅的鱼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了气力。

  他师尊毕竟清心已久,没有反抗于宋煊而言,便已是最好的回应方式。

  二人皆贪恋着彼此的一切,许久方才不得已而分开。

  “哥哥,再相见时,带上那梨花簪给我看吧!”宋煊将脑袋埋在方暮舟的肩脊,将伤感与痛楚皆独自吞下后方才缓缓开口。

  方暮舟几乎瞬间便想起了那只被自己搁置许久的簪子。

  那时,自己以为宋煊不会再回来,为避免徒增感伤才将那簪子藏了起来。

  但如今,人不仅回到他身边,二人甚至已然互述情衷。

  他是否应当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放下了呢?

  “阿煊,你回来时倘若不是完好无恙,便不要想再进茗雪居的大门,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吧。”方暮舟自然知晓,如今自己再反抗些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了,便只能堵着气言语。

  毕竟只有自己的什么受到威胁之时,他才会自宋煊的面上见到那般坚决的神色。

  一年前如此,如今也一样……

  第一百零一章 试探

  宋煊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后,结界散去,便再不顾任何人的劝诫,只身要同周浮秋离开。

  而周浮秋达成了意愿,自然得意无比,狡黠的笑意显现在面上,却令宋煊只想作呕。

  最终,尽管偌大的修真界中并无哪一条律令赋予天曜宗扣押犯人的权利,但天曜宗无论如何也属四大门派之一,昭栖阁与凝晚山庄又是出了名的远离纷争,便也只能如此。

  楚郢山众人虽心有不甘,但毕竟玄设仙尊都没再说什么,他们自是没有立场做那出头之人,即使辩解也被即刻驳回。

  再之,宋煊的神色既是毫无惧怕、又坚决无比,明明前路如何无人得知,但他却仿佛能预料到一切一般。

  于楚郢山几位看着宋煊长大的长老而言,这少年正以他们无法料想的速度成长着,无论一年前舍弃自身救下了整个人世、还是如今只身面对未知的前路,皆是他用实际行动在向世人展示。

  但或许只有宋煊自己方才知晓,他从不必也从未想过要向其他人证明些什么。

  而做这些也只是想要方暮舟接受,宋煊已然拥有了足以将他护于身后的力量罢了。

  少年如此,便是固执地为他所爱惜之人献上自己最好的一切,仿佛信徒一般,甘愿执着地追随着那人的脚步,不辞万里、甘之如饴。

  ……

  宋煊离开时什么都没说,他只怕回首的一眼,便会成为压垮方暮舟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

  努力至此,宋煊不愿方暮舟做出什么损害自身利益的事情。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他也都做了,宋煊没有问过方暮舟的意愿,但还好,他师尊好似并不讨厌。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想到此,宋煊恍然失笑,也是此时方才回神。

  发觉自己已然行出好远,甚至回首也再难看见楚郢山时,宋煊心中无端现出一瞬的落寞,他当真就这么什么都没留下便离开了?

  环顾四周,身侧却也只剩周浮秋与天曜宗的弟子,适才一同跟来的浩浩汤汤的队伍就这么被周浮秋打发回去了。

  宋煊只觉自己被愚弄一般,面色亦变得冷冽无比。

  只是还好,或是离开前的一番言语唬住了周浮秋,如今倒是没人敢近他的身,更莫说欺身压制。

  “周宗主这是要将晚辈带去哪?”宋煊冷笑一声才缓缓开口。

  周浮秋原本懒得搭理他,却听这人的语气实在太过嚣张,便想着要压一压他的气焰,方才开口回应,“你就算知晓又有何用?不如留着力气在我天曜宗的地牢中勉力活着吧,总能等到你师尊集齐证据来救你的那天的。”

  “哦,多谢前辈指教了,”宋煊唇角可以轻微翘起些弧度,做出一副玩世不恭、高傲无比的神态,突然又转变为适才冷冽的模样质问道:“不过,前辈这意思是要对我动刑了?”

  “怎么?不可吗?”周浮秋强撑着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因有不知适才还端着如他师尊如出一辙的架子的宋煊,怎地刚刚离开人群便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宋煊听此突然笑出了声,语气中带着些嘲讽之意,“我当身为修真四大门派之一的天曜宗,是何等的公正呢,竟不过也只是对我这受害之人,妄图屈打成招的小人作态啊!”

  “你说什么?”周浮秋恍然间有了些被看透了的无措,下意识提高了声量,而后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也只能耗费极大的力气压制下来。

  宋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男人,神色中含着些难以抑制的得意,“前辈慌什么?莫不是,被我猜中了?”

  周浮秋却像是恍惚间想到什么一般,于是借由疯笑压抑住了险些暴露的慌乱,“你说,你是受害者?你与你师尊盗用禁术,究竟是有何脸面与立场说出这话的?你将自己摘清,岂不是意在让你师尊代你受下所有惩罚?”

  宋煊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并未显露出丝毫惧怕或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嗤笑着,模样无端骇人至极。

  只片刻,周浮秋便难以控制地打了个颤,却仍强撑着狠戾的模样问道:“你笑什么?”

  “前辈究竟被何人骗了,才会一直如此坚定着这般可笑的结论?”宋煊收了笑,面上的神色却更为惊惧,睁大的眼瞳仿佛利刃,拥有着足以穿透一切的力量。

  顿了片刻,也是意在给周浮秋些许喘息的机会,而后宋煊又继续道:“前辈说我盗用禁术,可那时我只是个死人,如何做得了那些?还有,我师尊倘若知晓一切,凭他的修为,又如何会使宵小之辈抓到他的把柄?”

  “前辈啊,我对您的想法实在不感兴趣。”

  说到此,宋煊突然靠近了周浮秋,却仍保证自己不会受其的一切沾染,“但我很好奇,您究竟受何人指使?或说,将您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那人,究竟是谁呢?”

  周浮秋听此先是一愣后又猛然回首,却未曾预料竟对上了宋煊那双含笑的眼瞳,登时心中难以抑制地战栗。

  这极大的反差竟令周浮秋胆战心惊,却又无端移不开眼,不知是因由惊恐还是其他的什么。

  思绪不知断线多久才总算接回,周浮秋逃离惊险之地一般迅速错开了视线,“够了,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师尊虽难以对付,但既然做了便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否则我又如何得知你的存在呢?”

  周浮秋语速很快,但如此才算是达到了宋煊的预想。

  “也是,毕竟就算我化作厉鬼也可给我师尊托梦,告知他下一步的做法。或说身为通晓天地玄机的修仙之人,我总是有办法与我师尊交流的,对吗?”宋煊冷冷言语道。

  “承认就好,”周浮秋迅速回应。

  宋煊只是笑,明明身为晚辈却莫名透出极度强烈的压迫感,竟令在场的天耀宗弟子无一人敢与之交谈,甚至没有看向此处。

  至此之后,宋煊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周浮秋这厮虽然胆小,但为人所用时却是个挺趁手的武器,自己本就没想靠这简单几句问出幕后之人,只为试探此时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无论实力、还是胆量,这周浮秋绝对没有只身一人创设这局的能力。

  只是如此确实十分棘手。

  毕竟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局面对他们而言实在无利。

  宋煊心中莫名浮现自己离开前的场景,方暮舟眸光氤氲的模样实在令他怜惜无比。

  但宋煊怎会不知,就算他交代、嘱咐再多,方暮舟怕也是不会听的。

  方暮舟从非薄情寡义之人,怎会因由宋煊的一句话便当真什么也不做。

  因而,宋煊只希望自己的牺牲,可以让他快些在天曜宗寻到些线索。

  他不愿看着方暮舟孤身奋战之时,自己却被好好地护在身后。

  他本就是要与方暮舟并肩作战的。

  ……

  至天曜宗时,楚澈已然在门派大门外等候着,远远看到周浮秋压制着的那人,便不知自己应当露出什么表情才算合适。

  那人,是宋煊。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原来宗主今早携一众人离开,便是要去捉拿宋煊吗?

  可宋煊又犯下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罚?需要被压至天曜宗?

  楚澈百思不得其解时,御剑而来的人群便更为靠近了些。

  而这时,宋煊显然也看到了他,随即朝他摆了摆手,面上带着灿烂无比的笑意。

  楚澈觉得宋煊就只差高声唤他“楚兄”了。

  周浮秋并未给楚澈解释现下的情况,只是将宋煊丢给了他看顾。

  “将他关入水牢中,这小子精明的很,多指派些人看着他,这小子精明地很,若被他逃脱,我可唯你是问!”周浮秋语气凶狠地安排着。

  宋煊面上丝毫没有掩饰地显出不屑,这周浮秋不愧是窝里横,面对楚澈时的状态与面对宋煊时简直完全相反。

  宋煊的双手此时被捆缚在后,原是周浮秋实在受不了他的挑衅与玩弄的话语。

  “是!”楚澈没有多问便应下。

  二人先周浮秋一步离开,虽身后跟了许多弟子,却也给了宋煊与楚澈交谈的机会。

  “楚兄,话说这水牢在哪儿啊?”宋煊搭话的意图很是明显。

  楚澈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到了便知。”

  宋煊预料到了自己会吃下闭门羹,却也不在乎地继续询问,“楚兄见到我怎地一脸惊异,你家宗主行动前没有告知于你吗?”

  楚澈微怔,只一瞬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一般言语道:“若想叙旧,日后有的是机会,宋兄此时莫要再多语了,楚某不愿回答。”

  “抱歉,”宋煊没有料想到楚澈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想着或是自己哪句话戳了他的软肋,道了歉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水牢还与上次前来时的地牢不在一处,行了许久,宋煊只觉自己快要被绕晕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方才到达。

  宋煊一直都很是听话,再被楚澈稍恼怒着言说了一句后也不再吭声,只跟在楚澈身后,行径条条纵横交错的小路才到达目的地。

  宋煊抬眼一看眼前盛满水的大坑,竟差些笑出了声。

  不愧是水牢,水当真挺多的。

  第一百零二章 水牢

  那日宋煊与周浮秋一同离开之后,楚郢山众人却并非意料中的议论纷纷,皆是闷着气,面上含着不甘。

  这算什么?

  一年前宋煊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救下了整个修真界,而如今这救世主一般的人却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没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就被一群莫名其妙闯入的人带走了?

  楚郢山的弟子们无一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但虽无人言语,方暮舟却仍能感知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道含着意义不明的目光皆于自己身上聚焦。

  可这时,方暮舟却突然失了言语的能力一般,面上的神色也是平静无比,仿佛被带走的那人与他仅仅是没有丝毫关联的陌生人。

  方暮舟始终站于人前,没有任何动作,死尸一般的呆愣着。

  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甚至于方暮舟自己也无法自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寻到任何出路。

  穆小川再受不了这寂寥无声、窒息至极的场面,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方暮舟身侧,抓着他的肩就是一阵摇晃,但力度却又一直收着些,生怕将这仿佛玉砌的人伤到一般。

  “方暮舟!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喊出来,别一直憋着啊,憋坏了让我如何与宋煊交代。”穆小川始终压着声音言语,手无意触及方暮舟颈间肌肤时,却被那冰凉至极的温度吓得一怔。

  原由触及之处仿佛雪山之上万年不化的冰雪,让人避之不及、不远触碰。

  方暮舟的眸缓缓抬起,眼尾泛着殷红之色,但那双原本深邃得足以摄人心魄的温润杏眼,如今却失了所有光亮,整个人像是牵线木偶一般难以寻到丝毫生机。

  “方暮舟!哥哥知道你疼,所以需不需要休息?”穆小川再急切语气也失了适才的凶狠。

  穆小川始终将方暮舟看做知己、当做家人一般对待,如今看他一改以往从容不迫的姿态,变得像个无措的孩子,如此惹人怜爱,自己有怎么忍得下心对他说狠话?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休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方暮舟顿了许久,仿佛耗费了许多力气才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近乎失神的低喃。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方暮舟,穆小川却恍然想到适才近乎失控之时,方暮舟召出晚扼的模样。

  那时的方暮舟活像失了控的妖兽,晚扼也好似化作了他的獠牙,带着无人可以阻挡之势,不由分说地要咬断敌人的脖颈。

  无论周浮秋那方的人群、还是楚郢山众人皆被方暮舟如此表现吓坏了。

  穆小川唤着方暮舟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生怕事态发展至无可挽回的地步,正要上前阻拦时,却看到了宋煊递来的眼神。

  宋煊做着口型只说了句“我来”,便不再看他。

  那时,穆小川只觉得这孩子这幅固执的模样,简直同他师尊如出一辙,而自己却又当真相信了他,停住了脚步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而后,方暮舟竟真的逐渐冷静下来。

  想到此,穆小川突然感受到手下之人的挣扎,方暮舟已然脱离了他的控制,正要远去。

  “暮舟,我同你一起?”穆小川语气中带着些许恳求的意思。

  方暮舟回眸看他,片刻后却只摇了摇头,继而温声言语,“无需担忧,我无碍的。”

  ……

  方暮舟御剑赶往潇瑜峰的路上,心中、脑中皆被乱线缠绕着,纵横交错根本无法寻到突破口。

  他为何都没有想到?

  月崎镇中逾百位女子中了盗魂邪术,魂魄被掠夺,方暮舟猜到了有幕后之人设下了这一切,却为何从未将此事与那百年未现世过的还生禁术联系在一起。

  而周浮秋身后必是有人指使才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这人是否与编排月崎镇狐妖之事的幕后之人是一人?

  而这还生禁术那么长时间未现世,当今修真界见过此禁术现世之人寥寥无几,深切了解还生禁术的人更是难论有无,那人发觉宋煊的复生后,怎会第一时间便与此禁术联系在一起?

  为何?

  为何……会是如此?

  不知是不是这一年的闲散时光让自己也变得懒散,方暮舟无法想通这一切,深深的无力感将他裹挟在其中,只感觉到无比的懊恼与自责。

  毕竟这次,也是他的一时疏漏才致使宋煊再次落于险境。

  更何况方暮舟对这还生禁术的了解着实不多,因由这禁术上一次现世还是在逾百年之前,而那时方暮舟尚未落于人世。

  但记忆中,方暮舟听闻予湘似提起过。

  原由上晚死后,荏略曾想用这还生禁术复活上晚,但自禁术萌芽时期,便被予湘似发觉,然后紧追不舍、直至完全捣毁,才未致人间陷入炼狱。

  这般的话,潇瑜峰内应当有予湘似相关还生禁术的记录,而方暮舟此行便是要将其尽数翻出,查阅其中漏洞。

  不过月崎镇之事尚未完全平息,林霁霜与钟珝尚且留在月崎镇,虽说他设下了护佑的结界,但遇到危险时究竟能撑多久,他却无法保证。

  是夜,方暮舟将潇瑜峰内外翻了个遍,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皆未被放过。

  时值寅时,方暮舟寻遍了所有地方,寻到记录了还生禁术的典籍、以及予湘似亲手写下的相关手札共计三十六本。

  方暮舟燃了盏灯,披着氅衣,便坐在茗雪居内室的地上不断翻看、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些许日光透过内室的窗棂与大开的门洒下一片光亮,倾泻在方暮舟的背脊之上,方才带来了些温润暖意。

  再之后,日光好似再次阴沉了下来,方暮舟却根本无暇顾及。

  第二日晚,穆小川一手持伞,另一只手中拿着药与些便于入口的甜粥前来。

  茗雪居的大门忘了落锁,穆小川进入其内,却又被内室中的场景吓到。

  一向喜爱洁净的方暮舟就那般坐在地上,额间散落的发丝稍稍遮盖了眼睫,而周身尽是散落的书页。

  穆小川赶忙进入,这人要是魔怔了就不好了。

  直至行至方暮舟身侧,方暮舟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口中一直喃喃地读着一些难以听清的字句。

  “暮舟,方暮舟,”穆小川试探着唤了几声,意料之中并未得到回应。

  穆小川缓缓蹲下身,审视着方暮舟的神色与动作,许久方才开口,“头疼吗?”

  方暮舟翻书之时听闻此,指尖的动作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开口之时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劳烦你特意过来,药与粥放下吧,我待会儿会吃的。”

  “方暮舟!你真是愚蠢!”穆小川被这话点燃了一般,隐忍着才不致嘶声怒吼。

  他并非气方暮舟这话语稍显凉薄,只是气方暮舟仿佛始终将自己置之度外,仿佛只靠自己便能解决所有的事。

  “你知不知道,宗主今早便已外出至其他门派交涉,顾念黎昨晚同你一般连夜查阅医典,而萧清澜知晓月崎镇事情未了亦连夜赶往,倒是我得了个清闲的差事,为你熬药煮粥。”

  “无论你方暮舟还是潇瑜峰,从不是孤立于楚郢山之外的存在,说到底你我的命运紧紧相连着,你又何必次次都非要自己去面对这些呢?”

  “如此,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方暮舟愣神听着,手边看到一半的书也被他倒扣在地上,他实在没有预料到穆小川竟会说出这番话,现今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明明错皆因他而起,明明不想麻烦到其他人,方暮舟方才如此。

  “这些是还没看完的吗?我同你一起,你先去把粥和药喝了,”这般说着,穆小川当真径直坐在了方暮舟的身侧,强行打断了方暮舟的思绪,也将剩下的几本书尽数拢到自己面前。

  “不用如此,”方暮舟淡淡开口,并赶在穆小川再次发火之前补充道:“那些我都看完了,只剩一本。”

  穆小川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忍下了险些外露的怒意,改为干干笑了两声,“月崎镇那边有萧清澜镇守,看完这些便休息会吧。”

  “嗯,”方暮舟难得没有直接拒绝。

  “不要想着跟你哥哥我耍什么小心思,否则我可是要使些非常手段了,”穆小川面上含笑说着。

  方暮舟或许是当真累极了,就算听此也只是轻轻回应了声“嗯”。

  ……

  宋煊被关在水牢中,冰冷刺骨的水已然漫过他的胸口,双手手腕被锁链捆缚,锁链另一侧则深深陷入了墙壁之中,牢固至极。

  束缚的锁链上被设下了法术,宋煊的灵力被暂封着,甚至无法以灵力御体。

  衣衫被完全沾湿贴在肌肤之上的感觉很不好受,宋煊也因此自来到这里之后便从未合过眼。

  水牢四周皆是冰冷至极的墙壁,没有开出一扇窗子,微弱烛火映射下,宋煊无法明确感知时间的变化。

  这样的感觉实在很折磨人,但想着方暮舟,宋煊倒也能坚持下去。

  只是,自那日之后周浮秋并未如他所言,反倒再没有来到过这水牢之中。

  宋煊不由得猜测,他是想就这么耗着吗?什么仇什么怨让周浮秋对自己含了这样大的怨念?

  第一百零三章 黑衣人

  宋煊终日被困在水牢之中,周身仅剩漆黑与冰冷正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神志。

  他只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却并无确切的时间概念。

  前段时间,宋煊尚且还能凭着自身的体魄保证头脑清明,但最近这些时日,宋煊逐渐被黑暗吞噬,窒息的感觉也愈发的强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虽说他已然辟谷,但不吃不喝终究还是难受的紧。

  宋煊感知着自己的身体从冰冷变得滚烫,因无法凝聚灵力护体继而又变得冰冷无比,连带着头脑也逐渐昏沉起来。

  周浮秋仿佛下定了决心要这般与宋煊耗着,便不断加派人手看顾,生怕宋煊得了逃脱的机会,但他自己却自那日后再未现身过。

  宋煊不会知晓,他已然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足了四天。

  深度直达胸口的水位于宋煊而言便如同无法摆脱的压制,巨大的压力令他连呼吸也变得愈发艰难。

  长此以往,因由窒息导致的疲累之感便不断蚕食着宋煊的神志,宋煊只怕自己这次闭上眼便再无睁眼的机会。

  明明他闯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怎地竟要败到此处?

  时至此时他已然不在乎究竟是何人将自己置于如此地步,因由满心满脑皆只剩那人的身影。

  或是因为修仙之人的体质异于常人,也或许是自己的思考变得实在迟钝,就算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宋煊也没感觉身体变得浮肿。

  但死后怕是难以保持现状,更何况宋煊若在此丧命,也不知究竟几天才会有人发觉他的离世。

  宋煊一想到自己死后身体变得浮肿、浮囊,甚至散发着腐臭味道的模样,就会难以抑制地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想到自己这幅样子还要被方暮舟见到,宋煊的窒息之感便更盛,但每每想到此,宋煊的求胜欲望便会更为强烈,紧接着就连神志也会变得清明一些。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活两回,却只是亲了他师尊一下,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

  宋煊的思绪逐渐飘散,脑袋一歪便枕着一侧手臂,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

  合上眼倒也并没有安稳多少,未过多久,宋煊便被一阵微不可察的声响吵醒。

  眼前无端多出的一片光亮反倒刺痛了宋煊已然适应了黑暗的瞳眸,让他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

  这时,来人才发觉了宋煊已然苏醒,听闻动静便将手中的烛灯移到了身后。

  “抱歉,是我疏忽了。”

  宋煊只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但脑中实在混沌的厉害,根本无法辨识究竟是谁。

  “无碍,”顿了好久,宋煊才挤出了声音,却是哑的不成样子。

  “宋公子难受得紧吗?我这里带了些姜汤,公子可要喝些暖暖身子?”那女子也不怕沾湿衣裙,言语至此便要下水。

  宋煊赶忙制止,“姑娘无需如此,我倒还能撑得住,若当真想帮我,不妨请你们宗主前来。”

  宋煊说话的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愠怒之意。

  毕竟若无周浮秋的旨意,这水牢怕是论谁都难以进入,这女子应当也是受了周浮秋的意思前来,谁又能言说那姜汤究竟干净与否呢?

  可笑!

  那女子听闻此话便是明显一怔,顿了许久方才试探着开口,“宋公子可还记得我是谁?”

  宋煊没有言语,他是在猜不透周浮秋此行的意义。

  未闻回应,那女子便主动开了口,“周涟。”

  就算宋煊头脑再昏沉,也不至于忘却这个名字,毕竟周涟可是这部小说原本的女主。

  “父亲始终没有告知我这件事情,我也是昨日才自师兄口中得知的这些,宋公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周涟压着声音言语,语气十分之诚恳。

  所以,周涟是偷偷闯进来的?

  但周浮秋又何必将这事压着?

  宋煊百思不得其解,脑袋也因为混乱无比的思绪闷疼起来,“周姑娘不必如此,在下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待我从这鬼地方出来,再与姑娘一聚吧。”

  宋煊无法得知周涟做这些事情的缘由与目的,他与周涟虽并非绝对对立的立场,但因由其父,他却也不得不含着戒心。

  好在周涟也并没有再强求什么。

  黑暗中宋煊难以辨清周涟的神色,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与无奈,仿佛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道出。

  “宋公子,我从未求过谁,但还望公子能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在此事了后能放我父亲一条生路,他也是为人所蛊惑,实在疯魔了才会做出这些的,求你……”

  赶在周涟说出那话之前,宋煊却是无情至极地打断了她,“周姑娘,没有谁拥有随意评判谁对谁错的权利,你我皆是如此,你也无需做出此等自降身段的事情。”

  “……”

  许久周涟都再未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宋煊才终于听到了回应之声。

  “嗯。”语毕后周涟便落寞离开。

  宋煊却被这莫名其妙的人与莫名其妙的话语扰的心绪更乱,更是无端急躁起来。

  适才周涟的出现也是提醒了宋煊,在原著小说中,时间线明明到荏略消散后便已然完结,方暮舟成了祭品血祭阵法,“宋煊”与周涟从此便无阻碍地结成道侣、顺遂一生。

  宋煊想不通,自己重生后怎地还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所有人的故事都像是没有讲述完全一般,宋煊只觉面前尽是问号。

  因由着感官的迟钝,宋煊许久才嗅到空气中似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宋煊瞬间警觉,强烈的预感告知他这幕后之人怕是将要现身。

  正是聚精会神时,宋煊突然感觉出了身体发生的微不可察的变化。

  但苦于无法使用灵力,宋煊竟是连屏息的术都无法施展,虽然就算这时能够屏息也当真晚了。

  未及深思,脑袋便剧烈地疼了一阵,随后强烈的疲累之感席卷了宋煊的身体,竟是当即昏睡过去。

  ……

  不知过了许久,无论冰凉刺骨的水与水牢外的声响,都再没能让宋煊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而这时,一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在水牢之中,站在水边仔细观察了宋煊许久,确认宋煊已如自己预料的一般昏睡才施展轻功,踏着水面来到宋煊身侧。

  黑衣男子两指轻捻,便有一簇灵芒如同烛火在手心燃着。

  黑衣人缓缓蹲下身子,将手靠近宋煊的面颊,细细端详着。

  “真是毫无破绽啊!”许久,男子才像是喊着感叹一般言语道。

  一年前,宋煊血祭阵法方才致使荏略完全消散,但也因此,宋煊亦得了个修为尽失、内丹损毁,魂魄尽散的结局。

  纵使方暮舟那时施了共生法阵,而强行留下了宋煊的一缕魂魄,但也只能使尸身不腐罢了。

  再之后,宋煊的尸身被带回楚郢山。

  至此,这个死人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男子便再无法得知,但也的确不感兴趣。

  不料一年后,宋煊竟不知为何得以重生,不仅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就连内里也是灵力充盈,甚至灵脉与内丹皆被修复,修为也无端更为精进了些。

  这是还生禁术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的结果。

  男子蒙着面,只有一双眼瞳外露着,深邃眼窝映着微弱光亮,加之其内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更是为这人增添了些诡异之感。

  男子打量了宋煊好一会儿,手腕翻转,手心正中便多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件。

  物件前端有一细如毫毛的针,毫无犹豫地刺向宋煊白皙的有些不正常的颈间,汲取着他的血液。

  宋煊吃痛便轻轻地蹙了蹙眉。

  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被收集起来的鲜血,瞳眸之中映出骇人至极的血红之色,贪婪与嫉妒充斥着他近乎疯魔的心绪。

  他清楚地知晓,宋煊与自己而言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

  或许,她便能更为健全地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黑衣人取足了血,便将那物件好生保存着,随即便要起身离开。

  不料这时,黑衣人毫无防备之时,手腕突然被紧紧攥住,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竟将他生生拉入水中。

  “阁下取了我的血,总得给晚辈留下些什么吧。”宋煊的声音坚决,还含着些算计的笑意。

  黑衣人没有言语,呆怔一瞬后迅速反应,躲开了宋煊伸向自己面颊的手,未被抓住的手凝聚了灵力即刻袭向宋煊的胸膛。

  宋煊堪堪躲过,再次伸手去抓取黑衣人蒙面的布条,只是这次宋煊的左肩便吃了黑衣人一掌。

  瞬间的麻痹之感顺着左肩蔓延全身,宋煊痛到重重喘息,动作也因此迟缓了不少,但就算此抓着黑衣人手腕的那只手也丝毫未松懈半分。

  宋煊自知自己与这黑衣人的修为相差甚远,正面相对根本没有丝毫胜出的可能。

  但只要抓到这人,只要看到他的脸,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师尊也无需再为自己费心。

  眼看自己便要触碰到黑衣人面上裹着的布条,宋煊却突感一阵剧痛自胸膛传至四肢百骸。

  全身瞬间再使不出一点力气,宋煊的身体轰然倒在水中,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逃脱。

  窒息与剧痛一同袭来,宋煊根本无法思索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零四章 清醒

  思绪仿佛许久方才得以回归,宋煊无法得知自己现下究竟身处何处,却似是能感知到周身久违的暖意。

  宋煊无比的懊恼自己没能拉下那黑衣人面上的布条,没能在昏倒前看到那人的面貌。

  不过,他这是死了吗?

  应当……没有吧?

  毕竟胸膛上的痛感是真实存在的,毕竟他已经体会过两次死亡的感觉,失去一切感官的感觉的确令人难以忍受。

  而现在自己却能十分清晰地感知到疼痛与温暖。

  但如此的话问题就来了,水牢中的水只会让自己感觉到刺骨的冰凉,那他现在究竟躺在哪里?

  如果尚在天曜宗的话,这里,难道是周涟的闺房?

  毕竟整个天曜宗也只有周涟可能会对自己施以援手了。

  不过他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女子的闺房之中,这若是被他师尊知晓了,他怕是有几张嘴也难以为自己辩解清楚啊。

  宋煊几乎是猛然惊醒的。

  但甫一睁眼,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宋煊能十分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眼上蒙着什么东西。

  呆怔一瞬后,宋煊恍然回神。

  什么周涟的闺房!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熟悉的木质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分明是茗雪居内室的味道。

  为此宋煊还疑惑过,他师尊本不常用香,但不知为何茗雪居的内室却总是充斥着这个味道。

  而那药味,自宋煊重生以来便时常在方暮舟身上闻到,定是经常吃药所致。

  但无论如何,宋煊很是喜欢就是了。

  那自己面上这遮光的布条应当也是他师尊覆上的,以免他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地重见光明时会疼。

  听闻身侧微不可查的轻轻呼吸的声音时,宋煊的心猛地悬起,而后也顾不得疼便伸手一把扯下了眼上的布条。

  今日的日光很是耀眼,透过窗棂倾泄而下,覆在了趴在床沿的那人的肩脊之上,为那抹霜白的身影添了些温润暖和的颜色,也增了些生人气息。

  方暮舟的墨发半束,随意铺散着,但宋煊仍能一眼看到墨发之中、于日光照耀下更显光泽的梨花簪。

  簪下玉珠极小幅度地摇晃着,不仅没有因时间流逝染上丝毫污色,甚至仍透亮无比,定是被人好好保存了的。

  宋煊竟看得出了神,许久后才想起要挣扎着起来,但发觉方暮舟搁在被褥之上的手便索性放弃。

  他师尊若非累极怎会如此不顾形象,极其随性地坐在地上趴在床沿睡着,哪里有一点仙尊的模样。

  想到这些皆是因由自己所致,一时间,宋煊心中既有占着大半的自责与懊恼,却又无端浮了些欣喜与满足。

  毕竟能让方暮舟放下身段、做到如此的,也只有他宋煊了。

  但就算宋煊再多么小心翼翼,方暮舟却仍是在他扯下布条时便已然清醒,缘由他无论如何也根本难以熟睡。

  方暮舟缓缓抬起脑袋,随即听闻脖颈“咯咯”响了两声,接着眉心便紧紧蹙起,只是未料当即听到一声轻笑。

  “笑什么?”方暮舟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覆在了宋煊额上,触及之处仍是稍稍滚烫,便又言语,“这热怎么还没退?”

  “睁眼第一眼便能看到师尊,想笑就笑了,”宋煊不顾方暮舟的劝阻,撑了下床板坐起,也是这时才发觉尚有些晕的脑袋。

  方暮舟看着宋煊面上真挚至极、毫不掺假的笑意,心里却忽的不是滋味。

  ……

  两日前,方暮舟刚刚到达天曜宗时,已然顾不得什么擅闯之罪,击退了一众阻拦在前的天曜宗弟子,便径直来到水牢。

  方暮舟于纵横交错的小径中横冲直撞许久,最终在水牢最深处寻到了那个深陷在水中、甚至不再挣扎的少年。

  尽管周围漆黑一片,方暮舟难以视物,却总能一眼确定宋煊的位置,然后疯了一般地跳入水中,将宋煊捞上了沿。

  方暮舟在手心中燃了灵芒作引,目光却难以聚焦,仍是过了好大会方才得以看清宋煊苍白至极的脸。

  这时的宋煊与一年前的模样几乎相差无几,身上尽是血污与尘泥,裸露出的肌肤呈现着骇人的苍白之色,触及之处只剩生机尽消的刺骨冰凉。

  方暮舟当真害怕,他无法想象宋煊倘若再一次离开,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怪物。

  他急促地喘息着,感受着恨意不断吞噬着理智、但自己却偏又无能为力的慌张无措。

  但自己若是当真失控,宋煊又该怎么办呢?

  方暮舟垂眸之时,恍惚察觉到了宋煊正微弱起伏着的胸膛,呆怔一瞬后即刻将手搭在了宋煊的手腕上。

  脉搏虽微弱却仍在跳动着。

  方暮舟登时便松了一口气,胸膛中弥漫着热切,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而复得的极度欣喜。

  方暮舟稍稍吃力地将宋煊打横抱起,按着进来时的记忆摸索许久才走出这水牢,一路上竟无一人阻拦。

  而周浮秋一早便携人等候在水牢之外,见那霜色身影出现时,便朝着周围弟子喊道,“方暮舟擅闯我天曜宗水牢,带走修真界罪人,来人,给我将他围住!”

  听闻此,方暮舟却毫无反应,未言说什么亦未做些什么,只是用那遍布血丝的双眸环顾四周。

  凌厉决然的目光自每一人身上掠过,便再无谁敢近方暮舟的身。

  纵使周浮秋再不顾颜面地吼叫,也无一人听从他的指示。

  方暮舟未再作停留,怀抱着浑身已从冰冷变的滚烫的人赶忙御剑离开。

  再之后便是彻夜的照料,宋煊很快便脱离了危险,但方暮舟却仍是寸步不离,纵使谁来劝都无用。

  方暮舟只是想像以往宋煊照顾病中的自己一般,不眠不休地照看,直到他醒来。

  ……

  “师尊?师尊?怎么突然不吭声了?”宋煊的几声焦急呼唤将方暮舟的思绪唤回。

  或是宋煊当真年轻体壮,只醒来这一会儿的时间便仿佛已然恢复如常,甚至许久未闻方暮舟的回应,便打算靠近些探查一番。

  “坐好,还发着热呢,头晕就别乱动,”方暮舟未多加以控制,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强硬。

  宋煊一愣,其实他倒没感觉自己有多么难受,思索片刻,便直接将方暮舟的手拉入怀中,果然触及之处皆是冰凉无比,“师尊的手怎么从没热过?”

  方暮舟竟少见地没有将手抽出,任由宋煊不断揉搓,许久方才言语,“若是无碍了,便去侧室收拾了你的东西,滚出茗雪居!”

  语毕,方暮舟便侧过脑袋不再看宋煊。

  闻此,宋煊当即倒抽了口凉气,他自然不会忘记临行前方暮舟所说的那番话,也正是因此才只觉事情难办。

  他师尊是说到做到的性子,若是自己死皮赖脸地纠缠,说不准当真会被他师尊丢出去。

  宋煊微不可察地泄了口气,他不是不愿哄,而是不敢啊!

  “你不是极擅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吗?如今怎地不说话了?”方暮舟的话语中仍夹着些气愤。

  宋煊垂着脑袋,傻傻地笑着,片刻方才开口,“师尊若是乐意听,我必定不眠不休地说上一整个日夜,只是怕师尊尚在气头上,不愿听这些说辞罢了。”

  “哼,”方暮舟瞥他一眼,竟挤出一声冷笑,随后突然起身势要离开,“药在桌上,自己下来喝了吧。”

  “师尊当真就这般不想见到我?”宋煊佯装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紧攥着方暮舟的手未曾放松,“若师尊答了是,不用等到伤好,我这就离开。”

  方暮舟未曾回首、亦未有言语。

  如此僵持了片刻,却突然听闻宋煊难抑的痛呼,方暮舟再忍不了,即刻转身又俯下身子,目光寻至宋煊缠着纱布的胸膛,言语之间尽是未加掩饰的紧张,“是伤口疼吗?”

  “……不疼,”宋煊似是痛极强忍着言语。

  纵使方暮舟如何自责懊恼,却仍于事无补,“应当是伤口裂了,忍着些,我给你换药。”

  “嗯,”宋煊乖乖坐着,虽不忍看着方暮舟含着自责为自己做这些,但如此以来倒也算有些好处,毕竟他师尊不再和自己闹脾气了。

  ……

  拆下纱布一看,宋煊胸膛正中的伤口果真又涌出了血。

  方暮舟始终不曾言语,闷着气继续动作,先是清理血污,后又撒药包扎。

  冰凉无比的手指不断掠过宋煊的肌肤,却无端燃起了心中的火。

  “师尊,无需自责,不怪你的,”宋煊垂眸紧盯着方暮舟的发顶,心中挣扎一番,果断吻了上去。

  方暮舟发顶亦散着很好闻的味道,透着些药味,惹人怜惜。

  “师尊,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啊?”宋煊语气很是轻松。

  清朗无比的声音近距离划过方暮舟耳畔,激起一阵酥麻,连手上动作亦下意识一顿。

  “嗯?”

  “不然那日,为何我刚刚身陷险境,师尊便感应到一般即刻赶来,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话语间,方暮舟已经系好了最后一个结起身,没有预兆的,便对上了宋煊那含着热切的目光。

  几乎瞬间,宋煊便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师尊,你真好看!”

  语毕,宋煊便见一抹绯红攀着他师尊白净如玉的脖颈直直向上,不出片刻,面颊之上也浮了些淡粉。

  第一百零五章 深探

  “师尊……你害羞了?”

  方暮舟素来冷白如玉的面颊之上突然浮现了些淡粉之色,莫名更显生人气息,仿佛他也不再是那好似七情六欲尽无的谪仙,而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普通”二字总是说着容易,但要当真放下一切责任、只顺从于本心,又何尝是一件易事?

  方暮舟透着些绯红的脖颈隐隐藏匿在墨色长发之下,细细看来其上竟还浮了盈盈水汽。

  宋煊怔怔地看着,恰巧一滴汗液顺着方暮舟的脖颈滑入衣襟之中,喉结下意识滑动竟无端吞了口口水。

  “师尊,怎地不说话?”宋煊心中燥热无比,毕竟方暮舟自己感知不到他这幅模样究竟多么诱人。

  方暮舟微垂着眸、沉吟许久方才言语,回答着实出乎宋煊的预料,却是无比坦诚,“你,更好看。”

  宋煊微怔,目光始终紧盯着方暮舟稍浅的瞳孔,不受控制地便露了笑意。

  他没有料想到,明明只是句仿佛逗弄玩笑一般的话语,却被他师尊说的那般真挚?

  好似这句话、这个人已然在他心中被好好珍藏了许多时日,连带着这份爱意亦深埋心中许久了一般。

  宋煊久久不知如何言语,却始终满心欢喜,不由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方暮舟突然抬头,对上了宋煊的眸子,神色竟是认真至极。

  但宋煊总觉得,他师尊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

  “嗯,我姑且相信吧,”宋煊没有预兆地欺身上前,双臂环过方暮舟的肩脊,便将人拥入怀中。

  许是顾忌着宋煊的伤,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方暮舟没有挣扎,甚至同样紧紧环抱住宋煊以作回应。

  正是如此回应的行为给了宋煊莫名其妙的勇气,宋煊深深呼吸,似要将方暮舟的味道深深印刻入骨血之中。

  他们虽一同历经了许多险境、难关,但无论如何汲取着彼此的力量都一一闯了过来,如今才能如这般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珍重无比的温度与气息。

  片刻宋煊方才缓缓开口,竟是一改往日的模样,语气郑重无比。

  “师尊,我真的,好爱你啊!”宋煊一字一顿道出,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做出的承诺一般。

  毕竟护佑方暮舟一生顺遂安康,便是宋煊倾尽一生也始终甘之如饴的信念。

  闻此,方暮舟却是许久未做回应,只是将脑袋又向宋煊胸膛埋了埋。

  他又何尝不是呢?

  少年肆意张扬,如灿烂无比、燥热异常的仲夏暖阳,携着强势热烈的光芒,不由分说地闯入这片贫瘠暗淡的土地中,自此,满庭明亮、草木疯长。

  每每在宋煊面前时,方暮舟总是一次一次地破戒,一次一次地无法控制心中情感,做出了许多枉为人师的破格之事。

  纵使自己再懊恼无比,却又根本难以自控,或是宋煊一次又一次的包容接纳,才令方暮舟逐渐认清了这般差劲的自己吧。

  “我也……很爱你,”方暮舟的脑袋始终在宋煊胸膛闷着,声音也发的含糊不清。

  感受着宋煊强烈的心跳与烫热的温度,素来习惯了冰冷寒意侵蚀的方暮舟此时却无比贪恋,竟是一时一刻也不愿离开。

  宋煊却听的清晰无比,一个字也不曾落下,呆怔了一瞬后,突然疯魔了一般抓着方暮舟的肩,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而后焦急开口,似是急于再次确认一遍,“真的吗?师尊?当真,吗?”

  宋煊难以压制心中的兴奋与欣喜,明明已然确定的事实,他却固执地要再听方暮舟对着自己言说一遍。

  “傻小子,”方暮舟看宋煊如此模样倒也不气,片刻后竟是稍显苦涩地轻笑了一声,而后稍稍仰视紧盯着宋煊的眸子,无比郑重地言说,“我当真,很爱你!”

  以往,方暮舟心存顾虑,将这有违人伦理常的情爱深埋心底,总以为这才是对宋煊最好的保护。

  但久而久之他才发觉,宋煊是非凡的存在,一言一行皆行于这世间既定的规则之外,仿佛与这里的一切都背道而驰,但无论如何,自己却总是在他的规划之内。

  “宋煊,”方暮舟突然的失落是二人都未曾预料到的。

  而宋煊的心却因此无端高高悬起,似已猜测到了即将要面对的质问,但他却从未想过逃脱,毕竟这或许是解开二人顾虑的绝佳机会。

  果真,方暮舟似是强忍着复杂情绪,尽力让自己平静地言语,“我问你,那日,你跳下虚原谷是一早便计划好的吗?那时,你也想到了今日,你我还能如此站在一起谈说情爱之事?”

  宋煊能明显感知到自己逐渐冰冷的血液,心底仿佛一片死寂。

  宋煊知晓,他的死在方暮舟心中一直都是个死结。

  尽管面对宋煊的重新归来,方暮舟可以保持一贯的平静,向众人极尽合理地解释着一切;尽管在宋煊被置于风口浪尖之时,方暮舟仍能无条件地信任宋煊……

  但方暮舟还是方暮舟啊!他怎会被宋煊的三言两语轻易搪塞?怎会任由宋煊说了“安心”,便当真安心?

  “说话!”方暮舟语气中存着些难抑的愠怒。

  “自然……没有,”明明事实如此,但宋煊却总是透着些心虚。

  “嗯,”方暮舟仍是无条件地信任宋煊的话,终是如释重负一般地舒了口气。

  可宋煊也正要喘口气时,方暮舟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开口,语气中却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可是阿煊,你表现的,太过平静了啊。”方暮舟直视着宋煊的眼瞳,片刻未曾偏移。

  宋煊猛地一怔,思绪仿佛冻结一般,不由他去思索仅仅一月有余的重逢时日,仅能听着方暮舟接下来的、犹如酷刑一般的话语。

  “从与你相见的第一眼,不知为何,我只觉得你的眼神中含了些算计失败后的失望。许久我才想通,或许是你我的重逢太过仓促,不在你的控制与计划之内吧。”

  “之后,你仿佛很快便接受了一切,一如往常总是笑着。但你知道吗,这些于我而言只会让我觉得这一年的时日皆不作数了一般,自己仿佛跳梁小丑,被人愚弄。”

  “毕竟你我不是简简单单的久别重逢,而是谁都无法料想的、有违生死伦常的重生。在此之前,你如你所说的那般毫无意识,而我也从未想过还能与你站在一处,说曾经未说出口的话,做曾经未来得及去做的事。”

  “可当你真正站在面前时,说不喜悦是假的,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不再多想,而是同你表现得那般一样全盘接受,但我无法安心。”

  “在确认你就是我的宋煊之后,我每日都在恐惧,怕你又一次突然消失;怕你遭人利用,成为千古罪人;但更怕,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

  “世说纷纭,皆言我是修真界难遇的天才,奉我为天下第一剑修,甚至将我推至难以承受的地位,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宋煊,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方暮舟似是痛极强忍一般,难抑地急促喘息,却仍固执地继续言说。

  “日日思念难耐,夜夜梦魇绕的我头痛欲裂、安眠不得,我当真快要疯了。纵使你已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看得见亦触碰得到,但我依然很怕,我怕这一切只是美梦一场,怕醒来,一切皆会烟消云散……”

  说完这话,方暮舟无端顿了许久,宋煊抬眸去看,才发觉他师尊的眼尾不知何时已然蒙上了殷红,加之氤氲眼瞳,莫名使宋煊心中堵得闷痛。

  宋煊临别前的一吻于方暮舟而言终归是一根拔不出、反倒愈挣扎便刺得愈深的刺。

  每每合上眼,一年前的场景便会浮现在方暮舟心中,而那时身心的巨大痛楚亦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重现。

  疯魔似乎早已成了注定的事,只是不知何时才会真的降临。

  一如此时,那日的痛楚几乎一同回归,就连呼吸也成了艰难至极的事。

  “你不顾一切地跃入谷底深渊,甚至没有给我回应的机会,我……”方暮舟突然哽住,随之而来地便是一阵疾声咳嗽,直到吼间泛出些血腥气息才堪堪停歇。

  宋煊引着方暮舟坐在床沿,适时递出倒好的清茶,双手奉上,而后便径直蹲在方暮舟身前。

  “抱歉师尊,但我从未为那日的选择而后悔过。那时事态紧急,我的所作所为便是遵从本性的,我想保护师尊,也想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师尊,纵使知晓后果绝非我一人可以承担的。”

  “真正投身于黑暗,我并无一丝惧怕反倒尽是欣喜,至少如此能保全师尊无虞,这对我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宋煊看着方暮舟遍布血丝、疲惫不堪的双眸,心中一阵阵地抽痛。

  虽说这些话语说出口势必疼痛难忍,但如此一来,二人之间便再无隔阂。

  宋煊拉过方暮舟的右手,于小指上轻轻落下一吻,方才继续言说,“师尊,我并非有意瞒着你,但此时我还不能说,总有一日,我必毫无隐瞒交代清楚。而此时,师尊要打要罚,我尽数受着。”

  “嗯,我信你,”方暮舟沉默许久,待神色稍有缓和时方才浅声言语。

  见着方暮舟如此表现,宋煊才算是安了心。

  “再无荒谬的命运一说阻挡在师尊面前,师尊从今往后只是方暮舟,想做何事都无需再顾忌此,尽管去做便好。”

  “嗯,”方暮舟淡淡笑着。

  “……不过,我很好奇,如果那时有机会,师尊会如何做出回应?”

  宋煊本不愿提及那天的事,却不知为何便下意识问出了口。

  方暮舟许久未语,反而俯身靠近宋煊,在宋煊抬头看着自己时,突然轻轻吻上了宋煊的唇,而后又迅速侧过脑袋结束了这短暂的一吻。

  宋煊脑中的弦瞬间崩断,未言说什么只是即刻站起了身,在方暮舟尚未反应过来时占据了主位。

  宋煊一手覆在方暮舟的后脑,手指陷入柔软的发丝中揉搓着,试探着用力迫使他师尊稍稍仰头,而后俯身近前,便是一阵毫无克制的啃咬。

  仿佛无穷尽的深探与索求使得方暮舟难以喘息,他却又毫无反抗的意愿,只笨拙地给予回应。

  “师尊,我真得好爱你啊!”

  第一百零六章 共枕

  宋煊索求起来时当真是毫无节制的。

  方暮舟被吻得无法喘息,下意识伸手要推开面前这仿佛难以满足的猛兽。

  “师尊推我做什么?乖啊,”宋煊急促喘息着言语,也是给了方暮舟缓口气的机会。

  方暮舟眼尾泛着红晕,声音稍哑,像只被欺负地无力还手的猫儿,只能无谓抱怨道:“够了,白日如此,成何体统?”

  宋煊却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一般,“师尊让我等了那么久,如今让我放肆一番,有何不可呢!”

  少年笑得狂然、笑得放肆,活像只饥饿难耐的凶猛野兽、正面对着刚刚到嘴的猎物,谁又当真能让他冷静些呢!

  随后宋煊便又对着那唇吻了上去。

  不过,宋煊怎会舍得方暮舟疼,虽再次放肆地拥吻,动作却明显地减缓了许多。

  那一瞬,方暮舟只觉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宋煊了,才导致在这情爱之事上,才丝毫没了主动权。

  这般想着,宋煊滚烫的手便攀上了方暮舟的手腕,顺延着那细嫩的手臂直直向上摸索,只是触及之处仍是一片冰凉。

  “师尊,你怎么就是热不起来呢?”宋煊说这话时神色没有征兆的低沉了些,语气亦是含着些难以言说的落寞,“太瘦了,师尊,你太瘦了。”

  毫无前后逻辑的两句话却无端令方暮舟措手不及,原来这孩子当真如此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事。

  方暮舟再强硬不起来,犹豫片刻竟也伸了手覆在宋煊的后脑上,仿佛安抚受惊的幼子一般轻轻揉着那柔软的发,稍浅的瞳眸中盛着的尽是如水的温和,只看一眼便会令人安心些许。

  “这些……算不得什么的。”

  宋煊似是含着苦笑摇了摇头,继而坚定无比地言语,“怎么会算不得什么,于我而言,这便是天大的事!”

  听此,方暮舟登时便怔住了神,直到再次与宋煊炽热的眼神相交方才回神言语,“……嗯。”

  方暮舟出于无措的简单应答,在宋煊听来却是无比的动听,或许在他眼中,只要与方暮舟有关的东西便总是会得到他的偏爱吧!

  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势。

  只是不同的是,方暮舟从原本的一味接受、笨拙回应,到如今已然可以稍稍把握住宋煊的心思,便必然不会再由着他的性子如此。

  毕竟方暮舟还要见人,若是留了痕迹,他还如何在人前泰然自若地处事。

  “唔……”下一秒,本还盈着笑意的宋煊却突然痛呼出声,继而言语道:“师尊做什么咬我?”

  方暮舟终于得以大口喘息,而瞳孔中不知何时已然浮出了一层水汽,“我不如此,你要如何才愿放过我!”

  虽是问句,方暮舟却稍含着些委屈的怒意道出。

  宋煊闻言猛地愣住。

  原是自己太过放肆了啊!不过想来也是,他师尊毕竟禁欲已久,自己第一次便这般失控,让他师尊如何招架得住啊!

  “抱歉,师尊,”宋煊不好意思地侧眸,为自己适才的行为真诚至极地道了歉。

  方暮舟却根本不吃他这套,“莫要道歉,我可受不起。”

  毕竟这次原谅了宋煊,保不齐还会有下一次。

  谁料下一秒,宋煊却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方暮舟不解询问。

  宋煊活像个初逢情爱的傻小子,憨笑了许久方才回答,“师尊怎么连生气的模样,都如此令人欢喜呢!”

  “……滚!”方暮舟沉吟许久方才挤出一个字,顺带凶狠无比地剜了宋煊一眼。

  虽然最后宋煊仍是靠着死皮赖脸,强行留在了屋内,但方暮舟既然骂了出来,便也算是出了口气。

  ……

  阴暗无比的山洞中,只靠着几盏油灯勉强映出了些光亮。

  男人神色冰冷地站在一盛满了暗红色液体的池外,静静地看着池中央的石床之上躺着的女人,深邃瞳眸中遍布血丝,眼神中透出无尽的疯魔。

  整个场景透出的就只有无尽的诡异之感,男人仿佛怨魂又似夺命厉鬼,直勾勾的眼神更是骇人至极。

  “潆儿,禁术将成,你终于要重新回到我身边了啊!”男人痴痴地言语着,而后竟毫无犹豫地迈入池水之中。

  任由那混着数种剧毒与人血的液体侵蚀着肌肤,纵使剧痛蔓延也并未使男人后退半分。

  缓步行至石床边,男人未再言语,只垂着眸死死盯着女人仿佛安眠着的面容。

  不过但凡细细看过这女人,便绝不会将其与“安眠”二字联系起来。

  原由女人全身的肌肤已然尽数变为了暗紫色,泛着更深的颜色的血脉纵横交错着,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遮盖其上,肉眼可见的斑驳,当真瘆人无比。

  一眼看过,说是厉鬼倒也贴切。

  但男人却根本毫不在乎一般,竟慢慢俯身,低垂着头吻上了女人青紫的唇。

  随后起身,男人却仍未移开眼,语气却无端变得温和了许多,仿佛只是在与爱人正常地聊着天而已。

  “潆儿,我知你厌恶斗争、厌恶杀生,那满身鲜血便由我来沾染便好,我断不会让你染上丝毫的血腥气。”男人自顾地说着,明知对方根本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也无妨。

  “不过醒来之后,你能原谅我吗?”男人赤红着双眼问出这句话,神色却是无比的虔诚。

  自前日伤了宋煊、从水牢逃出后,男人两日未眠。

  将宋煊的血汇入血池后,重新启了阵法,男人便再未离开过血池半步,时刻都在看顾着血池的情况。

  但出乎预料,就算如此,血池的力量也只是短暂地增强了些,而后便又再次重归平静。

  男人死死地看着,刚刚盈了些希望的心却又仿佛被猛地掷向深渊,霎时一片冰冷刺骨。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疯魔一般地狂呼乱叫,近乎嘶叫的尖利声音在狭小逼仄的山洞中不断回响、无限放大,俨然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男人后又跪倒在地,仿佛无助地失声痛哭,凄厉悲戚的声音宛若厉鬼怨魂的嘶叫,当真含满了无尽的苦楚。

  为什么!

  明明一年前,宋煊耗尽全部力气、甚至不惜爆发元神之力压制荏略残魂,最后落了个魂灵尽毁、力竭而亡的结局,倒在了众人面前,却又在一年后离奇地重生,不仅容貌丝毫未毁,内丹也完好无损,甚至更为强盛?

  但他的禹潆亦是为了大义而死,却再无生还的可能?

  凭什么会如此?

  凭什么他的禹潆就偏偏没有这般的命运?

  凭什么他与禹潆一心为了自私的世人拼尽全力、耗尽毕生所学地与天道抗争,却偏偏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

  凭什么他的禹潆一心行善却得了恶报?

  男人从未为这不公的天道与无耻的世人所顺服过,正是从未甘心过,如今才会怒不可遏!

  入了魔道如何?盗用了禁术如何?那么多人用性命为他的禹潆铺路又如何?

  既然无人能为他的禹潆主持公道,那他便要倾尽一切去搏这所谓的公正。

  他便是要违逆天道,偏是要让他的禹潆重新回到这世上。

  ……

  楚郢山,潇瑜峰。

  时值深夜,方暮舟很晚才自玄岷峰回来,实在坳不过宋煊,含着些气喝下了温度晾的正好的药,又在宋煊的催促下坐在了床上。

  “已逾子时,你怎得不去休息?”方暮舟语气中稍含了些抱怨的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宋煊却偏爱方暮舟这般任性的时候。

  此时宋煊便也只是佯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垂着脑袋抬眸看着方暮舟,“师尊这是在赶我?”

  “……”方暮舟沉吟许久未道出个所以然。

  “好了好了,”宋煊突然便恢复如常,温和地笑着言语,“师尊睡吧,我在此处陪着师尊安眠。”

  “无妨,你的热症才刚退,莫要此时任性。”或是因由今早的事,二人如今交谈着莫名有些不自在,方暮舟也是勉强维持着此刻严肃凛正的神色。

  宋煊紧盯着方暮舟的眸子,而后恍然失笑,便极柔和地解释着,清朗无比的声音如今便如安魂曲一般。

  “师尊梦魇是因为我,本以为我回来后便能有所缓解,但事实并不然。如今无人能清楚言说这症状究竟何时才会缓解,师尊受梦魇折磨难以安眠,我又如何安心?”

  简单几句话却堵得方暮舟哑口无言,毕竟宋煊所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许久未闻回应,宋煊双手便攀上了方暮舟的肩,于眉心处轻轻落下一吻,而后方才言语,“师尊,算着时间我已足足睡了两日,如今正是精神抖擞之时呢!”

  方暮舟被宋煊按着肩躺下,再想言语些什么时,宋煊已然替他掖好了被脚。

  “师尊,好梦!”宋煊再次吻过方暮舟的面颊,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把扇子轻轻扇着,作势要看着方暮舟睡去。

  深夏的夜间当真还是燥热无比的,不出片刻方暮舟身上便浮了层薄汗。

  宋煊如此,让自己如何睡得着呢?

  方暮舟的眼睛甫一合上便又睁开。

  “师尊?”

  “……上来,”方暮舟朝内侧移了移,掀起床沿处的被褥,语气强硬地命令着,却无端显出些笨拙,“一,一起。”

  宋煊一愣,随即失笑,“师尊?”

  他师尊这般模样让人如何拒绝?

  那不如……接受现实。

  毕竟在这一年间,这种事他已经做了许多次了,如今又装什么矜持呢?

  第一百零七章 甘甜

  一连睡了整两日,宋煊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毫无睡意,只是倚靠着床沿坐着。

  反倒是方暮舟不知因由疲累、还是适才喝下的药中含着些许安眠的成分,如今当真合上了眼,仿佛睡得安稳。

  方暮舟面对着宋煊侧躺着,墨发尽数铺散在枕上,洁净的脸浅浅地隐在薄被中,连呼吸也是轻浅的,模样乖巧的很。

  宋煊一手揽着方暮舟的肩,每当怀中人儿稍有些不安稳时,便轻轻揉拍以作安抚,倒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不过如此,方暮舟才得安睡。

  夜已深,估摸着时间已逾寅时,宋煊仍毫无睡意,侧着眸子看方暮舟浮着层薄汗的脸,又伸手将几缕粘在额前的发撩到耳后,而后不由轻声失笑。

  是不是只有自己在身边时,他师尊才能像如此这般放下一切防备、歇息片刻呢?

  宋煊不由地想到几日前,面对着言语几近疯狂的人群,方暮舟选择将自己护于身后。

  只是那时谁有又曾料想到,始终温和待人的玄设仙尊只为护着个罪名未定的小子,便召出了神武晚扼,势要取了这些所谓正道之人的性命?

  宋煊如在场的所有人一般,亦未预料到他师尊竟当真能做到这般地步。

  只为自己,不惜与正道之人撕破脸皮吗?

  眼见着周浮秋等人震惊恐慌之余,皆召出了近武,一副蓄势待发、打算应战之势,宋煊是真的慌了。

  若此战无法避免,那刀剑无眼总会有人受伤,那时的局面再想挽回,几乎是难如登天。

  宋煊不愿见到方暮舟为护着他,不惜将自己的名声弃于不顾、甚至损毁殆尽。

  若当真那般,宋煊又有何脸面再言说什么保护。

  只是,宋煊当真站在方暮舟面前,看到他师尊遍布血丝的瞳眸中,除去杀伐、疯魔之外,亦有深藏其中的无措与挣扎。

  那时,宋煊突然慌了。

  一年的时间,宋煊虽然一直以另一种形态陪在方暮舟身侧,与方暮舟经历了一切,但他师尊究竟被心魔与梦魇折磨成什么样子,宋煊却是无从得知的。

  而那日方暮舟的失控却向宋煊证实了什么。

  他师尊或许并非如他所展现出的那般平和、冷静,甚至未过多地深究什么便佯装坦然地接受了一切,或者应该说是根本就是濒临崩溃的状态,心理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决堤。

  若说原本宋煊心中尚存着些犹豫的意思,但在看到方暮舟的那一眼便已然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而那次也是他第一次那般放肆地吻了方暮舟。

  毕竟面对爱人的患得患失,宋煊知晓应当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恭喜宿主将攻略对象搞到手!!!(礼花)(礼炮)】

  宋煊正凝神思考着什么,面前突然出现了若是化作人形定是一副磕到糖的喜悦表情的系统,正用它那机械的声音尽力表达出兴奋,顺带在小小的显示屏幕一般的东西上炸开了几发礼炮。

  “你……声势,挺浩大啊,”宋煊磕磕绊绊地才将这短短几个字说出口,语气尽是无奈。

  【多谢宿主夸奖!本系统会满足宿主的一切要求的!】

  这系统怎地还听不懂好赖话?真当自己是在夸它了?

  宋煊唇角难抑地挑动两下,又冷笑了一声方才含着些怒气言语,“话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毫无预兆地出现?真的,很吓人啊!”

  【嗯,好吧,宿主不喜欢的话,本系统会改进的!】

  宋煊看着话语最后的感叹号,好像当真能感知到系统的真诚,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了,疑惑许久方才继续,“你为何会出现?”

  【解决宿主心中的疑虑,增加宿主幸福的体验感,是本系统的职责所在哦!】

  什么鬼的“幸福的体验感”?宋煊承认自己着实经常被系统的用词惊到。

  不过说到“疑虑”,宋煊的确有的要问,便即刻步入正题,“原著中的剧情明明只写到了荏略死后,为何现下却仍未结束,甚至显出了更多的……阴谋呢?”

  思索片刻,宋煊方才决定用“阴谋”二字形容眼前的一切。

  什么鬼的还生禁术?

  宋煊从未在原著中读到过有关这还生禁术的任何字眼,但现在却因由这不知是什么的鬼玩意,将自己再次卷入风波之中。

  并且,绝对还有更为棘手的人,尚存于他们无法得知所在的暗处,操控着这一切,不仅策划了月崎镇的狐妖袭人事件,又指派周浮秋明着陷害宋煊,将宋煊与方暮舟带入风口浪尖。

  这令宋煊感到不安,毕竟自己再无从得知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再没有什么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个问题?宿主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吧!正是您的选择才令事态呈现如今的模样!】

  果真如宋煊所想的一样。

  【不过宿主无需太过自责,毕竟您可以将这些理解为,原作者没有填上的坑,而这就需要宿主去填补剧情了!】

  宋煊突然就哑口无言了,原来这令自己忧心疑虑了那么长时间的问题,竟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这般想着,宋煊却莫名有些恼怒。

  或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亦与这个世界的许多人相识甚至深交,宋煊再无法将他们只是看做书中人物而已了。

  而所谓的作者没有填上的坑也与他们的命运相关联,虽很是无奈,但事实如此,宋煊绝对无法推脱,或者说是根本不想逃脱。

  宋煊未语,再次垂眸看向方暮舟,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师尊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些。

  “嗯,”许久,宋煊才想到回应。

  【宿主的表现比本系统想象的平静得多呢!人类的情绪真实难以猜测!】

  “嗯?”宋煊冷不丁瞪了它一眼,当真有些骇人。

  【若是宿主没有什么不解的,那本系统就先行离开了!】

  语毕,未等宋煊同意,系统便已消失不见。

  怎么搞的像逃窜一样?

  宋煊不由失笑。

  只是这时,方暮舟的轻声呓语突然唤回了宋煊的思绪。

  宋煊慌忙轻轻拍着方暮舟的后心,同时稍稍俯身贴近方暮舟的耳侧轻声言语。

  “我在!”

  语气无比坚定、亦无比温柔。

  方暮舟这次远比前几次要更为不安稳些,不断梦魇呓语与轻声喘息,细看的话全身皆在轻微地颤抖着,仿佛受了惊吓却小心翼翼藏匿着伤口的小兽,令宋煊着实心疼,也着实慌张。

  当真哄了好大会,方暮舟方才渐渐稳定下来。

  宋煊将他师尊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在那泛着殷红的眼尾轻柔落下一吻,如此之后便再移不开眼。

  系统说宋煊表现得是预料之外的平静,宋煊原本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是如此,但现下才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既然此劫难逃,那他便不逃,坦然面对即可。

  毕竟,方暮舟还在,自己也还在,纵使前路艰险未知,但那又能如何呢!

  ……

  宋煊难得起了个大早,想着无事便到小厨房忙活了许久,熬了甜粥,做了两个小菜,盛好放在内室时,方暮舟方才醒来。

  “师尊,药还在火上,洗漱后先喝碗粥垫垫肚子吧,”宋煊面上带笑,将衣物递给方暮舟。

  印象中的方暮舟总是温和矜傲、谦逊有加,因此宋煊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师尊竟然会有起床气。

  听到“药”这个字,方暮舟的面色登时便冷了下去,眉心微蹙,嘴角亦向下撇着。

  宋煊呆怔片刻,不由失笑。

  “师尊这是在,耍脾气吗?”宋煊知晓他师尊脸皮薄,便忍不住逗笑道。

  “没有,”方暮舟从宋煊手中夺过外衫便径直外出。

  未过多久返回时,方暮舟的面色已然缓和许多,只是面上莫名添了抹嫣红之色。

  宋煊只看了一眼便再忍不住笑意,他师尊这是冷静下来后害羞了啊!这人怎么能如此惹人疼爱呢!

  “师尊,粥里搁了些蜜,趁热喝。”

  方暮舟没有拒绝,坐在宋煊对面,先是浅浅抿了一口,感受当真散在舌尖的甘甜,面上才终于透了温和。

  “吃饭时端正些,一直看我做什么?”始终感受着来自宋煊那侧的炽热目光,方暮舟忍了许久,忍无可忍便问道。

  “好看。”宋煊迅速回答。

  方暮舟白了他一眼,却没再言语,宋煊便也不再说话,目光却是仍未自方暮舟面上移开半分。

  本以为这样温情的场面将要持续许久,但谁料,方暮舟适才喝完了药,嘴里尚还含着颗糖时,便收到了陆听白的传音,只说让他前来玄岷峰议事厅。

  临走前,宋煊亲手给方暮舟束好了发,亦簪上了那梨花簪,如此才算完整。

  “好了,”宋煊面对着方暮舟,自上至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方才言语。

  方暮舟任由宋煊随意动作,在宋煊抬头之时便与他对上了眼。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宋煊方才笑着询问,“甜吗师尊?”

  方暮舟甫一呆怔,回神后正要回答时,宋煊便吻上了他的唇。

  轻而易举顶开未曾紧闭的唇齿,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翻搅。

  片刻后宋煊方才放过方暮舟,继而言语道:“果真很甜啊。”

  第一百零八章 清扫

  方暮舟离开后,宋煊才当真是落到了无事可干的地步,毕竟身上还带着伤,便被批准了这些日子无需参与弟子们的训练。

  于是思前想后,宋煊便想着将茗雪居内外、弟子居内外皆打扫一遍。

  不料还未将樱桃树下的落叶清扫完毕,宋煊便听到茗雪居门外传来了些吵闹的声音。

  细听宋煊便辨识出,是他那两位亲爱的师兄的声音。

  宋煊这才意识到,最近的潇瑜峰的确异于往常、有些安静了,缘由是林霁霜与钟珝始终在月崎镇待命着。

  如今月崎镇的风波应当已然落定,二人方才得归。

  想到上一次见面已然是数日前,那时的宋煊还不得不易容相见。

  那这么长时间未见,也不知他两个师兄想自己了没,自己又怎能不送出份大礼?

  这般想着,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赶在二人叩门之前,宋煊率先藏匿了身形。

  下一秒,林霁霜的声音便随着敲门声一同而起,“师尊,在吗?徒儿前来拜见!”

  久久没有听闻回应,钟珝便疑惑言说,“不在吗?”

  “或是也去了玄岷峰吧,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适才萧长老不也着急赶回来了嘛,”林霁霜言语轻快。

  片刻后,钟珝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急躁了些,“那宋煊呢?前几日师尊神色焦急、即刻返回,却什么也没说,就连之后询问萧长老也是无果,怕不是宋煊出了什么事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煊更为凝神听着,此时的他匿了身形藏在门后,但不知为何想要捉弄他师兄的心思却弱了许多。

  “师兄是被那次弄怕了吧。安心了,若阿煊当真出了什么事,师尊绝不会瞒着我们的。”林霁霜说罢,还煞有介事地伸手拍了拍钟珝的背脊,以示宽慰。

  但尽管如此,宋煊却仍是从林霁霜的神色中,看出了些难以掩饰的担忧。

  钟珝沉吟许久方才“嗯”了一声。

  但钟珝向来不会藏匿自己的心思,宋煊躲于门后,也将他面上难安的神色尽收眼底。

  犹豫些时,宋煊终还是不忍再逗弄他师兄,便半倚在门上,对着刚行出几步的二人言语道:“师兄们怎不进来喝口茶?”

  闻声回首,二人便看到了面上含着笑意的宋煊,又同时顿住了脚步。

  宋煊被动作十分同步的二人逗笑,随即便看到林霁霜怒气冲冲地快步行向自己,好像那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宋煊,适才在哪躲着呢?这般逗弄我们有趣吗?”林霁霜一上来便是接连的质问,抬眸盯着宋煊的模样却丝毫不显凶狠。

  “师兄莫要生气,如此会更快衰老的,”宋煊神色真挚,却说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嗯?”林霁霜果真一愣,恍惚回神后便更为恼怒,“宋煊,胡说什么!”

  钟珝已然行至二人身侧,将宋煊大量一番后接过了话茬,“别闹了。阿煊,你当真没事?”

  “自然,”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宋煊避开了胸膛的伤,拍了拍胸脯,“让师兄担心了。”

  “嗯,”钟珝强抑着仿佛劫后余生的喜悦,费力才使自己看起来正常许多。

  宋煊猜测着二人或许并不知晓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方暮舟没有告知他们,宋煊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挑了下眉,笑容更甚,“师兄既然无事,便于我一同清扫茗雪居呀!”

  本想着二人会直接拒绝,却未曾想钟珝竟当真答应下来,林霁霜本还想挣扎片刻,却被宋煊那宛若抛媚眼一般的眼神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便也答应了。

  宋煊本意不在此,毕竟林霁霜与钟珝刚结束了委托,定是满心疲惫,但看着二人如此,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未过多久,宋煊便为自己无意说出的玩笑话感到了后悔。

  原由还未安生打扫片刻,宋煊便和林霁霜打闹起来,适才拢在一起的落叶也散落遍地。

  宋煊一时甚至不知该哭该笑,“小祖宗,我求求您歇着吧,此等小事交给小的便好。”

  “这般倒像是我不愿了,”林霁霜一手撑在大扫把上,阴阳怪气地言语道。

  “不!”宋煊睁大了眼,稍放声地吼了一声,随后极真诚道:“怎能怪您呢!都是我不好,我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让您来做这事的!”

  林霁霜拔出他那宝贝扇子,站在原地扇了两把,毕竟适才忙活这会儿,他已出了许多汗,黏黏腻腻的感觉着实不大舒服。

  宋煊轻笑一声,片刻后却突然面对着茗雪居的大门,稍显浮夸地喊了一声,“师尊?”

  林霁霜面对着宋煊,冷冷一哼,“不用搬出师尊来唬我,你师兄可不信这一招!”

  语毕,林霁霜心中却突然一凉,原由看到了一直在朝自己使眼色的钟珝。

  “回来了?”方暮舟伸手轻拍了下林霁霜的肩,轻声问道。

  林霁霜迅速反应,先是瞪了一眼宋煊,继而转身面对着方暮舟时便换上了另一副神情,含着歉意笑着,“师尊,适才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嗯,我的确也没听到什么,”方暮舟神色如常,一脸正经地说着。

  看着林霁霜听此松了口气的模样,宋煊与钟珝皆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将这些落叶清扫后便先停手吧,”说笑罢,方暮舟便收敛了笑意,换上了那副宣布正事的神色。

  方暮舟自角落又拿了个扫把,便也俯了身与三人一同劳作。

  如此,林霁霜就算当真是想偷懒便也不得了。

  ……

  四人一同参与其中,效率果真提了不少,清扫了落叶后,宋煊又引了些水,给院中的樱桃树与院后的梨树林皆浇了水。

  如此完毕,四人方才在樱桃树下的石桌周围落了坐,宋煊今早煮了些甜梨水,如今也代替苦涩茶水被放置在了桌上。

  “师尊适才说有正事要讲,怎地还拖到了现在?”钟珝不解询问道。

  毕竟为了这大事,陆宗主甚至将远在月崎镇的三人一同召回,钟珝想着这事应当重要至极,但在他师尊脸上却丝毫看不到慌张与重视。

  仿佛这事与他们无关一般,以致于此时钟珝才没忍住问了出来。

  “自认略死后修真界进入了短暂的休憩时期,三年一次的相灵大会原本应当去年举行,也因此无奈推到了现在,”方暮舟抿了口杯盏中的水,舌尖却无端散开了甜意,微不可察地恍然一怔。

  回神后方暮舟看向了宋煊,却发觉宋煊双手撑着脑袋正含着笑看着自己,无意间对上了眼,那般好看的笑意便更甚。

  再开口时,方暮舟的语气竟难以察觉地稍稍轻快了些,“此次如往常一样,便是要选出当前辈中的佼佼者,因而你们皆要参加。”

  宋煊认真听着方暮舟言语,却是越听越懵。

  这莫名其妙的还生禁术尚未解决,怎地还出了个什么“相灵大会”。

  话说原著的作者究竟挖了多少坑没填啊!

  宋煊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毕竟这“相灵大会”着实来得蹊跷、来的毫无根据一般,但又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顺延着便轮到天曜宗主持……”方暮舟说到此时语气难得地沉了下来。

  宋煊自然十分清楚他师尊如此表现究竟是为何。

  也因此,宋煊心中的不安之感变更为深了些。

  如此一来,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相灵大会”,宋煊只觉得如同玩笑一般。

  “相灵大会时间暂且定在仲秋前,如此便还有近两月的时间,”方暮舟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无需忧心,亦莫要勉强,如此只为精进,并是非要决出一二,尽力即可。”

  “是,师尊!”三人同声道。

  ……

  午后,林霁霜与钟珝便先行离开,只留宋煊与方暮舟尚坐在院中。

  “师尊,茶水甜吗?”宋煊朝方暮舟那边靠近了许多,几乎快要贴上,又换做双手托着脑袋看着方暮舟,眼睛笑的快要眯成一条缝。

  听闻此,方暮舟却出乎宋煊预料地一怔,更是在片刻后打了个颤。

  原由方暮舟莫名想到了今早时分发生的事情,宋煊亦是如同现在一般笑着,问出了相同的话语。

  许久未闻回应,宋煊却猛地发觉他师尊的脸竟莫名其妙的透出了些嫣红。

  “师,尊?”宋煊刻意拖长了声音,莫名含着些黏腻,“怎地不说话?”

  “……甜,”方暮舟一边言语,身形一边向后撤了撤。

  毕竟宋煊放肆起来,当真像只凶猛的小兽,丝毫不会给自己留一丝情面。

  为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方暮舟缓了缓神便又道:“怎地想起做这些?”

  “虽说师尊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师尊却是素来畏苦的,想着那药味都快沁入师尊脾肺了,自是要多吃些甜的才好。”宋煊十分认真地解释着。

  “嗯,”方暮舟虽尚且回应着,实则已然出了神。

  话说,自己身上的药味真就那般明显吗?

  宋煊不再言语,却眼睁睁看着他师尊突然稍稍垂首,对着自己的衣襟嗅了嗅,随后又蹙了下眉。

  药味果真挺浓的。

  第一百零九章 生辰

  或是因由此次相灵大会是由天曜宗提出、亦是天曜宗主办,又或是只为为自己争得个名次,楚郢山的弟子们皆暗暗地较着劲。

  就连一向散漫惯了的宋煊也开始好生修习了起来。

  虽然方暮舟并未紧逼着三人,但宋煊只想着要为自己争口气,也算是给他师尊争了脸。

  方暮舟自然将此尽数看在了眼里,他懂得宋煊为何会如此,便并未多言,反倒每每空闲时,就会陪在三人身侧,为其指点些许。

  现已入了秋,潇瑜峰之上的翠绿之色逐渐消退,茗雪居内的老樱桃树也开始落叶,时常惹的满院金黄。

  现今,方暮舟的头痛之症虽未见好转,但好在每晚有宋煊作陪,总算得以安眠。

  只是方暮舟前日不知接了什么委托,如今却仍未返回,孤枕一人,倒是宋煊难得地睡不着了。

  算着时间刚至子时,实在闲来无事,宋煊便穿着好了衣衫来到院内想要找些事干。

  茗雪居的落叶宋煊日日皆有清扫,如今便也一片洁净,苦寻无果又不想练功,宋煊便坐在了秋千上。

  他师尊究竟何时才会回来?

  最近两日宋煊与方暮舟传音,未说两句,方暮舟便会以各种借口离开。

  宋煊怕是那妖兽太难对付或是委托难以完成,他师尊又是那种遇事也偏要自己扛着的性子,便提起要前去助方暮舟,却又被无情拒绝。

  他师尊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宋煊肯定至极,却苦于方暮舟实在太过机敏,自己根本无法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

  如此一来,宋煊多少有些郁闷。

  毕竟热恋期的小情侣,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免让人抓心挠肝地想。

  想到此,宋煊却下意识叹了口气。

  正巧这时一个小东西突然落在了宋煊腿上,宋煊定睛一看,原是只蝉。

  入了秋这蝉虫便不多见了,这时掉下只蝉,宋煊只当是来调节下自己郁闷的心思,如此便伸手要去抓。

  谁料这蝉反应倒快,竟逃出了宋煊的手心跃至地上,令宋煊扑了个空。

  “嘿,”宋煊这才算来了兴趣,登时扑到地上去抓那只蝉,“还想逃!”

  一人一蝉玩得不亦乐乎,宋煊紧追不舍却一直抓捕未得,却丝毫未恼,只是被激起了胜负心。

  他还能拿不下这小玩意?

  直到那蝉跃出了茗雪居的大门,宋煊便也跟了出去,紧跟着那蝉行至梨树林中,最后一个猛扑,才终于将那蝉扣在了手心中。

  “就你,还想逃出我的手心,”宋煊起身后,捏着小蝉的薄翅,将其提到眼前,言语的语气颇有些恐吓的意思,“做梦!”

  那蝉仿佛通了人性一般,在宋煊手中不断挣扎着。

  若再乱动下去,这蝉的一双翅膀怕是要断了。

  宋煊本意不想伤害这毫无威胁的小玩意,此时更是怕无意将它的翅膀折断,反正教育也教育过了,索性便将它放了。

  那小蝉失了束缚却也不直接离去,反倒围着宋煊乱转着。

  “怎地,不逃是还想落到我的手心里吗?”

  宋煊适才问出这话,那蝉便听懂一般地即刻远离。

  宋煊恍然失笑,正要离开时,却又见那蝉又围着其中一棵梨树打着转。

  驻足看了片刻也思索了片刻,宋煊方才意识到什么,这蝉怕不是刻意引着自己过来的?

  宋煊快步行至那棵树旁,果真见那蝉又落到了地上,便稍显急切地问道:“蝉兄,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吗?”

  那蝉自然无法回应他,只跳动了两下后便飞走了。

  若不是看到了那棵梨树下稍稍隆起的小土坡,宋煊当真以为自己当真痴傻了。

  宋煊蹲下身子,试探着拂去了小土坡上的尘泥,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抱歉,”宋煊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向谁道歉,随即便伸手去挖那土坡,挖到指尖生疼却依旧没停。

  许久后,宋煊方才挖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目光仿佛瞬间便添了些光,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不少,直到一个小木箱出现在眼前。

  宋煊极郑重地将其搬出。

  木箱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其上遍布着岁月流逝落下的痕迹,箱子未落锁,宋煊很轻易便能将其打开。

  虽已然事先猜到了会是如此,宋煊却仍是被其中的物件惊到,登时难以呼吸、心疼不已。

  原由那木箱中装着的尽是宋煊的东西,衣物、束发的发带还有之前宋煊送给方暮舟的那根剑穗,皆被端正地摆放在其中。

  宋煊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愈发感觉到呼吸变得沉重,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也突然隐隐作痛。

  自己死后,明明几乎每时每刻都寸步不离地陪在方暮舟身侧,为何从未察觉他做了这些?

  “阿……煊?”

  宋煊猛然回神,几乎瞬间辨识出来人,便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箱中塞着。

  “宋煊!”

  再次听闻呼唤,宋煊便停了手,站起后转身,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但方暮舟从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他怎会看不出宋煊在做什么。

  “阿煊,我只是……”

  只是什么?方暮舟支吾许久也未言出个所以然,毕竟那箱子是自己亲手埋下的,其中的东西也是自己亲手装进去的。

  但这一会儿,宋煊已然行到了方暮舟身侧,随即便将人紧紧拥住,“师尊怎地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想你!”

  宋煊总是这般从不掩饰心中所想,无论深沉爱意还是想念,皆分毫不差地说给方暮舟知晓。

  “我,也很想你!”方暮舟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心中所想也道了出来。

  “夜深露重的,师尊非要这会赶过来做什么,怎地不多留一晚,弄得身上凉的很。”宋煊索性未去主动提那木箱的事,伸手将方暮舟的氅衣向上拢了拢。

  方暮舟知晓宋煊的意思,便也接着他的话茬回应道:“想见你,便赶回来了!”

  宋煊不由失笑,“师尊这样,可是很容易闯祸啊!”

  “嗯?”方暮舟显然没有听懂宋煊这话的意思,却只觉宋煊笑的稍露异样。

  尚未及再言语什么,方暮舟便已然被宋煊牵着手离开了这里。

  从梨树林到茗雪居内室的一路上,二人再未开口说过话,握着方暮舟的那只手却是愈发的热。

  “师尊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宋煊未给方暮舟反应的时间便径直外出。

  方暮舟稍显无措地坐在床沿,回想着适才的一切心中莫名很不是滋味。

  宋煊断然是生气了吧,毕竟没有谁看到自己的遗物,还能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否则也不会沉默这么久。

  自己怎地会如此疏漏?也或是当真被欢愉冲昏了头吧。

  未过许久,宋煊双手端着木盆进入屋内,而神色也已然恢复如常。

  “师尊受不得凉,泡会儿脚再歇下吧。”宋煊一边温和至极地言语,一边行至方暮舟身前蹲下了身子,又要去抓方暮舟的脚腕。

  方暮舟原想躲避,却不知为何莫名地呆愣着无法动作,便任由宋煊握住自己的脚踝拉近,又褪下了鞋袜。

  “师尊,水温如何?凉吗?”宋煊撩了些水到方暮舟脚上,顺带问道。

  方暮舟只摇了摇头。

  “那便好。”

  宋煊并未就此停止,拉过一个小凳子坐在方暮舟对面,双手不断在方暮舟脚上揉按。

  “宋煊,你……”方暮舟的声音莫名有些含糊不清,仿佛被这蒸腾的热气熏了眼睛,连眼尾也透了些殷红。

  “师尊怎地不唤我‘阿煊’了?”宋煊突然抬头看着方暮舟,目光中含着些委屈。

  方暮舟突然失了言语,无措的模样却逗得宋煊失笑。

  “不说笑了,不过这样可还舒服?”宋煊见方暮舟神色突然变得稍稍无奈,便忙收敛了笑意,询问道。

  “嗯,”方暮舟淡淡回应。

  宋煊这时突然注意到方暮舟始终隐在身后的左手,若非仔细观之,倒还真不容易发觉,于是便问,“师尊,那妖兽可还好对付?”

  方暮舟十分明显地一怔,随即应答道:“嗯。”

  “那师尊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宋煊再次问道。

  听闻此话,方暮舟却突然添了些疑惑不解的神色,“你,当真忘了今天是何日子?”

  宋煊被问得一愣,却见方暮舟突然伸出了手,手心中赫然放置着一只蓝玉坠子。

  “阿煊,今日是你的生辰,这坠子是我亲手打的,”方暮舟从不会言说许多辞藻华丽的语句,更不会如同宋煊一般将情爱、心思挂在嘴边,但如此心意已是明显之际。

  而只这些,宋煊便已能明白许多。

  原来他师尊一直瞒着自己只是因为在准备他的生辰礼物!

  原来他师尊不畏夜间寒凉也要连夜赶回来,只是为了赶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心意献上!

  宋煊不知应当如何言说自己的心情,只是看着那颗坠子,眼眶便不争气地浮了一层氤氲雾气。

  这玉透润至极,那仿佛自然融于玉内的几条暗色丝线便极为明显。

  方暮舟许久未闻回应,便继续言道:“这坠子本是去年便已打好的,只是没能送出……”

  “……”宋煊的呼吸霎时变得沉重,连带着心脏也在抽痛着。

  “如今我便是将发丝融于其内。众人皆说结发为夫妻,我想这样,是不是就能将你一直捆在我身边了?”方暮舟紧盯着宋煊的眸子。

  宋煊却不知应当做何言语,毕竟现下一切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无比。

  “阿煊?”

  “师尊原本是算定了自己会在那一战中死去,又为何要准备这个坠子?”宋煊的语气仿佛质问。

  方暮舟眼瞳氤氲,“原是我一厢情愿又愚钝懦弱,想着将自己的心思与这物件一同掩埋,只是世事难料,不曾想是你代我受了这苦,而我至此也才确定了心思。”

  “真不知上苍待我究竟算好还是坏,此前,我也从未想过还有将这送出的一天,”方暮舟又将手向前递了递,“所以,你要收下吗?”

  宋煊如同搁浅的鱼儿重重呼吸着,许久方才缓过了些,自方暮舟手中郑重地接过,“待会儿,还要劳烦师尊替我带上了。”

  方暮舟未及回应,宋煊便突然起身,看向方暮舟的目光中尽是迸发的热切。

  “师尊,要吗?”

  方暮舟闭上眸子深深呼吸,再睁眼时便一手抓住宋煊的衣襟,强迫宋煊靠近自己,甫一蹙眉便主动吻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 缠绵

  方暮舟只一主动,宋煊脑中紧绷的弦便溃然崩裂。

  二人从未像如今这般同步过,无论是谁率先主动的动作,皆会即刻收到回应。

  方暮舟也再顾不得什么禁欲,顾不得什么清心。

  一如宋煊所言说的那般,这时方暮舟便只是方暮舟,再不是那为许多所束缚的玄设仙尊,只是一个拥有着最基本的感念与欲望的凡人。

  “师尊,别分心啊!”说完这话,宋煊也不忘再吻过方暮舟的唇。

  方暮舟早已难抑喘息,即刻回神后却仍像是不甘示弱一般回应他,但是再难言成完整的语句,“我没,没有……”

  宋煊含带着邪气轻笑,那笑容一如往常的好看至极,却又莫名让方暮舟感到些许惊惧,“师尊,疼了要说。”

  方暮舟尚未及思索这话的意思,喉中便猛地泄出些闷声轻喘,细细听闻甚至能辨识出其中被强行压抑的抽泣。

  宋煊似强忍着什么,却仍仔细地顾及着怀中之人的情况,他闷声问道:“疼吗?”

  方暮舟只侧着眸,却不愿回他。

  疼也罢了,毕竟之后便只剩欢愉。

  方暮舟甚至疑惑,他这不谙世事的小弟子怎会在此事上像个经验十足的老师傅?

  但很快,方暮舟却是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方暮舟逐渐难以辨识,充斥满耳的究竟是谁的喘息,深深呼吸中闻到的又究竟是谁的气味。

  二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黏腻却令人安心。

  方暮舟每每睁眼时、眼前都只有宋煊紧实的肌肤。

  时间分秒过着,方暮舟欢愉至极却不愿显出,吼间再难抑地泄出声音时,便索性伸了手指咬在齿间,仿佛只有疼痛能让他保持片刻清明。

  “乖啊,别咬自己,”宋煊将方暮舟的手指强行扯出,只是瞬间,方暮舟的眼瞳中却毫无预兆地涌出了清澈泪水。

  宋煊伸手在方暮舟脸颊上缓缓摸索着,拭去了方暮舟眼角的泪,继续哄着,“乖,别哭。”

  方暮舟眼尾泛着殷红还轻蹙着眉,委屈至极的模样惹人怜爱,但其实心中却在骂着自己没出息。

  “宋煊,你个,王八蛋,王八蛋,”方暮舟轻声骂着,嗓子哑了些许,便如同小猫儿的爪子,一边一边挠过宋煊的心。

  宋煊再不愿方暮舟疼,也还是将人欺负哭了,但他并未因此罢手。

  ……

  时值深夜,素来清静的潇瑜峰自然不会再有外人进来。

  茗雪居院中散着清香,无孔不入地弥漫至内室,萦萦环绕在二人周围许久,汗液中便也仿佛夹杂了这个味道。

  二人身处这偌大的天地之中,偏要寻到那逼仄狭小之地,在那处毫无遮掩地肆意宣泄着心中爱意,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中、拆吃入腹中。

  情至深处,宋煊便下意识地不断呼唤着方暮舟,固执而又坚定。

  而方暮舟无论如何也会给予他回应,就算早已哑了嗓子、就算因此会泄出些他曾经以为的不堪入耳的声音。

  每次声音皆会被回应,如此的安全感便是最为珍贵、难得的,而方暮舟却纵容着宋煊的一切一般,当真做到了这些。

  直至最后泄出时,方暮舟浑身战栗了许久,而后便再无任何动作,连同眸子也不知何时已然合上。

  睡着了吗?

  这般想着,宋煊缓过神后也不忘再试探着唤着,“师尊?”

  “……嗯,”方暮舟疲惫至极,仿佛灵魂依然离体一般,甚至没有睁眼,仍艰难地做出了反应。

  方暮舟这般做,说是为使宋煊安心,却不如说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心。

  “师尊,”宋煊很喜欢方暮舟快要睡着时稍稍含糊不清的声音,便再次唤道。

  果真,方暮舟再次自喉中泄出一声轻哼以作回应。

  他师尊最近安睡的时间不少,却很少能像如今一般心神皆因由疲累而干净、安宁,宋煊决定不再逗他,只安静地欣赏着他师尊如玉般漂亮的身体与自己的杰作,便不由失笑。

  “宋煊……”

  许久,宋煊却忽然听得他师尊的声音,即刻便回应了一声,“嗯?”

  稍含疑问的语气,是因由宋煊恍然意识到,他师尊喊得是“宋煊”,却非“阿煊”,然而似乎只有他师尊生气的时候,才会如此正经地唤自己的大名。

  果真,方暮舟闭着眼睛轻声言语道:“宋煊,你个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许是不够解气,方暮舟不断地重复着,眸子也是越蹙越深,哑着的嗓子似也在诉说着宋煊适才的“暴行”。

  宋煊只是笑,许久才询问道:“师尊怪我,那便是我的错,但,师尊难道不觉得欢愉?”

  虽是疑问,但宋煊却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答案。

  但方暮舟却像未听见一般,只固执地继续言说道:“宋煊欺负我了,宋煊是……王、八、蛋。”

  方暮舟的声音愈发含糊不清,语句也仿佛毫无逻辑,宋煊这才意识到,他师尊许是在说梦话呢!

  只是不知他师尊究竟做了什么梦,竟骂了这么多句才算解了气。

  “好好好,我是王八蛋,好不好?宋煊就是个王八蛋,”宋煊哄孩子一般拍了拍方暮舟的肩脊,妥协一般言语。

  如此,方暮舟就算尚在睡梦中也才算是露了笑,连带着宋煊也不由失笑。

  “睡吧!”宋煊再次于方暮舟眉心落下一吻,声音中含着的仿佛是倾尽毕生的温柔。

  再看窗外,恍惚间稍稍透了亮。

  ……

  宋煊起了个大早,也可以说是几乎整晚没睡。

  林霁霜与钟珝前来寻宋煊时,宋煊便在茗雪居院中的小厨房里。

  “呦呵,阿煊这是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自从入了夏,林霁霜那宝贝扇子便再未离过他的手,初秋依然闷热,林霁霜便也正持扇扇着。

  “没什么。”

  因由昨晚的事,宋煊本该愉悦至极,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如今这般稍含担忧的神色。

  自林霁霜迈入小厨房后,便已然知晓,因为他周身弥漫着的味道实在浓重。

  是药。

  林霁霜神色登时便阴沉了些,他师尊怎地每日都要吃这般苦的药?

  “师尊呢?回来了吗?”林霁霜问道。

  宋煊却莫名其妙地一怔,回过神来望向林霁霜,确认他未察觉什么异样后方才回答,“睡着呢。”

  “嗯?”林霁霜一脸震惊。

  毕竟他师尊可是从未赖过床的啊!

  但想着或是长时间紧张的神经恍然松懈,疲累的身体得以休憩,自然便睡得安稳异常。

  “可是,今日早课,不是师尊授课吗?”林霁霜的神色突然变得异常,随即含着试探,缓声言语道。

  宋煊没能说出来话,只是猛地转过脑袋看向林霁霜,像是从林霁霜的口中听得了什么恐怖至极的话语一般。

  “怎、么、了?”林霁霜被宋煊这眼神吓到,一字一顿地说道。

  宋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忙着找补道:“……无事,师兄先走吧,待会儿我去唤师尊起床。”

  “啊?”林霁霜疑虑不解,却未多想什么,随即应了下来,“好,那你与师尊都不要太过着急,莫要迟了就好。”

  “好,”宋煊强抑着难安的心绪应下,心中已然慌乱得不成样子。

  林霁霜离去后,宋煊更是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自己当真是太过任性放肆了啊!

  怎地没记住日子,偏要挑在昨日做出那样“欺师灭祖”的事情?

  宋煊也当真是被方暮舟纵容惯了,言说着顾及方暮舟的身体,却仍是低估了方暮舟的病症。

  今早卯时三刻左右,宋煊发觉方暮舟身上竟然难得一片滚烫,原以为是情爱之事过后的正常反应,只是许久,这热却仍未有丝毫消退的意思。

  宋煊突然慌了,他师尊莫不是发烧了吧!

  在确认了的确如此后,宋煊先是在心中将自己咒骂了许久,才又想起为他师尊熬药。

  想到此,宋煊自责无比地再次叹了口气,端着盛好的药出了小厨房的门。

  只是注意到内室门前那霜白的身影后,宋煊脚下仿佛冻住一般移不开步子。

  宋煊原以为尚在昏睡的方暮舟竟穿戴整齐,已然站在了内室门前。

  方暮舟亦发觉了宋煊的所在,二人相顾许久却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方暮舟却终是率先露了笑,佯装轻松言语道:“我无碍的……”

  宋煊明知方暮舟这话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自责,却仍是因为方暮舟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而感到了些松懈,下一秒,却又听到了方暮舟的言语。

  “不过就是四肢酸痛,外加有些头晕罢了,”方暮舟神色如常,语气中却多多少少带着些委屈。

  宋煊赶忙上前,却莫名显得笨拙,“抱歉师尊,我不该……”

  “停,我不是要听你如何言说自己的错处的,”方暮舟收敛了笑意,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那般,“发热而已,我倒还不至于那般脆弱。”

  宋煊知晓了他师尊的意思,便也不再多想,应声后便将手中的药递出,“师尊喝了药会好受些的。”

  “嗯?”听闻此,方暮舟的面色便阴沉了些,“不用。”

  宋煊亦一直坚持着。

  方暮舟终还是妥协了,毕竟为人师表总不能还像个稚子一般任性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发热

  相灵大会在即,早课上众弟子也都相较往常认真了许多。

  早课时辰将至时,楚郢山五峰弟子尽皆于玄岷峰聚集,只是唯独不见今日应当前来授课的长老。

  众弟子见的议论声渐涨,而作为方暮舟亲传弟子之二的林霁霜与钟珝被层层围着。

  “林师兄,仙尊呢?今日不应当是仙尊授课吗?怎地还未到场?”

  “是啊,仙尊往常不都来的很早吗,今日怎地例外了?”

  “仙尊是旧伤又复发了吗,要不要找顾长老看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竟是越说越离谱,林霁霜被置于人群中央,为这杂乱的声音吵得心慌。

  林霁霜回想起自己临行前宋煊的表现,便将他师尊病症复发的可能排除了。

  林霁霜环顾四周,众弟子皆是一副不问到些什么誓不罢休的势态,自己又总不能将他师尊今日起的晚了些的事实道出,思前想后寻不到出路,便向钟珝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谁料钟珝也是无奈至极,毕竟他的确未知。

  “林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们吧,仙尊怎么了?”众弟子尽皆应和道。

  “没什么,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便到了,”林霁霜只能在心中祈求着宋煊与他师尊能早些赶到。

  或许是林霁霜的诚挚恳求为上天所听到了,下一秒,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自远处御剑而来。

  果真是他师尊,林霁霜总算是松了口气,算了算时间竟正好掐着点到达。

  直到那道霜白身影端肃至极地落地,台下众弟子方才重新回归平静。

  “今日便不再重学心法,自行练习此前所学剑法即刻,”方暮舟没有去提自己来得稍晚的事情,即刻便开始布置今日早课任务,语气、神色一如往常一般肃正凛然。

  只是不知为何,林霁霜总觉得他师尊今日好像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点不对劲。

  方暮舟说话时,宋煊已然行至队中,站在了林霁霜身后。

  “阿煊,你挺厉害啊,你是如何将师尊叫醒的啊?”林霁霜靠近了些宋煊,将声音放得极低,确认不会有人听到。

  宋煊干干笑笑,神色莫名有些低落,“没什么特殊的办法,药熬好后便直接将师尊叫醒了。”

  “怎么了?师尊骂你了?”看着宋煊如此发愁的神色,林霁霜自认有迹可循地猜测道。

  宋煊摇了摇头,“没有。”

  林霁霜即刻不解询问,“那你怎的这般表现?丧气的很。”

  “没什么。”

  不过是他师尊喝了药后,一路上没和自己说话罢了。

  宋煊想想倒也觉得可笑,他师尊这般任性不正是自己最想见到的吗,如此反倒才像他。

  “闲聊什么?”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二人身侧时,二人十分同步地皆呆呆愣了神。

  “师尊,不聊了,好好练剑了,”倒是林霁霜率先反应过来,眯眼笑着认错,还不忘戳了戳宋煊以作提醒。

  察觉到方暮舟的目光,昨晚的一切莫名地尽皆浮现在宋煊的脑海中。

  无论方暮舟的情动喘息,还是那欲望尽显却又含着隐忍的表情,亦或是生理性难抑的战栗,历经一整晚的沉寂,于此时迸发。

  宋煊突然就说不出话了,虽然知晓此时并不应如此。

  “阿煊?”

  听闻林霁霜疑声轻唤,宋煊方才回神,而那时方暮舟却已然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侧身经过时,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宋煊的手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耳侧亦恍惚掠过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那一瞬,宋煊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中一般,便是含着微微刺痛的痒。

  这种隐秘的情爱似乎比宋煊所料想的更有尝头。

  在无人知晓地方做着这些所谓背德的事,小心翼翼但反而每一寸不轻易的甜头都会被无限放大。

  宋煊想到应当回应时,那手与那人便早已逃脱,回首去看,方暮舟却始终未曾回头。

  但不知为何,宋煊却仿佛能想象到,他师尊计谋得逞后的笑。

  这日的早课,宋煊可谓是完全不在状态,毕竟脑海中已然充斥着某人的身影,便再难专心去做另一件事了。

  ……

  待早课结束后,宋煊想要去寻方暮舟的身影却不得,甚至还是听其他弟子谈论起,玄设仙尊适才是被宗主叫走了。

  宋煊无奈却也只是尽力维持着正常的模样,向那弟子道了声谢。

  在等待与先行回去中犹豫了许久,宋煊选择了后者。

  宋煊回到茗雪居,心虚般地进入内室,本以为迷乱的场景却并未发生,内室反倒整洁如常。

  就连那被揉皱了的床单也早已被掀掉换上了新的,也只有空气中尚存着一些微不可察的黏腻味道。

  这些竟都是方暮舟做的吗?

  宋煊以为他师尊正在昏睡时,原来他早已醒来,甚至忍着难受将昨日的放纵痕迹销毁了大半。

  认真谨慎的模样当真是他师尊啊!

  原以为要等许久,只是未料宋煊尚未到达茗雪居多久,方暮舟便也返回。

  只是迈入茗雪居的门,方暮舟却未看到宋煊的身影,寻了内室却也没有。

  方暮舟稍稍慌神,因发烧而有些昏沉的脑袋也恍然更疼了些,许久他才强忍着冷静些。

  宋煊昨日还在与自己缠绵悱恻,今日又怎会消失。

  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方暮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但就算如此,方暮舟仍是强忍着不适寻遍了潇瑜峰顶,却皆未得。

  莫名其妙的感想催动着方暮舟下山,便自潇瑜峰后山处一跃而下,未至山脚便已能看到那个令自己牵肠挂肚的身影。

  一颗心总算落下,瞬间的欣喜便令方暮舟脑袋更晕了些。

  含着些许怒气,方暮舟唤道,“宋煊,不好好在峰顶待着,到后山来做什么?”

  闻言,宋煊茫然地回头,即刻便对上了他师尊那稍含着愠怒的双眸,面上的疑惑便更甚。

  “师尊何时回来的?我,嗯,在洗昨日的床单,”宋煊越说越是没有底气,声音也愈发的轻。

  然而听到这话,方暮舟的反应着实比宋煊大得多,先不说那本就浮着血色的面颊突然添了些殷红,就连愠怒的神色也恍然凝固,继而转变为压抑着的羞愧难当。

  看着宋煊手中尚未洗净的床单,昨晚发生的一切便尽皆浮现在方暮舟的脑海中。

  他二人之间毫无缝隙紧紧相贴,情爱气息弥漫了整间屋子,二人的汗液弄皱也打湿了身下的被褥,尽显缠绵、纵情的意味。

  甚至遍布全身的痕迹与那处也在隐隐作痛,方暮舟回想起昨晚,今日强行支撑起的身体即刻便莫名稍稍软了些。

  “师尊?”宋煊见方暮舟十分明显地怔了神,虽能基本猜到是为何,却仍忍不住地轻唤了一声。

  “嗯,”方暮舟回神后才发觉宋煊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面前,而那床沾湿了的床单尚被他提在手中。

  宋煊双臂的袖高高挽着,衣衫下摆也被系在了腰间,面上臂上还存着未干的水珠,正在日光照耀下闪着光亮。

  这般耀眼明媚的少年,论谁看了都会为其所灼伤的吧?

  方暮舟不知因由疲累还是羞愧,只一直看着宋煊的眼睛,并未说话。

  未料下一秒,宋煊将右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蹭的干了些,便将冰凉的手覆上了方暮舟的眉心。

  待那凉意直直接触时,方暮舟才知自己究竟是何等的“病入膏肓”。

  自认早已习惯了全身肌肤尽皆冰凉的方暮舟,绝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也会被冰凉触感惊到。

  “师尊还要强撑着吗?怎么一点未有好转?”触及之处滚烫的可怕,宋煊只觉他师尊的温度简直异于常人。

  “……不知道啊,”方暮舟没有像以往那般可以隐藏自己的不适,这般顺从示弱的姿态却总能抓住宋煊的心。

  宋煊加快了语速,焦急言说,“那师尊快去休息,待我将这单子洗好便再给师尊熬些药,好好捂捂汗好的会更快的。”

  “不想喝药,也……不想离开,”方暮舟缓缓说着,语气愈发的慵懒散漫,活像窝在人身上撒着娇的小猫。

  “不行,听话啊,”宋煊自然知晓自己究竟做了何等心理斗争,才故作强硬的姿态言说道。

  方暮舟垂着脑袋抬眼看着宋煊,撇了撇嘴后再次垂眸喃喃道:“阿煊,我头昏,不愿自己离开,我在这里陪着你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

  但看着他师尊仿佛始终忍着痛的模样,宋煊是又想强硬又狠不下心,最终便还是妥协了。

  于是片刻后,宋煊便再次坐在了适才的位置上,而他师尊便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抱着膝乖乖地坐着,眼睛则紧紧盯着宋煊的一举一动。

  二人便这般沉默着,谁都没有再言语。

  宋煊刻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给床单打上了皂角,揉搓后刚刚清洗完毕,却突然听到了身侧之人的浅浅呓语。

  “师尊?”宋煊一边说着,一边侧头去看方暮舟,却发觉方暮舟已然合上了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样,正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宋煊先是一愣,后又恍然失笑。

  “宝贝啊,”宋煊靠近方暮舟的耳侧,浅浅唤道。

  方暮舟当真“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宋煊任劳任怨地将人打横抱起,将那还湿着的床单搭在肩上,并确认怀中之人不会碰到床单才安心。

  “嗯,疼,”方暮舟含糊不清地哑声言说。

  “嗯?”

  思索许久,宋煊才知晓他师尊为何会疼,看着他师尊紧蹙的眉心,便于那处落下一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亲密

  宋煊任劳任怨地将方暮舟抱在怀中,任由那湿着的床单将自己的衣衫打湿。

  触及之处,宋煊被那几乎硌手的触感惊到。

  日常有宽松些的衣物遮挡倒感觉不大出来,但昨晚二人赤诚相见与如今将人抱在怀中,宋煊才真真地感觉到怀中之人究竟瘦成了何等模样。

  当真瘦的宋煊心疼不已。

  宋煊仰头望了望,潇瑜峰顶高耸入云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恰巧这时方暮舟许是梦到了什么,轻声呓语后便下意识将脑袋向宋煊怀中蹭了蹭。

  感知到后,宋煊看了看方暮舟,却不知他是否睡得安稳,毕竟这般动静也未曾使其清醒半分,片刻恍然不由失笑,突然垂首吻向了方暮舟未曾放松过的眉心。

  那雪白如霜、洁净如玉的肌肤仍是滚烫至极。

  宋煊“啧”了一声,明明烧的这般厉害,他师尊竟还一直忍着,未缺席早课不说,甚至也没让宋煊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宋煊无奈叹了口气,再次仰首望了一眼,拥着怀中人的双手便又紧了紧。

  随后凝聚灵力一跃而上,未消片刻,宋煊便已到达了潇瑜峰峭壁的崖边。

  再垂首看看方暮舟,仍未有丝毫将要醒来的迹象。

  二人穿越过田野小径、穿越过梨树林,方才看到了茗雪居。

  正是因由潇瑜峰素来安静,除非要事很少有人迹而至,宋煊才敢那般大胆,才敢那般丝毫不避讳。

  懒得再走正门,在确信不会惊扰到方暮舟后,宋煊索性从茗雪居后院的墙跳了进去。

  怀抱着人行向内室,却未料在转过弯后,宋煊恍然看到了坐在茗雪居园中石桌旁的人影。

  更为可怕的是,茗雪居的不速之客并非林霁霜或是钟珝,而是穆小川。

  宋煊恍惚一愣,心脏亦闷重至极地跳个不停,但就算想要逃避却也是不及。

  毕竟穆小川正好面对此处而坐,而宋煊周围也并无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

  “你?”穆小川看到宋煊怀中似是昏睡的人,亦或是觉得二人这姿势实在太过亲密,便像是看到什么惊悚至极的场面一般,瞬间猛地弹起。

  那一瞬,宋煊只怕穆小川如此会惊到方暮舟,便示意他轻声言语。

  穆小川已然靠近了二人,目光尽数在方暮舟面上聚焦,发觉什么后便也刻意放轻了声音,语气中却仍含着些质问,“这怎么回事?”

  宋煊却答非所问,未有犹豫便只道:“抱歉。”

  语毕,未及穆小川有所反应,宋煊便已然怀抱着方暮舟径直进了内室。

  待将人安稳放在床上,掖好被脚,宋煊方才安心,便即刻外出,对上了穆小川稍含着些愠怒与担忧的目光。

  宋煊虽不知穆小川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却仍是俯身行礼,即是见礼亦是再次赔罪,“穆长老,抱歉,事出突然弟子方才失了礼,长老见谅。”

  “你师尊如何?”穆小川未直接回应他,反倒问道。

  “无碍,许是太累了便睡着了,”宋煊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叙述一件事情一般,不至于太过冷漠,也不会显得异于师徒之礼的亲密。

  他并非不愿二人关系公之于众,只是现下如此便当真是操之过急了。

  穆小川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煊,这让本以为自己的谎言编的十分完美的宋煊,莫名其妙的感到心慌。

  为使自己看起来不会漏出什么破绽,宋煊便再次言语道:“师尊昨日晚上突然发了热,今日还带着病上了早课,这会着实疲累便睡了过去。”

  宋煊本不想将事实告之于穆小川,毕竟他师尊定是不愿让外人知晓这些,但无奈,什么理由在此时听起来都会显得不正常。

  听闻此话,穆小川的神色霎时便肃正起来,语气也连带着焦急了许多,“发热了?为何没听他提起?”

  他师尊自然是不愿被人知晓的啊!

  宋煊很是无奈,但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师尊应当觉得没什么,才没有告知于您。”

  “发热倒是小事,但如今都晕了过去,还怎能算是小事?”穆小川脸上的愠怒更为明显了些。

  宋煊突然便哑口无言,毕竟发热到晕倒的确算不上是小事了。

  但他师尊发热的原因却是宋煊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自与荏略一战后,方暮舟邪毒侵体、内伤加身,就算如今病情得以控制,但隐疾却深深刻在体内,身体也因此变得差了许多。

  昨晚他师尊纵然亦十分愉悦,但自己也着实太过没有节制了些。

  整晚时间,他师尊身上的汗便未完全落过,一层一层的浮现,又遭了冷风,因此才发了热。

  但这原因,宋煊又怎会对穆小川开口?

  眼看着穆小川便要径直进入内室查看方暮舟的情况,宋煊赶忙反应,慌张开口,“师尊今早已然喝了药,待会儿弟子自会再去熬些药,师尊昨日梦魇几乎整夜未睡,如今实在疲累,莫要再扰了他。”

  穆小川许久未语,凌厉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宋煊的双眸,却莫名回想起了宋煊被周浮秋带走那日的场景。

  宋煊撑起的结界阻断了众人的视线,无人能看到其内发生的事,亦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周浮秋众人神色皆变得异常,喧闹着啸叫着,陆听白与萧清澜便携众弟子阻拦在前。

  但不知为何,那时的穆小川却莫名其妙地迈不开步子,奇怪却难以置信的想法亦浮现在脑海中。

  穆小川恍惚一怔。

  今日来寻方暮舟是为了商议相灵大会的某些事宜,却又撞到二人这样亲密的一幕,那想法便又重新浮现。

  自己与方暮舟相识多年,便也知晓方暮舟不愿向任何人示弱的强硬性子。

  而方暮舟面对这小子时,表现的与面对其他人时相比,也的确太过不同了。

  “穆长老若无其他事,弟子便先行去熬药了,长老自便,”宋煊淡淡言说道,语句中虽无半点催促离开的字眼,却满满都是送客的意思。

  穆小川不会连此都听不出来。

  “好生照顾你师尊,”穆小川呼出口气,语气再次变得强硬,却在停顿了片刻后恍惚又添了一句,“注意些分寸,你师尊不喜与人相识距离过近。”

  宋煊猛地一愣,却强行平静下来,语气也是佯装的真挚,“多谢长老指教,弟子定会照做。”

  “……嗯,”穆小川许是没有料到宋煊竟当真这般迅速地答应下来,呆愣片刻后方才想到回应。

  眼看着穆小川仿佛极不情愿地离开,宋煊恍惚松了一口气。

  因由适才莫名其妙的一处发生在毫无预兆的时刻,宋煊这时放松下来,心中却莫名有些失落。

  怔神片刻,宋煊仍任劳任怨地来到小厨房,将退烧的药熬煮上,方才打算回内室。

  只是行至内室门前,宋煊却又顿住了脚步。

  出于自己的心思,宋煊当真想要将他与方暮舟的关系告知于天下人,就算将要面对的是众人的指指点点与恶毒议论,但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宋煊自然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但如今的事实却完全相反。

  宋煊强行掐断了不好的想法,生怕方暮舟万一会看到自己这般落寞的神色,便整理了表情才进了门。

  出乎意料却又仿佛是在预料之内,方暮舟听闻到关门声便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方暮舟却恍然失笑,神色也夹着些异样,“我这茗雪居什么时候沦落成不用经由我的允许便可随意进出之地了?你还不快些出去,可得注意些分寸啊!”

  宋煊承认自己着实被这话吓了一跳,只是很快便意识到,他师尊这是将适才自己与穆小川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仙尊舍得我出去吗?”宋煊一时仿佛忘却了失落,神色中含着些逗弄的意思,佯装着委屈言说,“仙尊但凡言声‘是’,弟子绝不违抗。”

  “我为何不舍得啊?”方暮舟打算坐起。

  宋煊看着便赶忙上前,伸手势要帮扶些方暮舟,却被方暮舟躲开,同时听得他师尊的话语。

  “注意些分寸啊,小公子……”

  宋煊确信他师尊应当是烧糊涂了,但这般模样着实有些太含挑逗的意思了,这让血气方刚的宋煊怎地能忍。

  “仙尊如此模样,当真诱人得很啊!”

  方暮舟适才做起些,却被宋煊欺身压倒,再次躺倒在床上,背脊狠狠砸在稍硬些的床板上,竟然那般的疼。

  昨晚二人便是在这张床做了那般有悖人伦理常之事,而方暮舟甚至因此感到了无比的欢愉。

  方暮舟想到此浑身便猛地战栗,看着近在咫尺的宋煊的脸,其上还带着莫名骇人的笑意。

  “阿煊,我疼,不要了好不好?”许是因由难受,方暮舟的眼尾竟当真浮了些殷红。

  宋煊却是预料之外的起了身,犹豫许久只是伸手贴上了方暮舟的眉心,那灼热滚烫的温度着实吓人。

  这时,宋煊方才确认,他师尊怕是当真烧傻了,竟会说出这般像是撒娇又似在求饶的话语。

  “好,师尊说什么都好。”宋煊哄孩子般,捧着方暮舟的脸久久不愿离开,趁机在方暮舟眼尾摩梭了一番。

  方暮舟却怔神了许久,才又问,“为何?”

  “因为,爱你啊!”宋煊不假思索地回应,随后便俯身再次吻上了方暮舟的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答案

  今日这药一吃,又被宋煊强行要求着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捂了一身一身的汗,直到夜间,方暮舟这烧才当真是退了下去。

  只是经由此,方暮舟这几日晚便又开始头痛。

  宋煊每晚每晚地守在床边,看着人睡着了才好。

  更甚者,这几日早,宋煊总是会在早课前下趟山,次次返回手中皆会提着些骨头、药材什么的。

  待下了早课后,将骨头汤炖上,完整炖两三个时辰,午后才让方暮舟喝下。

  连续不断地喝了六七天,纵使那骨头汤日日都会换着花样来,方暮舟也不禁向宋煊抱怨,“无需如此。”

  “师尊太瘦了,或是因由伤病难愈导致,不补些营养怎能长些肉呢?”说这话时,宋煊还顺势朝着方暮舟腰间软肉抓了一把,触及之处当真没多少肉。

  方暮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犹豫亦没再拒绝,毕竟他知晓宋煊做这些许是出于愧疚,如此的话宋煊一片心意,自己也不愿辜负了。

  不过宋煊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虽未在嘴上明说,却也不再强行如此,日日换着口味与做法,变着法地想要他师尊长些肉。

  ……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再没有发生过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月崎镇的狐妖再没有出现过,就连那些讨厌至极的人也再无来楚郢闹过事。

  如此,相灵大会亦举办在即。

  为节省时间、亦为准时到达,天耀宗管辖地界的客栈皆被前来的门派修士几乎住满。

  楚郢山亦然,由方暮舟、萧清澜与穆小川带领着参与的弟子们前来。

  几人午后才到,询问了几家客栈,皆是没剩太多房间了。

  最后由方暮舟与萧清澜、穆小川讨论着,只得多人一间。

  出于对方暮舟的考虑,穆小川决定将仅剩的一间单人间留给了方暮舟,纵使方暮舟并未表达出自己有多么的需要。

  但对于这个结果,方暮舟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就是了。

  而宋煊无奈至极地与他那两位亲爱的师兄分在了一间三人间内。

  夜间,宋煊本想借用客栈的小厨房给他师尊做些合口味的饭食,却被方暮舟阻止了。

  “如今人多眼杂,虽说因由周浮秋那样一闹,你的重生已然被许多人知晓,但为避免事端,在大会结束前,你还是莫要再离开房间了。”方暮舟坐在桌边,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

  宋煊坐在方暮舟对面,双手撑着脑袋,佯装惊骇道:“那怎么办师尊,我已经离开房间了啊,为避免事端,我还是就好好待在这里莫要外出了吧。”

  方暮舟怎会不知宋煊究竟是何意思,听了这话,眉心登时便蹙了起来,下意识撇了下嘴,尽力使自己喜怒不形于色,无奈言语道:“莫要油嘴滑舌,赶紧滚回去。”

  “师尊是不愿我待在这里吗?”宋煊撑着桌子,稍稍站起些,撑着桌子靠近了方暮舟。

  方暮舟未有后撤分毫,只仰着首抬着眸子注视着宋煊的双眸,目光中透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这里的床太窄了些,你今日若非要留在此处,这床可容不下你,自己寻个地方歇息吧。”

  “多谢师尊,”宋煊面上瞬间露了灿烂至极的笑。

  方暮舟看着宋煊几乎弹起来的模样,不由地偷摸笑了笑。

  嘴上虽说着不愿意,方暮舟的行动倒也诚实得很,主动唤了店小二添了床被褥。

  “怎地,你要歇在哪里?”方暮舟坐在了床沿,瞟着旁侧的宋煊询问道。

  宋煊笑着,回应道:“哪里都可,不然就铺在地上吧,师尊坐着就好,我来。”

  “好,”方暮舟即刻便应了下来,没有一丝犹豫。

  宋煊面上的笑意始终未落下过,先将卷着的竹席铺开,便要往其上铺褥子。

  但是铺了好久,不是几个角为展开,便是铺得皱皱巴巴的,许久方暮舟实在看不下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无奈地蹲下了身子。

  “多谢师尊,”见方暮舟如此动作,宋煊未有停顿便即刻道了声谢。

  方暮舟趴在褥子上,一直忙活着,很快将褥子铺好后无奈至极地言语道:“从前从未发觉过,你怎的连这些都做不好?”

  宋煊盘着双腿坐在适才铺好的褥子上,却始终未开口言语,只是看着方暮舟一直笑着。

  “怎地不说话?”方暮舟看似是当真有些生气。

  宋煊仍眯着眼注视着方暮舟稍浅的眸子,方才含这些轻佻的意味开了口,“多谢师尊教诲,我会改的。”

  方暮舟不解地看着宋煊,许久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神色霎时添了些愠怒。

  方暮舟怎会注意不到宋煊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只是被宋煊一句话便带入了他实现设计好的陷阱中了罢了。

  “宋煊!”方暮舟紧蹙着眉,侧眸瞟看着宋煊,沉着声音唤了一声。

  宋煊笑着,慢慢地挪到了他师尊身侧坐着,“哎呀,弟子就是比较笨拙嘛,多谢师尊相助了。”

  方暮舟的一侧衣袖被宋煊抓着,甚至还晃了几下。

  但如此一来,方暮舟就算心中尚且有气,却也莫名地迅速消减了下去,犹豫许久也只是无奈道:“你啊……”

  自己怎地就没办法对面前这人狠下心来呢?

  “你与钟珝、霁霜明日无需太过慌张,照顾好自己便好,莫要受伤就好,无需非要取得什么名次。”方暮舟与宋煊相对而坐,亦也盘着腿。

  “师尊,这相灵大会究竟是?”宋煊终于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方暮舟先是一怔,片刻后方才回应道:“今年的相灵大会较为简单,相较之前,除去了两两对战的环节,只留下了众人一同猎捕妖兽的环节,”

  “嗯?为何如此?”宋煊听得一头雾水。

  这相灵大会被称作修真界盛会,但宋煊却莫名觉得此次着实太过随意了些,如今这般便更认证了他的想法。

  方暮舟摇了摇头才道:“只说是休养生息,但我只觉有些蹊跷。”

  说到后半句时,方暮舟向宋煊那边靠近了许多,放轻的声音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而后由继续道:“因由此,必要时保护好自己,无需强求什么。”

  “是,师尊,”宋煊的神色变得同方暮舟一般肃正。

  宋煊凝起了神,素来满是笑意的面上也变得凝重,恍然便失了神。

  “怎么了?”方暮舟见宋煊许久未有回应,着实稍稍慌了神,“无需担忧的,明日我也在的。”

  宋煊回神,即刻便对上了方暮舟含这些担忧的双眸,便又猛地失笑,“嗯,师尊在就好。”

  “行了,就算我不在,你也会表现得很好的,”方暮舟总是不由感叹宋煊这自我安慰的能力,明明上一秒还很是郁闷,只需要自己一句话,即刻便会恢复如常,甚至愉悦的不成样子。

  宋煊笑着,确实话锋一转,“师尊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煊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过自己什么,方暮舟自是没有拒绝,“问吧。”

  “师尊,你究竟是从何时喜欢上我的呢?”宋煊直视着方暮舟的眼睛,未曾偏移半分。

  适才分神片刻,听闻方暮舟说出那样的话语,宋煊便莫名其妙想起了这个。

  或许是出于心中莫名的自私,宋煊当真想要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原著中,面对荏略时,方暮舟亦是为了保全那个宋煊,选择牺牲了自己,甚至献出了生命的代价。

  宋煊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会令自己陷入难以言喻的落寞,但纠结许久他还是想要问出。

  而方暮舟却并未犹豫许久,只思索了片刻便十分郑重地回应了宋煊,“确切的答案我的确难以得知,但那次,你将要远去至凝晚山庄疗伤时,前一晚,于樱桃树下……”

  宋煊的记忆随着方暮舟的话语飘飞,那日的场景即刻便浮现在宋煊脑海中,毕竟于方暮舟有关的事情,他都能记得十分清楚。

  那晚,宋煊以为方暮舟已然熟睡,第一次那般放肆,初次浅尝到了他师尊的滋味,虽说只是一吻落在了脸颊上,但那时的满足与欣喜当真足够宋煊记一辈子了。

  不过,听这时方暮舟的话语,宋煊却猛地红了脸颊。

  那时的方暮舟难道尚且醒着吗?

  宋煊一时羞愧难耐,就算此时他与方暮舟已然确定了关系,但听闻他师尊亲口说出这话,当真还是十分害羞的。

  “那时,我并未当面拆穿你,便是因由发觉了自己的心思,”方暮舟不顾宋煊的脸颊愈发的嫣红,只自顾地继续言说着,“不过那时我无法直面这份情感,甚至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这才让你等了那么久……”

  “师尊,不要说了,”宋煊知晓方暮舟接下来将会说什么,便率先打断了他。

  他不想听方暮舟再对自己言说一句抱歉,毕竟从始至终,方暮舟都未有过错处。

  宋煊再忍不了,便伸了手将方暮舟拥入怀中。

  两人相对而坐,又紧紧相拥,深切的拥吻几乎要将这些的等待尽皆宣泄出来。

  而宋煊也已得偿所愿,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荒唐

  第二日一早,宋煊听闻急切叫喊,方才同睡梦中的师尊道了别,艰难地清醒过来。

  甫一睁眼,瞳眸缓缓聚焦,映入宋煊眼眶的却是他亲爱的二师兄含着焦急的脸。

  眼见着宋煊睁了眼,林霁霜更为急躁地呼唤着,“死阿煊,快醒醒吧,再不起我们就要迟了!”

  听闻此,宋煊的思绪霎时回归,便猛地坐起,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后,看向自己的身侧,却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昨晚,宋煊与方暮舟交谈到深夜,宋煊清楚记得他师尊最后同自己一起睡在了地上。

  如今想起,宋煊只想骂自己着实太过任性了些。

  但这时,方暮舟怕是已经离开了吧,毕竟他那般守时,自是不会同自己一起赖床的。

  “阿煊,怎么还没睡醒吗?梦游呢?”林霁霜恨不得对着宋煊的耳朵大声吼叫,但自身的修养还是让他忍住了,也不禁在心中夸了自己一番,像他这般遇着这事还能保持礼节的怕也没有几人了吧。

  宋煊没有预兆地自地上弹起,随即抓了随意仍在床上的衣衫便往身上套,手忙脚乱中还不忘询问一句,“师尊呢?”

  “走过了,临走前只说让你多睡会,”钟珝神色如常回应道。

  宋煊听闻后,恍然便露了笑,原来这是他师尊特意交代给钟珝的啊。

  只是接下来林霁霜的问话差些让宋煊一口气抽过去,“不过,阿煊,你怎会出现在师尊的屋子里?师尊不是最讨厌与人同住,穆长老才将唯一一间单人间留给了师尊?”

  宋煊费力才算是平静下来,不过紧接着却是一阵疾声咳嗽,喝了口凉透的茶水才算是停歇,方才回应,“昨晚,师尊传音于我,说是有事商讨,结束时太晚了怕那时回去扰到师兄们,这才留在了师尊这里。”

  这理由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宋煊都不免在心中为自己这编谎的能力鼓个掌。

  或是时间紧急,亦或是宋煊的理由乍一听当真天衣无缝,林霁霜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催促着宋煊快些准备。

  “多谢师兄们在此等候了,”宋煊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准备离开时对着钟珝与林霁霜道了声谢。

  钟珝大力拍了拍宋煊的肩,稍含怒气道:“行了,有这空不如快些走,当真迟了师尊饶不了我们。”

  “哦,”宋煊佯装委屈的模样点了点头。

  三人没再犹豫,便御剑前往天曜宗。

  ……

  不消多时便已赶到,宋煊看向高台处,众门派的宗主与掌教、长老皆已聚齐于此,而参与此次大会的各门派弟子尽皆站在高台下。

  宋煊一眼瞟过人群,恍惚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最终却是落在了方暮舟身上。

  恰巧方暮舟亦在看他。

  距离不算近,宋煊却能看到方暮舟递给自己一个笑后,便与一旁前来搭话的许晚溪交谈起来。

  至此,宋煊便也依依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改为环顾四周。

  此次相灵大会没有了两两交战的环节,各门派参与的弟子便尽皆聚在天曜宗后山山脚。

  因由许多原因,宋煊虽已来到过天曜宗许多次,对于此处却并不熟悉。

  不过莫名其妙,宋煊心中正隐隐不安着,仿佛预料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一般。

  宋煊的目光继续环顾四周,想要将周围地形等一切摸索透彻,这般就算当真发生什么,自己也不会很快落于孤立无援、只能坐着等死的地步。

  但未过多时,宋煊却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意义不明的目光,原由这些不知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尽皆于宋煊身上聚焦。

  宋煊倒也知晓为何。

  相灵大会向来是为选出现辈中的佼佼者,不图利只为名,大家几乎都是奔着取得名次而来。

  而本次相灵大会虽举办的突然,但大家也都算是拼了全力的,既然如此,各门派派出的弟子应当皆实力不容小觑。

  而如此,其中许多人应当都参与过一年前围剿荏略那一战,便是亲眼看着宋煊死去的。

  如今,宋煊却死而复生,甚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毫发无伤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疑惑不解、甚至稍含仇视的目光都是意料之中的。

  正是事先想到了这些,现在,宋煊倒也没有那般在意。

  只是就算宋煊当真不在意,却也会有人在意的。

  为了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宋煊与林霁霜、钟珝交谈时声音也不大,甚至始终压着嗓子言语。

  正聊着时,却突然有一人的声音自宋煊身后传来。

  “宋兄,久仰大名!”

  这倒是令不想惹人耳目的宋煊无奈至极,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缓缓转身,对上了一张不算特别熟悉却也当真见过几面的脸。

  “叶兄啊,”宋煊同样拱手让礼,做出了和叶雨川相似的和睦神色。

  想起上一次在月崎镇同叶雨川见面的场景,宋煊便恍然一阵心悸,倒不是恐惧什么,只是他无论如何去想,都觉得叶雨川那次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做出的事情叶实在蹊跷。

  但事实未定,宋煊却也不想因由私心想法便随意判定一人的好坏。

  “叶兄太过客气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什么‘久仰大名’吗?”看着许久未语、眼神中仿佛含着审视的叶雨川,宋煊率先开了口。

  叶雨川却如莫名失神一般,或是没想到宋煊竟这般的自来熟,一时竟难以招架。

  直到宋煊伸手轻轻拍了拍叶雨川的肩,叶雨川方才回神,出言回应,却只是应和宋煊的话语,“是,是,宋兄说的是。”

  “叶兄前来是有何要事吗?”宋煊再不愿同他过多地言语,即刻便直奔正题。

  叶雨川的回答倒也在宋煊的预料之内,“没什么事,只为前来拜访宋兄。”

  宋煊神色突变,赶忙反驳了叶雨川,“叶兄这般言说,便当真是折煞兄弟了,何来拜访一说?”

  “前些日子在月崎镇中,有幸见得玄设仙尊,亦得仙尊相救,在下却还未来得及向仙尊道声谢。”

  叶雨川不提还好,如今主动提起才算是触动了宋煊的心思。

  宋煊却未曾有丝毫犹豫,即刻便说,“月崎镇啊,那次委托我并未前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叶兄安心了,我师尊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

  言毕,宋煊下意识朝高台之上瞟了一眼,仿佛有特定的能力一般,无论人再多,宋煊也总能一眼寻到那人的身影。

  正如此时,不过很显然,方暮舟正在同穆小川讲话,因此并未对上宋煊热切如常的目光。

  宋煊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目光转回过来,再次对上叶雨川的眼瞳,一瞬间却总觉得其内有什么难以言说、亦难以猜透的东西,让自己不自觉地厌恶。

  恰逢此时,高台之上突然起了争执言语,声音很大,适才许多注视着宋煊这边的弟子皆看向了高台,宋煊亦是如此。

  距离不近,众人皆很难看清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煊很是惊异,毕竟此时相灵大会即将开始,天曜宗管事弟子已然开始在大会所用的场地中释放妖兽,只等待一声令下,众门派弟子便可奋力迎战取得名次。

  天耀宗宗主周浮秋与一众门派宗主或是长老、掌教明明都在高台之上,却在如此紧要时刻任由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着实太过荒唐了些。

  注视片刻,宋煊便发觉了更为荒唐的事情,这次事件的中心竟是周浮秋,然而显然受了周浮秋辱骂甚至动手的那人却只有一个背影,宋煊无法辨识。

  再过清晰些的,宋煊再无法看清,却也不至于太过担忧。

  原由方暮舟远离人群,并为被卷入其中,而此便已是最好的发展。

  高台之下有天曜宗弟子把守,为避免更大的事端,始终无人靠近,宋煊与两位师兄也未曾上前,只在下面注视着高台的一切。

  无需言说什么,宋煊与林霁霜、钟珝先后对视一眼,便已知晓心中所想。

  若当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上到高台之上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未及三人有所动作,倒是一旁始终安静异常的叶雨川率先坐不住了。

  宋煊正凝神注视着,便听闻身侧传来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尚未及反应,那身影便已然蹿了出去。

  至此,宋煊才知被周浮秋欺辱之人究竟是谁。

  叶雨川贸然行动,势必会得到天曜宗镇守弟子的抗争。

  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得过那么多人的力量?未消多时,叶雨川便已然落尽了下风。

  眼看叶雨川已经受了伤,但其余门派弟子出于对天曜宗的忌惮、或是不明事件原由不敢贸然出手,而周浮秋竟面目带笑,任由弟子肆意的进攻,几乎不顾叶雨川的死活。

  尽管宋煊对于叶雨川算不上喜欢,却也实在看不惯天曜宗、或说周浮秋如此做派,便作势要出手。

  而方暮舟却仿佛预料到了宋煊的想法,即刻便于宋煊传了音,未有多言,只为让宋煊冷静些。

  “阿煊,莫要冲动。”

  只这简短至极的话语,只因是由方暮舟说出,竟当真含了许多令人震惊的力量。

  宋煊只得忍下这口气。

  只是未料,下一秒,方暮舟便自那高台上一跃而下,即刻便开始施法,霜白灵芒瞬间便盈满了周围。

  未消多时,天曜宗的镇守弟子与叶雨川便皆由灵力化作的锁链捆缚,不得动弹。

  方暮舟还是方暮舟,他的灵力威压之下,就算适才还盛气凌人的周浮秋也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更莫说天曜宗的弟子会有什么还手之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灵大会

  在场包括宋煊在内的所有人似是皆没有预料到,方暮舟竟会插手这桩事。

  毕竟上一秒,方暮舟向宋煊传音时,言说的还是让他冷静,莫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谁又能料到竟是方暮舟自己率先介入。

  “相灵大会即将开始,莫在此时惹出事端,有何事待大会结束在言也不迟。”

  方暮舟并没有指名道姓地将错处归结于某人身上,但因由这事,恐怕大家心中亦都有了权益与衡量。

  谢正容为穆小川扶起,如此便也令原本还在地上挣扎的叶雨川安下了心,仿佛疲惫不堪地停止了动作。

  高台下的众弟子很是艰难地接受了现在突变的局势,毕竟玄设仙尊出手不,这事无论如何也算尘埃落定了。

  如此,心中尚且还存着气的便只剩周浮秋,明明相灵大会的主办是他天曜宗,应当是他想如此便如此,却被这莫名其妙出来的方暮舟抢了风头。

  无论如何周浮秋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眼看着方暮舟解了弟子们身上的束缚,已然重新站上了高台,却径直来到了穆小川身侧,并未分给自己一个眼神,便也佯装着不在意。

  但恍然一瞬,周浮秋面上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狡黠至极的神色。

  方暮舟夜闯他天曜宗带走修真界罪人这事,自己可还没和他算呢!

  最后,这事被周浮球强行压下,便只当成是相灵大会的插曲,虽说大家心中都仿佛有块石头未落下,却无奈只得如此。

  此次相灵大会地点为天曜宗后的一整座山头,漫山遍野尽是释放出的妖兽,妖兽自然有攻击力,只是已被驯化,断不会真正伤了人。

  周浮秋言说之后,各门派参与此次大会的弟子们便尽皆进入了山中。

  此前,方暮舟已然向三人交代了许多次,皆是无需取得名次,尽力便好。

  临行前,宋煊却仍不放心,再次向林霁霜与钟珝言说,“师兄,进入山中后,你我三人尽量莫要分散开来,保持距离。”

  “嗯,”林霁霜与钟珝心中也皆有自己的考量,无需多言,也知晓宋煊在担心什么。

  周浮秋那日带领众人擅闯楚郢山,未多言说执意带走了宋煊,虽说二人并未亲眼见得这些,却也自萧清澜与方暮舟的表现言谈中猜出了一二。

  之后宋煊被方暮舟强行带回,发了数天高热,胸前一处贯穿伤更是差些伤到要害,这些林霁霜、钟珝便是知晓的。

  如此对与周浮秋,二人自然满是恨意,这次相灵大会便也是带着戒备之心前来的。

  三人相视一眼便一同进入山中。

  ……

  山中弟子们无论适才发生了何等荒唐的事情,在开始后便皆收了心,争先恐忽地进入山中,势必是要挣得名次。

  然而这边高台之上却也是一片剑拔弩张的势态。

  高台之上有一处灵力撑起的巨大法器,各门派宗主或是长老皆可借此看到山中情况。

  谢正容被穆小川搀扶起后,羞愧至极却也不忘向其道谢,“多谢!”

  “哼,”周浮秋的冷笑声自谢正容身后传来,谢正容却没有反应,便继续道:“你不是清高吗?怎地这会而知道要来向我行礼了?我还受不起你这一礼!”

  这话声音不小,在座的众人应当都是听见了的,尽皆将意义不明的目光投向了话语中心的谢正容身上。

  甚至穆小川都已受不了这含着侮辱之意的话语,谢正容却仍未置一词,仿佛这些话语于他毫无关系一般。

  周浮秋这幅仗势欺人的模样,穆小川当真讨厌至极。

  只是甫一抬眼,穆小川便对上了方暮舟满是安抚与劝慰的目光,片刻后投以肯定的笑意,狠狠咽下了这口气。

  大会开始后,周浮秋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法器中心,像是期待着什么一般。

  其余一众人许多也如同周浮秋一般注视着法器,想要从中寻得自家弟子的身影,虽说那座山上已然设下了阻挡传音的结界,明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仍自顾地看着。

  倒只有楚郢山的几位显得过分平静了些,并未关注什么,只是站在一旁先聊着。

  “玄设,你何必掺和进这桩糟心事里?”萧清澜丝毫没有顾及着谢正容尚且在场,便直接压低了声音质问着方暮舟。

  他自是相信方暮舟这般做有自己的考量,却仍是想问个明白。

  方暮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却并未言说什么。

  却是谢正容先开了口,面上含着歉意便要俯身,“抱歉,仙尊,让你也牵扯进这桩子事里。”

  方暮舟即刻便扶住了他,神色却仍是淡淡的仿佛没有多余的情感,“谢宗主折煞晚辈了,晚辈怎受得起您这一拜,举手之劳罢了。”

  “玄设无需言此,”谢正容攀上了方暮舟的手,顺带着抚了两把。

  几人相顾无言,却不免地被周浮秋那边的声音扰到。

  无需细听,便得以辨识,尽是些附和恭维之声。

  “周宗主,我看这次相灵大会的头筹,便是要由你那大弟子拔下了啊!”说话这人正是那日同周浮秋一起擅闯楚郢山的其中之一。

  “是啊是啊!是叫楚澈是吧,当真是意气风发啊!”

  这些言语对于周浮秋而言,倒是无比的受用,只见他越听面上得意的笑意便更深,面上褶皱亦更为深刻,“无需如此,无需如此,我看你们这些弟子也都不是吃素的!”

  “那也是远远不如楚澈的。”

  方暮舟听得一阵恶心,强忍着没有在面上显示出来罢了。

  “玄设不是向来不喜来这许多人围聚的地方,这次相灵大会怎地想起前来了?”谢正容询问道。

  穆小川眼骨碌一转,心中有了答案却没有言说出口。

  毕竟这次楚郢山派出的弟子中可是有方暮舟最疼爱的弟子啊,前些日子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怎会放得下心?

  方暮舟思索了许久言辞,方才回应道:“没什么,想出来透透气便来了。”

  “适才见到来晚了些的那三个弟子也是楚郢山的吗?”谢正容此话一出便见萧清澜的眉心十分明显地皱了起来,随即便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一下,不方便回答的话变算了。”

  本以为这样便算了,谁料片刻后,方暮舟突然神色如常地回应道:“皆是我座下的弟子。”

  “哦,”谢正容微微一怔,而后才知回应,“当真是……嗯……人才辈出啊!”

  “前辈无需如此客气,”方暮舟继而回应道。

  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方暮舟勉力稍稍安下心后,便看向那法器,试图寻找那个玄色的身影。

  ……

  甫一进入场地中,几乎瞬间升腾起的浓重邪气便令宋煊感到一阵慌张,竟是费力才勉强安下心来,再看林霁霜与钟珝,也是如此。

  宋煊只觉疑惑,这座山头的妖兽数量不容小觑,但不应当是已经为灵力所控,不致伤人的嘛?为何还会有这般巨大的邪气?

  只是现下状况却不容三人思索太多,原由周身已有循着三人气息而来的妖兽。

  既然这相灵大会便是如此简单粗暴的规则,以捕杀妖兽数量多少断定胜负,那宋煊便也无需再顾虑太多了。

  “当心!”三人对视一眼,便皆投身于战斗中,当即击杀了面前已向自己扑过来的妖兽。

  宋煊下手狠戾至极,自重生后许是灵脉尽通、身体各处也恢复至了最为强盛的地步,使用起呈星弓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吃力,反倒很是顺手。

  似乎至重生后,宋煊的修为便又突破了一般。

  呈星弓毕竟是予湘似生前的进屋,灵力之强盛于此修真界中当是数一数二、难有敌手的存在,更莫要说眼前这些妖兽了。

  灵力化作羽箭,射出之时万箭齐发,便如急雨一般,其下猎物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简直无处遁形。

  “阿煊,这才是最为普通的妖兽了,手下留情些啊,给你师兄我也留几只,”林霁霜笑得开怀,这般言说便是将那些自觉被宋煊抢了风头的弟子们心中所想尽皆道出,免得他们再去言说宋煊的不是了。

  宋煊听得,亦是肆意地笑着,即刻便回应道:“是,师兄!”

  这般说着,宋煊手中的动作当真放缓了些,某些弟子方才猎杀到了几只妖兽。

  只是这时,林霁霜便再次说道:“阿煊,师兄跟你开个玩笑,你怎的还当真了。这般规则下,猎杀多少妖兽便是靠自己的本事,师兄又怎会当真需要你这般施舍?”

  “是,师兄,”宋煊仍是如此回应道。

  宋煊与林霁霜这般一唱一和,倒是正正击中了某些弟子的心思,那些弟子纵是再不服气,却也只得忍下这口气了,只得自己去寻了妖兽猎杀。

  待周围人群散去,林霁霜方才来到宋煊身侧,说笑一般对着钟珝说道:“怎么样师兄,我与阿煊配合的好吧?”

  “好,”钟珝拖着长音回应了一句。

  他们这般设计,便是算准了一些期望着投机取巧的弟子或许会守到宋煊身边,一面护自己不被妖兽所伤,一面以宋煊太过嚣张为由强行让他收手。

  毕竟在与荏略那一战中,他们也都见识到了宋煊的实力,和他正面相对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激化

  不知从何时起,方暮舟等人便也皆看向了那法器,关注着场地上的一举一动。

  楚郢山此次派出的便是宋煊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几乎皆是长老与掌教座下的亲传弟子,因此方暮舟、穆小川与萧清澜皆无法松懈、难以安心。

  尽管此时的方暮舟面上寻不到丝毫的不安,其实心却早已高高悬起,毕竟他与周浮秋之间的矛盾已然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此次参与相灵大会的名单虽说可由各门派自行确定,但周浮秋于楚郢山上那一闹,便是有意地将宋煊重生的消息传至整个修真界内。

  如此一来宋煊便是绝对躲不开这次相灵大会了。

  方暮舟自是不喜欢这种为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但如今尚未到达撕破脸面的时候,他也是要给天曜宗留足面子的。

  但倘若宋煊的安危受到丝毫威胁,方暮舟便不一定会继续维持这表面的和睦了。

  这般想着,方暮舟感觉到了许多莫名的目光尽数于自己身上聚焦,无需看便知是以周浮秋为中心的那些人。

  方暮舟不愿与他们交谈,却也未有动作,仍自顾地看着法器正中,神色无比的坦然自若。

  “看这势头,玄设仙尊座下的宋小公子可是也有挣得魁首的机会啊。”

  众人皆正沉默着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倒是将众人的目光将吸引至方暮舟身上了。

  原由法器中所显现出的景象,便是宋煊使用呈星弓将入口不远处的妖兽尽皆引至自己身下,即刻斩杀,仿佛不给周围弟子留下一丝余地。

  势头凶猛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般。

  未过片刻,应和之声尽皆响起。

  “这宋小公子怎地死后重生,便像变了个人一般,竟不像是玄设仙尊座下弟子?”

  “这般说来也当真是奇怪,宋煊这人怎地便重生了呢?楚郢山没有给出一个交代吗?”

  “楚郢山自诩清高,哪里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再有,谁知道这宋煊是不是靠由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回了魂、复了生?”

  “呵!脏!”

  一字一句不离“重生”二字,便是算准了如此情形下,方暮舟断然不会贸然出手,毕竟如此便是将自己与宋煊置于风口浪尖,便是公然与整个修真界为敌,方暮舟不会连此都想不明白。

  只是所有人都未想到,方暮舟竟当真敢于此时、当着几乎所有门派的宗主或长老的面出手。

  尚且留有余地,方暮舟并非直接伤人。

  三只灵力化作的剑羽瞬间划破空气,穿越周人身侧那一处极为细小的缝隙,自周浮秋耳侧划过,直直插入了他身后的木柱之上。

  众人听闻声音,皆是惊骇异常,许久未有言语亦未有动作,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方暮舟出手之快竟无一人察觉,更莫论抵挡。

  “方暮舟,你要做什么!”周浮秋许久方才强忍住了颤动,开口言语时声音倒是露了馅,现下或许只有多说话才能令他冷静下来,“你已为了那小子做了那么多,如今更是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吗?”

  方暮舟并未分给周浮秋一个眼神,只烦透一般“啧”了一声,方才开口,“这话你已说了许多遍,何必再说?”

  “方暮舟……”周浮秋几乎咬牙切齿一般自吼间泄出声音,适才他亦出了声音,此时看着方暮舟那凌厉至极的目光,竟是许久未说出话来。

  “玄设,你怎得……”周浮秋周围的人总算回了神,便要作势去扶周浮秋。

  谁料,向来待人温和谦逊的方暮舟竟出言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我的弟子自由我来管教,还轮不到你们多言什么,管好自己便好!”

  许是众人都为想到方暮舟竟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语,一时竟无人再出声。

  “楚郢山是没有知礼、明事理的人了吗?还有没有人管管?”周浮秋见此仿佛气急败坏一般,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几乎嘶吼道。

  穆小川听闻此,便上前几步站在了方暮舟的身侧,只是并未遂了周浮秋的愿,“楚郢山的处事方式还轮不到周宗主介入,安生些看这些孩子们奋战才是要事!”

  “你!”周浮秋咬牙切齿一般,费力挤出了一个字。

  方暮舟再次狠戾开口,“我与我徒儿有错与否并非周宗主一张嘴便可言说的,正误自有规则评判,周宗主更是无需将此事拿在这个场合来说,威胁于我而言无用至极!”

  那稍浅些的瞳眸原是盛满了温润柔和,如今却只透着凌厉狠戾的光,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只看一眼便会被其中戾气所伤一般。

  说完此话,方暮舟便再次将目光转回,看向法器,恰好自己最为挂念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央。

  虽知晓宋煊看不到,但方暮舟的目光还是即刻便紧跟着柔和了些。

  ……

  那般闹剧之后,宋煊便将呈星弓暂时收了起来,换为普通的弟子剑,对抗着妖兽。

  但就算此,也丝毫未影响到他的攻击力度就是了。

  那些原想守在宋煊身侧的弟子们也都逐渐散向四面八方,毕竟这座山头十分之大,也算不准天曜宗究竟在此安排了多少妖兽。

  外围的妖兽是最弱的,越向山顶、越向中央,妖兽的等级便更高,实力也更强,毕竟除去了两两对战的环节,如此才更有利于筛选出最终的胜者。

  宋煊与林霁霜、钟珝如先前所言的那般始终未散开多远的距离,一面击杀妖兽一面向正中山顶靠近着,正如所预想的那般。

  只是未至半山腰,宋煊便依然察觉出不对劲,便急于向两位师兄求证。

  宋煊开了传音与林霁霜、钟珝交谈,而手上动作并未因此减弱分毫。

  至少,于法器之外的那些人,应当是难以察觉出什么的。

  “师兄,这相灵大会原本便是会设这般多的妖兽吗?”宋煊急切询问道。

  原著中并未提及过什么相灵大会,宋煊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也并不能确定钟珝与林霁霜是否知晓。

  片刻后,钟珝方才回应道:“并非,就算设下数量如此之多的妖兽是出于考虑,但结界中的邪气未免太过浓重了些。”

  “是啊,就算上届相灵大会我并未参加,却也是知晓的,出于弟子们的安全考虑,是断不会设下具有攻击性的妖兽,数量也断不会这般多!”林霁霜亦稍沉声言语道。

  那便是了!

  实现不知自己此时应当作何神色。

  毕竟方暮舟事先便算到了周浮秋、或说周浮秋身后之人会借此次相灵大会做手脚,也事先提醒了三人,但宋煊却无从得知这幕后之人究竟会做到何等地步。

  这幕后之人既然有召动数量那般骇人的狐妖为自己所用的能力,甚至无声无息地设计了这么多的事情,更是令宋煊与方暮舟皆中了他的招,那实力必是不可小觑的。

  但各门派的弟子尽皆聚集于整座山头之上,若当真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便是无从得知的了。

  “阿煊,莫要出神,无论如何现下对付妖兽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林霁霜发觉了宋煊的不对劲,便赶忙传音将其唤醒。

  宋煊即刻回神,便只道:“师兄们也千万当心!”

  “嗯!”

  其实虽说仿佛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宋煊却没有丝毫恐惧。

  如此皆是因由昨日临睡前,方暮舟主动的深吻以及那真挚无比的承诺,才让如今的宋煊就算面对未知的一切,也能沉静如常、坦然自若。

  三人不断向正中山顶靠近,却发觉周身的妖兽愈发狂妄,数量也愈发的多。

  此时已至午后,三人却将至山腰,为了保存实力,宋煊始终收敛着灵力,不再做那出头之人。

  山腰处有一小溪,宋煊在此处看到了许多休憩的弟子们。

  只是他们三人甫一到达此处,许多弟子适才轻松的神色便突然改变了。

  宋煊倒也不是特别在乎,径直走过去便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那个石墩上的弟子登时便如临大敌一般。

  “师兄,快来坐啊,走了那么久,我的脚酸死了,”这般说着,宋煊还向一侧挪了挪,摆了摆手邀着二人过来。

  钟珝一阵无语,但林霁霜却满脸笑意地坐了过去。

  这样一来,那石墩上的弟子瞬间便站了起来,甚至远离了些。

  “用不着吧兄弟们,哥又不是瘟神,”宋煊毫无预兆地转过身,面对着那些恨不得即刻远离的弟子们言道。

  一眼瞟过去,适才坐在石墩上的三四个弟子皆未着天曜宗的暗红弟子服,宋煊便更为安了心。

  那些弟子皆面面相觑,却都未回应宋煊。

  宋煊也不再看他们,再次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自己较为熟悉的那两位。

  许久后,一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便将众人的注意尽皆吸引过去。

  “别听他胡说,各位道友若是还像取得个名次,便赶快向山顶去吧,再让这厮抢了先,你我便皆无取胜的可能了。”

  宋煊亦向出声之处看过去,即刻便蹙起了眉,那暗红色的衣袍无端浊了他的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水妖

  听闻此话,宋煊倒并没有太过惊惧,反倒是觉得可笑。

  天曜宗如此作为,目的实在太过浅显易见,便是要将人往山上引。

  再有,宋煊怎的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实力强大到应被如此忌惮,亦狂妄张扬到应被众人唾骂之辈了?

  虽说现下众人所在的相灵大会是以决出最强者为最终目的,因此戒备心势必是不可少的,但也不应因此便使得关系那般僵持、那般敌对。

  如此才是最为愚蠢的做法。

  于小溪边休憩的弟子数量三十有余,在听闻那天曜宗弟子的话语后,一小半竟当即做出了回应,便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但许是忌惮这宋煊的实力,那些弟子应和起来也只是简短的话语,并没有多说什么。

  身处事件与话语中心的宋煊却出乎预料地没有多言,只是始终坐在石墩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些与他无关一般。

  那天曜宗的弟子却像是不愿就此结束,反倒刻意地想要将众人向某处引去一般,便又言道:“大家莫要被这厮恐吓到,他便是要拖住我们的脚步,好自己击杀妖兽取得名次。”

  宋煊一个白眼翻上了天,随即终于极其无奈地开了口,“这位兄台,自我来了后,一直在此说个不停的人是谁啊?”

  那弟子突然怔了神,在想说什么时,便又被宋煊抢了先。

  “你说我想要拖住各位道友的脚步?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可以仅凭一己之力便与这么多人为敌?”宋煊站起了身,缓缓踱步至那弟子身侧。

  许是被宋煊的气势吓到,那天曜宗的弟子面上再厌恶,却也没能向别处挪动半分。

  宋煊伸手,佯装着掸了掸那弟子肩上的灰,而后竟靠近了那弟子的耳侧,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的声音,轻声言说,“兄台啊,我宋煊从不甘于做别人的棋子。”

  那弟子听闻此,眉心突然紧蹙,面上神色含着惊恐、亦有算计失败后的些许羞愧无措,他猛地将宋煊狠狠推开,恨不得咒骂道:“滚啊!”

  宋煊向后稍稍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便自喉中泄出一声冷笑,毕竟他也不曾想到这小弟子竟这么经不得吓。

  那弟子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一般,如此之后便不再同宋煊言语,只又对着身侧那些其余门派的弟子言语道:“大家莫要被他蛊惑了,快随我速速离开吧!”

  言辞之恳切,话语之莫名其妙,让宋煊又是一阵“无语凝噎”。

  这话怎么活像是将宋煊说成什么十恶不赦、擅蛊惑人心的怪物了呢?

  只是这时,周身明明无风,亦无谁去扰了那水面的平静,那小溪水面上却莫名升起了涟漪。

  动静原本比较微小,未消片刻便已变得动荡难抑。

  林霁霜率先发觉了不对劲,神色瞬间变得冷冽无比,因由那水面的变化实在太过迅速。

  只几秒,林霁霜便已然来不及提醒谁,便向小溪边的弟子们厉声呼喊,“危险!快离开那里!”

  此时小溪的水面已然不止动荡,水面以下无端出现了些暗色的痕迹,再由痕迹之上向各个方向生出树根一般的东西,纵横交错遍布整个水面。

  只是看一眼便觉恶心。

  甚至宋煊也赶忙移开了眼,难抑地打了个颤,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做几晚的噩梦一般。

  “阿煊,别在那边站着了,快过来,”钟珝朝着宋煊几乎嘶声叫喊道。

  宋煊看了眼那天曜宗的小弟子,不由“啧”了一声。

  那小弟子许是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竟会如此,便愣在了原地,满面惊恐却被吓到移不开脚。

  眼看着那暗色如怪物一般的东西已然从水面之下攀沿而上,宋煊目光透出凌厉,算着距离,跃至那小弟子身侧,根本不给他挣扎反抗的机会,抓着他的手臂,便猛地向后跃出。

  而下一瞬,那怪物便含着凶狠难抑之势,直直袭向了那小子原本所占着的位置,一声巨响后,那处地面便被击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在场所有人因由林霁霜提醒及时后撤至了安全的地方,看到这个场景,皆不禁后怕不已。

  若宋煊并未去救那天曜宗的弟子,恐怕他的身体早已被这强大的力挤压成浆糊了。

  “天曜宗怎会派出你这么个废物过来!”宋煊其实也挺怕,却强忍着未曾显露丝毫,稳定身形后便转而面对着那个弟子,神色凶狠,气极言说。

  那弟子却仿佛并不愿承认什么,垂首的模样也并非夫妻,反倒像是在思索如何反驳。

  如此一来,宋煊更是气不过,一时甚至想出手教训教训这吃了亏也不知反思什么的人,但看着这人的模样,又觉得这般也只是多费口舌,当真不值当。

  “话说这相灵大会中的妖兽,不是应当没有攻击性,不会伤人的吗?怎么?”人群中,一弟子含着担忧,颤抖的声音反倒提醒了宋煊。

  宋煊登时便更为气愤,明明各门派的人都在,明明那高台之上的法器中尚能看到这里的情况,周浮秋竟当真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有违正道、有违规则之事吗?

  那水中的妖兽却没有给宋煊再深思的时间,适才没有伤到人、没有见到鲜血,仿佛激怒了它们一般,那些妖兽尽皆跃出水面,纷纷袭向众弟子所在之处。

  宋煊眼见情况不好,便先撑起了结界,赶忙部署。

  “适才经历了那些,想必各位心中都已有了权衡,若是相信我,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

  宋煊说得很是诚恳,竟当真引起些许人纷纷应和。

  如此,宋煊方才继续言说,“这水妖的数量太过骇人,你我皆聚集在此虽能集中力量,却实为被动之地。”

  众人当真认真听着。

  “因此,先下需要实力较为强劲些的道友,算上在下与在下的师兄,统共六七位便可。分散力量,寻找这水妖的弱点所在,而后聚集力量一击即胜便可。”

  这是现下宋煊可以想到的最为妥当的方法了,毕竟谁也算不准周浮秋为何这样做?更为棘手些的,使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这些究竟是不是周浮秋安排下的,还是幕后黑手借用周浮秋的手做下的这一切?

  宋煊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待人都已分配好,原本撑起的结界也已然达到了临界。

  在那水妖再次攻过来之前,宋煊便率先将结界收起,即刻开始主动向那水妖发起了攻击。

  为保护住自己身后的弟子,宋煊只得再次召出了呈星弓,毕竟在面对数量骇人、实力又较为强盛的妖兽时,这呈星弓着实更为顺手些。

  面对此,宋煊便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隐藏实力了。

  宋煊一跃而起,施以灵力停滞在空中,不断凝聚灵力将弓拉满,灵力化作的羽箭含着强盛无比的灵力射出,袭向那水妖。

  羽箭如急雨雨点一般极速落下,贯穿过水妖的身体,便如利器狠狠砸在水面了一般,倒也能将其劈开、亦能产生较大的波动,但最终却都会重新归于平静。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除去需要时间恢复之外,竟无法对其造成什么威胁。

  反而宋煊这一来二去的进攻,倒是激起了水妖的兴趣一般,使得那些水妖尽皆加快了攻击。

  水妖的进攻是自头部甩出一阵一阵的极强的灵力,但凡躲避的稍慢了些,被其击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般想着,宋煊堪堪躲开了三只水妖一同的攻击后,却听到了身后不知是何人的含着惊恐的嘶声叫喊。

  “快起来啊!”

  宋煊猛地回首,看到了十分惊恐的一幕。

  原是不知是何门派的一女子在慌乱中摔倒在地,而一只水妖正快速地靠近着她,那女子或是因由异常的惊惧、亦或是因由摔倒时不慎受了伤,此时竟只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宋煊倒抽了口凉气,一面朝那女子叫喊着,一面再次凝聚灵力,将呈星弓的弦瞬间拉满,“快逃!”

  那女子无助地哭喊着,却根本发出不丝毫声音,双手撑在身后,不住地向前勉力地爬着。

  眼看着那水妖便要甩出一道灵力,那女子终于哭出了声音,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将会被砸成浆糊、灰飞烟灭的结局。

  “救命啊!”最终,那女子也只嘶声喊出了几个字,便用力闭上了眼。

  只是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在自己身上,那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方才睁开了眼。

  却见那水妖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个洞,而那尚未消散的羽箭便直直插在女子身侧的地面上。

  只是这般伤害对于水妖而言却是不痛不痒的存在,片刻后那处伤口便已然自行愈合。

  虽说那女子已然站起身逃出些距离,却仍是没能逃出水妖的攻击范围。

  转眼间,那水妖便再次聚力,正打算袭向那女子。

  而这时,宋煊已然赶来,撑起结界挡在了那女子身前,才不至人被伤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斩杀

  宋煊自认自己已然凝聚了足够的灵力以作抵挡,但着实触及到那水妖的灵力攻击时,仍是被震的脑袋发蒙。

  就连眼前也突然模糊了一瞬,宋煊几乎靠着本能继续抵挡着眼前这庞大的妖兽。

  就算此,宋煊也不忘朝着周围怒声喊道:“来个人,将她拉走!”

  无论是谁都可,宋煊当时便是这般想的。

  许是呈星弓那一击着实伤到了水妖,亦或是这水妖的攻击持续不了多久,宋煊硬生生扛下了这一破攻击后,总算勉强回了神。

  只是稍稍松懈下来,宋煊才发觉自己的手臂颤抖得厉害,阵阵剧痛从手臂传向四肢百骸。

  这般持续了片刻,宋煊方才算是恢复过来。

  而此时,林霁霜已然赶赴至他的身侧,连带着含着担忧的急切声音于宋煊耳侧响起响起,“阿煊,你怎么样?”

  “没事,”宋煊莫名想笑,或是为劫后余生的欣喜冲昏了头脑吧,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莫名欢快了些,“你师弟我健壮如牛,死不了的。”

  林霁霜听此,仿佛在抱怨宋煊的肆意妄为一般,一时气不过,又舍不得像以往一样动手施以教训,便只得在口头上占了些威风,“再健壮如牛,也敌不过这毫无预兆的一击啊!小心着些!”

  “是,”宋煊果断回答道,而后神色却突然一变,凌厉的目光与那冷蹙的眉心都仿佛是换了个人,他沉着声音继续言语,“不过师兄,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宋煊的神色难得正经之时,便都当真是发现了什么。

  林霁霜便也收敛了神色,仔细听着,仿佛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字眼,“什么?”

  宋煊却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水面。

  适才攻击宋煊的那只水妖,依然被钟珝带人引开了,这才留给了宋煊与林霁霜交谈的时间。

  林霁霜含着疑虑不解,看向宋煊手指的那处,只消片刻瞳孔猛然皱缩、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再次看向宋煊的眼睛,那坚决至极的目光便使得林霁霜更为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适才宋煊站在地面时得以平视着水面,只清醒了一瞬便依然发觉了可能的突破点。

  林霁霜再次环顾四周,对于宋煊的意思便是清晰至极。

  没有例外的每一只水妖,无论其身体如何发生形变、无论它如何伸展收缩,宛若根基一般的一部分却始终深深扎在水中,直直看过去便如同水面下无端生出的暗色阴团。

  宋煊再次沉声言语,语气也连带着沉静了些,“师兄可以看到的,那水妖的身体每每受到了伤害,虽都可以如同水面一般愈合至无迹可寻,但它这愈合的速度却稍慢了些,且每每如此,水中的根基便皆会闪过强烈的灵芒。”

  林霁霜凝神听着,就连呼吸的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所以,我猜测,那水面下的根基便是这些怪物的命门所在。”宋煊即为肯定地道出了自己的所想。

  林霁霜垂首沉思片刻,便恍然抬起了头,语气坚决地询问道:“我可以做什么?”

  宋煊许是没想到林霁霜会是这般反应,呆怔了一瞬猛然回神,却又莫名笑了起来,片刻后方才出声询问,“师兄就这么相信我?”

  “不然呢?”林霁霜即刻便回应道。

  宋煊面上的笑意在这话语落下后便更深了些,随即宽慰般浅声言语,“师兄要做的呢,便是同大师兄一起,帮我拖着那水妖便好。”

  林霁霜神色只松懈了一瞬,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含着怒气质问道:“那你呢?”

  话音几乎将将落下之时,宋煊什么都没说,只对着林霁霜露出了含着歉意的笑意,随即身形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径直袭向溪边。

  然而从始至终,都再没有留给林霁霜再说些什么、已做挽留的机会。

  林霁霜的声音几乎瞬间哽在喉中,眼看着宋煊的身形已然自许多水妖之间的缝隙中穿越而过,心中既是气愤亦有不甘。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林霁霜却也只能按照宋煊所说的去做,毕竟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宋煊做的了。

  另一边,宋煊自远离林霁霜那边后,便抛除了一切杂念,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也是要走下去的。

  这些水妖身形巨大,每每进攻之时凝聚起的力量是巨大的,但是只因由此,却也为它们造成了些困扰。

  这些水妖的行动着实迟缓,这也算是给宋煊留了许多行动的机会。

  宋煊径直冲向小溪边,只是如此举动瞬间便引起了那些水妖的注意,如此一来原本的部署便也算是发挥出了作用。

  林霁霜与钟珝出了大半的力,不断携着众弟子们袭向水妖,如此才算是将那水妖的注意吸引走了。

  宋煊来到小溪边,先是站在岸沿简短地查看了下情况,在心中盘算了会儿究竟应当如何。

  他们已然在此处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如今一来似乎也只能硬上了。

  想到此,宋煊即刻便开始凝聚起了灵力,打算一击毙命。

  他原本还不能百分百的确信这是否是水妖们的命门。

  但下一秒,当这些水妖意识到危险来临之后,再也不顾一旁修士们的攻击,任由自己受伤也在所不惜,皆转过身来,直直向着宋煊袭来时,宋煊便已经能确定了。

  无论如何,林霁霜与钟珝在内的修士们的攻击还是将水妖进攻的动作拖慢了些,宋煊瞅准了时机,即刻屏息,之后径直跃入水中。

  也不知方暮舟此时在外能不能看到这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方暮舟看到自己如此不计后果的作为,究竟会做出什么?

  只是想到方暮舟的身影,宋煊便感觉身体仿佛瞬间便充满的力量,当即召出了呈星。

  他不知在水中时,呈星弓的力量可以勉强发挥到几成,但倒也可以一试。

  再次将弓弦拉满,宋煊几乎调动了身体中大半的力量,在那些水妖一同袭来之前,便将灵力化作的剑羽尽皆射出。

  于小溪外的弟子仍继续攻击着水妖,但此时却见水面下突然亮起数道强盛至极的赤色灵芒,带着仿佛要激起巨大浪涛的力量,径直向上。

  而下一秒,那些水妖便毫无预兆地开始嘶叫,身体中亦有赤色灵芒流窜在内,未消片刻,随着一声巨响,那些水妖的身体便应声炸裂开来,暗色的污渍夹带着鲜血随处迸溅。

  钟珝赶忙撑起结界,护住了自己与林霁霜。

  许久后周围才重新归于平静,林霁霜睁开眼睛,周身的水妖已然消失,只有某些躲避不及的弟子身上沾染的污迹,才能堪堪证明适才这些水妖的存在罢了。

  “……阿煊,阿煊呢?”

  林霁霜询问着时,钟珝便已然将周身的结界消除去,林霁霜方才得以赶赴至溪边。

  “阿煊!”林霁霜稍放声地叫喊了许多次,也等了片刻,却是仍未听闻回应。

  更甚者,水面之上甚至未被污渍沾染,一时平静的恍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此时,钟珝也已前来,站到了林霁霜的身侧。

  林霁霜转过身子看着他,神色已然落寞的不成样子,像是费力才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字,“师兄,阿煊他……”

  钟珝的目光越过林霁霜落在了他身后的水面上,发觉什么后,神色瞬间便已恢复如常,甚至稍含了些无奈。

  “那般悲伤做什么?看看你身后吧。”钟珝无奈至极此朝着林霁霜身后努了努嘴,示意他向那处看去。

  林霁霜照做地转过身,便看到适才还平静无比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紧接着那熟悉的身影便自水面吓浮了出来。

  “师兄,你师弟我强健如牛,怎会那么容易便会出事呢?”宋煊的脑袋显露在水面之上,挑着一侧的眉看着林霁霜言语道。

  林霁霜看着他,一时恍惚间便出了神,许久回过神后,正要抱怨些什么,却见宋煊朝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一时,林霁霜便也伸出手接住,又借由钟珝的力量方才将宋煊拉上了岸沿。

  宋煊累极一般,仰面躺在地上,却一直粗重地喘息着,模样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兽。

  林霁霜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的气霎时便消了许多,最后 也只是无奈至极地说了一句,“你总是如此,怎么说都不听。”

  “阿姨,师兄最好了,师兄尽管放心,我可还没活够呢,不会甘心死了的。”许久,宋煊才恢复了力气,翻身坐起后甩了甩脑袋上的水,便佯装着轻松说道。

  林霁霜不再搭理他。

  许久后,众人才像是接受了水妖已然被除去的事实。

  宋煊也算是收整了情绪,再次站到众人面前,神色凛正地言说道:“多谢诸位相助,现下水妖已除,众人可以继续在此休憩了。”

  象征性地欠了下身子后,林霁霜原以为他们三人便要就此离开,不料,宋煊却就地坐下,俨然一副短时间内不愿起身赶路的模样。

  林霁霜与钟珝也没再说什么,也陪同着宋煊一同留下,不再动作。

  那天曜宗的弟子已然不见了踪影,不久后小溪边的弟子们便也分道扬镳。

  未消片刻,小溪边留下的人便又只剩宋煊与他两个亲爱的师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试探

  许久前,高台之上的那法器便已失灵,因由此,众人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其中的情况。

  周浮秋只说已然着人去修整,但人去了许久却根本无任何消息前来。

  众人倒还可以从中看到自家弟子的情况,便也没有太过忧心,直言说了几句便也不再抱怨什么。

  只是许久,方暮舟皆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法器正中,确实始终未看到自己最为挂念的几个身影。

  至此心中便已有了猜测。

  穆小川却是个急性子,与方暮舟对视一眼便亦明确了心中所想,却不明白方暮舟为何如此也未曾言说什么。

  “暮舟,法器中许久未显现出过宋煊那三个小子,你还一直盯着做什么?”穆小川言说此时,语气中不免夹杂了些难以抑制的愤慨。

  方暮舟目光始终未曾偏移半分,仿佛那已然被人设计好的法器中,还会显出他想看到的人一般。

  许久后,方暮舟方才缓缓开口言语,“看得久些,总能看到的。”

  听闻此,穆小川更是抑制不住心中怒意,本要发作时,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适才组织好的话语便瞬间凝结在了喉中。

  微不可察地稍稍垂眸,穆小川便看到了方暮舟掩于霜白广袖中的手,登时便明白了什么。

  “你那弟子不也来了吗?好好看着吧,总会看到的。”方暮舟刻意将最后几个字放慢了些说出口。

  穆小川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应答。

  明知那其中不会出现自己想要看到的画面,穆小川只片刻后便出了神,回想今日种种,方暮舟似乎做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不像是以往的他会做出。

  方暮舟很是在乎他那个小弟子,这是楚郢山众人皆看在眼里的。

  更何况前些日子还发生了那般荒谬的事情,方暮舟应当对于周浮秋、甚至是整个天曜宗都应是敌对的态度才对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现在这般冷静的状态。

  就算穆小川可以察觉方暮舟这强忍的冷静后的些许慌张,但于其他人而言,方暮舟便仍是喜怒皆不形于色的冷漠态度。

  换做以往,方暮舟应当是第一个坐不住的才是,怎会像如此这般沉默不语、甚至稍稍显出了些漠然?

  穆小川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通究竟是何事才会令方暮舟如此反常,竟然不顾及他那小弟子的安危?

  只是方暮舟接下来的作为才更令穆小川感到震惊。

  原由那素来不愿主动与人交谈的方暮舟,今日竟是率先与身边那人搭上了话。

  而那人正是昭栖阁的宗主,谢正容。

  穆小川生怕二人会说出什么惊天话语一般,悄无声息地向那边靠近了些。

  适才一靠近,穆小川便听闻到方暮舟含着笑言说的话语。

  “谢宗主,晚辈适才看到了您的爱徒,是叫叶雨川吧,当真是意气风发呢!”方暮舟语气竟是出奇的轻快。

  穆小川莫名瞥了嘴,毕竟适才,方暮舟与自己交谈时都没有这般自如的神色。

  反倒是谢正容像是没有预料到方暮舟会如此,恍惚回神,亦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偏移时分便对上了方暮舟正直视着自己的稍浅的双眸,却是莫名的慌张了一瞬。

  “啊……那孩子一直都很是用功,”谢正容赶忙收整了心绪,方才回应道。

  方暮舟面上始终含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由地放松下来,谢正容亦然。

  即刻,方暮舟便稍带着歉意言说道:“抱歉啊,是晚辈太过唐突了。”

  态度之诚挚,令谢正容霎时恢复如常,将稍稍欠身的扶起后笑着言说,“无碍无碍,不过暮舟寻我前来可有还其他要事。”

  “没有,”方暮舟语气一顿便又继续言说,“今日这法器损毁实在不应当,却不知是不是其内的弟子们受了伤?”

  谢正容即刻便回应道:“怎会呢?相灵大会向来会将投入的妖兽们神志损毁,令其成为没有攻击意图的妖兽,弟子们应当是不会出事的,玄设也莫再忧心了。”

  “是,”方暮舟似是思索许久后方才应下。

  “不过,却不知这法器何时才能修复好了,”谢正容面上一副稍稍担忧的模样。

  方暮舟似是宽慰道:“前辈既然言说无须忧心,便也莫要忧虑过甚,总会无事的。”

  穆小川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无奈,他却是丝毫听不懂。

  不过如此一来,穆小川便也知晓了方暮舟的目的。

  “谢宗主,晚辈不知为何心中莫名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方暮舟佯装着慌张无措言语道。

  谢正容出于宽慰,面上露着笑,伸手拍了拍方暮舟的肩,轻声说道:“玄设安心便好,你我与一众道友皆在此处,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应付的及的。”

  “……嗯,”方暮舟抬了眸,平静应道。

  他那句话说的倒也不假,这相灵大会或是当真要有大事发生。

  ……

  经由与那水妖们的一战后,原本停驻在小溪边休憩的弟子们已然再次分道扬镳,留下的便只有宋煊、林霁霜与钟珝。

  “师兄啊,楚郢山明明来了近十位弟子,怎地这时倒不见他们的踪影了?”宋煊许是见周围无人,竟直接躺在了地上,双手枕于脑后,两腿上下交盘着,模样倒是轻松。

  林霁霜看他这幅模样,不由稍稍心急,话语也连带着加快了些,“阿煊,你怎得还躺下去了?”

  宋煊撒娇一般,“师兄,我累死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不过,师兄要回答我的问题。”

  “还能怎么,应当是我们来得晚了,进入山里进入的也晚了些,人家不愿等便先行离开了呗,”林霁霜无奈言语。

  宋煊听闻此,面色瞬间便沉下了些许,片刻后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便又露了笑。

  看着他这幅模样,林霁霜只怕自己这师弟怕不是傻了吧。

  这般想着,林霁霜便听到了宋煊的传音。

  “师兄,你说师尊是不是看不到我们啊?不然发生这般的事情,他怎会就这么旁观着呢?”提到方暮舟,宋煊的语气便轻快了不少。

  钟珝答了他的话,“那高台上的法器能看得到这里的情况,师尊应当看得到的。”

  “那若是,法器坏了呢?”林霁霜的无心之语仿佛一下点醒了宋煊。

  宋煊却猛地没了声音。

  既然那幕后之人意图利用相灵大会完成什么目的,这般的话,毁坏那法器似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毕竟各门派中的宗主或是长老们个个都是灵力强盛的存在,若想在这山头上搞些小动作,那必是不能为他们所发觉……

  “阿煊,阿煊,”林霁霜见宋煊那一点一点的脚尖恍然停了下来,并且许久都未再有动作,便索性直接将人唤醒了过来。

  宋煊回神后,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魔怔了一般,“师兄,我们继续赶路吧。”

  “什么?”林霁霜不明白他这小师弟怎地想法变化的这么快、思想也这般的跳跃。

  但宋煊仍坚持着,林霁霜与钟珝便也不再拒绝、亦不再多问什么,便跟着宋煊离开了这里。

  至今,宋煊才知方暮舟为何在三人前来这相灵大会之前,一直不断地重复着那些话语。

  “无需取得什么名次,尽力便好,更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原由方暮舟早些便已经猜测出,这相灵大会中必定会发生什么不寻常事情,甚至,根本便不会有胜者产生!

  宋煊心中不由大惊。

  三人一面向上赶路,一面继续斩杀着途径路中的妖兽。

  但未过多久,三人便尽皆发觉了不对。

  毕竟如今已至日落黄昏,三人行径过的路途也不少了,但这一路上,三人遇到过的弟子数量却是屈指可数。

  所有人几乎都不再在途中有所停留,反倒尽皆朝向顶峰中央径直前行。

  宋煊既是疑惑又稍有气愤,这或许也是周浮秋或是幕后之人的计谋吧,将人尽皆引至一处,然后一同拖延着他们的脚步。

  但三人只这般想,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未过多时,山上丛林中突然出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响,三人都是十分疑惑,但也同时皆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一副蓄势待发之态。

  片刻后自那丛林中窜出来一个人,身上竟穿着着天曜宗的弟子服饰,只是不同寻常的是他面上极度惊悚的神色、与浑身的伤口,甚至一路行来,身后也都落下了道血路。

  三人皆是不由惊骇,也一同收了势。

  那弟子看到三人,也顾不得三人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便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面嘶声叫喊着,一面快步奔行向三人。

  宋煊也再顾不得其他什么,便伸手接住那弟子,急声询问,“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了吗?”

  这话许是让那弟子又回想起了适才在山顶上发生的事情,浑身战栗不止,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支支吾吾道:“山顶……山顶……有怪物!”

  第一百二十章 险境

  话音将落,只见那天曜宗的弟子眼睛一闭,脑袋便向一侧歪去,身体也仿佛脱力一般瘫软。

  宋煊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却无端沾染了一手的血迹。

  三人对视片刻,却是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语。

  这天曜宗的弟子在此,三人再想直接离开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他们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周浮秋设下的陷阱,只等之后污三人一个见死不救、甚至更为险恶的罪名。

  更何况,三人亦不是那般见死不救的人,一时也无法直接断定这弟子所言是否属实。

  一时不知作何言语,便是宋煊深思许久后先开了口,“师兄,现下作何想?这人又当如何是好?”

  “他,还活着吗?”林霁霜竟是颤颤巍巍地言说出了这句话。

  宋煊知晓他这师兄向来见不得这些,便轻笑以作宽慰,但这笑似乎没控制好、倒更像是无奈的苦笑,“这人在我手里,我怎会敢让他死呢?生怕一会儿再给我落下个什么莫须有罪名。”

  林霁霜这才算是轻声舒了口气,只回应道:“嗯。”

  钟珝似是上下打量了这天耀宗的弟子许久,方才言语道:“我看这人身上的伤不像是假意做出来的,这山顶怕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更怕我楚郢山的弟子也在那处。”

  宋煊始终垂着眸,也像是一副打量的姿态,“是,但既然山顶处那妖兽有这般骇人的伤人的力量,为何那么多实力强劲的弟子没有逃出,倒是这籍籍无名之辈率先自那处逃离,当真有些蹊跷啊?”

  这时,林霁霜即刻便开了传音,“我们也不知那山顶之上的妖兽究竟实力几何,但周浮秋那厮既然敢借用这相灵大会,那背后必定是有巨大的靠山的,但师尊在那高台之上,不应看不出来他做了手脚啊?”

  “倘若法器当真被损毁或是做了手脚,师尊难以察觉也实属正常,毕竟这整座山头上都被设下了结界。”宋煊接着言说。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上山看看,若这些弟子们当真遇了险,你我不前往的话,与那见死不救、自私自利之徒又有何区别?”钟珝还是性子急,遇此情况必定是无法袖手旁观的,此时言语的语气也急躁了许多。

  宋煊当即应下,“是!”

  如此,林霁霜便也不再多言,亦是直接应下。

  三人合力设下结界,将那天曜宗的弟子护在其内,免受妖祟再次施以伤害,之后便是要径直上山。

  谁料这时,宋煊率先听闻到了来自周围丛林中的不寻常的声响,比先前这弟子前来时的声响更大、也更急了些。

  连带着的,还有浓重的邪气,竟是连为结界所护着的天耀宗弟子也与昏睡中皱了皱眉。

  “师兄,”宋煊轻声唤了一声,随即便得到了来自林霁霜与钟珝的同声应答,听闻语气,想必他二人也是察觉到了急速靠近的危险气息。

  宋煊不由在心中怒骂,他本就觉得这次的相灵大会来得匆忙、蹊跷,也料想到了周浮秋及其幕后之人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便是要在这众人齐聚之地搞些手脚。

  只是未曾想,包括方暮舟在内的众门派宗主与长老皆在,这幕后之人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伤人,仿佛是算准了仅凭这笼罩的结界与那假意破损的法器,便能蒙蔽所有人的眼睛一般。

  想到此,那声响更为靠近了些,三人再次做出了一副蓄势待发之态。

  不过这次要更为坚决些,毕竟这浓重的邪气已然扰的三人稍稍心乱,不是妖兽邪祟又是何物?

  “师兄小心!”许是为方暮舟所影响,每次战前,宋煊也免不了要嘱咐几句。

  “嗯,你也小心!”林霁霜与钟珝亦是一同应答道。

  时至此时,那妖兽才算是完全露了脸、让三人看清了它的全貌。

  只是只消一眼,宋煊三人便尽皆是一般相同的极度惊异的神色。

  许久后回神以冷静下来后,宋煊方才是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原来自他重生后所发生的一切,幕后的操控者竟都是一人!

  原由面前成群的妖兽与他在月崎镇中所见的那些相同,尽是受了蛊惑、丧失了神志的狐妖。

  而林霁霜与钟珝也定是瞬间便意识到了如此,不由惊疑异常,紧蹙着眉心看着面前的一切。

  原来那些日子里在月崎镇中所见到的数量惊人的狐妖,并非全数啊!

  只是那些丧失了神志的狐妖定是不会放由三人如此愣神的,在看到三人是便如看到猎物的饥渴猛兽一般,睁着赤红的双眸、便嘶叫着猛地上前,尖利獠牙也仿佛要直直深入三人的脖颈之中。

  宋煊将径直袭向林霁霜的一只狐妖击退后,林霁霜才仿佛回神一般,也听闻到了宋煊含着笑的言语,“师兄,这般情况下可不能分心啊!”

  “……嗯,”林霁霜恍惚一般。

  “不过,师兄若是怕了,便可以躲到我的身后,我会保护你的,”宋煊趁着击退狐妖的空闲,突然回首言语道。

  林霁霜这时才像是当着回过神一般,“算了吧,顾好你自己便好!”

  宋煊嘴角笑意瞬间更深了些,“师兄说的是!”

  这般之后,二人才是完全收了不该出现在此时的心思,开始直面面前这些狐妖。

  回想起于月崎镇中时,方暮舟便是预料到了幕后之人的计谋,才没有直接便中了他的招数。

  这时,三人便也没有将这些狐妖聚集起来一同消灭,而是分散着击杀。

  还好这些狐妖数量并不多,三人倒也还能应付得过来,却也当真是稍稍有些吃力便是了。

  但就算如此,三人的攻击力度也并未因此便减弱分毫。

  现下山上到底是何等情况,他们皆还不得而知,但倘若这天曜宗的弟子所言属实,它们便是要尽快将眼前狐妖尽数击退,方才能抽身前去相助。

  宋煊再次召出呈星弓。

  数道剑羽齐发,对付数量如此骇人的妖兽倒是占尽了优势。

  只是未出片刻,宋煊却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不由惊疑。

  这些狐妖就算丧失了理智也无法改变自身的特性,而面前狐妖却像是被人下了蛊一般,竟是受了伤也不知疼痛一般,只像傀儡,得了围困三人的命令便一意如此。

  这些狐妖于伤人一事上本就不慎擅长,如今莫名奇妙被施加了这道命令,反倒不像是为取三人性命前来,反倒更像是只为拖延三人的脚步。

  难道山顶之上当真发生了什么?

  这般想着,宋煊心绪愈发的乱,一是原由无法看清前路究竟如何,二是始终挂念着方暮舟,毕竟他始终不得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才会拖住方暮舟的脚步。

  不过他心中却莫名产生了一个令他都不由震惊的想法。

  宋煊或是见过幕后操控着一切的人,是在天曜宗的水牢之中,便是那晚毫无预兆前来的黑衣人。

  想到此,宋煊心中却又不由得懊恼,只怨自己那时没能再拼尽力气,没能见到黑衣人的真正面目。

  这片刻分神致使宋煊周身围满了狐妖,宋煊为一旁分身乏术的钟珝唤醒回神时,看到面前这般情况更是愤闷不知如何释放。

  宋煊凝神一瞬便开始聚力,弦被拉满的呈星弓的力量总是无法估量的,数道剑羽射出便击退了一众狐妖。

  “你怎地也分了心?”林霁霜距离宋煊稍近,似是看出了宋煊似有心事一般,便佯装着轻松惬意询问道。

  宋煊的神色因此稍有舒缓,但蹙着的眉却并未因此舒展半分。

  似是深思了许久,宋煊才总算将心中所担忧之事告知于林霁霜与钟珝。

  听闻此,二人却是丝毫未有犹豫。

  钟珝率先开了口,“如此也是我一直担忧的,但面前这狐妖难退,你我不如兵分两路,你与霁霜先行上山,这里我自己便可对付。”

  钟珝神情坚决,宋煊却也知晓这些狐妖有多么的难以对付,便只道:“师兄皆在此牵制狐妖,我自己上山便可。”

  “不可!”钟珝仿佛含着怒气吼道。

  但如此也算是在宋煊的预料之中,于是便笑道:“师兄二人还要顾及这这位仁兄,大师兄一人又如何应付?”

  钟珝俨然一副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模样,却被宋煊的伶牙俐齿堵了回去,“不过师兄无需担忧,你师弟我最为惜命了!”

  “放屁,”钟珝竟难得说了粗话,既是出于对宋煊的话的反驳,亦是知晓自己已然无法动摇宋煊的意思的无奈。

  宋煊轻笑后,便又道:“我必会在山上等着师兄前来。”

  言毕,许是为了二人不再过多分神,宋煊即刻便已飞跃着离开。

  虽并不知晓山顶情况如何,虽然宋煊的心中也没有什么底,但他信念如此,而且方暮舟在外便如给他吃了颗定心石一般,事已至此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宋煊加快了脚步前行,未过太久便已然靠近了山顶,只是未及看到那里的景象却是先感知到了更为浓重骇人的邪气。

  宋煊不由大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旧人

  将至山顶时,除去那骇人的邪气,宋煊甚至能看到成团的暗色阴霾于山顶之上不断盘旋着。

  宋煊岁无比地震惊于此,脚步却未因此放慢半分,反倒更为快速地向那处赶去。

  只是就算此,宋煊也不由地惊骇,这幕后之人竟当真会选择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动手,是算准了周浮秋必定会为他背锅了吗?

  如此,宋煊便也想起了方暮舟于月崎镇中时同自己言说过的话。

  那时,方暮舟便已经能算准这幕后之人行事之急切,以致月崎镇中布局不够完整,露出了极其明显的破绽,也正因此,方暮舟才也会果断地选择那般行事。

  如今看来,这幕后之人当真是急切,竟不惜在如此情形下贸然行事。

  这般想着,宋煊已然到达山顶边缘,一只飞跃而来的妖兽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煊猛地回神,便下意识挥剑斩劈,动作之快、灵力之盛,竟使得那妖兽当即嘶叫着消散于剑下。

  如此,宋煊收了势向下望去,变更为震惊、甚至于难以言语。

  原由前来参与相灵大会的弟子们,十之七八皆不知为何地聚集于此,而山顶之上除却这些无辜的弟子们,却还有难以估量的妖兽,以及……血隶!

  上次遇到血隶倒也是在天曜宗内,但那时,方暮舟明明言说了这类妖兽已然许久未出现过,且没有自己的思绪、只知为人所用。

  而如今血隶再度现世,难道是有人炼制?

  宋煊不由得在心中怒骂。

  他们尚且不知这次所要面对的劲敌究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等实力,不仅可以召动数量骇人的狐妖为其所用、甚至有能力炼制血隶。

  这般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的处境,以及不受控制的局面当真使得宋煊一阵心烦。

  更甚者,宋煊恍然想起什么一般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原由他突然想起,既然则幕后之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如此作为,是算准了自己可以随时操控局面的发展吗?这般的话,这幕后之人会不会也在这里呢?

  那,方暮舟会不会处于危险的局面?

  宋煊紧蹙着眉心,神色亦是尤其的狠戾、决然。

  此时宋煊尚且飞跃在空中,脚下尚且充斥着妖兽、血隶以及各个门派的弟子们的嘶声叫喊。

  宋煊只得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即下落至地面,便投身于战斗之中。

  此时宋煊却恍惚想起了不知何时、不知何人言说过的话语,那人说过宋煊被方暮舟教的很好、也说宋煊的行事方式很有玄设仙尊的感觉。

  宋煊回想起来,虽不愿众人将自己与方暮舟相比较,神色却也无端地缓和了些。

  若是方暮舟这时在此处的话会做些什么呢?

  定是心无旁骛地斩杀妖兽吧!

  宋煊不再多想,当即施法结印,先是将自己周围的妖兽尽数斩杀,得了空歇便又赶至距离自己稍近些的弟子身侧相助。

  那弟子被数只血隶围困得难以脱身,宋煊的话语无法传至他的耳中。

  片刻后宋煊便也顾及不上其他,索性直接出手。

  就算是普通的弟子剑,此时在宋煊的手中也被赋予了极盛的灵力,赤色灵芒裹挟着的银色剑体蕴含着骇人至极的力量袭向血隶,只一击便能将血隶的身体斩为两半。

  未消片刻,那弟子周身围困的血隶便已被尽数斩杀,待周围烟雾亦消散后,宋煊方才得以看清。

  那弟子身上俨然穿戴着楚郢山的玄色弟子服饰,但那面孔宋煊却着实陌生,像是并未见过一般。

  明明楚郢山派出的弟子只有几名,且昨日于客栈聚集时也都算是打过了照面,师兄又怎会丝毫印象都没有?

  “宋……宋师兄,”那小弟子身上少说也有三四道伤处,许是难忍的疼痛亦或是因由其他,他抬头与宋煊对视了一瞬后,便即刻移开了目光,颤抖着声音浅声言语。

  宋煊心中虽然仍含着许多疑虑,却也并未多言,只是顿了一瞬后便沉静言语道:“嗯,可还能动?”

  “……”那弟子像是没有想到宋煊会如此表现一般,竟恍惚愣了神。

  宋煊便再次出言提醒,耐心至极。

  那弟子方才回了神,下意识抬首时便又对上了宋煊的双眸,这次却未如适才那般瞬间移开,却只道:“能,能动。”

  这次四目相对,宋煊却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在哪处见过这双含情眼一般,更何况此时那双媚眼中还闪着粼粼波光,活像只受了委屈和伤痛的小兽。

  宋煊再开口时语气也不再那般不近人情,“不用害怕……不过如今想要逃出倒是困难无比,你便躲在我身后吧,我也恰好还有话要问你。”

  “……哦,”那弟子不知宋煊这话的原由,却也愣愣回答道。

  语毕,宋煊当真没有丝毫停顿,当即便再次凝神聚力尽力斩杀着周身妖兽。

  那弟子看着面前的宋煊,又想起适才自己当真是险些被这些血隶撕咬致死,浑身便不由得一激灵。

  就是宋煊不说这话,这小弟子也是不会想要远离宋煊的。

  未由他愣神许久,宋煊便一面斩杀血隶,一面出言询问,过程中却并未分神转身,“你们为何会尽皆聚集在此?这些妖兽又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适才我来得稍晚,只是听闻有人言说这里有众多妖兽聚集便来了,而我来时,这里已然是这幅模样了,但那话究竟是谁说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师兄莫怪。”小弟子倒是有问有答。

  这话看似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但宋煊却也明白了些。

  毕竟经由此,他便能更为肯定便是幕后之人皆由某些弟子的口将人聚集在此,也能知晓,这人应当当真在此处。

  宋煊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也不由得稍稍慌乱。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是哪位长老的座下的弟子?”宋煊勉强冷静下来后,却忽然话锋一转,倒当真是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宋煊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却仍是令那小弟子猛地一呆愣。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宋煊这时方才转过身来,神色中却透着难以言说的意味,随即又添了一句,“不过,你适才明明还对答如流,现在又为何犹豫呢?”

  那小弟子神色恍惚,却也很快便冷静下来,但如今便也意识到,宋煊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对自己放松警惕,反倒是自一开始便已经怀疑自己了,适才那般模样竟都是佯装出来的。

  这小弟子开口时,便突然抬首,一双如丝媚眼就那般死死盯着宋煊的双眸,浅浅言语道:“弟子名飞渡……”

  于这般嘈杂不堪的环境中,宋煊费力方才辨识出这小弟子究竟说了什么,却是瞬间惊疑异常。

  这名字他并不是特别熟悉,如今却的确可以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毕竟说起来,他与这飞渡也着实算是有着一段渊源。

  毕竟初见时分,宋煊便被飞渡亲手选中为幸运之士。

  只是那时自己忙着去追愤怒离去的方暮舟,就算那时已经发现了飞渡的狐妖身份,也并没有做出什么。

  “宋,师兄?”飞渡疑惑着开口,才算是将宋煊的思绪唤回。

  待宋煊再次与其对视,飞渡面上便突然浮现了笑意,一如初见时分。

  既然飞渡也是狐妖,许是与这些为幕后之人所蛊惑的狐妖有些渊源。

  原来方暮舟早已想到了这些,才事先助飞渡隐了妖气,安排了他也偷偷跟进来。

  事已至今,宋煊也算是知晓了事情的原由因果,便换了副神色笑着应答道:“那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飞渡这也才露出了真心的笑意,“是啊,好久不见。”

  毕竟那时,飞渡就算身处楚郢山禁锢妖兽的牢中,却也听得了宋煊因由对抗荏略身死的消息,如今旧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倒也是惊奇。

  周围妖兽的嘶叫声相较适才恍惚变得更剧烈了些,夹杂着周围弟子们的痛呼声,留给二人叙旧的时间俨然未剩多少。

  “继续呆在我身后也好,势必要小心些,”宋煊言说此,一是知晓飞渡本性并不坏、也不愿他当真出事,二是出于宋煊知晓、方暮舟如此安排势必是算准了,飞渡是揭露幕后之人身份的重要一环。

  “嗯,”飞渡答得肯定。

  随即,二人便收了言语转而面对着周围不计其数的妖兽。

  而正是此时,宋煊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至极的场面一般,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原由如今面前的血隶俨然比那时于天曜宗所见的那些要强上许多,加之数量惊人,各门派的弟子们竟当真落于劣势地位。

  甚至,宋煊亲眼见得血隶的獠牙深深陷入身旁弟子的脖颈之中。

  鲜血迸溅之时,无论颜色还是味道都犹如催化剂一般,霎时使得周围的血隶更为兴奋了起来,连带着攻击的动作也愈发的狠戾。

  宋煊无法再袖手旁观,当即便要袭向周围血隶。

  这时,宋煊却听到飞渡的声音突然叫停了自己。

  “宋煊,若你有办法联系到仙尊,定让仙尊小心些昭栖阁宗主,谢正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夕

  听闻此,宋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滞,瞳孔亦是骤缩,心中思绪混乱,一时也难以辨识飞渡所言是否属实。

  “宋、煊?”飞渡见宋煊突然没了声响,而周围妖兽却仍在嘶叫着上前,一时无措便试探唤道。

  “嗯?”宋煊猛地回神,勉力平复了急促无比的呼吸,方才又重新答道:“嗯,知道了。”

  就算宋煊心中仍有疑虑,但他却并非那般犹豫不决之人。

  无方暮舟相助,飞渡必定是无法来到这相灵大会的;且那些狐妖于飞渡而言,更是亲人、族人的存在,既然那般重要,想必飞渡也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做赌。

  宋煊心中已有了定夺,便当即应下。

  “那……你小心,”飞渡像是出于礼数,又如此落下一句。

  宋煊便又应了一句。

  如此之后,二人才又重新面对面前这不知其实力几何、数量多少的妖兽。

  转身瞬间,宋煊神情突变,适才的无措与疑虑尽皆收敛,取而代之的便只剩骇人的凌厉与狠绝。

  此时,宋煊也再不继续收敛着实力,反倒直接召出呈星,凝聚灵力之时,赤色灵芒即刻便化作数道剑羽搭在弦上,尾羽死死捏在宋煊额指尖。

  只待宋煊甫一睁眼,不计其数的剑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有了意识,刻意避开了弟子们,霎时击穿了血隶的身体。

  那些血隶应声而凄厉嘶叫着,身体亦被强盛至极的灵力贯穿,浓重的邪气化作暗色阴霾自伤口处外溢。

  得以喘息口气的各门派弟子、以及宋煊与飞渡都在等着它们灰飞烟灭,神色皆是充满期盼。

  只是片刻之后,那些血隶却偏偏没有如了他们的意,反倒是颓势渐退,竟又重新站了起来,灵力虽并无因此增强,但相较适才似是显出了更为强盛的攻击力度。

  宋煊不由愤慨,这幕后之人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啊。

  想到此时,宋煊周身充斥着弟子们无望的痛呼、哭喊与落寞的窃语之声,倒是惹得宋煊一阵心烦,但他并非那般不明是非之人,便是知晓现下什么最为要紧。

  ……

  时值黄昏时分,方暮舟仍端正站立在高台之上,宛若一尊威严至极的雕塑,只知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山头。

  但在外人看来,方暮舟如此沉静,是则只有他自己方才知晓,这是他强抑着心中的慌乱的结果。

  想起昨晚临睡前交代宋煊的话语,方暮舟现下当真是慌乱无措。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事态会如此发展,只是却寻不到由头前往那处,前往到宋煊身侧。

  定是因由那结界作祟,方暮舟无法辨识到其内的场景,整座山头仿佛还是一片安静至极、寂寥无风的状态。

  此时的穆小川也仿佛能预料到什么一般,亦是神色肃正地站在方暮舟的侧后方,一同望向那边。

  许是犹豫了许久,穆小川方才同方暮舟搭上了话,语气含着试探与担忧,“暮舟,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这时,安然无恙反倒不好。”方暮舟极轻声的言语着,甚至穆小川也是费力辨识得的。

  二人此时站在一处角落中,周围只剩萧清澜一人,便是除却有心之人,定无人能能听得二人谈话。

  穆小川懂得方暮舟的意思,毕竟相灵大会前,楚郢山与天曜宗便闹出过那样的事情,无人刻意隐瞒什么、加之周浮秋的刻意夸大宣扬,到当真是闹了个修真界中人尽皆知的结局。

  穆小川也看出了方暮舟浅浅的瞳眸之中稍稍含着的些蓄势待发之意。

  那时在楚郢山,方暮舟如魔怔了一般的模样无人能预料到,却也是将所有人都吓到了,如今就算各门派之人皆在,穆小川也无法断定方暮舟就不会再如那次一般。

  穆小川试探地出言询问,“你想,做什么?”

  “最多,最多再过两刻钟,彼时、就算这相灵大会仍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我也必定要去探查一番,”方暮舟神色坚决,瞳眸之上遍布的猩红血丝更是显得目光凌厉。

  就算有人阻拦,怕是也根本无法动摇方暮舟的意思了。

  穆小川心中自然明了,却也根本不想加以阻拦。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相灵大会自宣布到准备再到今日举办,每一环节都太过刻意、也太过仓促了些,这般便令这明明应当是修真界盛事的相灵大会,倒变得像是个荒唐的笑话了一般。

  穆小川的回答很是果断,“嗯,当真到了那般地步,我定同你一起前去。”

  方暮舟并没有表现地太过惊疑,像是猜到了穆小川会当即肯定自己一般,只是仍是顿了片刻方才轻声回应道:“嗯……多谢。”

  “行了,你我什么交情,还用得着如此吗?”穆小川轻快地笑着,伸手拍了拍方暮舟的肩,试图以此能使其轻松些。

  方暮舟勉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好。”

  不知何时,一直距离方暮舟等人并不远的谢正容却不见了踪影,穆小川环顾一圈,才发觉他已然到了另一侧角落处独自站着。

  这高台建的并不小,但其上众人却成群地站着,独自一人的谢正容在此即显得明显,却又当真不那般的显眼。

  穆小川无意间与谢正容对上了眼,却在那双应当温和的双眸中看出了些极其陌生的恶念,于是先是一愣,后才想到应当回应,却也只是尴尬地轻笑。

  匆忙回首时穆小川发觉方暮舟仍保持着适才的姿势,便是不免没有预料到方暮舟会莫名发问。

  “发现了什么?”方暮舟语气当真是难以言说,却像是早已知晓了答案一般,却又像当真疑惑不解。

  穆小川生怕自己适才的模样为方暮舟看到,停顿片刻确实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异样,便收整了思绪如实言说道:“谢宗主,何时过去的?”

  “不知,不过在意这个做什么?”倒是方暮舟佯装着疑惑至极的模样反问了一句。

  穆小川甫一呆怔,才意识到什么,登时摆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你当真不知?真会说笑。”

  方暮舟看着穆小川这般表现,这才算是露了些真挚的笑意,“不过,我当真不知。”

  “说到此,暮舟,你今日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啊?”穆小川话锋突转,竟是毫无预兆。

  方暮舟却也并未因此怔神,神色反倒微不可察地更为肃正了些,片刻后方才回应道:“怎地,不正常了?”

  “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了,”穆小川却学者适才方暮舟的模样,话语竟也打起了转悠。

  方暮舟突然地沉默倒是将穆小川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适才他也只是为了打趣一番而已,并未曾想会造成此结果。

  “暮舟,暮舟……”穆小川甫一出言打算使方暮舟回神,却莫名看到那平静如水的山顶之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簇霜白色的灵芒。

  高台之上包括萧清澜、穆小川在内的所有人皆在看到山顶那簇霜白灵芒如烟火一般绽开的瞬间,登时惊骇不已。

  毕竟那般强盛的灵芒在此修真界中只有一人可以催动,便是方暮舟。

  但如今方暮舟尚在高台之上,他的灵芒又为何会出现在那座山的山巅之上?

  众人亲眼看着那灵芒绽开,许久后才几乎一同转首看向方暮舟。

  而适才,方暮舟的神色突变的凝重无比,也正在此时,其上担忧尽皆被收敛,取而代之的便只剩非凡的凌厉。

  众人心中只剩震惊,连带着失声一般,吼间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倒是周浮秋率先收整了情绪,勉力挤出了些许声音,“方暮舟,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竟是直接唤出了方暮舟的姓名,语气似是怒不可遏,却还有些难以抑制的惊恐、骇然。

  方暮舟却没有回应他,只回首留下个冷冽到宛若寒天冰雪、几乎瞬间能将人全身血液凝滞的眼神,身形便猛地一跃,转眼间竟是势要只身离开这里。

  “方暮舟,他这是要……到那边山头之上啊!”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嘶吼了一句。

  霎时,人群中便传出了相较适才更为尖利、嘈杂的叫喊声,每一句都仿佛取人性命的利刃,尽皆指向方暮舟。

  穆小川耳中瞬间被这些话语充斥着,惹得他也是心中烦躁无比。

  而穆小川无意瞟到萧清澜的面色时,便察觉到了其上更为凌厉的神色。

  二人周围除去难得出席这种场面的许晚溪、严凝芳便只剩寥寥几人,穆小川看向对面,心中不由思索。

  那么多所谓的修仙之士在此时竟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甚至,那些人其实根本无法明辨是非。

  眼看着那些人甚至已然召出近武,势要与其一战的模样,穆小川便更为怒不可遏。

  此时,方暮舟朝向此处高声唤了一句,“你们,还不走吗?”

  穆小川自然知晓方暮舟说的是谁,但对面这些人无论是否真心、亦无论是否有这般胆量与他们一战,穆小川都不打算就此离开了。

  而再看一眼身侧的萧清澜,那般神色也是同自己如出一辙,穆小川便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穆小川当即转身,“暮舟,安心走吧,身后自有我与清澜替你挡着。”

  方暮舟心中的情感似是一同迸发了一般,竟难得地浮现出些微不可查的暖意,珍重地向那高台之上再看了一眼后,便径直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意相通”

  方暮舟昨晚交由宋煊的法器绽开时,强盛至极的霜白灵芒使得山顶之上仿佛静默了一瞬。

  原由那霜白灵芒绽开后便急速化为雨点一般,遍布于山顶之上的天空之中,而后缓缓飘落。

  那“雨点”落在弟子们的身上时当真登时化开,霎时了无痕迹。

  但于那些妖兽与血隶而言,这看似没有什么杀伤力的“雨点”便又成了杀伤利器,接触瞬间,便能使得那些妖兽的一切动作尽皆停滞,许久后才宛若脱力一般轰然摔倒在地。

  包括宋煊与飞渡在内的所有人尽皆失了声,只知震惊异常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如此,宋煊想起昨晚临睡前方暮舟交代自己的话语。

  方暮舟将这法器郑中地递给宋煊,看着他收下才算安了些心。

  看着方暮舟如此凝重的神色,宋煊不由疑惑,便问起这法器的作用。

  方暮舟只说是其中含着他的力量,危急时分便可以使用。

  那时的二人都已想到幕后之人会借由此次相灵大会,做出些难以预料的事情,但无论适才还是再以前的每时每刻,宋煊却都未曾想到着幕后之人竟当真这般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惊人的事情。

  如今看来,方暮舟的担忧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回过神后,宋煊环顾四周,方才发觉适才一战,各门派弟子皆是损伤惨重。

  周围每人身上都挂着伤,甫一松懈下来,许多也都跌坐在地上。

  人群之中有许多含着不明意义的目光投向宋煊,宋煊自然能感知到,却不想回应,便一直仰着脑袋望向那已然散去的霜白灵芒,神色仿佛是在思考。

  许久的静默后,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这话便如导火索一般,霎时引起了众人的共情,夹杂着痛呼喘息的抱怨之声与哭喊的声音愈发的强烈。

  在场的所有人十之八九都是含着满腔热血前来参赛,只为争取个名次,为自己获取名利,亦为门派增光添彩。

  如此一来,自是没有人料到,这已然举办了许多次、几乎成了修真界一大盛会的相灵大会怎会变成这幅模样?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意在伤人的妖兽出现在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先前都不会出事的啊!”

  “外面的宗主与长老们都无法看到这里的情况,我们也不知究竟还会不会出现妖兽……”

  “我们还能出去吗?”

  飞渡倚着旁侧的一棵树坐着,目光却始终落在正在争吵的弟子身上,宋煊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仍仰头看着天空,似要就此寻出一条出路一般。

  “就是,怎得到了天曜宗主办的时候,便出了这样荒谬的事情?”人群中一男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僵持的状态。

  而宋煊也因此,猛然回神,当即转过脑袋,怒目寻着适才说出这话的弟子。

  毕竟现下,他们切不可争吵,因由无人能得知,这妖兽与血隶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这话使得人群中难得再次静默,许久后才又恍然爆发起一场相较适才更为激烈的争吵。

  “真不知究竟是谁做的手脚,但既然这事发生在天曜宗,天曜宗也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就是,这事为何偏偏发生在天曜宗境内呢?说不定……就是周宗主着人……”

  人群中几乎所有人都要接上一句,宋煊烦躁异常,便也不愿再看,却仍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这些话语。

  只是那人的声音未落下便被一声轰响打断,宋煊这才向那处分过了些目光。

  适才多嘴的那弟子身前果真出现了一道着红色衣衫的身影,只是再定睛一看,宋煊发才发觉震惊,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

  原由那人正是天曜宗仿佛名存实亡的少宗主,周涟。

  而周涟现下站在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男子身前,怒目冷蹙,神色决然、凌厉,一只手尚还掐在那弟子的左肩之上。

  “管好你的嘴,事实调查清楚之前,再让我听到如此失礼的话语,我定饶不了你!”周涟的话语很是凌厉,一副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姿态,而右手恨不得深深嵌入那人的血肉之中。

  但细细看之方才能发觉,因由受伤的伤痛、亦有心中难抑的愤怒,周涟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片刻后,便是天曜宗的大弟子楚澈出面,轻轻地将周涟的手自那人肩上扒开。

  “抱歉,但还请道友们在事实查清之前,莫要再胡说。”楚澈将怒极的周涟不动声色地拉到了身后的位置,而自己却甘愿地弯下了身子,向那人赔了不是。

  宋煊却在楚澈紧蹙的眉心中央看出了异样的意味,却又实在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

  “还查什么,你们天曜宗这些年做的仗势欺人的事情还少吗?何必在此装出一副柔弱姿态?”

  虽说宋煊心中几乎已然可以判断天曜宗错在何处,此时听闻这种话语却仍是气愤难抑。

  说这话的人分明是借此机会随意抒发自己心中的不甘,却无人知晓他是否当真受了什么委屈。

  此时周围众人已然不再言语,只剩零星几人还在自顾地言说着。

  “适才我们便是被你天曜宗的弟子引到山顶之上的,这才遭此灾祸……”

  楚澈却一脸不可置信,怔神一般地言语道:“什么,弟子?”

  “还装什么?赤色弟子服饰,不就是正是你们天曜宗的弟子吗?”那人当即便接着应答,却早已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态。

  楚澈还想辩驳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人打断了话语。

  “你们是算准了妖兽不会再次前来了吗?”

  宋煊终是再忍不得开了口,他与楚澈虽不算相交甚深,却也能知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这一句话,宋煊便将包括楚澈与周涟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尽皆吸引过来,看着那些意义不明的目光,宋煊却恍然失笑。

  “外界得不到你我的消息,各位仁兄们便也不必在此述说自己的不满,你我此时尽皆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趁着空闲时间休养生息才是最要紧的。像如今这般争吵,是要待那妖兽再次卷土重来之时,直接送死吗?”

  宋煊这含着训诫之意的话语如闷雷一般炸开,人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嗯?”宋煊挑着一侧的眉,神色稍稍惊异。

  自己的话语原来这般有震慑力啊!

  直到所有人面上的神色由震惊变为惊恐,宋煊才像是恍惚意识到什么一般,面上所有神情亦瞬间凝结。

  宋煊只心道,这妖兽究竟是何等的强?它们的靠近竟丝毫未令自己察觉到?

  宋煊右手将呈星握得更紧了些,顺带着凝聚灵力,已然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方才迅速转身。

  尚未完全转过身子时,宋煊瞳孔中便已然出现了一抹霜白如雪似玉的身影,于这漆黑深夜中宛若萤火、温和而有力,心中也霎时便明了了什么。

  那人哪里是什么妖兽,而是宋煊只想放在心窝中、一时不见便觉想念的人。

  “师尊?”宋煊语气中的震惊与欣喜一同交织着,皆是无法掩饰,也是此时方才得以好好看看方暮舟。

  方暮舟的衣衫与发丝稍乱,广袖之上还沾染了些猩红与暗色交集的污迹,像是已然历经了一些争斗。

  适才紧悬的心思甫一松懈下来,宋煊竟觉出了稍稍的疲累,心中也是无比的混乱。

  混杂思绪中始终占据主要的却只有一件,便是方暮舟究竟是如何知晓这里的情况?又是如何赶来的?

  宋煊收整心绪之时,方暮舟已然缓步行至他的身前,更是毫无预兆地将手覆在了宋煊的额心之上。

  那熟悉至极的冰凉触感接触到宋煊的肌肤时,宋煊却恍惚有了灵魂与思绪尽皆归体的感觉,他也无比地确信面前这人定是方暮舟!

  “怎地不说话?受伤了吗?”方暮舟担忧地蹙起了眉心,稍浅的瞳眸紧紧盯着宋煊的瞳孔。

  宋煊如今也顾不得是在何等险峻的场景之下,当即双手环住了方暮舟肩脊,将人拥在怀中。

  方暮舟没有阻止宋煊如此放纵的动作,只稍稍踮起脚,靠近宋煊的耳侧,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得的声音轻声言语道:“如今稍稍控制些,回去再任你为所欲为。”

  宋煊这才仿佛将将恢复了些神智,没有直接吻上去,只是轻声回应道:“师尊可要说到做到啊!”

  “嗯,”方暮舟甫一轻笑,方才回应。

  宋煊这才放开了方暮舟,许是想到了身后弟子们的神色,一是稍稍不知所措,却仍佯装冷静问道:“师尊怎地会过来?”

  “某些人行事实在太过荒唐,无法忍受便赶了过来。”方暮舟回答时,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冷冽。

  宋煊知晓方暮舟虽言说的轻松,但若非事态不到难以控制之时、或是若非必要,方暮舟应当不会轻易做出这般几近荒谬疯狂的事情。

  言说之间,便又有数量相较之前为之更甚的妖兽与血隶莫名出现,正急速向山顶靠近。

  宋煊不由在心中抱怨,这些妖兽当真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他与方暮舟短暂至极的温情时光。

  “我是问,师尊为何能看到这里的情况?”宋煊再次看向方暮舟,语气轻松地询问道。

  方暮舟却只言,“心意相通罢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奋战

  未过多时,林霁霜与钟珝也尽皆赶到。

  就算山顶已然有众多妖兽一同围困着,但二人仍是一眼便寻到了其中那个仿佛格格不入的霜白身影。

  虽稍稍疑惑、惊异,但更多的却还是欣喜。

  “师尊!”林霁霜远远地唤了一声,不为使谁必须能够听到,只是为了表达下心中难抑的喜悦。

  虽说现下事情皆无定论,甚至周围尚且还有着他们虽无法预料的危险,但方暮舟出现在此,便如给他吃了颗定心散,不由得便安心了许多。

  如此,有了方暮舟的加入,斩杀妖兽的过程变得轻松了许多,虽说这般名义上是方暮舟损毁了相灵大会的规则,但事已至此,他已然什么都顾不得。

  方暮舟神色冷冽,宛若冰雕玉砌的物品,但某种透出的非凡凌厉,又当真骇人至极。

  他一面不断施法结印、袭向周围妖兽,一面不住地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片刻后,方暮舟便恍惚发现了什么,一招暂时击退了身前的妖兽,便快步行至宋煊身侧。

  “阿煊,”方暮舟先是急声唤了一声。

  宋煊便趁空应答,“嗯?”

  “现下这些妖兽与血隶尽皆是受了特殊的训练、亦是得了某种命令的。”

  方暮舟此话一出,便是印证了宋煊先前的猜想。

  方暮舟神色肃正,稍显急声地继续言说,“首先是这些妖兽,它们本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但却会有意识地聚集、一同围困灵力稍强者,便是为拖延脚步。”

  “而如此一来,也是为那些血隶提供了机会,它们所携带的灵力相较普通的而言更为强盛,且一旦认定某一人为自己的目标,便会始终纠缠于他,也如同手中有了把柄,致使其他人不敢轻易出手。”

  宋煊始终竖耳听着,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字眼,而在此过程中,手上动作却也一直未停,原由正如方暮舟所说的那般,不断有妖兽聚集围困向二人,致使二人现下难以突破而出。

  “那师尊可是想到了解决之法?”宋煊试探问道。

  方暮舟即刻便言语道:“倒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但线下也只能如此,你与钟珝、霁霜他们尽力牵制住妖兽,我去对付那些血隶。”

  听此,宋煊不由地稍稍犹豫,却不是害怕,只是为了权衡这两者究竟哪个更为凶险。

  原由他师尊总是下意识地便将自己规划在外。

  而方暮舟也是看出了宋煊下意识的犹豫,便温声宽慰道:“我们尚无法得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但他如此安排便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血隶便是他计划成功的重要一环。”

  “还生禁术若成,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应当如此,无需担忧。”

  方暮舟温和如常地言说,仿佛还是像从前一般交代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宋煊更是难以评估其中凶险。

  “师尊小心,”事已至此,宋煊只觉自己若再多说些什么,才当真是矫情至极,话到嘴边索性只像往常一般简单嘱咐了一句。

  “我不会有事的,”方暮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径直转身离开。

  如方暮舟所说的那般,宋煊很快便与林霁霜、钟珝二人聚在一起,但如此以来的结果,便是更多的妖兽于三人周围汇聚,随后发起更为强烈的攻击。

  但三人却丝毫没有畏惧,径直向上,不断施法结印击退着妖兽。

  于宋煊而言,这般与方暮舟并肩作战的滋味是很好受的,就是知晓那人也在身侧一同奋战着,心中便莫名充盈着满足与欣喜之感,就连攻击也更为有力。

  但宋煊倒也知晓,这种感觉说到底便是毛头小子不愿在心上人面前丢脸罢了。

  想到此,宋煊面上竟毫无预兆地露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拉满的弓弦射出一支剑羽,直直贯穿过正向自己扑过来的妖兽的喉咙,定在了其后的一棵树上。

  那百年巨树竟因此而轰然倒塌。

  “阿煊啊,它和你什么仇、什么怨,竟逼得你用了十足的力啊!”林霁霜趁空闲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震惊之意消散殆尽后,便忍不住询问道。

  宋煊笑意未散,甫一回首便对上了林霁霜充满惊异的目光,稍一呆愣,才知他师兄说的究竟是什么,便答:“怎地,师兄可需要我的帮助啊?”

  “去你的!”林霁霜即刻便回应道,随即又继续言说,“答非所问。”

  只这简短的闹剧后,三人便再次凝神,继续按照方暮舟的指令,尽力牵制着那些妖兽。

  而另一边,方暮舟穿梭于人群之中,先是助那些无法抵御血隶的弟子们,将始终攀在他们身上的血隶剥离,而后斩杀。

  随后又令一直在旁侧待命的飞渡将这些受伤的弟子带走,远离此处,以避免再次的伤害。

  而这个过程中,方暮舟恍然发觉,幕后之人增强血隶灵力的目的,便不由得惊骇一瞬,甚至忍不住于心中怒骂。

  血隶原本只依着人血而生,如今竟莫名其妙地被添上了吸食人的生魂的能力。

  而这无疑是给方暮舟的行动添了些阻碍,也迫使方暮舟不得不更快速地将血隶斩杀殆尽,以免再使更多的人为其所伤。

  ……

  飞渡适才刚把为血隶或妖兽所重伤的弟子们带离至安全之地,便再次收到了方暮舟的指示。

  却是让飞渡将除方暮舟及其亲传弟子之外的人尽皆引出此处。

  飞渡不由得大惊,方暮舟竟是要独自一人对抗所有的血隶吗?

  就算飞渡亲眼见得过方暮舟的真正实力,却也不由地为其感到担忧。

  到达山顶时,飞渡更是为眼前场景而感到震惊,适才对于方暮舟此话的犹疑以渐渐消散。

  原由整个山顶已然被方暮舟设下的结界所笼罩,其内妖兽与血隶尽不得逃出,但各门派弟子与飞渡却能毫无阻碍地通行。

  “仙尊,您自己当真可以吗?”飞渡不由忧虑询问。

  方暮舟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轻笑。

  而就算只是这般,也无端令飞渡安下了心,转而按照方暮舟的指示,艰难地将弟子引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神

  将数量那般多的弟子尽数引出这里,无疑是一件十分之艰难的事情。

  飞渡本以为自己尚且要顾及着妖兽的攻击,但谁料方暮舟将此事早已考虑在内,妖兽或是已然为四人所控,或是根本无法近飞渡的身。

  飞渡费力将所有弟子按照方暮舟的指示带出此处,天色已然尽数暗了下去。

  飞渡于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休憩,却连坐下都不大敢,只静静站着。

  适才最后一次前往山顶,飞渡最后一次询问了正在施法支撑着结界的方暮舟,神色无比地真诚,语气亦是焦急异常。

  毕竟方暮舟于他的恩情太过深切,他自然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恩人如此奋争在前,却有难得人理解。

  只是方暮舟仍是那般回应的,只是稍沉静地言说“无需如此”,颇有一副意在使飞渡安心的意味。

  飞渡犹豫许久仍想强行留下,却被方暮舟无情地扔出了结界。

  想到此,飞渡难忍地叹了口气,却又突然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许多的炽烈目光,却含着难以猜测的意味。

  飞渡却没有言说什么,一是因由适才他已受了伤、如今更是疲惫无比,二是他无需多问倒也清楚那些人为何如此。

  无非是楚郢山的弟子对他不大熟悉而充满着疑虑,或是不知晓他一介无名之辈,为何会得玄设仙尊如此重用。

  飞渡不愿对上那些人的视线,便倚着身后一棵树站着,侧过脑袋还觉不够,只能缓缓闭上了眼。

  心中思绪当真杂乱不堪,他的母亲现下尚在那人手中,不知下落如何,而他的恩人、也几乎是唯一能救出他的族人的人,却仍被困于山顶。

  突然山顶之上一声骇人巨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尽数吸引过去,飞渡辨认了那声响之处后,神色突变,满脸惊恐地亦看向那处。

  伴随着那骇人巨响的,还有一道几乎冲天而上的霜白灵力,那惊人的强盛灵力也使得飞渡所在的这处地面摇动、树木亦是岌岌可危地震荡。

  紧接着,众人都尚未回神之时,山下又突然现出无数灯火,连带着另外一拨人嘈杂混乱的议论声音。

  众人皆未知究竟是何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飞渡亦是如此。

  但莫名地,飞渡仍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副蓄势待发之态。

  待那波人更为靠近了些,飞渡得以辨识那些人究竟是谁之时,尤其是看到前排的一人,全身血液便仿佛瞬间凝滞一般,霎时感到冰冷至极。

  ……

  而另一边,方暮舟已然撤掉了适才施加于此的结界,而现下的山顶,遍地尽是血隶与妖兽的尸身、或是消散后流淌的暗色血水。

  此时,山顶处也已能辨识到愈发靠近的点点火光,但方暮舟却仍站在原地,像是已然预料到了一般。

  “师尊,他们……来了吗?”林霁霜试探着浅声询问。

  宋煊站在方暮舟身侧,也是稍侧着脑袋,注视着方暮舟的一举一动。

  方暮舟并未停顿,即刻便答,“嗯。”

  就算无人点明,但在场几人却皆是心知肚明,林霁霜言语之中的“他们”究竟是谁。

  适才那一击也是在素来感官精敏的宋煊感知到了有人靠近的声响后,方暮舟方才发出的,像是在刻意吸引他们前来一般。

  正是这般,那些人更是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未出片刻,便已然到达了山顶。

  众人呜呜泱泱地奔赴至山顶处,前方带头之人正是天耀宗宗主周浮秋,而周围站着些拿着火把的天耀宗弟子。

  众人的前来轻易便打破了适才方才迎来的宁静,而周浮秋许是看到了方暮舟那般坦然的神色,一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地张口,便是问罪之语。

  “方暮舟,你擅自闯入场地中,有违相灵大会素来的律令,也强行打断了相灵大会,更是令人替你阻挡着众人,你该当何罪?”

  方暮舟自是没有丝毫的惧怕与后退,相反,在听闻到周浮秋这话后,更是出乎意料地冷笑一声,更显凌厉气息的目光落在周浮秋身上,方才应答,“周宗主竟当真这般肆意地颠倒黑白!”

  只这一句话,周浮秋竟当真慌了神,仿佛为人戳到了软肋一般,强抑着言语中的颤抖言语道:“方暮舟,颠倒黑白的人是你才是吧?你莫以为自己为世人尊称一声‘玄设仙尊’,便当真有这般大的权利!”

  周浮秋此话一出,始终坚定站在他这边的人便尽皆出言应和着。

  议论之声登时而起,且愈发强盛,而此自然也使得周浮秋占尽了优势,便也再次有了底气,当即掸了掸衣袍。

  “周宗主何必如此气愤呢?”宋煊看不过方暮舟被这般言说,一时没有忍住便出了声。

  方暮舟却没有任由宋煊为其出头,便轻挥了下手,示意他噤声。

  而后,方暮舟清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却少了平时的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润,只含着咄咄逼人的冷冽,沉沉开口时,周身气势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那周宗主又如何解释这山上出现了可以伤人性命的妖兽呢?”

  未等方暮舟再说什么,包括周浮秋在内的所有人竟都浑身一怔,适才高涨的议论之声亦顿时消退无踪。

  方暮舟继续言说,“修真界多时未遇的血隶,亦出现在天曜宗,周宗主又该当如何解释,如何给在座众人与受了伤、甚至丢了性命的弟子们交代呢!”

  虽是问句,但方暮舟并未留给任何人思索或是回应的机会。

  众人几乎尽皆收回了落在方暮舟身上的目光,转而或小心翼翼、或明目张胆地凝视着正在愣神的周浮秋。

  似乎都在等待着周浮秋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说,什么?”许久,周浮秋却只给出了这样一个令所有人都十分失望的回应。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偷摸轻声言说了一句,“这算什么?”

  这话便如点火索一般,霎时激起了一阵更为激烈的议论。

  然而话语中央的那人,周浮秋却是目光空洞地低垂着眼眸,一副失神已久的神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浮现

  未过多久,众人的凝视和愈发强盛的议论声,当真令周浮秋体会到了被置于事件中央的焦灼、急切,些时后,他终是再忍不住地爆发了。

  “怎地方暮舟如此诡辩便令你们相信了他?什么伤人的妖兽?我周浮秋从未做过这般明目张胆伤人之事!”

  周浮秋当真是言辞恳切,当时面目通红,双目圆撑,胡须一时也是气地乱颤。

  一时,周围的声音猛地沉了下来,简直一片静谧。

  宋煊刻意站地距离方暮舟很近,心有疑问却也能感知到环境的凝重与肃正,便没有问出口。

  但看到方暮舟面上的神色,宋煊便也知晓,他师尊心中所想的应当与现在的自己一样。

  这样大的事便发生在天曜宗境内,适才众人上山之时也定已见过因此负伤甚至丢了性命的弟子们,按说如此便已能定罪,但素来胆小的周浮秋面上的不可置信当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这便更印证了宋煊与方暮舟的猜想,有一幕后之人正在操控着这一切的事实。

  而这人也有可能正在这里。

  宋煊心中再次浮现起飞渡同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有办法联系仙尊的话,请让他务必小心些谢正容!”

  而那时的宋煊正因莫名在此见到飞渡感到震惊,也因由周身即刻显现的数量骇人的妖兽而分心乏术,的确无心再多想这句话的深意。

  如今宋煊再次回想起来,竟是心道不好。

  为什么偏偏是谢正容?

  宋煊下意识寻找那人的身影,果真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中看到了那抹青色的身影。

  但谢正容亦是即刻感知到了来自宋煊的稍含着些审视之意的目光,突然抬眸便对上了宋煊的双眸,先是一怔后却仍是如往常一般回以谦逊的笑意。

  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宋煊倒也想到会如此,只好佯装着一副无意瞟向那处的模样,轻笑以作回应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至人群最前正中位置的周浮秋已然转过身子,面对着适才还大多支持着他的众人,激烈着言语怒意冲冲地解释着。

  言语不外乎为自己辩解,以及将错处尽数归结到方暮舟等人的身上。

  “我当真不知这事啊!倒是方暮舟那厮率先闯入相灵大会中,违反相灵大会的规则的!说不定……”

  “……说不定,是前些日子我天曜宗将他那偷用禁术的弟子带走,方暮舟与楚郢山众人始终对我怀恨在心,这才设法设计,此番居心叵测、用心良苦,该是我整个修真界的罪人啊!”

  其中一些人许是甘心屈居于天曜宗之下,许是尚且不敢撼动天曜宗于整个修真界中的地位,便再次有了动摇。

  这时,一直适才方才赶赴至方暮舟身侧的萧清澜、穆小川便也怒不可遏地出了声。

  “我楚郢山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周宗主却一口一个使用禁术地诬蔑,可曾想过后果啊?”萧清澜横眉冷竖着,语气冷冽肃正,当真不留给任何人再次言语的胆量。

  而穆小川亦是紧接着言道:“要知道还生禁术结成之时,妖鬼之门大开,各种灾祸尽皆降临,人间恐成炼狱,修真界亦是无处可逃,而宋煊的复生却并未引起任何灾祸,周宗主又是如何将此与还生禁术想到一块的呢?莫不是谁教你这般说的不成?”

  周浮秋听闻此言语,浑身血液便瞬间冷凝一般,连带着呼吸亦霎时停滞,手足无措的模样是在是明显至极。

  “……怎会……怎会呢?”许久再无人言,而周浮秋却也只是逼出了这简短的、毫无辩解意义的回应而已。

  此时,有了萧清澜于穆小川的这番几乎做出了定论的的话语,这边已然占尽了上风。

  周浮秋整个人已然完全失去了适才刚刚赶过来时的那副强硬模样,仿佛失神一般不知作何言语,但或许是一直以来的盛气凛然,令他就算在此情况下也绝不言说屈服,仍一个劲地为自己辩解着。

  而这时,便是方暮舟向前行了几步,行至仿佛什么都不知晓的人群之前方才停下脚步。

  那些人几乎是在见到方暮舟的第一眼,便停止了言语于一切动作,像是在等待着这个几乎立于修真界之巅的人说些什么。

  方暮舟为让他们等待许久,便一如往常一般淡淡地开口,“适才在下闯入相灵大会之中,便是看到了在下的弟子所发出的信号,而此也是我事先便安排好的,而我罪当如何便由在座众人宣判,但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处理眼前的事情。”

  宋煊神色如常,实则心中已然波涛汹涌,他明明已经料想到方暮舟会当着众人的面将此全盘托出,却不曾想竟这般的快。

  但方暮舟却并未被任何事物所扰,仍继续说着,“天曜宗向来戒备森严,而相灵大会于修真界而言多么重要也是人尽皆知的,在举办之前想必除去得到周宗主手谕之人,应当都不可进入吧。”

  “但既然周宗主一口言定自己事先不曾知晓这些,那周宗主又当如何向大家解释这些?”方暮舟言辞突变,当真是令周浮秋措手不及。

  周浮秋心中登时便慌乱不已,脑海中想起那身着黑衣之人的身影。

  但自己倘若将这些尽数全盘托出,自己不得个纵容罪人的罪名、便是定会被那人挫骨扬灰。

  既然如此,他不如继续如此耗着,待到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自己仍装着什么都不明不白的母羊,应当无法被死死地针对吧。

  周浮秋想到了为自己开脱的方法,一时喜形于色,适才抬首,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闻自山腰处传来的异样的声响。

  众人尽皆转过了身子,看向黑暗之处,亦是看向那未知的恐惧。

  尚未及反应,浓重的怨念与邪气便令在场的所有人尽皆惊心不已。

  “后退!”方暮舟稍放声的叫喊登时响彻了山顶。

  众人闻声照做,却也稍迟了些,人群最后的些人只觉自己身体某处被野兽獠牙咬了一口后,鲜血与魂灵便进阶被迅速吞噬,很快竟是连站立这些最为简单的动作都无法支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起始

  又是一波数量难以估量的血隶!

  明明众人尽皆在此,明明方暮舟适才已然亲口道出了幕后之人的阴谋,却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此铤而走险的行为,绝非周浮秋那厮有胆量做出来的,他这时正是应为了摘清自己而焦头烂额、劳心费力呢!

  宋煊这般想着,却见他师尊已然飞身跃起,反应之迅速,竟是令回神后的宋煊难以追及。

  这血隶出现地无比蹊跷,宋煊只怕是那幕后之人早已将这些算计在其的阴谋之中。

  宋煊下意识再次向某处看去,火把早已被熄灭的情况下,费力方才辨识到那人的神色。

  那人见到面前的变化先是震惊,后似是思索了一番、也想是斟酌衡量了一番,面上恍然便露出了仿佛精于算计的难于形容的表情。

  宋煊不由一惊,心中却也不由地稍含着庆幸。

  那人于人前几乎每时每刻都是一副谦逊得体、慈悲有加的模样,更是为自己塑造了不喜所有斗争的人设。

  但如今看来,这些不知究竟是伪装、还是当真由心而发的模样,当真为他镀上了一层保护。

  若非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非要一次次地铤而走险、才导致现下的情况早已漏洞百出,宋煊应当是很难发觉这人的阴险面貌。

  事到如今,宋煊也不能再多想,原由周身情况已经变得无比的混乱。

  这血隶相较适才的那些灵力更为强盛,纵使是于众门派宗主与长老面前,也会自行辨识着向那些灵力稍弱的人袭去,而此也使得它们当真得手了许多。

  但正因此,宋煊周围的许多修士便尽皆投入了斩杀血隶的行列之中。

  众人自顾地行事,根本是毫无章法可言,未消多时便是一幅血肉横飞、鲜血横溅的场景。

  但现下环境阴暗、林荫绰绰、就连弯月也不知何时于层层阴云后隐匿了自己,致使众人都难以辨识受了伤的、甚至丢了性命的究竟是血隶还是修士。

  所有人的攻击力度却也并未因此消减多少,反倒更为激烈地、争先恐后地袭向周围妖兽,阵法凌乱不堪。

  宋煊却是始终站在一侧,并未直接去寻方暮舟、也并未当真放纵所有事不管不顾,正因此,适才短暂至极的休憩时分,周围声音稍小了些许,宋煊恍惚听到了一人的声音。

  “大家快啊!杀了这些血隶,我们便是立了大功了!无人再能言说在场大家的不是!”

  诡异到毫无章法的话语,却当真鼓动了许多不知是否心虚的人,才致使现下情况快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宋煊却能十分明显地辨识,这人正是天耀宗宗主,周浮秋。

  草!

  宋煊不由在心中怒骂,周浮秋那厮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煊明知自己无论如何言语,皆无法再撼动周浮秋心中所想,也无法改变他心中早已认定的、就应当如此做法,便索性放弃,转而去寻方暮舟。

  于这种人多费口舌无非气了自己,当务之急还是要助方暮舟做出些改变,强行抑制周浮秋等人的痴傻做法。

  ……

  方暮舟适才那一跃致使身形凌空停留在上方,既是为了更为全面地查看当前形势,又是为了更为明确地找寻解决之法。

  而这期间,方暮舟不仅看到了人群的混乱,亦发觉了宋煊始终未有动作,不知是在巡视着什么。

  但如今这些其实已经是方暮舟所预料到的了,事实上适才便是预料到了这些,才传音于穆小川,引着所有人皆来到此。

  而方暮舟便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那幕后之人彻底引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骇

  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吃力地斩杀着妖兽,动作、招式毫无章法,仿佛丝毫没有门派宗主的体面,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恰巧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疑声惊呼,“玄设仙尊……玄设仙尊这是要做什么?”

  只此一句便令包括穆小川、萧清澜在内的所有人皆顺着那人手指所指,朝上方望去。

  原是方暮舟仿佛并未顾忌他们,只自顾地开始施法结阵,神色凌厉决然,如往常一般面对妖兽便是绝不姑息。

  方暮舟所施阵法,宋煊当真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熟悉,是那霜灵法阵。

  自地面之上升腾起霜白灵芒之时,众人的动作便渐渐减缓,血隶亦然。

  宋煊本以为这般压制这些血隶当是绰绰有余的,但片刻后,情况的突变才使他知晓自己还是将这事看得太容易了些,也轻视了他们正要面对的敌人。

  那些血隶原被地面法阵中生出的灵力化作的藤蔓所缠缚,明明看似大势已去,但不知为何片刻后突然又有更为强盛的灵力充斥满了阵法之中。

  不知是幕后之人预料到了这些后刻意安排了这些,还是方暮舟正在计划着什么,这些血隶虽被困于霜灵法阵之中,爆发出的灵力却仍可与方暮舟对峙了许久。

  竟是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众人都在周围查看着方暮舟与血隶对峙的情况,却只有宋煊心中焦急无比。

  方暮舟每每望向自己时,面上的神色皆是含着宽慰之意,也是在告知他,无需前来相助。

  但宋煊怎会能当真安下心?

  其上之人可是他师尊!是方暮舟!

  便是只因这一个原因,宋煊便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之后究竟是何情况,在场所有人、包括方暮舟在内应当都是猜测,并不能准确言说。

  这般不由自己控制的场面,当真是令宋煊心中既是无比的焦躁、又稍稍含这些慌乱无措。

  这时,一声宛若紧绷着的弦断裂的声音自方暮舟那处传来,虽微弱至难以察觉,但由于宋煊始终凝神关注着,便觉清晰无比,仿佛那根弦原本便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一般。

  宋煊率先向方暮舟那处看去,心中更是紧张。

  一只血隶竟突然爆发了灵力,强行撑破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藤,断裂瞬间那只血隶便也嘶叫不止、随后又脱力倒下。

  若仅是如此倒也还好,只是如此、也会使方暮舟遭到灵力反噬,且为继续支撑法阵不倒,他也不能躲避,只得生生受着。

  宋煊凝神望着,只见方暮舟并未泄出一丝痛呼,但那一瞬,弯眉仍是下意识地蹙起,但因由方暮舟的强行忍耐,不细细查看当真是难以察觉。

  宋煊当即再忍不住,未及多想,便腾空跃起。

  甚至再顾不得有没有人施予援手,就算众人皆袖手旁观也无妨,宋煊总是要站在方暮舟的身侧的。

  “滚下去,”方暮舟见到宋煊时,只含着怒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阴暗环境中,方暮舟杏眼中的温润波光粼粼闪烁着,实在惹人怜爱,宋煊只想忤逆他师尊一次。

  宋煊撒娇一般,面上带着狡黠的笑意,甚至一只手攥紧了方暮舟的衣袖轻轻摆动了两下,“师尊,怎地那么凶?我就这般让师尊恼怒吗?”

  方暮舟当真没有与唠叨宋煊会这般言说,但呆愣一瞬后却又感无奈,毕竟他这个弟子出格惯了,如此当着自己的面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好像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犹豫片刻,方暮舟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宋煊,现下事态如此危急,你若不帮忙,便直接滚下去!”

  “好嘞,师尊,”宋煊知晓,他师尊这话,便是已然默许了自己这般放肆的行为。

  如此喧闹过后,宋煊当即便收了心,学着方暮舟的模样亦开始凝聚灵力,聚向那霜灵法阵之中。

  二人这般才当真是并肩作战啊!

  宋煊如此作为被原本站在地面、不敢妄动的穆小川等人皆看在了眼里。

  “那小子当真大胆啊!”萧清澜紧蹙的眉心几乎从未舒展开来过,如今也是冷言冷语地说着,没人能辨识出他这话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穆小川仰面看着凌空并肩而立的二人,莫名便想起了那日于茗雪居中,二人那般亲密的姿势被他撞破时的场景。

  再看今日,若是换做其他人,未经由方暮舟的指令便擅自作出决定,甚至参与方暮舟的行动之中,方暮舟必是气极,当场发作也是极可能的。

  但因为做出这些的人是宋煊,方暮舟不仅没有训斥,甚至很快便默许了宋煊的行为。

  这两个人的关系,当真只是简单的师亲徒恭吗?

  穆小川审视一般看了许久,直至萧清澜等人也已做好了准备打算助方暮舟一臂之力时,方才堪堪回神,收回目光后便也很快加入其中。

  无论如何,方暮舟于他而言也是重要无比,再之当前的事情才更为重要些。

  而此后,楚郢山的弟子们尽皆加入其中,井然有序,行事妥当,才算是将这些血隶压制下些。

  正因由此,一旁众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不能再袖手旁观,犹豫片刻便也尽皆加入其中。

  众人灵力尽皆交汇于霜灵法阵中,将那血隶死死压制着,应当是并无需耗费多少力便能成事。

  方暮舟于空中俯视着下方一切,面色却无端变得轻松。

  “师尊?”宋煊即刻便发觉了他师尊的变化,却并不明白如此情形下,他师尊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方暮舟唇角含着些笑意,也侧眸看着宋煊,便缓缓言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精彩之处!”

  话音几乎刚落之时,众人适才刚刚聚集起的力量,却在一声轰响中猛地土崩瓦解。

  包括方暮舟、宋煊在内的所有人皆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到,浑身内脏亦是猛地闷痛。

  许久后众人方才稍稍缓过神来,但面上却难看至极,并非因由疼痛所致,而是震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反噬

  经此,无人得以幸免,尽数为那灵力的冲劲所伤。

  宋煊与方暮舟亦跌落在地面上。

  宋煊迅速起身,只为扶住适才伤得最厉害的方暮舟,毕竟这阵法便是为他所创,反噬的伤自然也是他受的最重。

  手挨上方暮舟肌肤的一瞬间,熟悉的冰凉触感还是令本以为自己早已熟悉的宋煊一惊。

  “师尊,你感觉如何?”宋煊语气无比地急切,正如往常一样。

  而方暮舟却在闷声咳了两声后,迅速端正好身态,方才轻声回应,“无碍。”

  随后又像忽地发觉什么一般,方暮舟急切的目光于人群中偷偷审视着、寻找着什么,却又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动作。

  “师尊,你,发现了什么吗?”许是距离较近,宋煊相较他人能较为轻易地发现方暮舟的不对劲,当即凝神询问道。

  方暮舟侧眸瞟了宋煊一眼,示意他噤声,后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霜灵法阵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被毁,而若有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所遭受的反噬伤不会比你我的轻。”

  宋煊瞬间便明白了方暮舟的意思,登时蹙起了眉。

  他虽无从知晓这些究竟是不是方暮舟的刻意安排,却知晓方暮舟定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些。

  再看方暮舟,他已然不再做声。

  而宋煊却再次莫名想起飞渡说的那番话,目光随即下意识看向人群中。

  惨淡月光几乎并未给人间洒下多少光亮,为树木所遮掩的山巅便更为阴暗无光。

  但如此情形下,于人群中寻到一个竹青身影却并如想象中那般困难。

  宋煊很快便寻到了那个身影,随即不由大惊。

  正如方暮舟所言的那般,正当所有人都是一副为伤痛所扰的模样时,谢正容的行径却尤其的明显。

  适才阵法反噬的伤害被方暮舟与那做手脚的人引去大半,剩余的又被这么多的人分散开来,又加之现下在此的人尽皆实力深厚,实则并未受到多么难忍的伤。

  几乎所有人都已逐渐缓解时,谢正容却像是并未发觉这边的变化,仍倚靠着身后的一棵树费力站立着,气息仿佛喘息一般,一下一下都似承受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疼痛。

  谢正容双眸微闭着,并未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随后面色突然有些发红,似在强忍着什么一般,睁眼时分亦猛地转过了身。

  虽然谢正容是在强行忍耐,但宋煊仍是发觉了不对。

  谢正容较为消瘦的背脊正急速地抖动,重重地咳嗽难以停歇,随后又忽然伸手掩面。

  竟是许久方才停息。

  宋煊原想示意方暮舟一番,稍稍侧眸却见他师尊也早已发现了那处、那人。

  惨淡月光温和倾洒在方暮舟原就柔和的面上,打下了极浅的一层阴影,反倒为方暮舟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往常没有的安静,衬得那紧蹙的眉心与凌厉的眸也更为温和。

  宋煊看的仿佛出了神,思绪一乱便猛然想到,谢正容已经伤成了那般难以抑制的模样,方暮舟会不会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呢?

  如此,宋煊便又再次发问,“师尊,你真的无碍吗?”

  方暮舟稍一呆怔,很快便有恢复过来,看着宋煊真切的模样,似是纠结犹豫了一番,话到嘴边便换了一套说辞,“隐隐的有些疼,但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稍后再言也不迟。”

  “……嗯,”宋煊听到这话,再看着方暮舟瞬间转换过来的温和到似能透出水的瞳眸,一时竟是满足地连话都顿了许久才言说出口。

  “你适才想说什么?”方暮舟话锋突然一转,使得宋煊思绪聚集,霎时凝起了神。

  宋煊没有言语,只缓缓移动目光,停在了好不容易才从激烈的咳嗽中缓过来的谢正容的背脊之上。

  第一百三十章 坦诚

  只一眼,方暮舟便已明白了宋煊的意思。

  原由他本来也是如此作想的。

  今日相灵大会刚一开始时发生的那件荒谬至极的事情,论方暮舟如何去想都只觉太过刻意。

  而谢正容今日的表现,于旁人看来明明正常至极,但方暮舟却总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交谈过程中也发觉了他不由得出现了的纰漏。

  时至今时,方暮舟方才恍然大悟,若这谢正容当真是一直以来的幕后之人的话,那他所等待的,就是这相灵大会中已然发生过的一系列的事情。

  恐怕于谢正容而言,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但方暮舟交代给宋煊的“秘密武器”,一经释放便打乱了谢正容的脚步,因而如今,他也未能全身而退,甚至不惜以如此惊险的手段也要放手一搏。

  只是,自适才那波血隶出现时起,方暮舟便已然算出了发生意外的可能,并费力设下了这部局。

  “师尊,接下来应当如何?”宋煊见方暮舟始终望着那边的情况,一时拿不准便主动询问道。

  方暮舟猛地回神,沉吟些时却只道:“没什么,正常表现即可。”

  宋煊一时慌神,明明真正策划这一切的人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甚至还是一副重伤的模样,但他师尊的表现却是不打算趁此难得的机会将其一击拿下。

  “不是百分百的确信,便不要妄下论断,”方暮舟许是猜测到了宋煊心中疑虑,便再次出言解释道。

  宋煊便也随即轻声应答,“是,师尊。”

  ……

  只是宋煊未曾预料到,说过这话的方暮舟竟先行迈出了脚步,缓缓行向适才为二人所讨论的谢正容。

  方暮舟的目的原来为此吗?

  犹豫片刻,宋煊还是跟了上去,他不会让那未知的事物伤到方暮舟分毫的。

  而另一边,谢正容依然扶着那棵树站着,虽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些许,但如此扶着当真还是好受些的。

  只是未消片刻,谢正容却突然听闻到几乎微不可查的细小声响,心不由得猛地悬起,却佯装着一副冷静如常的模样转身。

  但这强行维持住的神色在谢正容看到来人是方暮舟后,瞬间土崩瓦解,面上的笑意霎时凝固,隐于宽大袖中的双手亦在不住地颤抖着,只剩下下意识的习惯才支撑着他不至于当即完全崩溃。

  “谢宗主,可是身体还有何不适,怎地面色如此苍白?”方暮舟所言所行也是如往常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言语之前下意识一般,务必端正地拱手俯身。

  宋煊站立的位置距离二人并非特别的近,反倒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有那未加掩饰的急切目光才能表现出他心中的担忧。

  宋煊并不能十分清晰地听到二人的谈话,却见方暮舟言说过什么后,谢正容似是思索了许久,连带着全身动作都停滞了好久。

  只是接下来,谢正容的动作才是当真令宋煊措手不及。

  只见谢正容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许多,而方暮舟却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向后躲开,面上的神色便瞬间变得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不躲开?”

  谢正容缓神片刻,方才又堪堪言语,面上适才佯装出的神色已然消失殆尽,连带着语气也添了些难以言说的诡异之感。

  但这些也只有方暮舟会知晓了。

  “你不是已经确定了,我就是先前所有事情的幕后凶手了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坦露

  至此时,周围众人似乎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情形,心存疑虑之时,亦悬起了心。

  “谢宗主此言何意?”方暮舟知晓这样的距离下众人很难辨识二人的言语,却仍是又放轻了些声音,只做明知故问状。

  谢正容仍俯着身子,整个人距离方暮舟都十分的近,而方暮舟也的确并未向后撤出,二人对峙一般站着,论谁也没有再轻易地动作。

  只是宋煊却是越看心中怒意便越盛。

  话说二人如此对峙着、谁都不愿意率先让步倒也正常,但为何谢正容偏偏要距离方暮舟那般的近,而方暮舟也不闪躲只继续地保持原本的姿势?

  他师尊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但宋煊作为内人,自然看不过去就是了。

  ……

  谢正容许久未答,方暮舟便已知晓了他心中的意思,却仍是不由得大惊,只是未在面上显现出来罢了。

  他只是未曾想到,谢正容竟当真会当着众人的面,亲口道出自己就是那幕后之人的事实。

  难得谢正容悉心经营那么久,如今竟不惜落下这一步险棋。

  是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了吗?还是他知晓自己定可以全身而退?或是……谢正容做这些事情之前,便没有再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

  谢正容原还凝着神,始终不移地盯着方暮舟的眼瞳,宛若一座雕塑一般,但此时却莫名地失笑,随即便又是一声冷笑。

  “方暮舟啊,你的心已经乱了!”

  谢正容恍惚间言出这句话,语气竟是出了奇的诡异,方暮舟亦是猛地回神,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脚竟如生了根一般不得动弹。

  而此时,于众目睽睽之下,谢正容当即爆发出了骇人至极的灵力,仿佛孤注一掷一般。

  几乎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始终谦逊待人的谢正容竟当真是费心费力筹谋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此时众人都尚未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然耗尽气力,要与众人同归于尽一般。

  方暮舟一时难以动弹,便要凝力强行对上谢正容这一击,他不会输,也可免得身后重任受到太重的伤害。

  谢正容向后撤出两步,爆发出的巨大灵力霎时照彻了整座山头,亦刺的众人都难以睁开眼,倒颇有一副孤注一掷的势头。

  “方暮舟,晚了,一切都晚了,便由在下同你们一起下地狱可好?”

  谢正容当真是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就算此时面上也未有丝毫惧怕,反倒是那如同鬼魅般的声音令闻者尽皆惊恐不已。

  方暮舟凝神聚力之时,突觉胸口处微不可查地隐隐作痛,心神尽皆慌乱无比。

  但如此关头下,方暮舟强行沉下心来,不去管顾这些,但恰巧正要施力之时,腰际却被一直强劲有力的手臂环上,稍施灵力顺势一带,方暮舟的身形便于束缚中挣脱,当即向后倒在了一人怀中。

  “师尊,我来就好!”宋煊知晓方暮舟心中顾虑,便如此言说道,与往常反差极大的温和语气修饰着宋煊清朗的声线,宛若无意掉落水面的落叶,轻柔涟漪一瞬便能使方暮舟心中静下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并肩

  方暮舟没有理由不去信他,却又无法安下心纵容宋煊如此。

  只是谢正容此行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与众人同归于尽一般。

  虽说方暮舟现下还不能得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方才致使谢正容这般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抛弃性命的行事,但自己此时如若不能妥善地处理面前的事情,恐怕后果不敢设想。

  “小川,小心!”

  方暮舟思索许久,亦不惜犹豫了片刻,方才得出了于自己而言最为妥善的行事方法。

  宋煊下定了心思不让方暮舟再次涉险,但方暮舟却也注定了不会让其如意。

  但至此时,谢正容的所想所行都已然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方暮舟便也只能兵行险棋。

  那满含攻击性的青色灵芒夹带着仿佛要直取众人性命的气势,卷起了遍地砂石,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飓风,将众人裹挟在内,亦没有留给任何人逃脱的可能性。

  宋煊亦结成了法阵,便要直直地对上谢正容。

  重生之后,宋煊先前被损毁殆尽尽数被修复,灵力达至从未有过的地步,他不知自己如此情形下是否能敌得过现下已然受了伤的谢正容,但他也必须如此。

  一赤一青两道极其强盛的灵力正面相抗,激起的冲力几乎要将周围树木尽皆连根拔起一般,众人撑起结界也只是堪堪抵挡罢了。

  “小子,你师尊尚且不敢正面相迎于我,你又拿什么与我相抗?”谢正容的面容为那灵芒所衬,倒更显得诡异了不少。

  宋煊本不想回应他,但无论如何作想却都觉得自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片刻后方才笑着言语道:“前辈教训的是,但前辈又为何要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呢?为千夫所指、处言语舆论中心,当真就那般的舒服?”

  谢正容原本于原著中是个着墨不多的角色,但宋煊对其的印象却不得不说是正面的,毕竟他着谦逊得体的形象倒是刻画的挺不错的。

  包括进入这个世界中,极其简短的几次会面,也都让宋煊对这个角色充满了敬畏之意。

  但正如方暮舟所说的那般,那幕后之人或说谢正容本人,最近这段时间行事实在太过急躁,仿佛急切地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一般,而此便会造成一个结果,便是漏洞百出。

  也是因此,才使得方暮舟先前便注意到了他行事的不妥当之处,也得以稍早些地便做出些部署。

  无论如何,宋煊却仍是不得而知,这样好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做出这样丧心病狂之事?

  “小子,你师尊没有教过你吗?分心可是不对的!”谢正容面上的笑意也透着难以言说的可怖意味,如此言语之时当真不免让人难抑地颤抖。

  趁着这时,谢正容便狠下心加重了些力,决绝的神色当真使适才回神的宋煊不由忌惮。

  宋煊只觉自己的身体要被这巨大的灵力撕裂一般,脑袋也是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撑到几时,但谢正容却携着拼了命的力气,势要将宋煊拖延致死一般。

  剧痛时分,宋煊已然难以准确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都像是过了许久。

  但恰巧此时,那股熟悉的霜白灵力夹杂着淡雅的木香一同赴至宋煊身侧,为宋煊带来了莫大的力量。

  无需回首亦无需侧眸去看,宋煊便能知晓身侧那人究竟是谁。

  二人总是有这样的默契。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间炼狱

  方暮舟如此亦是兵行险招。

  自那道更为强盛的霜白灵力介入宋煊与谢正容额对峙之中时,宋煊便明显感知到阵法中央的改变,原本只为对峙僵持之意的灵力法阵穆然便含满了杀意。

  方暮舟明明从不会用此般惊险至极的杀招,如今却又为何一声不吭地如此行事?

  宋煊不得而知,但也明白他师尊这般行事势必有自己的考量,无需多想便遵从方暮舟的意愿就好。

  这般想着,宋煊便已然加强了凝聚灵力的力度。

  二人如此并肩作战,当真是在未过许久的那些寂寥无比的岁月中,宋煊日思夜想、期盼无比却又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事情了。

  如今当真可以做到这些,宋煊必是极其欣喜与喜悦的,只是这般情形下,自己当真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阿煊,你在这般妄自行事,我定饶不了你!”尽力施阵之时,方暮舟还不忘咬牙切齿地言说出这般话语,来疏解心中正盛的怒意。

  谢正容这般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贸然行事,目的只为取了众人性命,甚至不惜以同归于尽为代价。

  而宋煊竟在一切都不明不白之时,便径直向前,虽说这般才是他下意识的做法,虽说他本就是这般肆意的人,但无论如何,方暮舟又怎能安下心。

  谢正容似是力竭一般,明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甫一张口,喉中却并未泄出任何字句,反倒在重重的几声、几乎要将心肺脾脏尽数咳出来的咳嗽后,又闷声吐了口血。

  宋煊此时在向那处望去,果真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于谢正容的面上只剩不甘与决然的神色。

  “方暮舟,你为何要阻碍于我?你身后那些人自私至极,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保护!”谢正容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地言语之时,唇角仍有丝丝血迹不住地流出,模样活像妖怪鬼魅,可怖至极。

  方暮舟不语,只暗暗支撑着法阵。

  谢正容一时再次发力,法阵中竟无端浮现出了些暗色邪气。

  这般变故发生突然,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纵使方暮舟与宋煊再拼力抵抗,也难以敌过一宗之主拼了性命所爆发出的力量。

  一时间,许多灵力泄气自法阵中倾泄而出,于方暮舟身后、众人身前再次结成一道法阵,徒然升腾的邪气也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只得堪堪抵挡。

  见自己意愿已成,谢正容面上本就痛苦至极的神色中又多了些诡异笑意,看的人毛骨悚然。

  尖利到几乎不像是从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充斥着所有人的耳中。

  “你们逃不掉的,如今还生禁术已成,人间将堕为炼狱,彼时,无论是你们这些无谓挣扎的所谓正义之士,还是那些自私到骨子里的人,尽皆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谢正容的话语如鬼魅之言一般不断于山顶、于众人心中回荡着。

  无人知晓这昭栖阁的谢宗主究竟经历了什么荒谬、且常人难以思索考量之事,才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模样。

  但如若不阻止,这人间恐怕当真会变成谢正容所言的那般。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恐

  虽说天道如此,但众人皆知,天道之罚降下之时,首先受到伤害的便会是使用禁术之人。

  谢正容不会不知道这个,而现下他的模样看来也的确像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这却也是最为棘手的。

  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料到在这相灵大会上,竟会发生这般荒唐至极却又让人无处逃避的事情,甚至稍不注意便会……丢掉性命?

  许是想到了这茬,众人瞬间便慌了心神。

  谢正容什么都不顾的做法打得众人措手不及,而此时众人尽皆寄托了希望的方暮舟也再难以完全阻挡他的进攻,众人便只好亦奋力迎战。

  穆小川、萧清澜本想赶赴至方暮舟身侧,但方暮舟适才离开之前的传音,却明确地告知二人,谢正容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他们留守在原地以对抗这些便好。

  而话语最后还将林霁霜与钟珝也暂时托付给了穆小川二人。

  穆小川知晓方暮舟如此安排的目的,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照做,顺带嘱咐了一句便罢。

  另一边,方暮舟奋力抵抗之时,却觉心脏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并不是太过疼痛难忍,但这般却总是会让方暮舟不受控制地产生些不太好的想法。

  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注意着方暮舟的情况的宋煊,这次也是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其实宋煊心中的不确定却是在此之前、方暮舟与谢正容对峙之时,便莫名其妙显现的。

  宋煊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得方暮舟的一切相较以前都有着难以察觉的不同,最为明显的便是动作变得稍稍迟缓了些。

  这也是宋煊不愿方暮舟继续如此的原因。

  “方暮舟,我劝你趁早放弃,否则天道来临之前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谢正容许是已然预想到了自己的结局,此时更是不由余力地嘶声喊叫着。

  纵使方暮舟再不愿与其交谈,宋煊也无法忍受这样咒人的话语,当即与谢正容对峙了起来。

  “前辈这般话语是在咒人吗?晚辈既然在此便听不得前辈这般的话语,我师尊如何与前辈有什么关系吗?”宋煊话语也是丝毫不饶人,管它占不占理,他就是听不得有人这般言说他师尊的不好。

  “呵,”谢正容甫一愣神,随即却只回了一声冷笑。

  方暮舟没有在意,却也隐约猜到了什么,随即便以一句话堵住了宋煊的嘴,“阿煊,莫再胡说。”

  宋煊并没有多说什么,未有应声便只是照做。

  但谢正容的模样却是已然再寻不到一点以往的感觉,许是因由邪气影响,亦或是因由禁术带来的天罚已经不知何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此时竟是如同鬼魅一般的存在。

  而谢正容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面上含着狡黠的笑意,便继续言说道:“小子,我这不是诅咒而是事实,相较同我争执、浪费时间,我劝你不如询问一番你师尊的情况。”

  “嗯?”宋煊先是疑惑,随即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面上亦猛地添了些惊恐神色。

  若想人不知鬼不觉的伤人,最为便携的便是用毒、或是暗器。

  而这昭栖阁,不就是以擅长用毒、制药,而闻名于整个修真界的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僵持

  宋煊不由得大惊失色。

  原来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原来他师尊自适才便已经中了毒!

  而方暮舟似乎亦是从谢正容的话语中意识到了这些,心中无奈慌乱,但也只得强行压下,面上倒是并未显露出什么。

  十分明显,谢正容这是算准了要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虽说和这么多人碰上当真说不准谁会赢,但谢正容修为远比在场的许多人深厚,当真抛弃一切之时,局势究竟会偏向哪边,当真难以言说;且其善用毒,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

  如此情形下,唯有快些动手才应是最为妥当的。

  方暮舟既然能感知到身体的变化,便是想必毒已然开始扩散至身体各处。

  如此一来,也是为方暮舟按上催命符一般,迫使他尽可能快地处理好眼前这一切的麻烦事。

  “小子,怎地不说话了?一直看着你师尊做什么?”谢正容仍在不住地说出些挑衅的言辞,神色当真可怖至极。

  宋煊心中有气,一是原由谢正容轻易便抓住了自己的软肋,二是面对如此险境、凭自己的修为却无法护佑方暮舟无恙。

  一双炽热双眸紧紧盯着方暮舟,方暮舟不会没有感觉到,现下如此更多便是生怕自己一回眸就会再支撑不住,流露出哪怕一丝的慌乱无措。

  “师尊……”宋煊还是不如方暮舟的意,含着疑惑张了口。

  方暮舟微不可察地叹出口气,正想着这般情形下自己应当如何措辞时,却听到了令自己意想不到的话语。

  宋煊坚定无比地言语道:“师尊,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对我置之不理,定要让我协助于你。”

  听闻此,方暮舟先是一怔,随后才恍惚明了了什么。

  正是因由自己再以往岁月中的行径,才让宋煊每每遇到此般情况时,心中都根本没有一个定数。

  而今日这样犹如祈求的话语,才会令方暮舟瞬间心软。

  这孩子也只是想要同自己并肩作战而已,自己又何必每每都携着要将其护于身后的想法,选择自己面对呢?

  “嗯,”没有犹豫,方暮舟当即便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只甫一对视,二人的心思便已然传达到位。

  再回眸时,无论方暮舟还是宋煊眸中便只剩下决然。

  身后众人亦在对抗着不知何时莫名窜出的恶鬼、邪祟,二人更是不会退缩,当即合力向法阵中不断输送着灵力,便是想要瞬间将谢正容击垮。

  谢正容当真被这毫无预兆便增强数倍的灵力震到,喉中再次涌出鲜血,自唇角滴落在青衣之上,扎眼至极。

  “方暮舟,你何苦阻我?”谢正容面上的神色已经再难以分辨究竟掺杂了什么,而那字字泣血的话语却又无比的清晰可闻。

  方暮舟也不再隐忍不发,便也狠声回应道:“那前辈又何苦做到这般地步?晚辈当真疑惑,究竟是什么会让前辈不惜献出自身性命,也要如此?”

  谢正容没有再做回应,只是一直笑着,那诡异至极、又振耳发聩的笑声莫名使人心神不宁。

  此时已至晨起时分,但那好不容易透了些光亮的天色却又莫名暗了下来。

  正当众人疑惑、不安之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血色巨雷。

  巨雷于远处天边轰鸣,带着仿佛要将天地劈出道深渊的力势降临人间,落下的邪气瞬间升腾而起。

  众人尚且没能从那道惊人巨雷中缓过神来时,却又听闻谢正容疯魔般的话语。

  “天罚已至人间,你我借无处可逃!”

  谢正容一边呕血,一边含糊不清却又尽力嘶声地吼着。

  真相未明之时,宋煊与方暮舟也不能再顾及其他,当即再次施法结印,既是想要缓和当前局面,也是不愿谢正容就此死去。

  而谢正容却是决意要与二人同归于尽,不由余力地释放着元神之力。

  三人便这般僵持着,无人敢再上前。

  许久,情况愈下的谢正容终是再抵不过二人合力,显然有了颓势。

  但就算如此谢正容也是秉着不愿苟活的想法,几乎耗尽最后的力量将要结成自杀之招。

  如此,纵使是方暮舟也再无法阻止他。

  但此时,竟有一身影却猛地闯入此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破了这持续了许久的僵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原因

  来者肩上披着一暗色氅衣,瘦弱娇小的身形便完全隐于其下。

  而自她前来时起,便始终没有以正面示人,反倒旁若无人一般,撕开重重围困,身形翩然地赶赴至谢正容身侧。

  纵使氅衣尾端已然拖到了地上,她也并不在乎。

  在场众人一时尽皆屏息无声,只睁着双眸,一刻也未曾放松地紧盯着这边的情况。

  来者显然是位女子,但黑衣黑袍又不做言语,且其浑身动作也都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实在令众人无法捉摸。

  方暮舟缓过神来时,亦不由地被这边无法言明的情况吸引住全部注意,然而待到看过去时,才更为惊异。

  那女子不由分说地便蹲下了身子,明明看起来诡异无比却又莫名让人感到些温婉,仿佛转过身来,只一个回眸便能如三月春雨一般,润了所有人如今浮躁动荡的心。

  一时,就连方暮舟也不知自己究竟应当做些什么,毕竟他一个动作便可能会打破眼前这莫名有些欣然的场景。

  无论众人作何反应,谢正容倒是在看到来者的第一眼便瞬间呆愣住,适才眸中的戾气与决然也在那一瞬尽皆收敛,取而代之的只有惊愕和无措。

  在面对赶赴前来的女子时,谢正容再也没了一宗之主的稳重、端肃的气息,亦失了适才的强硬模样,反倒像个犯了错被发现了的孩子,竟是无法直视着面前这人。

  待再次躺入女子的怀中,感受着那早已流逝不见的温度,谢正容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他的潆儿虽用布衣将全身尽皆裹挟着,但那双尚无一丝清明的瞳眸却横跨了那么多年的孤寂岁月,与自己对视,无意地向自己传达了许多思念。

  “潆儿……”

  思索着自己一人度过的年岁,谢正容知晓自己是多么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成功,不确定天罚来临之时、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能见到他的潆儿,哪怕只有一面。

  当真不知这时的自己是否算是幸运的,虽说自己已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人都有私心,在见到禹潆的第一面,谢正容就再也狠不下心了。

  他不明白,凭什么那群人,将他二人逼至这般地步之后,凭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生活着。

  倒是只有他与禹潆不仅生死相别数年,甚至再次相逢也需自己的长时算计。

  谢正容说到底也是人,他又怎可能不累?

  禹潆此时尚且处于刚刚重塑魂灵的状态,费尽心力也根本发不出任何字句,只能下意识地发出些仿佛邪祟的“咯咯”声响。

  但这些也足以令谢正容回神。

  再之后,谢正容便费力站起了身,就算浑身浴血,就算身体已达极限,却仍是将禹潆打横抱起。

  而那时,禹潆却仿佛一瞬恢复了人的思想,竟僵住了片刻,随即便试探着将脑袋靠在了谢正容的肩上,像是发觉此人没有恶意后,方才安下了心。

  众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虽想要上前阻拦,却实在不知应当如何去做,亦担心自己会不敌这莫名出现的女子。

  只有方暮舟一副了然什么的神色,就愣愣地站在原地,

  自那女子出现的一瞬间起,方暮舟便恍然大悟。

  原来谢正容不惜一切做这些事情的原因,竟是为了这个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仙尊

  那女子未有一丝预兆地只身前来,而后竟又想要直接离开。

  听着众人于身侧的吵闹之声,方暮舟已然疲累至极,但他也清楚,这其中定是也有适才谢正容施加在自己身体中的毒作祟。

  “仙尊不再追赶了吗?便任由着他们逃走?”

  “这可是今日酿成现下惨状的罪魁祸首啊!怎能这般轻易地便放过他们呢?”

  众人争吵的声音不断于方暮舟耳中回荡着,甚至莫名增强了许多,而正因此,方暮舟更是心烦意乱难以抑制。

  现下这般,纠结这些又还有什么意思?

  因由此,就算已然如此,方暮舟也不愿再管顾这些,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积些力气然后起来,去面对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甚至相较于现下场面更为棘手与无奈的问题。

  周围混乱不堪时,若有一人率先却迅速地发觉方暮舟的不对劲,那人便一定是宋煊。

  一如此时,方暮舟自以为自己还好好地站着,宋煊却比他更先察觉他的不适,当即靠近了些,并以他的背脊替方暮舟挡去了那些不必要的纷争。

  “师尊,不舒服吗?”宋煊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纵使知晓方暮舟这般是因由中毒所致,却也无奈什么都做不了。

  方暮舟听不得宋煊含着担忧问出这话,在此之后,他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身体的异样。

  于是未有挣扎,亦不愿再掩饰,方暮舟当即点了点头,接着又用那轻到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言语道:“阿煊,我哪都疼,疼的……受不住。”

  宋煊猛地一愣,缓过神来后便是心不知被谁抓紧揉捏一般揪痛。

  至此,宋煊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穆小川报备了一声后,也不顾他的细细询问,便要率先带着方暮舟离开。

  谁料,宋煊正要将人打横抱起时,却觉适才仿佛已然靠着自己肩头昏睡的人儿突然转醒过来了,口中还含糊言语着,“有人,不可……造次。”

  “那师尊这幅模样……”宋煊还要说些什么时,却见方暮舟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竟当即直起了身缓步向前行着。

  看着他师尊旁若无人的模样,担忧之余,宋煊还很想笑,也当真笑出了声。

  “唉……”听闻身后众人的挽留言语,宋煊霎时转身面对着他们。

  “众位前辈,请恕晚辈率先离开。”只此简短一言,宋煊也说得无比仓促,随即又转身快步奔向那人的身影。

  ……

  于层层树林中时,许是感知到了周围渐消的声响,方暮舟逐渐慢下了脚步。

  当真等了会儿,方暮舟却仍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回首看看竟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方暮舟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当他正思索着究竟是不是自己行的太快了些时,肩头却突然被轻拍了一下。

  “小仙尊,等人吗?”

  无需回头,方暮舟也知晓来人究竟是谁,毕竟那人的气味与声音、甚至一切的一切,他都可谓是熟悉至极。

  宋煊见方暮舟没有动作,亦没有言语,一时慌了神,但来到他师尊身前时,却又见他师尊稍浅的瞳眸分明在盯着自己看。

  宋煊便又说道:“小仙尊怎地不理人?”

  这次,方暮舟倒是做出了回应,“是啊,等我相公将我这迷途之人……领走啊!”

  宋煊始终看着方暮舟那双浮着些氤氲水汽的眸子,再加之这般含着挑弄意味的话语响在耳侧,宋煊不由一怔,许久才被身体逐渐升腾而起的燥热之意唤得回了神。

  明明想要挑弄人的是他宋煊,怎的最后倒是自己被挑弄了一番呢!

  “你相公已然被一只挠人的猫儿纠缠住了,那小仙尊可愿和在下一同离开啊!”

  方暮舟垂眸轻笑,竟当真做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样。

  但宋煊那还等得了他的回应?

  宋煊便当即将人打横抱在了怀中。

  而方暮舟也并没有再挣扎,反倒这般才更随了他的心意,于是一边言语着,还不忘将脑袋往宋煊怀中拱了拱,“小公子这般,可要偷偷地才好。”

  宋煊于方暮舟柔软至极的发丝中落下一吻,这才心满意足地御剑离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异象

  甫一回到潇瑜峰,宋煊却只觉相隔许久,自己才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宋煊缓步行着,径直走到了茗雪居内室门前,低头看看怀中之人,竟还是一副安睡着的模样,仿佛适才的路途并没有扰到他分毫。

  但他师尊的眉心再次紧蹙起来,宋煊只得无奈笑笑。

  他师尊当真是隐忍惯了,只有在这种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只有蹙起的眉心、与那实在隐忍不得泄出的痛呼才能使人注意到,他是个病人。

  “师尊啊,你可倒好,将我的火燃起,自己倒睡得比谁都安稳。”

  尽管这般抱怨着,宋煊却仍是任劳任怨地替方暮舟褪了外衫,将人仔细安置在了床上,又掖好了被角。

  待宋煊查看一番发觉无异后,适才接到传音的顾念黎这才姗姗来迟。

  听闻方暮舟是中毒加内伤,顾念黎便是一刻都不敢耽误,毕竟方暮舟体内尚且存着根本无法完全驱散的怨毒,而此若是再次发作才当真是难办至极。

  但细细探查过后,顾念黎才稍稍舒了口气。

  许是谢正容一人安排着这些事情,难免分身乏术,百密一疏便并未在险境中设下太过险恶的剧毒。

  “如何?”见顾念黎收了手,宋煊当即打断了他的思绪,似是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顾念黎神色稍缓地笑了笑,“此毒并非什么不可解之毒,且毒性较小,只是你师尊强行催动灵力,加速了毒入肺腑、亦加速了毒发罢了,待我开些药,好生喂下,等你师尊自己醒来,你再助他运功驱毒,应当便无大碍了。”

  听闻此话,宋煊才总算是舒安了些心。

  但恍惚间,宋煊却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一般,瞬间回神,因由震惊而不由得支吾着问道:“我?助我师尊……驱毒?”

  倒不是不愿,宋煊只怕自己做不好。

  顾念黎却像是曲解了他的意思,挑眉轻笑,随即问道:“怎么?不愿?”

  “没……也不是了,”宋煊见顾念黎好像要改变主意一般,当即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话一出口,宋煊便不住地红了面颊,毕竟现下他这幅模样一定活像个憨傻的小伙子吧。

  果真,顾念黎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出了声,“知道你愿意,不过这么郑重是做什么?像是要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没,没什么,”宋煊也只得干干地笑笑,实则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

  那日宋煊与方暮舟于近正午时分率先归来后,又过了整夜,将近凌晨,楚郢山其余之人方才赶回。

  通过与林霁霜、钟珝的交谈,宋煊才知晓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自方暮舟什么都没有留下便离开后,倒也有些人实在不愿看着幕后之人便这般离开,当即出招想要制止,但尽皆以失败告终。

  而之后便是清点各自门派的伤亡情况,由许晚溪、严凝芳携凝晚山庄的弟子们一一看过,方才回了各自的门派。

  这荒唐至极的事情不仅发生的突然,就连停滞也是迅速至极。

  不过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将谢正容救走罢了。

  但那日的巨雷却深深印刻在了众人心中。

  原由荏略出世的那一日,天空亦是这般异象,因此,无人能想象到,倘若修真界、乃至整个人界再次遭遇一次那样的浩劫,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坦白

  暴雨飓风来临前的天空总是平静而又寂寥的,但那层层阴云之后又分明又什么东西始终隐忍不发,莫名挤压的人心中燥热而烦闷。

  一如此时这般,自那日之后,众人心中都强压着不安的情绪度日。

  而今距那时已有七日有余。

  还生禁术已成,而那位毫无预兆赶赴而来、又无畏地闯入阵法之中的女子便是这一切的最好证明。

  原由此时想起,宋煊才恍惚想到,虽只是远远观之、虽说没有清楚看到那女子的真正样貌,但那女子身上的生人之气息杂乱不堪,根本不像是真正的人身上会有的气息。

  宋煊也曾将这些说与方暮舟听,方暮舟亦给了他解释。

  “这还生禁术,便是以生人之魂筑亡者魂灵。”

  只听到此,宋煊便已然明了方暮舟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生禁术之所以被誉为险恶禁术,便是因此,只为使亡者复生,便不惜盗取生人魂灵。

  宋煊心中不免再次产生疑问,这女子于谢正容究竟多么的重要,才会使他甘心如此。

  纵使自己从此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死后魂魄也无法安息,纵使天罚降临人间、从此天灾不断,纵使那女子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复生……也无法阻止谢正容这般做。

  但宋煊也算是想通了一件事。

  便是他被困于天曜宗水牢时,深夜前来的那黑衣人毫无疑问正是谢正容,但彼时谢正容并未伤害自己而是只取了自己的血,想必只是为了研究为何自己可以毫无损伤地重生吧。

  想到此,宋煊心中不禁一阵落寞。

  夜间时分,宋煊与方暮舟皆待在茗雪居院中。

  方暮舟此时便坐在秋千上,他的身体尚且未完全恢复,肩上搭着宋煊强行为其披上的霜白氅衣,抵御着仲秋后的寒凉之意。

  而宋煊却只坐在地上,背脊虚虚地依靠着方暮舟的腿。

  宋煊现下心中便想着,自己那时为何没有将这个秋千再打制得宽些,这样二人便可并肩坐在一块。

  “师尊,你觉得那女子究竟是谢正容什么人,值得他这般去做。”宋煊的声音莫名低沉了些,少了平时的欢愉。

  方暮舟对于谢正容的事情并不清楚,虽说心中已有了猜测,却不打算在这般恬静安稳的时间里,与他最爱的人谈论这些事情,便只道:“莫问,莫言。”

  宋煊笑了,却含着些苦涩,笑了许久才静下来。

  “无论如何,那女子对于谢宗主而言都应十分重要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已经不在人世也会被他一直惦念着、夜长梦回之时根本无法忘记的人……”

  宋煊其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吼间却猛地哽住,像含了口沙,吐不出咽不下、稍稍动作便会被刺得生疼。

  那一年间,宋煊见过方暮舟于人后痛苦难抑的模样,见过他挣扎无果的绝望,却从未见过他犹豫不决的样子。

  宋煊仿佛如一个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方暮舟的一举一动,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师尊的心思。

  若自己并未复生,他师尊是不是也会如谢正容那般……

  宋煊并未问出口,但心中的想法却尽数被方暮舟掠了去。

  方暮舟莫名失笑,许久方才出了声,“我早就疯了,却也知晓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宋煊几乎失神,随后反应多时才站起了身,面对着方暮舟。

  四目相对之时,彼此的瞳眸中映着彼此的色彩,便显得无比莹润。

  但二人却也都十分明了,无需多时,修真界便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师尊,我好爱你啊,”宋煊俯身,亲吻着方暮舟的发丝、沿着耳后落下许多含着情爱、又无比郑重的痕迹。

  二人皆知,既有彼此相陪,纷扰再多又何妨!

  第一百四十章 降临

  还生禁术带来的天灾终是降临至人间。

  就算众门派早已派出人手驻扎在管辖地界中,但仍挡不住肆虐而来的灾祸。

  现下秋末,周身寒凉气息却如初冬一般,虽未及化雪结霜,但那连绵不绝的暴雨却当真冻彻心肺。

  ……

  玄岷峰顶的议事堂中并未燃着烛火,于昏昏沉沉的阴云笼罩之下也显得过分寂寥落寞。

  陆听白与顾念黎、穆小川三人皆站在门外,明明衣着无忧,却满面不得舒展。

  “这天……不知何时才能见晴了,”陆听白此时虽这般言语,但实则如何他倒也心知肚明。

  若此番灾祸不定,便是过了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穆小川愁眉不展,也是在记挂着事态刚刚有所紧急之时、便已然携领弟子前往最为险峻之处的方暮舟。

  顾念黎亦知晓如今情形的凶险,便只道:“禁术降世所带来的后果,无人能够逃脱了,你我也只有尽心尽力。”

  “不过,便放任谢宗主不管不顾了吗?”穆小川无法咽下这口气,当即厉声问道。

  陆听白甫一叹息,事已至今他亦无法寻其缘由因果,“天罚已降,为使伤亡最少,解决眼前险难困境才是最为重要的……现下也只得如此。”

  众人心中皆闷着口气,却又不是那般不明是非先后之人。

  ……

  暴雨连绵不断,地势邻水的昴木镇便再次被暴雨侵蚀。

  但如今势必不比几月前的夏日,烈日高照、周身燥热,百姓安顿之后尚且能得以自顾,此次这雨根本就是冲着要人性命的目的降临的。

  山体被雨水冲垮,房屋亦是尽皆倒塌、被掩埋在仍湍流不止的水浪之中,百姓躲无可躲,仿佛接受了这般无助的命运一般。

  方暮舟奋力赶来,却只看见半夜时间便已然形成的一片废墟,满耳更是充斥着百姓们的无望呼喊,满目疮痍下不由心痛。

  但此时却是根本不由得方暮舟等人犹豫一分一秒,便是要投身于这险境之中。

  暴雨仍在下着,层层阴暗雾霾阴云下,夹杂着惊动天地的轰鸣雷电,仿佛催命符咒一般。

  未等方暮舟再言说什么,宋煊与林霁霜便已然俯冲直下,去水中解救那些苦苦挣扎未果之人。

  “是仙尊!仙尊来了!”

  “我们终于有救了!有救了啊!”

  现下被困的百姓们发觉了前来的众人,就算自己仍身陷囹圄,但他们相信方暮舟总是有办法将他们尽皆救出的,登时便由痛呼哭喊变味了嘶声求救。

  生死存亡之际,自私与无私便会一同显现出来。

  宋煊亲眼见之,有人为自己能被更先救出、便将自己的亲邻好友推入水中,却也见到,一些人为了护佑自己所在乎之人,不惜主动放弃了生存的可能性。

  但这些时候,所有人却都不能简单地断言这些人的好坏。

  纵使宋煊、林霁霜与一众楚郢弟子,皆默不作声,只一心放在救人上,只求能救出更多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霁霜恍惚发觉了什么一般,突然疑声询问道:“阿煊,师尊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渺小

  适才赶来昴木镇时,方暮舟只向众人言说了现下应率先解决的紧要的事,却并未提及自己要去向何处。

  但就算方暮舟不说,宋煊也下意识地以为方暮舟是要和他们一同行动的。

  正是因此,宋煊这时听闻林霁霜的疑问,心中不由惊慌难抑。

  方暮舟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宋煊心中犹疑不定,却又无法抽身离开,只得以‘方暮舟定是有更为要紧的事’为由,不断自我安慰着。

  这时的宋煊竟是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在面对方暮舟有关的事情时,仍是那般的容易乱了心神。

  许是理智回归,宋煊逐渐听清楚了他两位师兄的急声呼喊,以及深陷湍急水流中的百姓的哭喊嘶嚎,也不得不稳定心绪,去做现下最应当做的事情。

  天仿佛当真被毫无止息的雷电劈出了个窟窿,暴雨竟是丝毫没有停息之势,豆大的雨点疾疾地落下,无论砸在何处,最终也都汇入了湍流不止的洪水之中。

  原本前来的修士们尚且可以灵力作掩,但未过多久,既是为留存实力坚持更久、也是事态实在紧急、根本顾不得其他的什么,便将结界消除,反倒为那些暂时获救的百姓撑起了结界以作保护。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但雨水仍在如常的下着。

  宋煊全身上下已然被雨水打湿,寒风呼啸而过,简直寒凉刺骨。

  修士体内有元神内胆相护,虽体表感到冰凉,但如今这般其实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伤害。

  但宋煊无比明了,于这些百姓而言,多在此处停留一分一毫,雨水、急流、坍塌的山体房屋都有可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阿煊,山体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将百姓带至那里,也只能做缓兵之计!”钟珝高声唤着宋煊,声音却仍是被嘈杂的环境吞噬小半。

  宋煊又何尝不知,但人数实在众多,百分百安全的地方又距此太远,现下分散在眼前的每一条道路仿佛都成了死路了。

  每每这个时候,方暮舟都会怎么做呢?

  好像无论眼前情形多么惊险、无论前路多么的危险重重,他总是能临危不乱,仿佛十分轻易便能从谜团之中寻到点点光亮,然后顺延着走出困境。

  但宋煊知晓,方暮舟这般也是历经了许多,才造就的这般处变不惊。

  宋煊想要强行使自己静下心,但也恰巧此时,身后突然传出一阵闷声轰鸣,亦夹带着许多男女老少的厉声嘶吼与无助哭喊。

  所有这些尽皆发生在一瞬,宋煊只回首时分,昴木镇中一座客栈便应声倒塌。

  原本那客栈之上承载了三十有余的人,但无人发觉,其下掩于水中的部分早已被湍急流水与夹带的碎石击碎了许多,此时看似毫无预兆的倒塌实则也是预料之中。

  水中瞬间激起了极高的浪花,轰鸣之声不禁令人骨颤,且紧跟着,众人的无助痛哭也达到了空前剧烈的地步。

  前来的弟子们见状,面上神色霎时焦急且无奈,但未有犹豫,仍是瞬间便赶赴前去。

  就算是百姓看来无所不能的修仙者,原来在面对这些时,也根本没有预先知晓的能力,只能被着天灾牵着鼻子走。

  宋煊也不由于心中怒骂一声,随即携林霁霜一同前往。

  只是这时,一霜白的身影却自另一边凌空而来,更是先他们一步到达。

  方暮舟!

  宋煊心中不知应是喜是忧,但只觉他师尊总是有令他瞬间安心的魔力。

  无论在此之前,宋煊的心中被再多负面情绪纠缠着,只要一见到方暮舟,便都会瞬间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然

  方暮舟身着霜衣,如一只停驻此处的凌空飞鸟,无论眼前境况如何,皆能坦然自若、处变不惊。

  远远地看到,宋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也紧接着加快了脚步,他必是不可能让他师尊孤身作战的。

  “无需惊慌,”方暮舟率先一句便是为了稳定受灾百姓们的心,随后便开始沉静自若地向楚郢山的弟子们发布着任务。

  “你们将受灾百姓速速带离此处,莫要回首,我已在一安全之处设下结界保护,隔绝危险与寒冷,能持续很长时间不倒,我的灵力会引领你们前去,定要协助百姓在那处休憩完毕。”

  方暮舟话语刚落之时,宋煊等人也已经到达此处。

  时间紧迫,宋煊只是与方暮舟打了个照面,便已然投入救治百姓的任务中。

  原来他师尊不在的时间内,是去安排了这么多的事情啊,怪不得那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

  但看方暮舟现下的模样,衣衫尽数为肆虐的雨水打湿,发丝之上亦不断滴落着水珠,宋煊便知晓,他师尊这是又不顾及着自己的身体了。

  懊恼之时,宋煊又不免自责,果真是眼前险境扰乱了他的思绪,他怎地连此都想不到呢?

  宋煊将一老一少自水中打捞而起,那幼童始终被老者双手费力向上举着,现下尚且呼吸匀称,但那老者却在甫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之时,便猛地昏厥过去。

  这应是人在经历了重重重压后,甫一松懈下来时导致的晕厥,宋煊向其体内输了些灵力护体,便御剑向那道霜白灵力指引的方向行着。

  宋煊神色冷肃,实则只是心烦意乱导致的。

  待离得稍远了些,湍急的水流之声已然消减了许多,但也正因的此,宋煊莫名听到了些类似呜咽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宋煊才恍惚意识到,这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宋煊向后回首时,便对上了那双充满着稚嫩之色的瞳眸,其中盈满了泪花,试探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哭什么?你爷爷只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待会会醒过来的。”宋煊明明说出口的是宽慰的话语,却可能因由现下的情形,莫名变得有些肃正,语气也根本没有丝毫缓和。

  那孩子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宋煊是在同自己言语,登时含了些警惕地缓缓抬首。

  宋煊这才更为清晰地看出,那孩子眸中竟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恐。

  也是因此,宋煊方才意识到,自己适才似乎下意识地流露出了些令人惊惧的神色。

  犹豫片刻,宋煊又堪堪开口,神色已然缓和了不少,亦含了些笑意,“不用害怕,你爷爷会醒来的……真的!”

  “真的吗?”那孩子还是不放心地再次询问。

  宋煊更为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更甚,不厌其烦地回应道:“自然是真的!”

  “……嗯,”那孩子这才放松了些,始终紧绷着的瘦弱肩脊也塌了下来,随即又问道:“不过,我们还能回家吗?”

  宋煊恍然愣了神,原以为这么小的孩子应当正处于什么都不知晓的年龄,但因由那可笑的还生禁术,也被迫落入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那孩子不懂宋煊莫名其妙的停顿,便又唤了一声,“大哥哥。”

  宋煊这才回神,转而回应道:“自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暂落

  宋煊携领众弟子不断穿梭在昴木镇、与方暮舟撑起的结界之间。

  许是为了心中那股子好胜心,宋煊相交所有人都更为奋力。

  不知过了多久,宋煊的双手都已然麻木,浸湿了衣衫的液体不知是倾盆的大雨还是不断泌出的汗液,但至少此时,宋煊感觉到了心中升腾而起又不断传导向身体各处、四肢百骸的燥热之气。

  但无论何时,但凡返回昴木镇时,宋煊皆能看到他师尊站在一处房檐之上,一面以灵力撑起足以容纳三十人有余的浮板,一面不断打通堤坝,将水向别处引去。

  纵使强硬如方暮舟,此时也只能做到如此,天罚难违,但与之相争、等到雨过天晴的那天也未尝不可。

  天色渐暗,竟是又过了两个时辰,方暮舟丝毫未动地强撑着,面上并未显露出丝毫疲累的神色。

  而至此时,不幸陷落水中的百姓们才尽数被打捞起,但其中一些人已然失了气息,身体也已损伤、甚至因由流水冲刷与长时间浸泡致使根本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样貌。

  最后一次将已经死去的人送回现下的驻扎地中,宋煊未留下一句话便着急忙慌地返回。

  尚未到达那人身边,只是远远看到了那抹霜白依旧、却无奈沾染了了尘泥的身影时,宋煊便没有抑制住心中的急切之意,便放声呼喊道:“师尊!”

  昴木镇现下已然成了废墟一片,就算了无人烟,暴雨却仍旧无情肆虐着,似战争结束后,胜利的一方在宣扬着自己战利品一般,而面前这处与先前繁华大相径庭的昴木镇便是其最好的战利品。

  宋煊疯魔一般地加快了脚步,猎猎寒风与极速下落的雨滴此时都变成了伤人利器,不断划过宋煊的面颊,但他却仿佛是了一切感官,只知一意孤行地朝向心之所向之处行去。

  而他的心之所向处,有方暮舟一人便已然足焉。

  四下无人之时,便只有依旧湍急的流水声乘着宋煊的声音,流淌不息地直直贯入方暮舟的耳中,才令稍稍失神的方暮舟恍惚回了神。

  “师尊!”

  只抬手瞬间,那少年身影便已然落至自己身前,方暮舟喉中尚未泄出声音,眼前便猛地暗了下来。

  方暮舟没有挣扎,许是无力、也是不想,面颊贴在宋煊的胸膛,少年炽热的肌肤与有力的心跳声也成了唯一的慰籍。

  “师尊累的话,便休息会吧,”宋煊感知着怀中人逐渐失了动作,身体也稍稍瘫软了些,便不由出声宽慰。

  方暮舟闷着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二人这无论谁看来都无比亲密的动作。

  宋煊一手不断揉着方暮舟的后心,又撑起结界,阻挡着暴雨,虽说二人尽皆湿透的衣衫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必要。

  于这偌大的天地间,二人虽是什么都无可撼动的蜉蝣,但险境当真降临时,他们却又不得不担起重任。

  不知过了许久,方暮舟突然重重咳了两声,随后便抬起了脑袋。

  本以为方暮舟是想同自己言说些什么,宋煊的神色便无比凝重。

  但未料,方暮舟却只是猛然靠近,面上含着些笑,踮着脚轻轻吻上了宋煊的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错愕

  大雨未歇,但世间原本或繁华、或安宁的城镇尽皆成了了无人烟的空巷。

  论谁都未料到,曾经的魔尊荏略未曾给他们带来太大的伤害,至少仍得以生存,但现下尚未清明的原因之下,只两整天的时间,仍在肆虐的飓风暴雨便使他们尽皆无家可归、甚至家破人亡。

  昴木镇的生者、死者皆被带到了结界处,由楚郢山的弟子看护着。

  “师兄,眼前此法绝不是长久之计啊……不过,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林霁霜与钟珝站在了结界外,二人皆是眺望着远方,似在等待着什么。

  身后众人言谈、吵闹的声音始终未有停歇,但无论林霁霜还是钟珝,都未曾阻止什么,毕竟现下这种情况,能够发泄一番也是好的。

  林霁霜这话是在说给钟珝听的,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年前的荏略降世之时,人间亦是如此,但不知为何,林霁霜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过。

  林霁霜甚至想过,若这连绵不绝的大雨便不会消退了,他、或说这个修真界、整个人间又当如何呢?

  但明明酿下这一切恶果的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他们却要承担着这一切。

  许久未听闻回应,林霁霜稍稍侧眸看向钟珝,却见钟珝也是一副思索什么的模样,紧蹙着的眉心更是为那张本就凌厉的面庞添了些冷肃。

  林霁霜不再作声,收整了情绪便转身进入结界中,去救治那些为急雨、泥流所伤的百姓们。

  毕竟无论如何,这些百姓才是最为无辜的。

  ……

  方暮舟朝宋煊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后,本还坦然自若的面色瞬间收敛,原本含着些病态苍白的面颊上竟也浮现了些红晕,倒显得人更有了些生气。

  “师尊?既是你先行挑弄得起了火,怎地还做出了一副受害者的弱势模样呢?”宋煊一手拉住了方暮舟的腕,更是稍稍侧身阻挡住了他师尊逃脱的路,眉间含着坏笑,佯装出一副轻浮的模样。

  方暮舟自知是自己先行拱起的火,也知是自己理亏,便急忙为自己开脱道:“阿煊,抱歉了,我不是故意的,待一切结束后,……我再……任你处置。”

  饶是宋煊还想在说些什么,面对他师尊这般模样,也不好再发作了。

  也恰逢此时,宋煊紧握的手中猛然一空,他师尊趁着这空档赶忙挣脱,又在宋煊尚未回神时,已然御剑逃出好远。

  宋煊无奈笑笑,怎地他在他师尊眼中仿佛像个不明事理的人一样?

  但方暮舟却并非如此作想,现下这般仓促的逃脱,只是在为适才自己那般轻佻的行为感到懊恼。

  听到身后传来的追赶的声音,以及宋煊不断的叫喊声,纵使烈风急雨不断划过面颊,但方暮舟仍是丝毫未曾停歇地向前。

  也正是因此,方暮舟恍惚感到脑袋莫名有些昏沉。

  而方暮舟失神这一瞬,便被宋煊追赶上来。

  宋煊原本还想在讨些好处,却在方暮舟回首之时,看到了他师尊面上一瞬即逝的错愕,登时便不知应当作何言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疫病

  如今这暴雨一连下了五日,却是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不止楚郢山,其余门派管辖地界亦是被这肆虐的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昴木镇竟还算是境况较为妥善的。

  楚郢山的弟子皆由各峰大弟子携领,丝毫未停歇地奔波了一天一夜时间,这才算是寻到了暂时躲避的地方。

  自昴木镇中被救出的百姓多数转移到了相邻山头的庙宇之中,那庙宇为近些年新修建起来的,地势又在山腰,未受积水泥流损害,虽稍有破损,但也算是足以暂时躲避之用。

  五日时间,宋煊皆承方暮舟的指令停留在此,与林霁霜一同救治着于这暴雨之中受伤或生病的百姓。

  而方暮舟那日将昴木镇中的生者安排妥当后,便径直离开,只说赶向别处解救现下仍处于水火之中的人。

  因由日渐寒凉的天气,于水中被救起的许多人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病,发了热,好在方暮舟事先便预料到了这些,前来之时便着人带了许多治疗伤寒的药。

  虽说草药难免受了些潮,但药效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依然可用。

  于是一开始,无人将此看得太过重要,只当是简单的伤寒,吃些修仙之人带来的药,应当很快便能痊愈,论谁都未料到如今的忽视竟会在几日后造成那般严重的后果。

  一连吃了两日的药,又为宋煊等人精心照料着,众人的热症不仅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竟又出现了其他的症状,先是难耐地不住咳嗽、甚至咳出了血,身体各处也莫名其妙地泛起了许多疹子。

  至此,众人与此已然僵持了四日,而前些日子并未显出任何症状的人却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病。

  夜间宋煊与林霁霜将药熬好分发给百姓后,便尽皆立于门外的檐下,任由狂风夹着急雨洒在身上、无端沾湿了衣衫也未曾有丝毫让步与后退。

  二人违法明确眼前境况,心中也都窝藏着事情,想要相互疏解一番却又不知应当从何处开口。

  许久后是宋煊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佯装着轻松的语气开了口,“师兄,这雨再下下去,师弟我身上可是要长出蘑菇了啊。”

  宋煊最后刻意拖长了声音,模样令林霁霜不禁苦笑,“你啊,总是这般,仿佛再危险的状况也丝毫影响不到你。”

  宋煊“嘿嘿”憨笑了两声,“师兄其实也无需这般忧虑的,这既是天罚,躲不过便只能迎面对上喽,忧虑过甚可是只会令师兄这姣好的面容,加剧衰老哦。”

  听闻此,林霁霜纵使再无奈也说不出什么狠戾的话语了,反倒因由宋煊的话语,竟莫名地让他平静了些。

  “……面前这般境况,究竟何时才会好转呢?”过了许久,林霁霜还是将此言说了出来,“这所谓的天罚竟真的这般厉害?一个小小的发热之症便已能将我们难倒了……”

  宋煊心中亦是在忧虑着此,却也自知自己现下并不应当这般落寞,正要言说些宽慰之语时,却恍惚想到什么一般心中猛地抽痛。

  因发热而起,久治不愈,又疾咳不止、神志不清,浑身泛出难愈红疹,更甚者这病还能通过接触传给其他并未患病之人……

  宋煊不敢再往下继续作想,虽极力不愿承认,但脑海中这些想法却尽皆与某一个字眼联系起来。

  疫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糖块

  方暮舟于第二日卯时赶来,原是再次定了一方水土,但心中挂念之人尚在此处,无论路途多么遥远也是要极速赶来的。

  纵使一路雨水浸湿透了衣衫,纵使狂风卷携着急雨划疼了面颊,方暮舟的脚步也未曾有过丝毫停歇。

  明明时值深夜,方暮舟将要到达庙宇之时,却远远见到了一片明亮,心中霎时便含了期待,连带着脚步也更快了些。

  总算到达时,方暮舟顺势收力,晚扼亦应声变为正常大小,又霎时被方暮舟收回。

  稍稍抬眸,方暮舟便发现了檐下站着的人影,映着并不十分强烈的火光,莫名显出无限的恬静柔和。

  “师尊,”倒是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的宋煊率先开了口,语气缓慢,其中尽是如水般的温柔。

  只听闻这一声呼唤,方暮舟再也忍不住,眼见着周围并未其他人,便是魔怔一般快步奔向宋煊。

  这些天日日提心吊胆,更莫说正是在其他管辖地界的城镇中发现了因这连日暴雨、患上疫病的病人时,方暮舟才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地赶了回来。

  现下见到人似是完好无恙,方暮舟霎时再撑不住坦然自若的模样了。

  谁料宋煊见方暮舟那般,却猛地换了一副神色,“师尊稍等,先喝了这碗药再过来吧。”

  说罢,宋煊便要转身回屋内去端碗药,但这时方暮舟却恍然一副想到什么的模样,出言阻拦了宋煊。

  “药?是昴木镇的人中也出现了患了……热症的人吗?”方暮舟不愿将话语说的那么绝对,尽管心中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宋煊心中恍然一惊,“师尊?我……你……”

  宋煊支支吾吾地难以说出完整的字句,脚步却已然下意识地朝向方暮舟疾步奔去。

  “无需太过慌张,我无碍的,倒是你?”方暮舟总觉得宋煊今日的表现有些反常。

  “师尊快些进屋,先将衣物烘干,”这般说着,宋煊一手揽过方暮舟的肩,引着人一同向前,“师尊素来畏冷,淋雨已是大忌,怎么还不施以结界护体?”

  方暮舟没有犹豫,跟随宋煊行向屋内。

  二人一路走向最里的角落,却又始终相顾无言。

  方暮舟环顾四周,在旁看顾的修士们皆是面裹布条、掩住了口鼻,而昴木镇的百姓竟无一人清醒着,尽皆是满身病态躺卧在地,或是不住地咳嗽着、或是难忍地痛呼。

  “阿煊,你怎得没有裹带着布条?”终是方暮舟不忍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缓缓开口问道。

  宋煊给方暮舟端了碗药,“没什么,一直在屋里呆着,难免闷的慌,这才想着出去透口气,便看到了师尊。”

  说到后面,宋煊的面色恍惚又恢复如常一般,只尚夹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苦闷。

  见方暮舟久久没有接过药碗,宋煊又向前递了递,继而开口道:“师尊趁热喝下吧,虽说有元神护体,但提防着些总没有什么坏处。”

  方暮舟这才接过药碗,蹙着眉喝下。

  谁料适才将碗放下,方暮舟眼前便又出现了一颗糖块,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宋煊手心中央。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逝去

  纵使无人愿意看到这般的场景,但那所谓的疫病仍然显出了它的威力。

  方暮舟日日冒雨奔波于楚郢山与管辖地界中的各个城镇之间,翻阅手札典籍、寻访各路名医,总算是寻到了有关这次疫病的些许消息。

  宋煊不愿见方暮舟独自奔波,却又因方暮舟的一句话不得不继续留守在此,看顾着百姓的一举一动。

  “阿煊,这疫病来势汹汹,我无法在此处随时看顾,你便绝不能离开这里,此处的情况变化定要由你亲口告知于我,这般……我才能安心、才能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方暮舟言辞恳切,宋煊再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缘由,虽心中难安,却也只能道声“小心”,然后应下。

  至此,方暮舟日日辰时未至便出门而去,直至子时将过方才得归,次次皆会带来许多草药与其他地方的消息。

  而无论多晚,宋煊总会于庙外等待,并在相见的第一时间递上干燥的衣物,并以灵力为方暮舟烘干身上的雨水。

  经由交谈,宋煊得知此疫病如楚郢山藏书阁中的典籍所记载的性质特点相似,人一旦染上、便先是高热不退、疾咳不止,随后身体上会生出许多红疹,不出两天时间,红疹尽皆变为脓疱。

  而脓疱溃烂时分,便是患上疫病之人的弥留之际,彼时纵使医仙在世,也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这夜,方暮舟自楚郢山返回,再次带回了已然所剩不多的草药,但靠近庙宇之时,他却恍惚听闻到了些不寻常的声响。

  争吵声中还夹杂着些悲怆的哭喊与急切的话语。

  方暮舟不仅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这疫病的因果虽说并非无迹可寻,但因由天罚的力量加持,实在难以控制,甚至此时,方暮舟根本无法确定,引起疫病的原因究竟是雨水、天罚……还是鬼魅。

  这般想着,方暮舟已然到达了庙宇门前。

  适才到达,方暮舟便从内里的人的表现与话语中知晓什么。

  原是他返回前的半刻钟内,一年逾七旬的老人突然开始急促地呼吸、脸憋的铁青,无论如何都不见好转,随后猛烈咳了几声呕了许多血后,便不省人事地倒下,竟是一副将死的模样。

  方暮舟神色霎时冷肃无比,随即赶忙上前。

  “师尊,”宋煊苦涩无比地唤了一声,其中除却对面前情形的无奈,亦有对方暮舟的歉意。

  医者见惯生死亦无法坦然面对生命的流逝,更莫说宋煊,无措是必然的。

  而方暮舟未有多言,但快步上前时,目光却始终不移地紧盯着宋煊的瞳眸,冷肃的神色收起后便只剩温和,便是在宽慰着宋煊。

  方暮舟至此,并未显出丝毫手足无措,相反只是十分冷静地布置着一切。

  药灌下去一碗又一碗,但那老人却始终紧咬着牙关,最后流出来的却比喂下去的要多得多。

  纵使已然知晓了回天乏术,但方暮舟仍是不断地以施了灵力的银针,刺激着老人的穴位。

  所有能做的尽皆做完,时间已然不知过了多久,但那老人却仍是没了气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措

  经此,老人临死前浑身沾染着鲜血、脓液的模样、以及那狰狞异常的面孔皆深深印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他们都算是见识过了这疫病的惊险。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因此丧命的人,毕竟如今药已然喝了一碗又一碗、又是日日扎针诊治,但似乎仍是无人能够将这疫病完全压制。

  百姓自患上疫病时起,至今六日有余,但不仅高热始终未退,日日咳血,身上也开始泛起脓疱,瘙痒难耐、疼痛不已,头痛欲裂只得卧床。

  痛吟与哭喊声每时每刻不在充斥着这并间不大的庙宇,愈发显得逼仄,令人窒息。

  尽管如此,宋煊与一众修士仍不由余力地照料着所有人,也期盼着情况好转的那天。

  这些日子,宋煊也总算体会了一把连续几晚失眠的滋味,像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却又被强迫着不得安眠的感觉,头痛难忍、精神却又强行凝聚至亢奋不已。

  而方暮舟也在那日老人再无力回天之时再次离去,面色含着隐忍之后的悲怆,若非细细查看绝对难以察觉。

  正因此,宋煊也根本无法安下心,他师尊并未将自己的计划与将要做的事情告知于他,却只说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继续留守,因此纵使他再不甘心、再不得安稳,也无奈答应。

  方暮舟从未这般坚持过什么,几乎每次皆是宋煊稍一撒娇、一服软,方暮舟便会妥协,也正因如此,宋煊才会答应下来。

  如今情形,每日都会有人因这疫病离开,宋煊心神凝重不堪,也不再给自己丝毫歇息的时间,仿佛这般才能让他片刻忘却生命逝去的无奈,与面对这所谓的天罚时的无措。

  宋煊怎会不怕?

  他怕禁术造就的天罚没有破除的那天,怕一条条人命与眼前逝去,也怕最终仍要他去面临生死的抉择,但更怕……更怕他愿以性命护着的方暮舟,会因此消逝。

  每每想到此,宋煊皆后怕不已,只能无所谓结果的强行结束。

  ……

  又是两日,方暮舟与夜间方才得归,而那时,宋煊正以灵力拼力救治着一眼见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离近些看,方暮舟发觉这少年的脓疱许多都生在了面上,此时向外溢着鲜血与脓液,狰狞至极,难以辨别面貌。

  而这少年旁侧只有一始终掩着面痛哭的夫人,口中不断撕心裂肺地叫着,“彦儿,彦儿啊,我苦命的彦儿啊!”

  方暮舟拨开人群向前,未及多言,只轻声唤了句,“阿煊。”

  未得回应,方暮舟也不再顾周围人群与抛向自己的无数目光,重重地扯过宋煊的衣领,踮着脚尖急切地循向宋煊的耳侧,极轻声地言说。

  “宝贝,我在,你,莫慌。”

  方暮舟尽力平静,言语却仍是难免急切。

  他不可能不慌,不可能不乱,素来伶俐聪颖、嬉笑时常挂在面上的人,突然一无措、一冷冽下来,才是最为恐怖的。、

  而听闻此言语,宋煊恍惚间转过目光,眸中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无措与落寞,如利刃箭羽,死死贯穿过了方暮舟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疫鬼

  那少年最终仍是没能救过来,就算方暮舟已然施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天罚判定少年将要离开,便无人能将他留在这世上。

  “同那些人一般,好好安葬了吧。”

  最终时刻,方暮舟也只能这样言语。

  这少年的母亲听闻此话,又看到方暮舟停下所有动作的手,终是发出了悲痛无比的哭声,而此也引起整个庙宇内尽是呜咽之声。

  原本宽阔的庙宇莫名给了人狭小逼仄的感觉,本就不透光,加之潮湿无比,仿佛身在此处,便会喘不过气一般。

  方暮舟不甘心地为那少年盖上了布巾,用以掩住面部,而后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对劲的神色便径直转身离开,仿佛偌大的天地中已然只剩下他一人。

  生命于自己手中流逝,方暮舟却没有言说什么,倒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孤身径直离去,甚至连叹息一声都没有留下。

  宋煊跟随着方暮舟离开庙宇,却见他师尊只是静默地站在檐下,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微不可察,庄重肃穆的像一尊雕塑。

  “师尊,夜间寒凉,又有雨水,还是进屋躲一躲吧,”宋煊支吾许久、亦是犹豫了许久,方才这般言语出声。

  方暮舟从不会因由任何事情而使宋煊的话语落空,此时虽未回首也是轻声回应了一句“嗯”。

  宋煊无法自方暮舟的语气中知晓他师尊现下的真实想法,虽得到的是肯定的回应,但方暮舟仍没有动作。

  庙宇中的烛火也已然燃尽。

  宋煊不再催促,只静默着走到他师尊身后,借着昏黄惨淡的月光,为他师尊仔细地披上了件氅衣。

  “阿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去救治那些人,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祈求、无措、又执念于想要继续留在这世间,可我束手无策……”

  方暮舟突然开始言语,语气中尽是自责与无措。

  宋煊心惊胆颤地听着,心脏也是一阵一阵地抽痛着,他想要打断方暮舟的话语,却不知此番究竟是为了使自己安心、还是使他师尊减轻些负罪感。

  毕竟,禁术导致的处境、以及已然显现出来的后果,分明不应当由方暮舟一人承担。

  甚至更为自私些说,宋煊当真想将他师尊就此藏起来,藏到一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地方,无论此后是否需要他独自面对险境,也都没有关系。

  “阿煊,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凝晚山庄,在其管辖地界中寻到了晚溪,但她现下分明面对的是同我们相同的困境,而针对这疫病,她竟也是没有丝毫头绪与解决方案……不过……”

  方暮舟的语气自落寞恍然变得轻快了些许,倒真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的稚子幼童,却又莫名让宋煊觉得有些小心翼翼。

  方暮舟慌乱地转过身,面对着宋煊,神色惊喜异常欣喜,而后便不顾一切地继续言说。

  “昨晚,在一处不知名的山顶,我终于见到了疫鬼,阿煊,引起这疫病的不是其他而是疫鬼啊。”

  第一百五十章 受伤

  方暮舟面目含笑,杏眼温润,眼底亦有波光流转,而说出这话的语气活像于寒冷天地中恍然发现一只尚且留存于世的萤虫的幼童,惊讶异常、欣喜异常。

  “师尊……”宋煊分明听到了对现下局势而言重要至极的言辞,却来不及去辨析,只被他师尊的表现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方暮舟继续言语道:“是疫鬼,这一切都是因由疫鬼现世,待将疫鬼击退,这扰人的疫病便可消除,那时……那时……”

  说到此,方暮舟恍然开始咳嗽,闷重的声音仿佛一下下击在宋煊心头。

  宋煊将方暮舟正面拥入怀里,一面不对揉搓着他的后心,一面趴在方暮舟耳侧温声言语,“我知道,我都知道,师尊尽管前去,身后有我在,你便不要再有任何顾忌。”

  方暮舟任由宋煊拥着,二人紧紧相贴,向彼此毫无保留地传递着属于自己的温度与气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心中妄图喷涌而出的占有欲。

  宋煊一手向下,将方暮舟的右手死死裹挟在掌心之中,而后继续言说,“不过倘若师尊没有照顾好自己,我便会替师尊受下那份苦楚。”

  怀中之人分明一怔,浑身僵住了许久方才逐渐松懈下来。

  方暮舟自宋煊怀中挣脱,手却是如何都无法拿出,就算此时他也是强撑着一副不由分说的模样,语气稍稍凶狠地说道:“你敢!”

  “师尊教导弟子言行一致,我自然是说到做到,”宋煊唇角含笑。

  方暮舟被堵的无话可说,却莫名其妙地不觉气恼,便只道:“你还真是听话啊。”

  宋煊浅浅地笑出了声,又分明含着些抑制不住的苦涩。

  自宋煊死后,方暮舟的情绪便时常难以控制,就算自己已然重生,他师尊的情况似乎也只是稍稍好转了一些。

  宋煊不说,却并非是不知晓。

  想到此,宋煊不由得又下意识将方暮舟拉入怀中,但双方分明都再熟悉不过的动作,方暮舟却莫名其妙地轻声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师尊,是我能疼你了吗?”宋煊的精神瞬间紧张起来,连带着语气也焦急了不少,他双手攀上方暮舟的肩将人拉开了些距离,便上下打量了起来。

  只是这一瞬间内,方暮舟已然收整好了情绪,适才不寻常的表现也仿佛无迹可寻,“没有,我没事。”

  方暮舟越是这样说,宋煊越是觉得不对劲。

  于是,寻到机会宋煊便撩开了适才自己为他师尊披上的氅衣一角,在方暮舟的左腹看到了一片扎眼的殷红。

  “师尊?”再开口时,宋煊的话语中便含了些气愤与小心翼翼。

  若是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次弄伤了方暮舟,那自己岂不是十恶不赦?

  方暮舟意识到自己受伤的事情再也瞒不住,索性直接应了下来,“没关系的,不过是点小伤,再上几次药便会好的。”

  “师尊总是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无论生病还是受伤,皆是一句‘小伤’、‘无碍’了事,师尊倒是安心了,又怎知我还一直挂念着?”

  宋煊粗重地喘息,语气也重了不少。

  毕竟这些都是真心实意的话,自是无需太多思考。

  “阿煊?”方暮舟被宋煊如此唬住,一时也只能是含着疑问言语。

  谁料宋煊接下来的动作才当真是令方暮舟惊异不已,原由宋煊不由分说地直接拔出了弟子剑,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又紧接着拔出。

  鲜红的血霎时喷涌而出,染红了方暮舟眼前的一切事物。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崎镇

  晨起时分,方暮舟已然再次踏着暴风骤雨离去,此行凶险万分,但他却毫无退缩的意思。

  无需回首,方暮舟便知身后始终有一急切的目光,将要将自己送至遥远天边,直至再视不见。

  那是方暮舟最为珍惜之人的目光,也是方暮舟唯一的退路。

  昨晚于庙宇的一处角落,方暮舟身下垫着简单一层稻草,脑袋枕在宋煊腿上,浅浅地睡了一觉。

  但事实上说是睡着,其实方暮舟一直在做噩梦,或是并不光明一片、甚至只剩黑暗迷茫的前路,或是仿佛恍惚回到了宋煊不在身侧时的日子,梦境不断交替,昏昏沉沉中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每每如此,宋煊柔声的呼唤总能抚慰方暮舟难安、慌乱的心思,将方暮舟自混沌无光之处重新拉回人间。

  方暮舟知晓,只要有宋煊在,他便总能获得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

  两个时辰未到,方暮舟便已然赶到了月崎镇。

  此处虽不在任何门派的管辖地内,却也并未逃过这次疫病的肆虐,而这月崎镇地处偏僻,才更能印证疫病突起是因由疫鬼作祟。

  这般想着,方暮舟已然看到了月崎镇城口处的人影,正是先前得了方暮舟传音前来的穆小川。

  “如何?”方暮舟甫一落地便急切询问。

  穆小川到此半个时辰有余,已事先将月崎镇中以及向上的整个霏岚山巡视了个遍,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并未发现疫鬼的踪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一只妖祟鬼魅,暮舟,你确信昨日在此处见到了疫鬼吗?”

  方暮舟点了点头,神色肃正,思索许久方才言道:“不会有错的,我与那疫鬼已然交了次手,自能确定现下毫无好转之势的疫病正是由那疫鬼引起。”

  “知晓了疫病起源自然是好的,但暮舟你与它交手竟是根本没有占到好处吗,可有受伤?”穆小川上下打量着方暮舟还不够,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地细细查看一番。

  方暮舟神色如常,只道:“无碍。”

  穆小川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方暮舟已然迈着步子走进城内,便只能快步跟上。

  月崎镇坐落于山脚,邻近的地方虽没有河流,却因由自山顶上滑落的泥流巨石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昨日到此时,方暮舟见到了许多凝晚山庄的弟子,才知这里自疫病刚起时便一直是凝晚山庄在此看顾着,虽说仍难挽局势,但好在没有使疫病在月崎镇中不受控制地任由其发展。

  “暮舟!”

  方暮舟甫一进入月崎镇中,并为向内深入视察许久,便听闻到了一声很是熟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向着声音来源处看去,方暮舟便看到了向自己快步行来的许晚溪。

  许晚溪如今换下了自己一贯喜爱的衣裙,穿着一身素白长衫,倒更显得肃静。

  “晚溪,你怎得在此?”方暮舟接过许晚溪递给自己的不布条,一边掩在面上,一面出言询问。

  “不放心,便时常过来看看。”

  如此情形下,二人自是知晓没有什么时间供以寒暄,许晚溪便引着二人向落脚之处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挂念

  “什么?暮舟,你是说现下疫病难以寻其根源、难以消解是因由疫鬼作祟!”

  许晚溪满脸皆写满了不可置信,话语虽为问句,却分明是惊异更多。

  “嗯,”方暮舟点了点头,“疫鬼已然许久未降临过人间,此次再次现世,想来也是与禁术引至的天罚有关,现下现世的妖祟绝不止疫鬼。”

  穆小川亦同二人席地围坐在地上,“不过暮舟,你怎知这疫鬼还会出现在此?”

  方暮舟神色如往常一般静默,冷峻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地淡淡言说着。

  “疫鬼并无实体,常以灵体模样现世,但鬼魅灵体仍是畏惧日光,而若想于天地间毫无阻碍地畅行,定是要寻个人附身其上才好。再之疫病至此已然留存于世近十天,据我所知,疫病初起时便是在这月崎镇中,而疫鬼若想使这疫病传向别处,且造成这般损伤,定是已然将这月崎镇作为了据点,才好做出接下来的部署与动作。”

  听闻至此,许晚溪与穆小川便皆明白了方暮舟的意思。

  “如此说来,暮舟并未将此事声张开来,也是怕声势浩大会打草惊蛇了?”穆小川询问道。

  方暮舟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许晚溪并为再多言什么,神色亦变得冷肃异常,布条掩盖下一双好看的瞳眸流露出狠戾的颜色,只道:“暮舟此后的行动,我凝晚山庄必全力相助,只望这疫病可以快些结束。”

  医者仁心,方暮舟明白许晚溪说出这话时眸中无意流露出的恻隐之意。

  疫鬼并不难对付,未知的前路与未知的一切险境才是最为惊恐不安的。

  在今晚围剿疫鬼之前,方暮舟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黑爷爷此番年老,自是难以躲过这番肆虐而来的疫病,而黑爷爷落脚的破庙也成了月崎镇中患病百姓们的隔离地所在。

  方暮舟急忙赶至破庙,在破庙的角落处寻到了那个黑黑瘦瘦的身影。

  而方暮舟分明记得数月前二人相逢之时,黑爷爷分明没有瘦成现下这幅仿佛只剩骨头架子的模样。

  而那般神气的小老头子现下也成了个病人,蜷缩在铺开的草席上,背脊不时地因由咳嗽而重重地起伏着,那病态的背影像是预示着这人随时都会离去一般。

  仿佛草席一卷,黑爷爷这一世的宿命便到头了。

  方暮舟不是没有想到过黑爷爷也会如正常人一般得病、甚至将要病死一般,只是亲眼见得,还是不舍罢了。

  方暮舟站在庙门口,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人的脊背之上,本想直接冲上前亲自查看一番黑爷爷的情况,却莫名其妙地顿住了脚步,难以向前迈出一步。

  “怎地不上前看看?”穆小川并不知晓方暮舟一心挂念的人究竟是谁,却也没有刻意去问,只浅声问道。

  这时,方暮舟才含着不舍地移开了目光,却只是垂着眸似在思索些什么。

  穆小川没有再催促,许久才恍惚听闻到方暮舟的回应,却只有一句“走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信任

  围剿疫鬼之事安排在了午夜时分。

  方暮舟最后也只协同穆小川一人上了山,二人隐了灵力,于月光尽无的暗夜中静默穿行,任由雨水扑打在身上、背脊上。

  “疫鬼不常群居出现,且数量极少,发现它的踪迹应当不难对付。”方暮舟恍惚浅声说道。

  穆小川点头应声,“嗯,不过暮舟昨日怎地没有将其制服,或说,暮舟怎地因此负了伤呢?”

  说到最后,穆小川的尾音莫名上调,含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话语也听得方暮舟猛地一愣。

  “……你如何知晓?”方暮舟犹豫许久,自知迂回不过,便索性应下。

  穆小川笑了片刻便又重新恢复正常,“原本还不知,现在算是知晓了,毕竟你方暮舟若非受伤难忍,又能有什么原因拖住你的脚步呢?”

  方暮舟只得无奈笑笑,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想到穆小川会用这般话语欺瞒自己,顿了片刻便只轻声言语,“自然是有的。”

  “嗯?”穆小川甫一怔神,竟是没有明白方暮舟话语中的意思。

  “无事,”方暮舟的语气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变得轻快了些,面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些笑意。

  眼看着方暮舟已然向前快步行去,穆小川也不再纠结于方暮舟话语中的意思,一面疾行跟上,一面稍稍急切地言语道:“等等我,暮舟你究竟哪里受了伤,可还有有影响?”

  “无碍,”方暮舟言语着,脚步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眼前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寻到疫鬼将其一举击拿,一面是为越是快便越是能多救些人的性命,一面也是得以更快地见到宋煊。

  这些日子,方暮舟不得不时常外出寻找突破口,留下宋煊一人独自面对生离死别,这虽残忍至极、却也不可避免。

  正如方暮舟所言的那般,只有宋煊留守那处,他才能安下心去做更为重要的事情,但若说一点担忧都没有,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

  自今早送别方暮舟后,宋煊始终挂念着方暮舟,但仍然在流逝的生命却使得宋煊不得不将心思收回。

  只一日,庙宇中便又死了三个人,两位老人与一位妇人。

  死者浑身脓疱尽数裂开,鲜血与脓液一同流出令人身上难以寻得一处好肉,死状之惨烈让人当真不忍多看第二眼。

  同往常一般,宋煊与一众弟子简单将死者身上清洁了一番后,便拿了草席将人裹在其内,再以灵力裹挟使得肉身得以数天不腐,做完这些便先简单埋在了庙宇之后的土地中。

  宋煊没有直接走进屋内,而是站在雨中扯下了裹在面上的布条,稍稍仰起脑袋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面。

  宋煊心中闷着气,但临到最后却也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这幅模样他绝不会展现在方暮舟面前,不是为了强撑着自己的面子,只是不愿让方暮舟忧心罢了。

  想到方暮舟,宋煊便又难忍地叹息了一声。

  他与方暮舟难得分开这么久,又是要面对不同的困境,宋煊怎会安心?

  此时,唯独信任,也只剩信任,才能使得宋煊无条件地坚持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舒缓

  第二日晚间,庙宇内的情况已然变得混乱不堪,宋煊也再没有时间分神片刻,甚至不曾过问方暮舟现下在何处、在做些什么、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境。

  一整晚时间,宋煊皆在为了救治病人而奔波着,亦无暇再去顾及掩埋尸体。

  这场疫病像是自知快要到达尽头一般,竟是要在最后关头再次显现出更为骇人的威力。

  宋煊本以为自己已然可以稍稍平静地面对生命在自己手下流逝,但只三个时辰多些的时间,庙宇中快速消逝而去的人命还有悲怆至极的哭声,仍是将宋煊压得喘不过气。

  如此时刻,宋煊心中只期盼着方暮舟能快些回来,无论带回来的消息是好是坏也都罢了,大不了之后险境二人一同面对便好。

  只是这般简单的想法也无人能够满足宋煊,终究是又过了一整日,仍是不见方暮舟的踪影。

  “阿煊,自午后,尚且生还的九十七人情况已然不再恶化,虽说身上脓疱未散去多少,但持续了那么久的高热总归是降下来,这是不是预示着、一切都要变好了。”

  林霁霜总算抽出身,便盛了碗热的汤药端了出来,递给倚靠在檐下柱子上的宋煊,随即浅声言语。

  这些日子的连轴转,林霁霜的情况相较宋煊不会好到哪里,无论比往常凌乱了不少的着装打扮、还是眸底实在隐藏不住的疲累,都在印证着他现下的状态其实并不好。

  “嗯,一切都会变好的,”宋煊含着些叹息的意味沉着声音说道。

  疫病几乎是毫无预兆地消退,这不就是证实了方暮舟已然将那为祸人间的疫鬼击退了吗?

  那日,宋煊言说让方暮舟安心离去,实则是他自己心中才更为放心不下,然而现下情况方才使得宋煊心中始终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些。

  “阿煊,先把今日的药喝了吧,总还是要提防着些的。”

  纵使林霁霜再迟钝,也知晓宋煊心中究竟在挂念着什么,于是只得轻声宽慰道。

  不知何时起,他这个小师弟莫名其妙地成长了许多,遇事也像是急于向谁证明什么一般地总会冲在最前方,而一次次的事实也证明了宋煊并不是徒有其表、只知冒进的莽夫,而是他本就有着能扛下一切的实力。

  但林霁霜总归还是不忍得。

  宋煊自小孤僻,却并非丝毫不近人情,虽说他在刻意地压抑着幼童的脾性,却还是时不时会露馅,正是如此,林霁霜才会更加珍惜这个小师弟。

  因此,尽管宋煊现下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实力与本领,但林霁霜却仍是时常将他看作是还会躲在自己身后、无意识地撒着娇、服着软的小孩子。

  宋煊接过药碗,而这小小的动作也使林霁霜瞬间回了神。

  “师兄想什么,可是在想哪家姑娘?”宋煊无由来的一句话令林霁霜怔住了神。

  许久后,林霁霜才恍惚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含着怒意的眸子盯着宋煊,稍稍恼怒地言语,“你怎得无论何时都能说出这般毫无缘由的话啊?”

  见林霁霜神色舒缓,宋煊便也嬉笑着言语,“毕竟,师兄这般姣好的容貌,就是不应时常蹙着眉、冷着脸嘛。”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想你

  并未及调笑几句,林霁霜便被弟子唤走,毕竟作为这里唯一还算懂些医术的人,就算疫病已然显露出颓败之势,却仍忙的不可开交。

  未有丝毫犹豫,宋煊也是再次进入庙内,神色坚决至极。

  好在只是一位老人咳了口血,实际并无什么大碍,引起的一阵小小的恐慌也很快便消退下去。

  已过子时三刻,明明深夜时分,宋煊却失了睡意,于是外出,去看那连绵不绝的雨水、去受那寒凉刺骨的冷风。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宋煊感知到片刻的清明。

  无论所谓的天罚、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引起的疫病总算是逐渐消退了,而因此众人已然投入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现下情况虽有所好转、却也不能使得众人欣喜许久。

  毕竟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疾风夹杂着骤雨不断扫在宋煊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直被这冰凉刺骨的触感刺激着,似是冲刷尽了宋煊身上的疲累。

  若是无事耽搁外加快马加鞭,方暮舟今晚应当是可以赶回来的吧?

  宋煊这般想着,却又犹豫了起来,虽说他是想快些见到方暮舟,却又唯恐这急雨会伤了他师尊的身子。

  纠结许久,宋煊倒还是希望他师尊今晚能寻个避雨的地方,躲过这较之前些天更急些的雨势再回来也不迟。

  这般想着,又实在无趣地看了会儿雨,宋煊便要返回庙宇内。

  不料此时,宋煊恍惚听闻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唤,那熟悉的声音,想必就算是自己到了地府、喝下了忘情水也绝不会忘记。

  “阿煊!”

  宋煊闻声急忙转身,只看到方暮舟在距离自己稍近些时迅速收了剑,又快步朝自己奔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宋煊的错觉,他只觉得方暮舟的脚步有些浮躁了。

  “阿煊,”方暮舟或是看出了宋煊的迟疑,便再次出声唤道。

  宋煊再忍不住,也径直奔向雨中,接住了难得如此冒冒失失的方暮舟,将人死死拥在怀里,好一顿揉搓、亲吻。

  方暮舟也是想的急了,面对宋煊的杂乱又强势至极的攻势,不仅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甚至笨拙地、尽可能地回应着宋煊。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二人心中积压了许多天的思念、担忧与仿佛劫后余生的欣喜、满足。

  直到方暮舟明显地喘不上气时,双手便下意识地推阻着宋煊的胸口、似是在求饶一般,宋煊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他。

  方暮舟难忍地稍稍弓起了些背脊、几声咳嗽了许久才算是缓了过来,如此模样看地宋煊不由地提心吊胆,也在心中咒骂着自己适才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

  “师……尊?”宋煊的语气中含着歉意与自责的意味。

  方暮舟忙摆了摆手,急忙说道:“无碍。”

  像是在忙着解释什么一般,方暮舟的神色竟稍稍有些慌张。

  而此也更让宋煊发觉,他师尊今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只是顾不得那么多,宋煊用无比珍视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人,心中更是疼痛不已。

  “师尊的伤可好全了吗?此行当真辛苦了。”宋煊语无伦次地想要将自己的心思尽数展现在方暮舟的面前,说罢便伸出了手想要将方暮舟额前的碎发撩开。

  方暮舟眼神微不可察地露出些慌张,但也只是一瞬便妥协了一般,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而宋煊却仍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却也并未直接询问,“师尊怎的不说话?是……一点都不想我吗?”

  方暮舟无措又慌忙地摇了摇脑袋,“不是,没有。”

  “没有什么,师尊可是要说清楚的啊!”宋煊佯装出一副故意逗弄的模样,语调上扬着言语道。

  “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方暮舟莫名地落寞,微垂着脑袋,发丝也凌乱地垂着,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一般。

  宋煊一时呆愣,就连许久之前便想好的话也忘记了言语。

  二人皆是片刻未语,宋煊很快回了神,正要开口之时,手心快速升高的温度却霎时召回了他的思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温存

  直到这时,宋煊才恍然大悟一般,一手拉住意识到什么、正想要逃离的方暮舟,另一手当即便覆在了他的额上。

  触及之时,烫得惊人的温度险些让宋煊下意识地抽回手。

  方暮舟的体温素来是异于常人的低,除非发热,否则几乎绝不会有如此异常的温度。

  宋煊一时猛地慌了神,他师尊哪里是不对劲,这分明是烧傻了啊。

  虽说现下疫病已然逐渐好转,但疫鬼并未除掉多时,因此也无法断言这疫病便绝不会在使他人染上。

  而方暮舟又难免会与患病之人经常接触,就算体内有元神之力护体,宋煊却仍是难以心安。

  “阿煊,我当真无碍,只是寻常发热而已,你无需太过忧心的,”方暮舟看着宋煊的神色变化便已然知晓了他在忧虑什么,便解释道。

  宋煊并非不信方暮舟的话,长长舒出口气后,勉强挤出笑意,方才缓声言语,“师尊怎地这般不小心,可还有别处受了伤?还难受吗?”

  听闻此,方暮舟突然一怔,莫名地失了神,片刻后才愣愣地摇了摇头,浅声言说了一句,“没有。”

  “现下庙内还剩了些药,师尊这便去歇着吧,熬好了药我便给师尊端来。”

  宋煊极其温和地言语着,说了这些还觉不够,思索许久,突然俯下身来,与往常不同地温和地轻吻了下方暮舟的眉心,似撩拨却更像是在安抚。

  方暮舟甫一愣,片刻后才怔怔点头,“嗯。”

  只是宋煊未曾料道到,他师尊向前迈出几步后,却又莫名地迅速转身,面上尽是委屈不已的神色。

  “怎么了?”宋煊温声询问。

  方暮舟起先并未言语,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宋煊身侧,拉起宋煊的一只手才沉声说道:“我不喝药,我冷,阿煊能不能和我一同进去?”

  “……”宋煊蹙着眉,他师尊此次发热绝对是不轻,烧傻了的委屈模样怎么那般的惹人怜爱呢?

  此番,宋煊再想狠下心说些什么也都成了徒劳,熬药这事谁做都行,但安抚他师尊却只能由他来做。

  这般想着,宋煊便松懈了下来,任由方暮舟同自己十指相握,将自己拉入屋内。

  想必只有这时,方暮舟才会无暇顾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但宋煊知晓他师尊脸皮薄,为了使得方暮舟从今后还能坦然自若地与人共处,宋煊脱了自己最外的衣衫盖在了二人相握的手上。

  谁料方暮舟却因此停下了脚步,盯着宋煊的衣衫便愈发觉得碍事,雨势不顾宋煊的阻拦,伸手便将那衣衫扯了下来。

  “师尊……”

  宋煊的声音尚且哽在喉中,却见他师尊看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了满意的笑。

  宋煊当即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要他师尊高兴,管他什么眼光,管他什么脸面呢?

  说到底,宋煊还巴不得将他与方暮舟的关系公之于众,不管旁人如何言语,他们二人都能继续留存于世,于一片桃花源共度往后的岁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全感

  方暮舟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这一切也都被宋煊看在眼里。

  因由这来势汹汹的热症,方暮舟浑身烫得像个火炉一般,散发着与他往常状态完全相反的温度,不由得令宋煊的心高悬不下。

  但好在,方暮舟适才昏睡过去,宋煊得了机会便撩了他师尊的衣服查看,身上并未起红疹,便只是寻常发热而已。

  方暮舟脑袋下垫着宋煊的腿,虽沉沉睡着,但一只手却像是害怕宋煊会莫名离开一般,死死地扣在宋煊的脚腕上,紧蹙的眉也是未得舒展。

  宋煊自然不会躲开,就算尚且醒着的百姓看到了二人的动作,也投来了不算和善的目光也无妨,自己的目光就是不曾自方暮舟面上移开半分。

  他不知方暮舟在同自己分别的这些天究竟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却知晓他师尊那般畏寒怕冷的人,真真地在暴雨中不眠不休地奔波了十几日,皆未有停歇。

  这怎能不让宋煊心疼?

  这时,方暮舟突然的轻声呓语才使得宋煊猛然回神。

  “阿……煊,我……”

  方暮舟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就算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二人又这般紧紧相贴,宋煊也不大能听清。

  “什么?”宋煊下意识问出这么一句,随后又只觉得自己憨傻不堪。

  自己同意熟睡的人对话,怎么会得到回应呢?

  但就算已然想到了这些,宋煊却仍是尽可能地俯下身子,耳朵更加贴近了方暮舟的唇。

  以往,方暮舟从不会让宋煊的任何一句话落空,这般的安全感是宋煊在其他各处都无法得到的。

  “阿煊,我好疼……阿煊,我……好爱你……”

  宋煊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心中恍然有些不是滋味,极度的欣喜之中却又夹杂着无法忽视的酸涩、落寞。

  那么那么多的人都想要自玄设仙尊身上索取些什么,或是绝对的保护、或是不容违反的期待与要求,却无人想要知晓他是否也会疼、他是否也会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甚至于方暮舟也从来不在意一般。

  只是宋煊见过方暮舟独自舔舐伤口的模样、亦见过他向自己示弱的模样,宋煊渐渐知晓了他师尊也是会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便暗暗下定了心思,绝不会再让方暮舟独自一人面对任何险境。

  “嗯……”方暮舟的唇已然几乎没了血色,却仍不断地发出无意识的痛哼与呓语。

  宋煊回神,目光仍未偏移半分,随即又撩开了方暮舟额前的碎发,那手便再也不愿离开,索性搭在了方暮舟的颈上。

  于这混乱不堪、步步皆有可能会跌落深渊的世间,宋煊与方暮舟为彼此所做下的,只有无限地给予安全感而已。

  而仅仅靠此,便已能使二人于乱世中缓慢行走、留存于世。

  方暮舟不知是不是与宋煊共了情,虽说眸子并未睁开,搭在宋煊脚腕上的手捏的紧了些。

  宋煊轻笑一声,而后又重新俯下了身子,趴在方暮舟的耳侧浅声说道,“宝贝,我真的好爱你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转醒

  方暮舟这一觉睡得当真很长,但却并非是时时刻刻都沉在睡梦中的,实则也只安睡了两三个时辰罢了。

  更多的时候,方暮舟皆处于头脑昏沉、浑身闷痛的情况下,虽说稍稍有了些意识、但眼皮却是丝毫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便贪恋着宋煊的体温不愿醒来。

  前些日子留在昴木镇中的弟子已将镇中引水的沟渠挖通,因暴雨坍塌的泥流也被清理地不剩什么,只剩房屋的重建尚未完成。

  百姓们又在庙宇中呆了一整日,喝了几次药后便已觉痊愈,提出了回到昴木镇的意愿。

  宋煊与林霁霜为首的弟子见难改百姓们的意思,便答应下来,只宽慰说若有紧急情况,他们必会赶到重新解救他们于危难。

  得到了这般的回应,百姓们更是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认领了因疫病而亡的亲眷尸体便归了家。

  纵使前路再迷茫,他们的家也是要自己一手重建起来的。

  ……

  方暮舟再醒来时,睁眼瞬间便觉周围物件布置熟悉至极,带意识逐渐回归,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又回到了茗雪居内了。

  想到此,方暮舟又不由慌张,他在昏睡中时隐约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变化,却根本无法醒来。

  而不久前恍惚增强的熟悉的气味与霎时变暖的温度皆令方暮舟贪恋不已,竟是再次沉沉睡去,虽说仍是噩梦缠身,但好在他能感知到身体正在缓缓恢复。

  而今一看,方暮舟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所谓的熟悉的味道与温度,竟是因由宋煊将自己带回了茗雪居。

  但方暮舟惊慌于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毕竟现下天罚降世的局面下,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的,自己若当真睡了许久,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他也是不得而知。

  方暮舟环顾了一圈却并未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身影,一时稍稍落寞起来,但未深思许久一个更为惊悚的想法便出现在了宋煊的脑海中。

  会不会是世间已然混乱的不成样子,宋煊见自己情况好转便接下委托前往险峻困境中了?

  方暮舟再不愿继续想,忍着浑身昏沉剧痛的感觉强行站起,脚下却是踉跄了一下后才勉强得以直立。

  未及犹豫,方暮舟未着鞋袜便已快步跑了出来。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方暮舟终于见到了于樱桃树下仰面不知看着什么的宋煊,那一瞬全身血液便又重新流动起来,脚踏实地的真实感盈满了方暮舟的心头。

  “阿煊,”方暮舟看到了宋煊投向自己的目光,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下意识唤出了声。

  宋煊登时收回了视线,亦飞奔向方暮舟身侧,将自己适才因着结界才没有沾染上雨水的外衫披在了方暮舟肩上,又顺带将人拥入怀中,稍稍垂下脑袋,眉心贴上了方暮舟的额头。

  “师尊怎么自己出来了?还不好好穿着衣物,这回热症是下去了,倘若再发热了怎么办呢?”

  宋煊顿了片刻,感受到了方暮舟总算冰凉下来的体温才失神说道。

  方暮舟没有言语亦没有动作,安静的像是再次睡着了一般,许久后方才回应道:“我是怕,你会再次不动声色的离开……”

  这次倒换成宋煊心疼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决意

  此次疫病来势汹汹,虽说去的也快,但仍是在这不足半月的时间内尽力发散了它那可怖的力量,各门派因此皆是损伤惨重。

  疫鬼许久未出现过,却在此时毫无预兆地现世,众人心中便已然有了猜测。

  还生禁术的天罚开始显现起来,而天灾之后,便是鬼门不稳、妖鬼尽数现世了。

  百忙之中,各门派宗主仍是相约于楚郢山商谈相关事宜。

  辰时三刻,因由任务外出的弟子大半已然返回,再加之片刻聚集于楚郢山的许多人,玄岷峰传出了久违的纷杂,只是适才经历了那般沉重的事情,纷乱中却不含半分热闹,众人面上也难见笑意。

  众人聚集在玄岷峰的正殿内,宋煊亦在其中,安安静静地站在方暮舟身后。

  简单环视一圈,宋煊却并未发觉那个令人讨厌的身影,再细细看了一番,他才发觉,天曜宗分明是一人都未出席。

  待陆听白简单寒暄了几句又宣布了开始后,穆小川便接过了话茬上前一步,淡淡言语,“想必为何将众人聚集在此,大家也都已经知晓了,我便不再过多赘述,但很显然,现下眼前的局势已是刻不容缓。”

  “疫鬼现世,便是鬼门大开的前兆,而这般却不得不算是给了在座所有人一个警示,”接话的是穆小川、方暮舟到达月崎镇中时,便已然在此救治百姓多时的许晚溪,“今日诸位既然聚集于此,便是要寻出个继续行事的准则。”

  穆小川微一点头以示敬意与认同,神色霎时也凝重了不少,“许宗主此言便是我想说的,于月崎镇中时也多谢许宗主出手相助了。”

  “无需多言,”许晚溪回以轻柔温和的笑意。

  众人承接着此,言说了疫病下各门派及其管辖地的损失,原本连日的暴雨已然使得各门派应顾不暇,疫病一起便更加地乱了套,简直伤亡惨重。

  方暮舟神色淡然如常地听着,实则心中却不由地气愤不堪,更是难以平静,直到那熟悉的手掌在桌子下、在众人难以窥探到的地方紧紧握住了方暮舟的手,他才算是终于沉静了些。

  “劲敌当前,在下知晓各位宗主心中怒意正盛,但现下当务之急……”穆小川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门外一令人厌恶的嘶叫声音无情打断。

  “谢正容因一己私心倒用禁术,才造的如今这般场面,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捉了这罪人,经由商议将其正法!”

  话语间竟是丝毫不留情面,仿佛以前的情谊尽皆不作数了一般,而话语中点出的那人也像是十恶不赦的万古罪人。

  众人尽皆向门外出声之处看过去,却只见姗姗来迟却仍是满脸狂妄的周浮秋。

  “陆宗主,好久不见啊!”周浮秋今日竟携了一众天耀宗的弟子,声势刻意造的浩大无比。

  而自周浮秋到来,殿内便传出了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为首的便是相灵大会中始终追随着周浮秋的一众人。

  周浮秋此行便是要挽回于相灵大会中已然败尽的形象。

  看着眼前场景,周浮秋正沾沾自喜时,却不曾想素来不惜口头无谓纷争的方暮舟率先看着自己开了口。

  “周宗主自顾地言说着究竟做何用意?谢宗主此番行踪难寻,但倘若当真拖延到鬼门大开、万鬼现世之时,那般才是真正地无可挽回!”

  第一百六十章 决绝

  周围众人在那次相灵大会中已然见过了方暮舟一改往日平和、狠戾无比的模样,但此时听闻方暮舟说出这般决绝的话语仍是被吓得一愣。

  周浮秋此番声势浩大,自是不会轻易被方暮舟吓到,也绝不会因此有所退缩。

  “是!玄设仙尊说的当真决绝,抵御万鬼妖邪是事关重大,但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又怎能算得上是万全之法,”周浮秋向前踱步,最终停在了长木桌的边沿,双手撑在桌沿,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未等旁人有所言语,周浮秋便自顾地继续言说,“谁能确信谢正容那厮不会再搞出什么手脚?若再一次起了疫病,说不定在座你我,都难逃一劫啊!”

  周浮秋越说语气便越是激烈,语毕甚至一手握拳朝木桌之上狠狠砸了几下,仿佛他当真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亦或是当真为人界现下的状况感到忿恨不平。

  宋煊环顾四周,便见在座所有人听闻此霎时失了言语,面上神色也只能用“五光十色”“难以捉摸”来形容。

  但宋煊始终站立在方暮舟的侧后方,只能看到侧边的一点面颊,却根本无法辨识到他师尊现下究竟是何神色。

  但不得不说,他师尊长发虚掩下露出的那若隐若现的脖颈白皙无比,又因着心中气愤添了些绯红,真的诱惑至极。

  于是在周围几乎剑拔弩张的场景下,宋煊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勉强收回了心思,宋煊这才重新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却是周浮秋仍在大言不惭地发表着他的无耻言论。

  “在座诸位皆为门派之首,想必心中已然有所衡量判决,谢正容虽已入魔,但此禁术并不会使其泯灭良知,愿诸君与在下一同将其捉拿,再着手天罚之事也不迟啊!”

  周浮秋说到情深处,眼眶竟也泛出了些殷红之色,若非了解他的为人,宋煊怕是也要与部分人一般、觉得周浮秋当真是劳心费力地为大家考虑。

  但前提并非如此,宋煊也断然不会信了他的片面之言。

  “周宗主……”陆听白寻了空处便要以一己之力稳定现下状况。

  竟被周浮秋丝毫不留情面地再次打断,“怎地,陆宗主这是还要为贵派之人强词夺理吗……哦,我知道了,莫非楚郢山还是想要像当初包庇偷盗禁术的小子一般,包庇谢正容那天理不容的罪人吗?”

  众人的目光再次寻着周浮秋话语中点出的那人望去,宋煊莫名其妙地便被置于了话语中央。

  而其下已然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如此一来宋煊便不会再忍。

  谁料宋煊只是措辞的一瞬,手臂便被一个温柔而又坚定无比的力紧握住。

  随之而来的便是方暮舟坚定无比、却又如泉溪潜流温润的声音。

  “周宗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诬蔑于在下的弟子,究竟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含沙射影地暗指什么,想必周宗主在内的所有人心中多有所定夺。”

  “但此事我并不愿拿到这般危机万分的时刻言谈,周宗主也万万要为自己留下颜面。”

  “如你所说尽数不会使谢宗主失去良知,而在相灵大会中谢宗主究竟受了多么重的伤,在座也是皆看在眼中的,那般伤痛若想恢复如初已是无妄之谈,更不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再次出世。”

  “周宗主倘若仍是固执己见,便无需再言谈什么是非,随你的去做便好!”

  方暮舟神色并无什么变化,但正殿内却仍是霎时鸦雀无声。

  而宋煊耳中也只剩不知是方暮舟的、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谋杀亲夫?

  楚郢山的商谈最终仍是不欢而散,周浮秋见自己已无力辩驳,只好愤愤离开,而其余之人皆是面面相觑,难以言语。

  正殿内寂静的让人可怕,充斥满耳的只剩在座之人试探一般的轻声喘息。

  最终,这窒息无比的寂寥因着陆听白的话语而结束。

  “各位,今日之事想必大家心中自已有了定夺,陆某不再赘述,但劲敌面前,为护佑天下苍生,还是需你我携手共进。天罚降临之时,还望诸君皆能以局势为主,护佑百姓,再顾全自身。”

  陆听白神色凛正,他的五官生的虽并不柔和,却因素来和缓的神色让人感到他并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今陆听白却下意识地冷下了脸,一是为当前时局的担忧挂念,二是为适才那场无谓的闹剧感到气愤。

  话语毕,众人便没有了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先后言说了些简单的附和话语,便离开了楚郢山。

  未过须臾,待最后留下查看方暮舟伤处的许晚溪与严凝芳亦离开后,殿内重新回归了先前的平静。

  “现下应当如何?那些人还是耳根子软的很啊,听不得旁人的一丝诡辩,心中便已有了疑虑,”穆小川语气中含着些抱怨,但方暮舟知晓他只是心中受了委屈,想要在话语中争辩两句罢了。

  陆听白眸色已然变得如往常一般的温和,听闻此也只是浅浅笑了,看着穆小川出言宽慰道:“小川说的都对,说的都对。”

  众人皆知陆听白此话便是为了缓和气氛,并未反驳,皆是笑笑。

  片刻后,方暮舟以殿中闷热为由率先离开,宋煊自然跟随着离开。

  出了殿外未多久,方暮舟便泄了气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连带着双臂也自然地垂了下来。

  下一秒方暮舟的身体便落入一个极温暖、极熟悉的怀抱之中,氅衣也被拢的更紧了些,于这寒冷天日中,方暮舟浑身血液仿佛此刻才终于被唤醒,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师尊还是很冷吗?”宋煊刻意地将脑袋垂在了方暮舟的颈间,轻声言语时,独属少年人的燥热气息便肆意地喷洒在方暮舟的肌肤之上。

  不出所料,方暮舟下意识想要缩下脖子,却被宋煊阻止,脖颈间的温热之感瞬间化作电流霎时经历了方暮舟的四肢百骸。

  方暮舟想要自宋煊怀中挣脱开来,片刻后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宋煊早已长成了完全的模样,就连力气也比自己大了不少。

  于世人面前肃正威严的玄设仙尊竟被自己的弟子牵制的无法动弹,方暮舟自是无法咽下这口莫名由来的气。

  “师尊若当真冷得厉害……”

  宋煊话音未落,便觉怀中之人身体被强盛的灵力裹挟着,竟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便不由发问,“师尊……这是做什么?”

  明明是疑问,但宋煊却像是已然预料到了回应一般,面上携着难掩的笑意,迅速出手挡下了方暮舟自自己怀中逃脱后的一击。

  “哦,我知道了,师尊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凶险

  方暮舟手上动作一滞,连带着浑身都如同僵住了一般。

  虽说宋煊时常不会为眼前再过凶险、肃正的情景困住,也时常口无遮拦,但方暮舟显然还没有习惯这般露骨的称呼。

  “师尊?”宋煊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看着方暮舟明显地愣在原地,便轻声唤了一句。

  方暮舟这才堪堪回神,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伤病未愈,头脑竟莫名有些昏沉之感,面颊也由内而外地散出些燥热之气。

  “嗯?”方暮舟犹豫许久后方才怔神回应道。

  宋煊本想继续言说下去,却恍惚想到什么一般,突然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神情,他稍稍蹙起了眉,唇角带着愈发浓重的笑意,许久后才试探问道:“师尊,不会是害羞了吧!”

  虽为疑问,宋煊却说的无比肯定,毕竟他师尊是何脾性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

  方暮舟急于反驳,却是越说越乱,“没有,我怎会……”

  宋煊始终看着,尚未言语,先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方暮舟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争辩不过,索性扯开了话题,顺带着发泄一下心中的无奈之感。

  宋煊却不急着回答,只佯装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许久后方才开了口,“没什么,只是师尊这幅模样当真是……可爱至极啊。”

  这话一出,方暮舟心中舒服些没有无人知晓,但眼看着面颊的绯红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更深了些。

  ……

  “昨夜,四处各地皆出现了等级不同的许多妖兽,我派管辖地界的弟子虽即刻便投入行动,但仍不可避免地惹得人心惶惶,恐怕妖兽们皆是感知到了鬼门将要大开,积蓄了许久势要就此爆发。”

  仅仅一晚的时间,楚郢山的掌教与长老们便又再次聚集在了玄岷峰的正殿之中,只是这次众人面上尽皆换上了一副肃正无比的神色。

  今早天尚未亮之时,便有各个管辖地界中的弟子传了消息前来,无一例外,皆是昨晚凌晨时分有大批妖兽打算潜入各村镇之中,虽被及时阻挡,但城镇仍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伤害,更甚者已有了百姓伤亡。

  这般也算是认证了方暮舟昨日所言说的那般,先行阻挡鬼门大开远比搜寻抓捕谢正容重要的多,虽说大家心中早便有了预料,但发生的这么快还是令所有人都不由一惊。

  “现下自是不能再脱了,尽快派遣人前往支援才是最为要紧的!”

  言语的是穆小川,自禁术之事首次被引出后,他便很少再离开楚郢山,而最近更是日日都为了天罚之事各处奔波着,不得歇息片刻。

  听闻此,方暮舟的眉也是霎时便蹙得更深了些。

  毕竟现下钟珝亦携了许多弟子们守在管辖地界中,更为令方暮舟感到担忧的是,自三日前最后一次传来消息后,钟珝已然许久未有再主动联系过他。

  方暮舟恨不得下一秒便能出现在钟珝所在之处,当真只有看过他才能安下心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钟珝

  疫病初起时,钟珝便已然来到了楚郢山管辖地接的南方,仍然落脚在那熟悉的破落村镇之中,而这里也因很少有人至此,便成为了疫病时期百姓的落脚之处。

  听从方暮舟的言语,钟珝日日皆会在事务了结后,花简短的时间给方暮舟报个平安,顺带交代现下南方的局势。

  因此,疫病逐渐消退的缘由其实钟珝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师尊为此当真是做了许多。

  然而就算至此疫病已然完全消除、尚且生还的患病百姓也尽皆痊愈,钟珝却也不曾放松半分。

  钟珝心中无比地清楚,这骇人无比的疫病也只不过是所谓的天罚的开胃菜罢了,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才当真是令人惊惧无比。

  尽管钟珝心中已有了预兆,却仍是未曾预料到竟然会发生得那么快。

  昨晚未过子时,钟珝这边才算是将疫病引起的一系列问题全部处理完毕。

  这之后,众弟子的精神霎时放松,难以避免地疲累无比,但莫名其妙只剩钟珝的心仍高高悬着,但为了不毁了大家久违的轻松心思,钟珝只是言说自己守夜,让众人得以安稳歇息。

  众人皆是欣喜不已,也皆没有想到,只这守夜的时间内,便又出了事。

  夜间,钟珝依靠在树上,双目炯炯地环视着四周,原本还安然无事,甚至于钟珝于冷风中也稍稍有了些困意,只是未曾想,约莫寅时三刻,钟珝恍惚间听闻到了写微不可查的轻微动静。

  本以为只是些山林中的野兽生灵制造出的细小声响,但身为修士的敏捷还是让钟珝难以完全放松下来,更何况未过多时,钟珝便察觉那声响愈来愈靠近,也越来越清晰。

  而更令钟珝感到心惊与警觉地的便是,逐渐浓重起来的邪气与怨气。

  这无一不是在提醒着钟珝,危险已然来临。

  虽不知旁处是否也遭受了妖兽的侵袭,但至少现下首当其位的便是要凝聚众人之力,一同抵御妖兽来袭。

  ……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天色渐亮,一同袭来的妖兽与强势霸道到根本没有丝毫停歇时间的进攻令众人根本难有喘息的空时。

  “钟师兄,我派弟子已有多人受伤,而援助何时才能到呢?”

  一弟子强行破出一道血路,这才赶到了钟珝的身侧,不由焦急询问道。

  钟珝无论何时都始终身处在众人的最前方,担起了作为玄设仙尊大弟子应当担起的职责。

  “尽快将伤者带向后方,稳定下来继续对敌,我们还能坚持许久,自是能等到援兵前来的!”钟珝肯定至极地言说着。

  他并非是不慌,而是不能慌。

  若他表现出一丝的惧怕或是退缩,恐怕当下局势是要功亏一篑了。

  这般想着,钟珝很快便被叫嚣着攻上前的妖兽围困至不得不回神,眸色霎时变得凌厉,挥剑瞬间,深浅应声倒下了数只妖兽。

  只是现下根本由不得钟珝过多思索什么或是沾沾自喜,他只得全力投入与当前局势中。

  不知过了多久,钟珝身上也染了不知是谁的鲜血,而此时,一道来自远方天边的霜色灵芒替他击退了背后的一只袭来的妖兽。

  直至此时,钟珝方才安了些心。

  毕竟来者并非别人,而是他师尊。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久别重逢

  自方暮舟协同宋煊在内的一众弟子前来后,此处的危机逐渐平息下来。

  适才声势浩大的妖兽在方暮舟的阵法压制下很快显出颓势、并败下阵来。

  毕竟说到底,这些妖兽数量再过庞大、实力再过骇人,也仅仅是天罚降临前的试探,相较不久之后真正的实力恐怕仅是毫厘。

  霜灵法阵的灵芒尚未完全散尽,妖兽的尸身便已然尽皆消散在天地之间。

  适才的混乱局面仿佛只是一场梦境,但众人所受到的实在的伤害与现下身心的疲累之感却都不是假的,而眼前遍地暗色的鲜血与随意倒折的树木,也无一不在证实着数秒前的惊惧场面。

  在方暮舟到来之前,钟珝始终冲在最前,如今也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尚处在腰腹,鲜血洇开在玄黑色的衣衫之上,倘若不细看当真难以发觉,而钟珝不知疼痛一般强撑着走至方暮舟身前,郑重地俯身见礼,唤了声,“师尊。”

  纵使方暮舟时常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现下也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些担忧,而在发现了钟珝的伤处后,更是狠狠蹙起了眉,片刻后方才稍严声询问道:“怎地这般不小心?伤处可碍事?”

  虽这般询问,但方暮舟心中实际已有了猜测,毕竟素来不会为小伤所扰的钟珝此时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

  “无碍……”钟珝微微垂首,心虚一般地浅声言语道。

  宋煊这时上前了几步,稍显刻意地站在了钟珝与方暮舟之间,佯装出了一副激动无比的模样。

  “师兄啊,自那日昴木镇一别,你知道师弟有多么挂念着你吗?不过师兄也真是的,不好好照顾自己也罢,还令自己受了伤,你这不是在伤师弟的心吗?”

  语气之夸张,当真是令在场包含方暮舟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禁瞠目结舌。

  但最是感到震惊的还是要数作为话语中心的钟珝。

  此时,若非他们师尊未有多言,钟珝当真是要觉得只十几日不见,他这师弟的脑袋绝对受了什么重击了。

  “师尊……你确定阿煊没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犹豫许久,钟珝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而方暮舟显然已从适才这句话的打击中缓了过来,这时也只是扶额摇了摇头罢了。

  得了方暮舟肯定的回答,钟珝才算是松了口气,心中也只剩无奈。

  宋煊实在忍不住,便偷摸笑了声,这才又佯装着想要一把将钟珝拥入怀中一般。

  但最后,却也只是被钟珝一掌抵在宋煊胸前,抵挡了回去,“停!”

  “师兄怎地还不让人家叙叙旧啊,”说到此处,宋煊总算是再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番笑剧后,三人之间的气氛再也没有被久别重逢、担忧挂念与自责充斥。

  而竟方暮舟看过,钟珝的伤倒也不严重,虽被灵力作刃砍伤了腰际,但好在伤处不深未伤及要害、且未有邪毒入体,按时换药便可痊愈。

  ……

  夜间,方暮舟岁没有困意却仍歇在了一间破屋里,宋煊也在为钟珝上了药后返回。

  “师尊,”宋煊尚未走进院内,便先唤了一声。

  “嗯,我在。”方暮舟尚且坐在院内的石墩伤,听闻呼唤亦浅声回应。

  四目相对瞬间,惨淡月色洒在眸间,分明没有增添什么,却莫名觉得心中柔软温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前路

  自那日妖兽夜袭后,这般事件便再也没有停歇过。

  就算是先前没有遭袭的门派或其下管辖地界,也因此加固了保护,不仅增多了驻守的弟子,也强加了到封印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就算这般,众人也几乎不再有歇息片刻的空闲罢了。

  楚郢山管辖地界的南方始终是最为动荡不安的地方,因此妖兽想要突破楚郢山,也势必会选择此处作为首先的进攻之地。

  方暮舟与宋煊携领一众弟子前来支援已然数日,却是根本不得丝毫放松的时候。

  为此,穆小川实在放心不下方暮舟的身体,昨晚得了空便赶了过来,虽想要于此多待几日,实则第二日午时便又要返回。

  第二日辰时后,方暮舟一面喝着宋煊不知在何处煎好的药,一面与穆小川相对而坐着言谈片刻。

  “妖兽分布太过散乱,你我想要事先寻其根据地、将其一网打尽也实在是艰难至极,如今被这些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妖兽牵制着,你我倒是落尽了下风,只能也只得被动地抵挡,当真憋屈!”

  穆小川素来受不了这股子委屈、被动之感,如今在方暮舟面前便更难压抑心中的不甘与愤懑,语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怒意。

  方暮舟蹙着眉抿了口苦的沁脾的药,神色稍显平静地缓声言语道:“事实如此,你我也只能如此了。”

  “暮舟,你何时是这般逆来顺受的性子了?”穆小川面上的震惊竟让人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倒当真是真诚无比了。

  此时不用方暮舟言语,便是始终立于方暮舟身侧的宋煊接过了话茬,“穆长老,这‘逆来顺受’有时也何尝不是一种计谋啊!”

  “计谋?什么计谋?”穆小川侧眸看着宋煊,满面皆是不可置信、疑惑不解的神色。

  宋煊向前两步站在了方暮舟侧前方,两指抵在下巴上,稍抬眸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方才回应道:“弟子线下还未想起说辞,待弟子整理了言辞必登门说与长老听。”

  “嗯?”穆小川稍一怔,显然是未分辨出宋煊此言的意思。

  方暮舟还在喝着药,药碗挡着他的面,他便在无人注意之处来回在这二人之间瞟看着,而后便莫名笑出了声。

  或是此时,穆小川才恍惚意识到自己适才是被耍了,神色霎时变得难以言说,但他仍是强忍着自己身为楚郢山长老的颜面,竟是没有同宋煊争吵,只是死死地咬着牙说道:“那我便等着你前来了。”

  宋煊此时方才稍稍显露出些冒犯了的意思,狠狠眨了两下眼睛,佯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点了点头。

  如此,方暮舟却丝毫没有要责怪宋煊的意思,便顺其自然地将话题带向正确的方向,“之后如何便等之后再说,除去阻止鬼门大开,你我现下最主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抵挡妖兽来袭,保全弟子与百姓。”

  “嗯,”穆小川语气一顿,方才坚定至极地应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邪毒

  自那日后,妖兽依旧于人间横行,丝毫没有因为各门派于各自管辖地中愈发坚固的阻挡而有退缩,就算魂飞魄散也无妨。

  起初,无论方暮舟、宋煊还是任一门派修士都以为这只是最终的天罚来临前、为阻挡与牵制他们的方法,但攻击强度并不太高,因此众人并非是绝对抽不开身,倒也可以为了搜寻鬼门大开之处奔波。

  但随后四五日,自别处传来的消息却使得方暮舟与宋煊皆不禁凝神、亦稍稍懊悔。

  毕竟他们还是轻视了这所谓的天罚。

  这日晚,宋煊协同一众弟子进入附近村镇巡视过后,返回至驻扎地,却听闻今日留守此处的弟子们谈论起了午后妖兽来袭之事。

  宋煊便再难以安心,尤其是在驻扎地内寻了一圈也未寻到方暮舟后,他内心的不安更盛,一心只剩那间破落的小木屋,于是不由余力、尽力飞奔而去。

  终于在木屋外看到了内里的那一点昏暗光亮后,宋煊才算是回了神。

  许是不愿方暮舟见到自己这番狼狈不堪的模样,宋煊停在木屋门外,重重喘息了许久,四肢酸胀不已、吼间亦有明显的一股子血腥气泛出。

  缓了许久,宋煊不禁垂首低笑,这才敢推门进去。

  “阿煊,怎地在屋外吹了那么久的凉风才进来?”坐在床沿的方暮舟仍保持着适才微垂着首的动作,尚未及分给宋煊一个眼神,便当即张口询问。

  宋煊适才强撑起的看起来无事的模样,随着方暮舟这般言语尽数崩塌,身体霎时变得瘫软,语气也稍稍疲软,似是含着委屈言语道:“师尊原来都知道啊?”

  “真当那些妖兽能近得了你师尊的身?倒是你,来的路上怎么只知一意飞奔,也不曾问问旁余弟子?”方暮舟此时也站起了身子,自然地走到宋煊身后,替他褪下了沾染寒霜的外衫。

  宋煊倒是极其真挚地回应,“一想到同师尊有关的事,我便冷静不下来,也没有想到这茬。”

  方暮舟引着他坐下,抚着宋煊身上的寒意,将自己的氅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再胡说,我可不轻饶你。”

  话语虽是此,语气中却半点不含责怪的意思。

  “没有胡说,”宋煊急忙解释。

  方暮舟按下了宋煊不安分的手,“让你办的正事如何?附近村镇可有中了邪毒的百姓?”

  “暂时尚无,但师尊想必也已听霁霜师兄言说了,他所在的北边村镇已经有了百姓身中邪毒的事情,而这邪毒虽无传染性,却难以根治,需得不断用药才能减免痛苦、使的病情不会继续向下发展。”

  宋煊收回了适才的轻松模样,换上了一副凝重肃正的神色,眸中亦只剩坚决。

  方暮舟听此,也不禁凝神,今日晨起后,他便收到了林霁霜的传音,将管辖地界北方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遍。

  “这天罚至此才仅仅是刚刚显露出他的可怖之处,但没有其他办法,你我继续守好南方阵地便是现下唯一能做的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焦躁

  邪毒的扩散远比众人想象的要快得多。

  因由妖兽不间断地发动进攻,总会偷了修士们的空子或趁其疲累不备之时发动攻击,致使无辜百姓受伤、亦因此身重邪毒,久治难愈。

  只三天时间,方暮舟便已然收到了不仅楚郢山内、还有周围门派管辖地界的求助,求援甚少,反倒多是寻求治病救人的草药。

  方暮舟传音于陆听白,知晓楚郢山草药余剩不少,便尽其所能地向周围地界中的村镇施以援助。

  虽然大家尽皆明了,这些草药仅仅只能做减缓伤痛与不适之用,并不可以疗愈邪毒,但却无人言说放弃,毕竟论谁也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世人邪毒入侵、活活疼死。

  但如此一来,后果便是各门派的草药剩余都在急剧减少,而又因妖兽丝毫没有停歇的牵制,难以有人能抽出身去寻找、采集草药。

  “师尊,”宋煊再次返回驻扎地时,却难得的带来了一个谁都不愿听到的坏消息。

  时值深夜,月光惨淡,并未尽职尽责地向人间带来丝毫光亮。

  而方暮舟就那般静坐在院中,凝重无比的面色仿佛已然对于宋煊将要言说之事事先有了预料一般,但转眸看向宋煊时,方暮舟仍然勉力挤出了一丝笑意。

  “师尊已经知道了,”宋煊试探着询问,却又当真是肯定至极。

  方暮舟目光始终未移,分明是希望自宋煊清澈的眼眸中寻到那份自己希冀已久的安抚与宽慰。

  二人始终对视,却久久未语。

  不知过了多久,方暮舟似是做足了准备轻轻点了点头。

  附近的村镇中仍是出现了为妖兽邪毒所伤的百姓,是在距离驻扎地最为偏远的星月镇中,已有五人有余。

  说着论谁都没有想到,但其实所有人心中都已有了预料,因此就算真正于宋煊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方暮舟的表现也远比自己所要预料的平静。

  “钟珝他们也都知晓了吧?”宋煊再次询问。

  毕竟适才宋煊返回时,行至半路恰巧遇到了协同更多弟子向星月镇赶来的钟珝。

  方暮舟轻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那师尊,现下又当如何?”

  问出这话时,宋煊着实在心中斟酌犹豫了许久。

  这所谓的天罚已然降临人世许久,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是世间百年难遇的巨大灾祸,但就算如此,天罚却也并未显露出它真正的实力。

  无论如何,仅是如此便已令众人措手不及、且难以应对,就算是面对荏略之时,宋煊也未曾像现在这般不知前路究竟如何,心中不甘的情绪也几乎达至顶峰。

  他同方暮舟与世间众人都仿佛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命运紧紧相连,却又被这天罚玩弄牵制。

  宋煊整日整日被焦躁的情绪裹挟,当真是快要疯了,他真想现下便见识见识这天罚的真正威力。

  无论如何也总比这般不知前路如何、迷茫不已又焦躁难忍的情况好受的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囹圄

  自楚郢山管辖地界的南方出现第一个身中妖兽邪毒的百姓后,并无传染性的邪毒便莫名其妙地在附近村镇中蔓延开来。

  妖兽似尽皆躲藏在众人无法观测、搜寻到的地方,如摸不到、看不见的虚幻灵体一般,正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迹可以到达的所有地方。

  纵使方暮舟也没能在这般严密的进攻中寻到半点突破之处,竟也只能受其牵制着向前,被动地接受与抵挡。

  携带着邪毒的妖兽并未因陡然增强的防御便有所退缩,行动反倒更为密不透风。

  一晚时间,钟珝协同人数几乎增多了两倍的弟子们把守在南方各村镇的门前,众人无一合眼歇息、亦不曾松懈半分。

  只是时间缓缓流逝,自黯淡弯月高悬、至天色大白,村镇周围却根本未显露出半点异像。

  但正当众人以为是自己的防御致使妖兽不敢再轻易前来时,村镇内却传出一阵阵悲痛的叫喊、夹杂着声声怒骂。

  钟珝前去查看才知,竟是率先出现了身中邪毒的百姓所在的村镇内,又莫名出现了近二十人中了邪毒。

  钟珝心有不甘,也觉此事实在蹊跷的过了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传音于方暮舟。

  方暮舟快速赶来,并在一处破落的茅草屋前寻到了满面尽是怒意与不甘的钟珝。

  看到方暮舟的一瞬间,钟珝的神色有所缓和,唯独一双剑眉却仍旧紧蹙着,为钟珝镀上了一层狠戾的壳子。

  “师尊。”

  就算钟珝此时正强行压抑着心中正要汹涌而出的怒意,语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方暮舟只双目静静地与钟珝对视着,开口时淡淡的语气携着清朗的声音缓缓道出,颇有宽慰人心的意思,“辛苦了,总会解决的。”

  犹豫许久,钟珝方才终于舒出了那口始终积压在心间的闷气,而后轻声应答,“嗯。”

  待钟珝简单交代了昨晚至今早发生的一切事情后,方暮舟也知晓了这间茅草屋中居住的一老一少尽皆染上了邪毒。

  钟珝正要轻手轻脚、试探一般地行至屋内,却被方暮舟一手虚虚拦在身前。

  而后宋煊便见他师尊轻轻叩了那扇大开着的门,待听到屋内传来的一声虚弱至极的回应后,道了声“冒犯”,方才缓缓走了进去。

  方暮舟只为查看身中邪毒之人的情况。

  不久后,方暮舟便发觉,染上邪毒后,身体上并不会出现明显的伤口,只是体温会骤然升高,带着体内的五脏六腑偶如被放置于焚烧炉中,被烈火焚烧着,如此自是剧痛不已。

  但施以灵力、寻其根本,方暮舟并不知晓这邪毒究竟如何作用于人的身体,又是如何破解。

  只是至此,楚郢山的草药除去协助旁余门派之用,多了条快速消耗的路子。

  未过半月,破解邪毒之法仍无人有顶点头绪,但所有门派皆已没了存余的草药。

  如此,这天罚便是将所有人都困于无法破解的囹圄,亦无法逃脱。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乞求

  身中邪毒的百姓数量每日每日皆是成倍的增长,唯独剩下楚郢山管辖地接的南方的情况还稍稍好些,但尽管有方暮舟在此坐阵,却仍是难以完全阻止无形妖兽以及邪毒的侵蚀。

  方暮舟白日时便时常往返于此处与楚郢山之间、携带草药前来,而夜晚则替换着白日值守、巡视的弟子们守夜,一来二去,又是再没有歇息片刻的机会。

  而此次,无论方暮舟如何再言说,宋煊皆是没有再顺从着他的意思,无论何时都死死地跟在方暮舟身侧,生怕他照顾不了自己一般。

  而每当方暮舟问道,宋煊也都只是一句话。

  “不与师尊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着师尊,自是什么事都干不好的。”

  方暮舟知晓妖兽多于晚间活动,实在拗不过宋煊,便也算是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

  宋煊满足了心思,自是时时刻刻都不再松懈,就算是搬运草药这般小事也不愿方暮舟亲自动手。

  只是经此,宋煊也是一次一次地看着草药数量快速减少,直至最后当真所剩无几。

  宋煊甚至不知这些草药究竟还能撑过多久。

  ……

  楚郢山的药只又三日便已然没了剩余,亦是再借不出一点。

  而其余门派的情况实在是太过险恶,根本无法派遣出剩余弟子外出采集草药。

  是夜,宋煊于那间破落的小木屋里寻到了端坐着不知在做些什么的方暮舟,只是莫名地宋煊觉得他师尊面上有些微不可察的慌张神色。

  “阿……煊,”方暮舟似是没有忍住一般,言语之时含着些恍惚的意思,甚至语气也不由一顿。

  宋煊突然忘了自己赶来前想要说些什么,如此便只是试探着询问,“……师尊这是打算去做些什么吗?”

  “没有,”方暮舟回应的导师十分迅速且果断。

  只是如此一来,适才还有所犹豫的宋煊现下便能肯定他师尊绝对有事瞒着自己,但宋煊知晓自己不能直接去问,便道:“师尊,我们已经没有药了,我想……外出去寻些草药带回……”

  “不可!”

  方暮舟难得如此大声地回应宋煊,纵是宋煊与方暮舟都不曾想到。

  “师尊?”宋煊分明在方暮舟的面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无措,而宋煊也恍惚间想通了他师尊原本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师尊也正是要去采药吧?”

  方暮舟不禁垂眸,也自知自己无法再瞒住宋煊,索性在叹了口气后无奈应了下来,“嗯。”

  “那师尊又为何要阻止我?”宋煊一步一步地紧逼向方暮舟,神色却只是肃正没有丝毫的责怪与抱怨,未等方暮舟回答,他便继续言说道:“我知道了,师尊知晓妖兽定会算准你我会落至此番险境,因此势必要外出采药,而它们早已在各处长有草药之处设下了埋伏。”

  “我说的……可属实?”宋煊已然行至方暮舟面前,炯炯双目透露诚挚无比的波光,始终与方暮舟对视着,也令方暮舟莫名地移不开眼。

  只是未料,宋煊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却莫名含了些类似乞求的意思,“师尊,我们已经没有药了。”

  第一百七十章 山崖

  宋煊与方暮舟最终还是打算一同前往距离驻守地界稍远些的一处山崖。

  二人于深夜出发,便是做好了速战速决的想法,因此没有将行踪告知于除钟珝外的任何人,也是为了避免恐慌。

  御剑前往之时,宋煊非要与方暮舟同乘一剑,方暮舟本不想应下,却实在拗不过宋煊软磨硬泡,只听其三言两语便已败下阵来。

  而在剑体细窄的晚扼之上,宋煊自是不会那老实,一会以自己站不稳为由握住了方暮舟的细腰,一会又不断言说无趣双手攀上了方暮舟的肩脊。

  方暮舟本不愿多言,但宋煊却愈发的变本加厉,最后更是双手环上了方暮舟的腰。

  “宋煊,当真站不稳便抓紧了。”

  方暮舟此番话语当真是不在宋煊的预料范围内,宋煊恍惚一愣后便突然失了笑,正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却被方暮舟打断。

  “不过,你既然不通御剑之术,回去后便将所学心法抄写二十遍,毕竟感悟透彻才能有所精进。”

  宋煊这才突然明白了他师尊的意思,也不由得再次一怔,但无论如何,他又怎会是被如此话语便能吓到的人?

  本以为宋煊听闻此便会收敛一些的方暮舟正露着笑,却陡然感知到腰间的力莫名地又加重了些,这令方暮舟突然感知到无措与茫然,只稍显慌张地询问,“你,这是做什么?”

  “本就是我学艺不精,师尊让我抄书我也没什么要解释的,但既然如此,我才更要将师尊抱紧些啊,免得师尊再染了风寒。”

  方暮舟恍惚一愣。

  原来宋煊这般只是知晓自己素来畏寒,生怕自己再着了凉吗?

  夜间凉风夹着至此也没有停歇的雨丝不断击打在结界之上,错落有致的声响充斥着方暮舟的耳朵,也不断在心中回响着。

  如今险峻异常、又有劲敌在前的情况下,方暮舟此时却莫名感到宁静、安稳。

  缘由他知晓,无论自己是身处刀山火海、还是站在天下世人的对立面,他的身边也总会有一个玄色的身影陪伴着他。

  犹豫许久,方暮舟只轻声道:“嗯,那便再抓紧些。”

  ……

  二人总算到达目的地,方暮舟即刻便收了剑。

  “师尊,你所说的草药便是在这处山崖之下吗?”宋煊看着面前烟雾缭绕的山崖,询问道。

  “嗯。”

  宋煊朝向崖边走近了些,俯身去看一眼也望不到底,下方只有遮望眼的暗色烟雾,不由一瞬的失神。

  方暮舟紧跟在宋煊身后,看其愣神便抚了抚他的肩脊,温声言语道:“无碍,我自己下去便好,你留在此处留意妖兽。”

  “师尊怎知山崖下究竟是何情况,我同师尊一同前去才更为稳妥些,”宋煊即刻阻止了正要一跃而下的方暮舟,语气中尽是焦急的意味,“师尊莫要拒绝了我才是。”

  方暮舟实在摸不透天罚介入后,妖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致使自己难以寻到其踪迹,加之宋煊话语真挚难移,索性便应下了,“不过你只能跟在我身后,遇事莫要慌了心神,我不愿看你再受伤。”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危机

  宋煊与方暮舟再未置一言,只对视一眼便向着那深不见底、满是烟云雾霭的崖底一跃而下。

  身体自然下落时,凛冽的寒风夹着细雨划过宋煊裸露着的肌肤,如细小却钝的刀刃,不见血却会划破肌肤、难免刺痛。

  莫名地,宋煊想到了一年多以前自己面对未卜的前路、面对同样黑暗的山崖,也是这般的纵身一跃,仿若了无牵挂的飞鸟。

  但他怎会了无牵挂,不过也是寻求解脱罢了。

  那时宋煊心中所想便是,自己牺牲便可护佑他师尊安然无恙,只是现在想来,方暮舟又何尝不是饱含痛苦、甚至,生不如死。

  “师尊……”宋煊一开口,竟是自己也没有料到的颤抖。

  方暮舟恍惚听到,登时一愣,不由焦急无比地询问,“如何?受伤了吗?”

  “无碍,”短暂时间内,许是听到了方暮舟的声音,宋煊强忍着平静了许多,“只是想听听师尊的声音罢了。”

  方暮舟却仍不放心,这番场景同一年多前于虚原谷的场面实在相似,方暮舟不得不承认心中的惶恐不安,“若是害怕……便拉紧我吧。”

  宋煊没有犹豫,即刻便牵住了方暮舟伸向自己的手,触及之时只有寒凉一片。

  无论如何,今日有方暮舟在旁,他宋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方暮舟恍惚听见一声低语,随即侧眸,那双含着落星、明月一般的瞳眸死在着无边的黑暗中闪着光。

  ……

  二人终于到达谷底,双脚踩在实地上时,宋煊心中始终悬着的巨石才恍惚落了地。

  未及言语,方暮舟便当即聚力施出,霜白灵力于阴暗谷底奔走流窜,波及之处霎时明亮不已,二人也总算可以看清楚这无名谷底的情况。

  一如方暮舟所说,这谷底虽名不见经传,但着实生长着许多草药。

  宋煊环顾四周,看到了几具堆叠的白骨,不由打了个寒颤。

  而方暮舟似是看出了宋煊现下的窘迫,一面向前缓步行走,一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这处谷底名贵草药生长繁茂,但山崖形势险峻,虽是如此却仍有许多困苦医者或以采集、变卖草药为生的人皆不畏艰险前来,只是稍不注意便会失足掉落。”

  听到此,宋煊便已明白了这些白骨的来历,心中的惧怕莫名消减了许多。

  “莫再愣着,此处的草药只能维持三四日,还是要速速采过返回才好,钟珝还在驻扎地等候着。”

  方暮舟稍急声招呼着宋煊前来。

  而宋煊也知晓方暮舟心中究竟在担忧的是什么,便也不敢再耽误。

  二人以灵力采集,将采集的草药暂时存放于储藏袋中,自然是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的,但这谷底地势狭长,仍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约莫一个时辰有余,方暮舟才叫住了仍在劳作的宋煊,正是打算返回。

  宋煊应答一声便快步行至方暮舟身侧。

  此次前来并未收到妖兽阻碍,宋煊不由感到些许庆幸。

  二人要赶在天亮前返回,此时便凝聚灵力,腾空直上,是要按照原路返回。

  只是此时,雨势骤然变急了许多。

  宋煊与方暮舟并肩而行,却是没有注意到方暮舟恍然蹙起的眉心。

  “再快些!”方暮舟急切言语道。

  宋煊心中也不由地慌乱了些,眼看出口近在眼前,跟从着方暮舟的指示再次凝聚了灵力向着出口跃去。

  就在此时,宋煊却突然听到两侧山壁传出了近似巨石破碎的声音。

  未及思索更多,脚腕处突然的刺痛使得宋煊浑身血液猛然一滞。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隔绝

  宋煊并未率先唤住方暮舟,只是待一瞬鲜血回流,方才冷静下来回首去看。

  数条藤蔓自身后的山壁中破出,仿佛有着自己的思考、径直朝向二人袭来,而宋煊的脚腕便是被那妖藤死死缠绕着,妖藤之上生出的倒刺也毫不留情地刺破了皮肉。

  “阿煊,”方暮舟自是感知到了身侧之人与周围山壁的异样,当即转头看了过去,颤抖的声音中含着试探轻唤道。

  宋煊召出弟子剑,正要凝聚灵力挥剑斩向那妖力升腾的妖藤,听闻方暮舟的声音头也未回,只温声道:“师尊,我无碍的,你先上去,我稍后就……”

  那妖藤的倒刺似是感受到了宋煊的反抗,突然更为深入了些,瞬间更盛的疼痛之感令宋煊下意识一顿,强忍着没有泄出痛吟。

  只是因此,方暮舟也停下了脚步,见宋煊一剑没有斩断那妖藤,便也凝聚了灵力焦急上前。

  “莫要乱动,”方暮舟语气相较以往激烈了不少,却是闷着声音厉声说出的这话。

  宋煊当真被方暮舟这番不寻常的模样吓到,一时也说不出话,便愣愣地任由方暮舟召出晚扼,尽全力替自己斩断了脚腕上的那根妖藤。

  那一瞬,方暮舟面上的神色分明是无比的肃正急切,但宋煊却从未有如今这般体会到他师尊究竟有多么的怕失去自己。

  “快走!”

  宋煊尚且正呆愣着时,忽听方暮舟厉声对自己言道,随即回神同方暮舟一同奋力向崖口跃去。

  只是这妖藤怎会如此便放过二人,一时比先前更多的妖藤自山壁中、暗无天日的山崖下一同生出,并朝向二人袭来。

  宋煊趁空向后看了一眼,那妖藤数量之多、竟是已然将山崖之下填满了一般。

  宋煊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稍有不慎掉下去或被这妖藤纠缠住,会不会浑身筋骨尽数被勒断,或是窒息而死……

  “莫要出神,专心些,”方暮舟一面说着,一面向宋煊伸出了手。

  “哦,”宋煊急忙回应,正要握住方暮舟伸过来的手,腰际却再次被妖藤纠缠,身形也因此向下猛然一顿。

  “草!”方暮舟霎时知晓发生了什么,眉心再次紧紧蹙起,忍不住自喉中挤出了一声闷声怒骂。

  宋煊亦心道不好,只是现下情况却由不得他再自责,未置一词便紧急召出弟子剑,斩向那妖气相较适才似乎更为强盛些的妖藤。

  “抱歉,师尊,”间隙,宋煊仍是道出了一句道歉。

  方暮舟却只言,“不怪你。”

  毕竟分明是自己小看了这天罚之力作用下的妖藤,才致现下此番状况的。

  方暮舟未再言语,只是眉心蹙的更深了些,随即再次凝神聚力斩断了那妖藤。

  只是因此,似有遮天蔽日之势的妖藤趁机皆已生长至二人身侧,竟是要将二人拆吃入腹一般。

  宋煊不由懊恼,若非自己适才被纠缠,他与方暮舟怎会落至现下这幅狼狈不堪的状况。

  宋煊转首看向方暮舟,却恍惚见得他师尊眸中一闪而过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意味。

  只这一瞬的失神,宋煊尚未及将疑问问出,便见他师尊再次聚力。

  下一瞬,宋煊便被一阵霎时升腾的力托起,下一秒便已被扔上了山崖。

  背脊与脑袋尽皆是重重地砸在地上,宋煊却并未有丝毫的停滞,登时站起连滚带爬地赶至山崖边。

  宋煊脑中急速地闪过方暮舟适才做的一切,只是再向下看时,山崖之上便已出现了一条屏障,将二人隔绝至两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击退

  宋煊站在崖边,心中被愤怒、自责、无措充斥着,他的目光死死定在崖面上仿佛无形的屏障之上,透过这屏障,山崖下的状况却又分明不可见得、亦不可听闻。

  一时,宋煊竟无法判断着屏障究竟是方暮舟所设,还是天罚所致,只知自己现下一心只想将着屏障打破,不惜一切。

  尽管知晓方暮舟一定绝不会允许,但宋煊却怎会独善其身?

  ……

  结界下,漫天遍地的妖藤在方暮舟将宋煊扔出的一瞬,便自四面八方尽数围困住了方暮舟,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方暮舟仰头望了望被逐渐变大的妖藤遮挡完全的天空,不禁心有余悸。

  这妖藤对付起来应当不难,但棘手却是一定的,而宋煊已然受了伤,方暮舟自是不愿他落入如此境地,只怕稍有不慎便会跌坠万丈深渊,被这妖藤吞噬殆尽。

  方暮舟知晓宋煊定会因由自己的选择而气恼,但他却不能违背本心,让宋煊落入有丝毫危险的境地。

  只是这些妖藤并没有留给方暮舟太多思索的时间,便如尖利长矛一般叫嚣着朝向方暮舟袭来。

  方暮舟自然当即聚力抵挡,只是现下却也只能在自己周身设下结界而已。

  这些妖藤数量是在太过骇人,且实力并不弱,一轮毫无歇息机会的攻击过后,方暮舟的结界也稍稍显出了些难敌的势态。

  短暂时间内,方暮舟闹钟始终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现下如此被动的一直抵挡自然是行不通的,这些妖藤反倒会因此而士气更胜,从而更为紧急地发起进攻,到时恐怕方暮舟会落入更为被动的局面。

  虽不知宋煊如今在山崖之上做些什么,但想必也是心急如焚的,方暮舟更是要速战速决了。

  妖藤停歇了数秒后便又开始了一次相较适才更为密不透风的进攻,方暮舟却在妖藤愈发靠近自己时,自行将那聚集着强盛灵力的结界引爆。

  一阵强烈的霜色灵芒闪过,方暮舟也不禁轻合上了眼。

  而那些妖藤自是没有预料到方暮舟这番行为,被那结界爆裂出的灵力逼退了许多。

  这恰巧便是方暮舟此行的目的,趁此空挡,便可施展法阵逼退这妖藤。

  这般想着,方暮舟双手凝聚灵力于心中默念着决,山崖上、屏障下霎时出现了一霜色法阵,所夹带的力量仿佛照彻了整片黑暗的无名山谷。

  妖藤许是感知到了方暮舟强盛至极的灵力,一时尽皆显出了趋于黑暗、逃避伤害的本性。

  但此时想要如此自然已经晚了,自那悬在上方、强盛骇人的阵法中无端生出了不计其数的剑羽,自然也没有给妖藤丝毫逃脱的机会,如急雨般砸下。

  适才还盛气凌人的妖藤一瞬便成了慌不择路的惊弓之鸟,而方暮舟乘胜追击,站在阵法之下,如睥睨众生一般不断增强着灵力,使得阵法显出了更为骇人的灵芒。

  眼看着妖藤大势尽退,方暮舟眸光透露着狠戾凶色,面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血迹更为他添了一抹凌厉。

  恰巧此时,谷内妖藤的声响渐弱,方暮舟却恍惚听得上方一声巨响。

  方暮舟闻声仰头,碎裂的屏障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飘落,而宋煊就站在山崖之上,衣冠齐整但面色凶狠。

  二人甫一对视,宋煊便再也支撑不住这番模样,当即蹲下身子朝向方暮舟伸出了手。

  “师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烧灼

  原以为这些妖藤足以将二人围困地动弹不得,不料那隔绝了光亮与声音的屏障破碎之后,方暮舟方才发觉现下不过天刚透亮而已。

  方暮舟搭上宋煊伸向自己的那只手,却着实感到了一阵微不可查的轻颤,虽然已有了猜测但仍禁不住要发问,却因脚腕一阵刺痛踉跄的险些摔倒。

  宋煊顺势一拉,原就站不稳的方暮舟当即便重重地摔在了宋煊的怀中。

  “你做什么?”方暮舟被宋煊刻意地压制着,却只能站在岌岌可危的崖边,向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此时便如宋煊所愿地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宋煊见他师尊这般受制于自己的模样,心中的怒意仿佛一瞬烟消云散,禁不住笑道:“这话应该我问师尊吧?”

  方暮舟的背脊被宋煊死死怀抱着,他试着挣扎却无果,便只能将面埋在宋煊胸膛中,闷着声音言语,“阿煊,放开我。”

  清朗的声音含着些怒意与微不可查的乞求,于宋煊而言,这当真是受用的很。

  宋煊禁锢着怀中清瘦的人儿,向后撤了几步,也终于使得方暮舟稍稍远离了些崖边。

  只是这般,方暮舟便有了施展的机会,费力地从宋煊怀中挣脱。

  “师尊有什么要说吗?”宋煊看着方暮舟,许久后只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方暮舟却并未及时回应他,只是独自转身走向崖边,垂首冷眼看了谷底,右手翻转手心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团浅色火焰。

  宋煊此时也走到了方暮舟身侧,目光却死死地定在方暮舟面上。

  “烧了吧,”方暮舟神色冷冽,片刻后方才浅声言道。

  话音将落,宋煊只见他师尊将手心中央的火焰掷向谷底,小小一团火霎时便蔓延至了整条谷底。

  而适才声势骇人的妖藤在这灵力裹挟的火焰灼烧下,也只剩苟延残喘直至归于平息的地步。

  “快些回去吧,钟珝现下应当还一直挂念着,”方暮舟并未再看谷底的情况,径直转身离开。

  宋煊便也不再顾及身后火烧发出的可怖声音,跟随着方暮舟离开。

  ……

  二人御剑离开。

  许是寒风夹杂着急雨使得方暮舟逐渐冷静下来,方暮舟恍惚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看向宋煊,却对上了那双也在看着自己的炽热双眸。

  四目相对,方暮舟尚未及言语,宋煊便率先失笑,“师尊,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方暮舟注视着宋煊看似无公害的笑面,却莫名地打了个颤,“抱歉……”

  “师尊无需对我言说抱歉,”宋煊像是早就料到了方暮舟会说什么一般,紧接着方暮舟的话语缓声说道。

  宋煊虽是这般说着,方暮舟却并未就此便安下心来,无论宋煊面上的笑意还是此刻的一样表现,都在证实着宋煊心中其实并未如他所表现出的平和。

  方暮舟只得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待回去后,让我看看你的伤。”

  “嗯,”宋煊的语气与神色都是不同寻常的波澜不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选择

  至此,二人一路上便再没有交谈过什么,更多时候都是方暮舟在说,宋煊只简单回应一两个字便算是结束了一个话题。

  方暮舟自然是不舒服的,尤其是宋煊御着剑,似乎是刻意地落后于自己些,并始终停留在自己侧后方三步左右的地方。

  许久,方暮舟便也刻意地放慢了速度,毕竟这番境况是因他而起,如今便是要让他来结束。

  而宋煊也许是感知到了方暮舟的主动,便不再逃避,当即凝力,行至方暮舟身侧。

  “阿煊,今日此事事出突然,我的所作所为最为出于本心,本心使然,便难以控制与思虑,”方暮舟隐在广袖中的右手紧紧握着,指节泛出病态的白色,也不住地颤抖着。

  面对方暮舟这番肺腑之言,宋煊仍是保持着适才那副淡然的笑面,温声问出的话语却令方暮舟不禁一怔。

  “可是,师尊的本心,便是在极险的境况面前,将我丢弃吗?”

  宋煊含着苦涩的笑意说出了“丢弃”一词,着实令方暮舟有些措手不及,酸涩的意味充斥着他的心绪,落下了旧伤痛的右手也似在隐隐作痛。

  方暮舟怎会不知,宋煊想要的只是同自己并肩作战,仅此而已方暮舟却出于私心地难以满足。

  莫名地,之前的许多事情一同浮现在方暮舟的脑海中,头被涨满的闷痛之余却又无比的清明。

  片刻冷静后,方暮舟言语也更为坚定,“你的选择何尝不是,同我一样?”

  听闻此,宋煊方才收了笑意,神色无比的肃正与凝重。

  他与方暮舟经历过相似的时刻,而正如方暮舟所言,他那时的选择何尝不是将方暮舟独自留在了广袤却又孤独的人间,使其只能独自面对着未知、黯淡的一切?

  “抱歉,师尊,”宋煊直视着方暮舟如星辰般的浅色瞳眸。

  二人近在咫尺,又正正相视,相同炽热的目光穿透的不止是寒凉刺骨却又清澈无比的空气,还有二人遥遥相视却无奈无法触碰彼此的难耐岁月。

  无需更多言语,二人便并肩离去。

  ……

  二人将采集到的草药带回驻扎地时,天色已然大亮。

  驻扎地的村镇内无一不是传出百姓身重邪毒、痛苦难忍的哀嚎与痛呼,这也证实了天罚降临下的境况已然到了哪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方暮舟在距离驻扎地最近的村镇内寻到了正在巡视的钟珝。

  “师尊,”钟珝先是躬身见礼,后又满面急切地询问,“可找到药了?”

  宋煊穿着玄色衣衫,身上的伤与血难以看清,但方暮舟身上却是沾染了难以忽视的鲜血,钟珝不由担忧。

  “嗯,”方暮舟淡然回应,“稍后便将这些药分发至每个村镇中,令弟子快些熬煮,这些药支撑不了多久,但救人要紧。”

  言说至此,方暮舟同宋煊便起身离去。

  除去处理彼此的伤,他们还要将这些药借出给其余门派。

  天罚降临之时,无论此前如何,现下众人皆必须站在统一战线,聚集力量面对更为强劲的情况。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堪堪

  方暮舟与宋煊带回的药用的比众人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只第三日便已无剩余。

  只是这次,方暮舟同各门派宗主传音协商过后,方才再次踏上了搜寻草药的路途。

  许是第一次时,那些妖藤已然见识过了方暮舟的实力,之后便在生有草药的各处皆加强了看护,这于众人而言,着实是不小的阻碍,以致次次不是搜寻草药的数量有限,便是死伤惨重。

  这般未至半月,众人便举步维艰。

  这些日子,天上仿佛被撕开了一个窟窿,这急雨仍是没有丝毫停歇的势态,而因由鬼门将开,越来越多的高等妖兽不断侵入人界,次次向管辖地接发起进攻,各门派竟也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一面顾忌着管辖地界的妖兽侵蚀,一面要派遣修为较强的弟子前往搜寻草药,众人皆像是被这天罚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傀儡,不甘却也只得闷着口气,无处发泄。

  宋煊与方暮舟日日外出寻找草药,每每回来身上都会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只是宋煊虽心疼他师尊旧伤难愈、新伤不断,还得日日为现状而奔波,但却也为他师尊再也没有将自己排除在外、自己独自面对而欣喜与欣慰。

  但肉眼可见,宋煊这些日子面对妖兽出手愈发狠戾,面色冷峻如夺命阎罗,出手招招致命,在自己实力可及之处,根本没有留给妖兽任何迂回与主动进攻的机会。

  宋煊像是为了心之所念的目标而杀红了眼的猛兽,但其所作所为又像是急于向某人证明着自己,从而消除那人心中的顾虑。

  他宋煊早已经有了同方暮舟并肩作战的实力,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只知奋进的毛头小子,他有着成人的冷静与成熟的行事准则,也有着不输任何人的信念。

  方暮舟自是将宋煊这些日子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却不知自己心中究竟作何滋味。

  他知晓宋煊那日表现得释怀,实则心中却仍不断被他那日的选择鞭挞着。

  方暮舟想要宽慰却不知应当如何开口,似乎放任宋煊寸步不离地在自己身侧,完成他心中所追求的信念才是最为妥当的。

  二人日日奔波于悬崖峭壁、险峻峡谷之中,不断采集草药运送到所有管辖地界中,有所剩余便外借出。

  只是这番艰难的状况也只是堪堪维持了近一月而已。

  ……

  眼见天色已如初冬,本就残败的万物更为沉寂了些,世间仿佛陷入沉睡,却更像什么危机正隐隐待发。

  方暮舟在宋煊的催促下,早早便披上了棉质的氅衣,且就算境况再过艰难,也都次次不差地监督着方暮舟喝药。

  宋煊本不惧怕寒冬,却因着方暮舟从未治愈过的旧疾,而不得不有所顾虑。

  管辖地的境况当真已然落至寒冬。

  宋煊与方暮舟像往常一般,在采集了草药后便在那间破落草屋中相互包扎着伤口。

  “师尊,下次是不是便要在行得远些了,”宋煊正给方暮舟的小臂细细包扎着,但他面上也有并未擦尽、已然干涸的血迹。

  方暮舟缓声回应,“嗯。”

  “不过这些妖兽倒当真是无孔不入啊,各处长有草药的地方,他们都事先做好了部署,我们倒成了被动的人了。”

  方暮舟也当真无奈,不愿言语,便将手覆在了宋煊低垂的脑袋上,轻轻揉搓了一番。

  无言许久,宋煊包扎好后抬起了眸,而方暮舟像是已经等好了一般,当即靠近了宋煊的面颊,贴近宋煊的耳侧轻声言语。

  “昨日,谢宗主主动传音于我了,并未透露什么,却只说可以向我们提供药材。”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谢正容

  放眼修真界,昭栖阁在制药制毒方面绝对可以算得上首位。

  天罚之下,昭栖阁究竟有没有受到妖兽的侵蚀?或说,已经被侵蚀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方暮舟在内的各门派众人皆是不知的,自然也不知昭栖阁是否还留存着可以减缓邪毒的药,还留存的多少剂量的药。

  但既然谢正容言说可以为方暮舟等人提供药物,那么想必在天罚的侵蚀下,昭栖阁的受损程度要比其余门派轻上许多的。

  “师尊,听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谢宗主分明逃离众人那么长时间,为何会在此时露面,还唯独联系了师尊你,甚至会向我们提供药物?”

  宋煊双手交叉在胸前,稍显慵懒地坐在床沿,脑袋则依靠在方暮舟的肩上,听着方暮舟说着昨日谢正容同他传音的内容以及方暮舟的猜测,不由发问。

  “谢宗主为人我倒是略有耳闻,但既然谢宗主此时为邪念所影响,我们不得不提防着些,恐怕他会因此设计,而对师尊不利。”

  “提防着些总不会是错事,但明日我会自己前去与谢宗主会面。”

  意料之中,宋煊怀着不解询问道,且语气愈发的急切,“为何?若是谢宗主带了人前往呢?若是他们人多势众,师尊难以对付呢?”

  “不会!”方暮舟回应的很是肯定与确切。

  宋煊直起身,侧眸便看到了方暮舟投向自己的坚定无比的目光,便知此事他是再难以动摇方暮舟的意思了。

  “师尊又为何可以这般笃定?”

  方暮舟不动声色地将依旧冰冷的手覆在了宋煊的手上,接着便温声言语,“谢宗主选择同我一人传音,本意便是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太多人一同行动绝对会引人耳目,他不会做出这般傻事的。”

  “可……”

  方暮舟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没什么的,不过会面而已,我会平安回来的。”

  宋煊张了张嘴,却是许久都未再说出话,而此便是意味着妥协。

  ……

  是夜,方暮舟与谢正容相约于极其偏远的一处山崖会面。

  方暮舟来的早了些,便于落雨结冰的山崖等待了片刻。

  而后谢正容才正点赶到。

  方暮舟眼看着那稍浅些的青色身影如青鸟一般于远处天边翩然而至,神色不由得凝重、肃正了许多。

  “玄设,”谢正容仍如往常那般唤着方暮舟,语气淡然到如常,但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与先前相似。

  方暮舟也淡然地寒暄道:“谢宗主。”

  上下打量一番,方暮舟便发觉谢正容面上尽是疲惫之态。

  “玄设竟这般听话,当真独身一人前来?”谢正容此话含着难以言说的意味,亦像是试探。

  方暮舟从容不迫地接着道:“不然,谢宗主没有遵守约定,带领了大批昭栖阁的弟子,想要围困于在下?”

  谢正容停顿片刻,随即便是放声大笑,那张分明温和的面容在惨淡月光的映衬下却显得莫名可怖。

  而后,许是为表诚意,谢正容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储物袋。

  霎时,方暮舟面前便出现了数量着实令他感到惊异的草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回转

  在各门派众人都在为药材而踌躇不已时,方暮舟着实为眼前这数量极为庞大的草药而惊异不已。

  “谢宗主此番做出如此这般义勇之事,为何不肯告知于天下人知晓?”方暮舟佯装着糊涂询问道。

  谢正容却只是干干笑笑,“玄设真是明知故问。”

  方暮舟看眼着谢正容又将草药收至储物袋中,便再次言语,“那谢宗主为何这般相信晚辈?丝毫不怕晚辈亲手将您捉拿,然后带回?”

  “有何可怕,当真被玄设你捉拿,那只能是我老头子技不如人,我便也认了。”

  谢正容说这话时,深邃目光中无意流露出的尽是疲惫。

  但方暮舟却又莫名地自这话语中听出了半分释然与解脱的意味。

  就算谢正容此时已然入魔,但夜深梦回之时、极少时间的清醒之时,他也是会有稍稍的悔意吧。

  二人于这广袤无垠的覆雪山崖之上静默站着,目光在彼此身上打量着,似是都想要透过这悠悠岁月看到对方身上的变化。

  谢正容消失了两月有余,自仲秋至现下冬日也已深切,期间没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或说疫病、邪毒的轮番攻势下,众人根本没有空余与精力去思索这些,便任由着谢正容出逃。

  “玄设不言不语,是在等什么?”谢正容率先开了口。

  方暮舟不再犹豫,得了这话便不禁询问道,只是语气依旧平和,像是算准了谢正容并不会正面回应自己的问题,“谢宗主这些时日究竟躲藏到了何处?”

  “玄设何时变得这般天真?这么直接的问出这种问题?”谢正容也笑着回应,“不过,我并未躲藏,只是你们有意不来寻我罢了。”

  “既然知晓我们根本分身乏术,且前辈的行踪当真诡莫难辨,现下又为何主动现身?”

  谢正容正要言语,却见方暮舟神色突变,原本肃正凝重的神色霎时变得只剩狠戾与决绝,随后又继续问道。

  “这天罚因谁而起,前辈心中应当比我们谁都清楚,但既已造成现下局面,前辈又为何还要做出这般看似良善至极之事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方暮舟一面坦然自若地说着,一面自顾地靠近着谢正容,未消片刻,二人之间的距离便只剩五尺有余。

  听闻此话,谢正容原本坚定至极的目光却莫名地动摇起来,像是被人使利刃狠狠地戳中了心扉一般,血液也仿佛瞬间冰冷、凝固。

  此时,方暮舟已不再言语,只静静地注视着谢正容的瞳眸,素来温和的目光却在这一瞬化为利刃,含着毫不留情将要取人性命的气势。

  “这些,与你何干,”谢正容的脚步后撤了一步,随后方才继续言语,“你我约定好了的,玄设不会如今想要反悔吧?”

  谢正容的神态尽皆被方暮舟看在眼里。

  方暮舟恍然间再次露了笑意,“我自然不会反悔,不过前辈向来磊落,只望如今也切莫被妖魔摄了心魂。”

  谢正容一怔,只撂下了一句话,便稍显匆忙地离去。

  “此事已然没了回转的余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满足

  方暮舟御剑到达驻扎地时,宋煊便在门口等着,原本倒像只急切等候的雏鸟,但那担忧、挂念的神色却又分明显而易见。

  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方暮舟踉跄着奔向宋煊的怀中,还是宋煊自见到他起便张开双臂主动迎着人儿归来。

  现下天尚未亮,驻扎地外只剩守夜的数十位弟子。

  宋煊迎了方暮舟后,便紧忙地拉着人向驻扎地内行去。

  “师尊,可有受伤?”宋煊一面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一面急声询问道。

  方暮舟自宋煊的语气中听出了些颤抖与似是强行压制后仍不住流露的无措,想到是因自己而起,方暮舟当即便压低了声音,极尽温柔地宽慰,“我,无事。”

  “嗯,”宋煊牵着方暮舟拐进了一处狭窄、阴暗的小巷内。

  二人踏着雨水、无端闯入,一瞬便撞碎了小巷内的寂寥无声,阴暗之地也似因此添了些光亮。

  宋煊强忍着心中的急切,映着惨淡到无比昏暗的月光,费力地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生怕他受到丁点伤害。

  方暮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就这般平静地任由宋煊摆弄着。

  片刻后,宋煊仍是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料方暮舟却在此时笑出了声。

  “阿煊,我当真没事,谢宗主并未主动进攻,也没有事先设下埋伏,你师尊,好得很,”方暮舟温润笑着,语气却是无比的恳切。

  宋煊听此,先是下意识一愣,随后也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

  方暮舟与宋煊一同回到了那间破落草屋,方暮舟便将储物袋中的草药尽数取出,正要言说些什么时,却看见了宋煊面上莫名的红潮,突然转了话锋。

  “阿煊,你……不舒服吗?”方暮舟试探着询问,同时也稍稍懊恼于适才那般贴近,自己也未能及时发觉什么不对。

  宋煊急忙摇了摇头,但这一摇,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头昏的厉害,不禁在心中怒骂一声。

  下一秒,宋煊便发觉自己落在了一个柔软却依旧冷冽的怀中,这是他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竟踉跄了下,随即被方暮舟眼疾手快地接入了怀中。

  宋煊迎着方暮舟倒下,脑袋自然垂落在方暮舟的肩脊之上,此时便被久违的安心裹挟围绕着,一时突然不愿再起身。

  但方暮舟却是不由焦急难耐,尤其是现下宋煊骤然升高的体温已然穿透了较厚些的衣衫传递给了方暮舟。

  “阿煊,你何时发的热?”

  毕竟方暮舟昨夜临走前,并未发觉宋煊的异常。

  宋煊并未说出什么完整的话语,只是一个劲地哼哼唧唧。

  “怎么?难受得紧吗?头晕?还是,哪里疼?”方暮舟一面急切询问,一面扶着宋煊缓步行至床边。

  但宋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自方暮舟身上离开。

  “听话,”方暮舟不厌其烦地反复宽慰着。

  宋煊却似笃定了方暮舟此时不会同自己太过较真,便一次次地撒着娇,“师尊,我头晕,我浑身都痛。”

  方暮舟迟疑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那你想如何?”

  “要师尊亲一口才能好了……”

  话一出口,适才还头脑昏沉的宋煊竟一瞬清醒了不少。

  但尚未来得及解释,方暮舟便捧起了宋煊的脸,深深地吻上了他稍显苍白的唇。

  第一百八十章 热症

  得了便宜,宋煊便不再玩闹,顺着方暮舟的意思喝了药躺下,方暮舟又将仅剩的两件棉质的氅衣拿来盖好,这才沉沉睡去。

  只是这晚方暮舟却是没有停歇半分,好生照料宋煊片刻,看着人算是安稳地睡去,方才狠下心离开。

  新得来的草药不能在储物袋中放置太久,方暮舟寻了钟珝,二人商谈片刻才将这些药物的归属确定得当。

  “那就如你所言,现下便派遣了弟子前往各村镇中将这部分草药分下去吧,尽快。”

  方暮舟神情严肃,他能看出钟珝对于这么多来历不明的草药的疑惑,但许是知晓这些能解了他们现下的燃眉之急,便也没有过多的询问。

  “是,”钟珝当即点头应声,但又继续询问道:“师尊,阿煊呢?怎地今日不见他同师尊一起?”

  毕竟现下已然辰时三刻有余,按照往常,宋煊甚至应当已然晨练过了。

  方暮舟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滞,随后方才应答,“昨日突生了热症,今早天未亮便服了药睡下,现下尚未醒来。”

  “什么,阿煊何时发的热?严重吗?”钟珝的神色一瞬便凝重了起来,剑眉冷竖,凶狠异常。

  方暮舟摇了摇头,温声道:“无碍,这热症并非受伤引起,很快便会好的。”

  ……

  宋煊当真是年轻体壮、修为高深,普通的热症来得快去得也快,睡至巳时三刻才缓缓转醒,热已几乎完全消退,唯剩了脑袋还尚且有些昏沉之感。

  只是一睁眼,宋煊环顾四周并未在身侧、或是整个房间中寻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身影,心中不由得稍稍不痛快。

  但很快,急促却熟悉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并越发靠近,宋煊意识到来人是谁,便慌忙起了身。

  果真下一秒,宋煊昏沉的梦中都在想念的那抹霜白的身影未有犹豫撞开了门。

  “师尊,”宋煊如往常那般唤道。

  方暮舟面上闪过一瞬的惊异,随后很快便恢复如初,浅声回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只是语气中仍不免含着些难以抑制的颤抖、与仿佛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感。

  方暮舟话虽那样说,但毕竟受伤生病的是宋煊,他不能排除疫病或邪毒的风险,自然是每时每刻都挂念着。

  方暮舟无意流露的无措与释然一瞬便击中了宋煊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宋煊将人纳入怀中,使力揉搓着方暮舟的后心,像是在抚慰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眸中只显露出无尽的温柔。

  ……

  经由快马加鞭地传送,一日时间内,大部分的草药便被按需求量分给了其余门派。

  方暮舟深夜方才得以歇息片刻,便替换了在驻扎地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两整天的钟珝,不由分说地强迫着他去休息。

  子时过后,同以往的欢愉嬉闹不同,万家皆已熄了灯火,天地间万物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方暮舟独自踱步于驻扎地外。

  近时温度骤降,但天仍在落雨,只是触到地面便都结成了冰,仿佛为这世间镀上了一层严寒至极的外壳。

  方暮舟不由得垂首叹息。

  再向前走了几步,距离不远的树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近似嬉笑的呼唤,引得方暮舟不禁抬头望去。

  “师尊!”

  四目相对之时,宋煊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身姿卓越如凌空飞鸟。

  而树下的方暮舟看到他这动作的一瞬,便由心地笑出了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矛盾

  有了方暮舟拿给他们的似是来路不明的药物,众人着实是轻松了些,至少短时间内无需再为匮乏的草药奔走,反倒更能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引起邪毒的妖兽身上。

  而趁着这久违的较为闲散时分,楚郢山众长老与宗主陆听白再次相聚于玄岷峰的议事堂中,而此时距离上次分离已然近一月时间。

  方暮舟所在的南方管辖地距离楚郢山最为偏远,御剑到达玄岷峰峰顶后,又踏过一路寒冰迅速前行,赶到议事堂时,众人皆已到达,似是许久之前便已开始了争论。

  “这些妖兽来去无踪,几乎就是无迹可寻,与其思索如何将其捉拿,不如先想想如何寻到这些身上携带着邪毒的妖兽,又该如何分辨它们才更为重要些吧。”

  穆小川双手撑在桌面站立着,紧蹙的眉目间含满对于为乱人间的妖兽的憎恶、与焦急难耐之感。

  听闻门外传来的微小动静,堂内众人尽皆朝向门口处望去,方才发觉了来人。

  “看来是我到来的时机不巧了,”方暮舟神色未变,淡然地说出这话。

  而他身后尚且还站着一人,身量比方暮舟还要高上些,便是软磨硬泡方才被方暮舟应允着跟随前来的宋煊。

  穆小川神色突变,适才狠戾焦急的神色霎时缓和了不少,当即接道:“暮舟又在说笑,什么不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一路风霜落雨寒凉刺骨,暮舟赶来着实不易,快快落座,”陆听白亦出言招呼道。

  方暮舟本就不为为难谁,对着陆听白拱手让了下礼,便坐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宋煊也十分自然地站在了他的侧后方。

  “多亏了暮舟带来的药,我们才可在这般紧急之时得了机会聚集在此一同商议,”陆听白含着笑,言说道。

  穆小川此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赶忙接上了话茬,“宗主说得对,不过这些日子我们也都时常外出寻药、但收效甚微,因此,暮舟这药究竟从何处寻来?”

  萧清澜与顾念黎也一同看向方暮舟所在的地方。

  听闻这话,宋煊不由一惊,一是直到此时他方才知晓,方暮舟并未将谢正容传音之事告知给楚郢山任何一人;二是他不知方暮舟应当如何回应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方暮舟说地十分坦然,像在陈述一件微小如牛毛的鸡毛蒜皮之事一般。

  “谢正容。”

  只听到这三个字,在场包括宋煊在内的所有人皆不由一怔。

  谢正容此时已然沦为了修真界的罪人,若非天罚、妖兽一同阻碍,修真界众门派定是聚集力量,不惜一切地围堵捉拿。

  此时谢正容行踪难辨,方暮舟却是于昨日刚刚见过了这人,所言所行怎会不引起人们的猜疑。

  “什么!”穆小川的表现当真惊异异常,却也算是尚在宋煊的意料之中。

  萧清澜的神色霎时变得凝重、冷峻,言语也不由地肃正狠戾,“谢正容现下是何立场?且不说你与他私下相会之事若传出去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放眼当下,你怎能确定他给的药没有问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商议

  方暮舟的表现是出乎宋煊意料的坦然,只见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当即便道:“药刚刚拿回时,我便亲身试过,自是确保无碍方才会拿给众人使用。”

  听此,无论宋煊还是在座其他的人皆是一惊。

  穆小川疾步走到方暮舟身侧,怒目俯视着他,不由得质问道:“暮舟,你何时变得这般不稳妥了?确定那药有事无事之前,你怎能亲身尝试?”

  宋煊心中疑惑自是与穆小川相同无二。

  而就算此时,方暮舟仍是坦然自若,他始终平视着前方,语气几乎毫无起伏地反问道:“现下这药已经服了两日有余,各管辖地界中不缺懂得医术之人,若这药当真有什么不妥,怎会至今都无人发觉?”

  此话一出,众人就算心中仍存着疑问,却也不知应当如何问出,毕竟方暮舟说的这些话当真是毫无漏洞。

  “不过,暮舟你是何时见的谢宗主,可有受伤?”穆小川索性不再纠结,既然谢正容仿佛良心回归地给他们提供了药物、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那他便受着就好。

  方暮舟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却又是令议事堂中沉静了片刻,“他没有动手。”

  这下众人便再也无法将眼前这看似有着重重联系的事情,按照看似合理的方式理解了。

  谢正容未留一词地出逃,又在众人根本无暇顾及他时出现,并大手一挥解决了当下令所有人都头痛不已的问题,而后再次神秘地离去,根本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又为何要做这些于他而言仿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这来去无踪的妖兽的吗?”方暮舟适时拉回了话题,语气依然平淡。

  陆听白听闻此,便率先开了口,“没错,现下草药不再是棘手的问题,我们恰好可以趁此着手将这些惹事的妖兽围剿击杀,从源头之上将眼前问题斩断。”

  说到此,陆听白语气莫名猛然一滞,再开口时,恍然换了一副肃正无比的神情,“毕竟现下,留给我们的事情恐是不多了。”

  宋煊心跳恍然重了一瞬,他怎会不知陆听白所言是什么?

  鬼门即将大开,届时万鬼其临人间,境况定是要比荏略那时严重得多。

  而那时方暮舟与宋煊竭尽全力,不惜消耗元神之力,以阵法将鬼门大开的时间推迟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而这般做法的后果便是方暮舟内伤严重,至今体内邪气怨毒未消,甚至已然毒入肺腑,稍有不慎便会直接要了方暮舟的性命。

  但如今状况显然更为险峻,毕竟此次鬼门大开是有天罚作为推引、支持,他们根本无法算到鬼门大开的地点,自然无法事先做出安排。

  说是商议,实则众人心中现下都没有确切的方法能够对付这些妖兽,议事堂中也再次陷入沉静。

  “草!”穆小川心中一直积压的愤懑于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达至顶峰,便忍不住骂出了声,“日夜不眠不休地驻守,但这些妖兽就是来去无踪,我们凭什么能找到它?”

  “既然它们此次刻意避开人群,那便尝试着引诱它们主动出现。”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行动

  这日,方暮舟与宋煊回去的很晚,御剑虽快但也得快马加鞭,风霜雨点不断自结界外划过,竟不禁引得阵阵寒意。

  二人御剑于高空之上,零星星辰与惨淡月光披洒在二人身上,光亮虽暗淡但映在人的身上却像是镀上了一层流萤般的薄衫。

  不知为何,行了许久,二人却仍是沉默无言。

  方暮舟许是看出了宋煊怀着心事,便率先开了口,语气淡然之余尚且含着些宽慰的意味,“有话便直说,遮遮掩掩不是你的作风。”

  听此,宋煊便也不再犹豫、纠结,当即便将心中疑问道了出来,“师尊适才言说‘引诱’,无非不是你我或其他弟子隐藏灵力扮作普通人的模样吸引妖兽现身,但这些妖兽既然能做到来去无踪,我们又如何肯定这办法便会使它们现身?”

  说到此处,宋煊不由得顿了片刻,似是纠结了许久方才继续问出,“难道师尊……是在赌?”

  方暮舟明显一愣,许久后缓过神来,却并未着急地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应,只缓缓言说,“现下无法与这些身带邪毒的药物交手,便难以察觉他们的弱点,那这赌便是不打不行了,不过,我已有计划。”

  ……

  方暮舟的计划无非不是自己亲自上阵。

  宋煊自然心知肚明,却又苦于不知还有什么更为妥当些的方法,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行动开始的很快,第二日晚方暮舟便已准备好了一切。

  他换上了一件粗布衣裳,佯装成村农的模样,只身来到了管辖地南方较为偏远的村镇中,选了一处破落无比的屋子,在床上铺好草席便和衣躺了上去。

  尚未至深夜,方暮舟听闻屋外有不算小的声响传来,但他却只凝神一瞬便又即刻松懈下来。

  这急切的脚步方暮舟绝不会辨认不出。

  方暮舟适才坐起,尚未至站起,便见草屋岌岌可危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而出现在门口的玄色身影几乎融入了黑夜之中,只有面上焦急的神色尚且清晰可见。

  “师尊怎地趁着我去巡夜之时独自前来?”宋煊的声音中有着强行压制的怒意,但颤抖的声音却仍是为这句质问增添了可怖的意味。

  宋煊并未等待方暮舟的回应便又问道:“师尊现下并非简单的隐藏灵力,而是封印了灵脉,其中危险师尊怎会不懂?分明说好了你我一同前来,师尊怎地不等我?”

  说到最后,宋煊的声音已经软了不少,除却愤怒质问,更多的反倒是委屈。

  毕竟今早二人商谈出的解决办法便是,方暮舟亲自封印灵脉、扮作普通人,而宋煊与其他一部分弟子便尽皆守在较远些的地方,只等方暮舟的信号围剿妖兽。

  但宋煊巡夜后返回时,却并未在原本的草屋中寻到方暮舟的身影,当即便慌了神,这才慌不择神的寻到了这里。

  “抱歉,”方暮舟含着笑,一手抚上了宋煊的脑袋,而后缓声言说,“早到一会儿自然更有希望将妖兽引出,倒也是怪我求成心切了,不过,我知晓你一定会来,这才没什么后顾之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起始

  宋煊得了方暮舟的安抚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他也知晓自己在此处多停留一分,此次任务失败的可能性便会增添上许多,至少此时他并没有任性的资格。

  “师尊,莫要与那妖兽过多交手,察觉不对定要及时发出信号,”宋煊不知已经将这话语说了几遍,但此次便是实实在在地涉及到了方暮舟的安危,他自然不觉疲累。

  方暮舟乖乖应下后,宋煊方才悬着心离开了此处。

  出了门宋煊便径直施展轻功离开,每每回头,方暮舟皆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静默看着他,直到二人都难再穿透暗淡天色与层层遮挡看到彼此方才放弃。

  方暮舟转身进屋之时,微不可察地长舒出一口气,而后面上神色突变,温和杏眼中透露出的尽是狠戾决绝的意味。

  捉拿这些妖兽,他们必须势在必得,无论天罚还是将开的鬼门都没有留给众人时间。

  ……

  方暮舟始终面对着墙壁侧卧着,看似佯装出了一副熟睡的模样,但实则他的神经没有一分一毫的时间是松懈的。

  算着时间估摸着已至丑时二刻,屋外风拂过枯败草木的声音与未曾停歇过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惚间仿佛被突然闯入的睡打破,方暮舟的神经也在一瞬凝结起来。

  那近似脚步的声音突然出现,像是发觉了这间屋子中的生人气息,而后便迅速靠近。

  方暮舟紧握着枕边宋煊适才留下的贴身的弟子剑,虽灵脉被封,却仍是一副蓄势待发之态。

  这次行动决不可有丝毫闪失。

  脚步声越发强烈,细细听闻还带着近似磨牙一般的“咯咯”声。

  许是封了灵脉,周身越发浓重的怨念邪气将方暮舟裹挟,竟使得方暮舟有了些窒息的感觉。

  更为惊险的是,方暮舟心间主灵脉正一阵阵地揪痛,这使他不得不怀疑,是自早年便一直隐藏在体内的邪气被这强大的怨念吸引,又趁着自己正体弱时忽然不受控制地动荡起来。

  方暮舟心道不好,但箭在弦上,已然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

  出神许久,再回神时,方暮舟恍惚感知到了喷洒在脖颈间的微弱气息,胃里脑里霎时泛起一阵恶心之感,伴随着自心间不断传向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怒火一瞬便被引燃。

  方暮舟翻身而起,当即拔出的弟子剑映射惨淡月光,锋利剑刃闪着寒芒,剑尖直指适才距离自己最近的妖兽,虽无灵力,却仍是以快到滴水不漏的速度斩断了那妖兽的头颅。

  断面横洒黑血,亦有些溅到了方暮舟的面上,面颊上的鲜血却无端为他增添了几分狠戾之色。

  前来的妖兽数量三十有余,原本见方暮舟如此狠绝便起了退避的想法,但或是感知到方暮舟的身上并无灵力,便又接二连三地回首,势要与他一战。

  但只这段时间,方暮舟做好了突围出去的准备。

  毕竟现下自己以一己之力绝对难以对付这些妖兽,所以最为重要的是放出信号,传应周边埋伏好的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突破

  按照方暮舟事先测量好的结果,埋伏的地点定在了距离那件小破屋子较远些的地方,为的便是使这些妖兽丝毫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从而放松警惕地走入圈套中。

  与方暮舟道别后,宋煊极不情愿地赶到这里,见到了许久之前便已等候在此的钟珝等人。

  “阿煊,你适才去了哪里?”钟珝看似询问,但他的声音中含着些难以察觉的怒意。

  宋煊自然没有注意到钟珝的不寻常,便自然而然地回应道:“寻了师尊。”

  “哼,”钟珝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分,冷冷质问道:“我知晓你与师尊感情深切,但这是行动,是绝不可以出现任何差池的行动,你却这般任性?耽误了此次行动,你又如何担待得起?”

  宋煊被问得一怔,许久后方才反应过来钟珝适才的话语实为试探,得了自己肯定的回答后,才真正道出了心中所想。

  周围原本就只是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随着钟珝这一声怒骂霎时归于寂静。

  令人窒息的错觉裹挟着话语中心的宋煊,宋煊却难得平静无比。

  一路行来,宋煊并未施展结界躲避风雨霜寒,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再被刀子般的寒风猛刮,也算是令宋煊冷静了下来。

  此时面对钟珝的责怪,宋煊自然也无话可辩。

  “抱歉,师兄!”

  宋煊话语说得郑重,钟珝也不曾想他这平时说惯了花言巧语的师弟,怎地如今突然从了良?

  但无论如何,宋煊这一句话仿佛堵死了钟珝的嘴,钟珝再难以说出埋怨的话,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宋煊一番,在看到他师弟像只落汤鸡一般的落魄模样,于转身之时垂首轻声言语,“蠢货。”

  宋煊不知有没有听到这话,毕竟未隔片刻钟珝再回过头看他时,宋煊早已收敛了一切负面的神色,眸中的凌厉与决绝如一把随时都会取人性命的弯刀,竟也令钟珝莫名地打了个颤。

  经历了这些,整装待发的弟子很快便尽皆收整了情绪,目光紧盯着远方浩瀚无边的黯淡夜空,皆是在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燃起的烟火。

  不知过了许久,死死凝神的弟子们也有部分感觉到了疲累,但却皆未言说退缩或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宋煊面上并未显出丝毫不对,但难以安定的心中却已将最坏的打算演算了许多遍。

  更甚者,在宋煊正犹豫不决之时,心中突然绞痛了一瞬。

  就算在这修真的世界之中,仍始终相信着科学的宋煊,在这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用生物知识解释自己这莫名的生理反应,而是一瞬想起了方暮舟。

  是不是他师尊出了什么差错!

  愤懑之时,宋煊又难以控制地慌乱无措。

  恰逢此时,远处的暗沉天空恍然被一强烈的霜白光芒映亮。

  宋煊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赶过去。

  谁料适才施展了轻功,埋伏地周围便出现了异响,瞬间,数量惊人的妖兽便自四面八方一同袭来,攻击的势态惊惧异常。

  “草!”宋煊环顾四周,却未能寻到一处突破的地方,不禁怒骂。

  他师尊现下灵脉被封,无论如何他也要自此处突破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酣畅淋漓

  方暮舟并未有任何犹豫,出了房门当即便将信号发出。

  至此,那些妖兽便是知晓了方暮舟现下的状况,对付这般一个没有内力的人,它们自然胜券在握。

  于是没有给方暮舟再留任何喘息的时间,数十只的妖兽径直朝向方暮舟袭来,赤红的双目仿佛染血,透出了嗜血的本性。

  方暮舟现下毫无灵力,仅凭拳脚之力,倒是可以撑到宋煊携人手前来,只是不知为何,方暮舟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之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一般。

  但无论如何,方暮舟也只得强迫自己定心凝神,毕竟当下面前这些妖兽才是最为棘手的存在。

  这般想着,妖兽已然近在咫尺,可怖的面容直视着方暮舟,像是在欣赏着什么待宰的食物一般。

  方暮舟被这含满了欲望的眼神看的直犯恶心,握紧弟子剑的手下意识地添了些力力,原本就洁净如雪如玉的骨节更是泛出了病态的苍白。

  说时迟那时快,方暮舟眉目轻压,紧抿着唇挥出了手中的剑。

  自小修习积累的功夫,方暮舟丝毫没有忘却,身手尚在,就算眼前是身含邪毒的可怖妖兽,他也可以一剑封喉。

  就这般,方暮舟不断挥着手中长剑,凌厉至极的暗色身影仿佛溶于这黑夜之中,化为了似弯刀一般的月,触及之处的万物尽皆要含括于他的光芒之下。

  方暮舟尽可能地掌握着主动地位,就算被妖兽紧紧围裹也无丝毫畏惧。

  长剑在方暮舟手中如蛟龙探首,每每挥出势必染血而归,狠戾决绝的模样也不禁令妖兽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方暮舟根本没有空闲去思索时间的流逝,他只知自己当真战了个痛快。

  但将又一波妖兽击退的间隙,方暮舟心间猛地一揪。

  极度的痛楚传向四肢百骸,方暮舟全身霎时冷冽到了极点,脑袋也着实懵了许久,双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恍惚间,方暮舟似是听到了一声金属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即又是一声闷响。

  意识缓慢恢复,方暮舟眼前也逐渐有了焦距,只是此时,方暮舟才发觉自己竟以跪倒在了地上。

  纵使方暮舟身手再过无人能敌,但这潜伏在体内多年的怨气邪毒却是根本难以抵御。

  想到此,方暮舟不禁自嘲般冷笑了一声。

  妖兽趁着时机一同袭来,片刻便将方暮舟围困在内,而后张扬着尖利的齿看向了方暮舟染了血的白净脖颈。

  草!

  方暮舟闷声怒骂,他绝不要死在这般丑陋的妖兽手中!

  “来呀!”方暮舟忍着浑身剧痛再次站起身,唇角含笑向着妖兽喊道,“他妈的!”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了!

  那双杏眼已然看不出丝毫平时的温润柔和,血丝遍布在其中,映的平日穿惯了素净衣衫的方暮舟当真有了冷面阎王的模样。

  而这些妖兽便是他已然提笔写在生死簿上的蝼蚁。

  至此,身体上的疼痛反倒令方暮舟无比的清明。

  只见方暮舟站立许久,喉中适才泄出一声隐忍的闷哼,周围的妖兽便尽皆被毫无预兆突然爆发的灵力震到身形尽碎。

  而从始至终,剩余的这些妖兽却是连一声嘶叫都没有来得及呼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寂寥

  一时,宋煊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大批妖兽堵住了去路,虽愤懑无比,但他尚且还能冷静下来思索现下的情况。

  宋煊将弟子剑留给了现下内力被封的方暮舟,而呈星弓威力太盛恐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祸端,于是他只能以灵力结阵来对付面前的妖兽。

  下一秒,赤色的灵力结成的法阵便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之上赫然升起,霎时将未及逃脱的妖兽裹挟在内。

  只是论法阵,宋煊自然没有方暮舟应用的熟练,也并未能像方暮舟那般深入通达了结阵之法,因此,这些妖兽也只是长时间动弹不得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了,宋煊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数量骇人的妖兽,反倒出现在此的妖兽相较埋伏在此的弟子根本不难对付。

  既然如此,宋煊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这些妖兽的出现并非是要对他们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作拖延时间之用。

  “草!”宋煊气愤之余也不禁犹豫与懊恼。

  难道当真是自己去寻方暮舟的时候出了差错,被妖兽所察觉,才导致了现下两难的地步?

  那他师尊现下岂不是陷入了危机?

  想到此,宋煊只得收整心绪,当即再次结阵,比先前更为炽烈的赤色灵芒再次出现。

  此次宋煊算是用了十足的力,毕竟他心中现下只剩他师尊的安危,因此他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眼前这碍事的祸害除尽。

  “阿煊,师尊已然发过了信号,现下想必正与这些怪物交手,”钟珝适时唤住了宋煊,趁着阵法创造出的些许空闲继续道:“这边便交于我,你快支援师尊!”

  宋煊眉心蹙的很紧,许是被愤懑之感充斥着脑袋便忍不住地急声喘息。

  但现下情况不允许他过多思索,宋煊深深叹出一口气,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嗯,那师兄定要当心!”

  “嗯。”

  得了钟珝坚定的回应,宋煊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当即转身,生生破出一道血路方才得以突围出去。

  宋煊施展轻功离开,只几步路程便已将追来的零星几只妖兽尽数甩到了身后。

  但就算如此,宋煊仍是觉得自己行得不够快,他恨不得生出一身瞬间移动的本领,一瞬便可赶到方暮舟身边。

  “师尊,等我!”宋煊失神一般地不断喃喃道。

  ……

  不短的距离,宋煊却只用了平时一般不半的时间。

  离得较远时,借着惨淡的月光,宋煊已经可以看清一些这边的情况。

  但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激烈,反倒平静异常,寂寥的周围只有风声与落雨声。

  更靠近些时,宋煊更是不由惊骇不已。

  毕竟那地上横七竖八的黑影尽皆是已断了气息的妖兽。

  眼看着自己挂念到心碎的清瘦身影也是摇摇欲坠,宋煊心疼不已地飞奔了过去。

  “师尊?”

  宋煊的声音之中尽是难抑的颤抖,心痛之感仿佛化作了真实。

  宋煊根本不能思考,他师尊究竟是如何仅凭一副近乎常人的身体,便独自击退了这般多的妖兽。

  怀中之人浑身瘫软,唯独意识尚且清明,听闻宋煊的声音,却根本难以提起力气回应。

  “师尊?”宋煊又唤了一声。

  方暮舟咽下了血沫,方才温声应答,“你来了。”

  “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方暮舟……会死!

  那间破落无比的草屋外,两个楚郢山的弟子怀中皆抱着一个布袋并肩而行着。

  “钟珝师兄令我们去取的这些草药便是最后的剩余了吗?”稍高些的弟子询问道。

  旁侧那弟子似是思索了片刻,方才无比怅然地回应,“嗯……谁能想到两天前我们击退了那些妖兽,且南方驻扎地也未再因它们受到任何损伤,但百姓身上的邪毒却并不像那次疫病一般逐渐消除。”

  “对啊,甚至连丝毫消退的迹象都没有。”

  走过草屋门前,那弟子刻意将声音压低了许多,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而另一边的弟子也顺着他的目光向院中望去,入眼却只有内室紧闭着的门。

  “宋煊师兄那日前去支援仙尊之后,未多言说什么便同仙尊事先返回,之后就再未见过仙尊,”弟子脚步一滞猛地停在了草屋门前,而后煞有介事地环顾四周一番,方才将声音放的极轻试探道:“仙尊不会是受了重伤了吧?”

  闻言,另一位弟子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般,登时呆怔不已,反应过来后急忙阻止道:“别瞎说!”

  “可是仙尊那日被封了灵脉,而我们又被莫名出现的妖兽牵制着……”那弟子面上的急切不是假的,正要继续说下去,背脊却猛然吃痛,话语也随之一顿。

  那弟子手中的布袋应声掉落在地,他也当即凝神,警惕问道:“谁!”

  一转身,却只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室门外、满面尽是冷冽的宋煊。

  “宋……宋师兄……”那弟子霎时收整了情绪,却又被宋煊不寻常的狠戾模样吓到说不出话。

  宋煊的目光自二人身上掠过,而后再次停在适才言语的那弟子身上,默声道:“莫再多言,否则……”

  宋煊适时将手在脖颈之前虚虚一抹,亦凶狠无比地看着那个弟子。

  两个弟子皆被宋煊这番模样惊到,慌张见了礼,急忙逃走。

  ……

  宋煊在门外站了良久,方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

  屋内摆设简单,但那张木床之上却铺着厚厚的稻草,与这房间格格不入的洁净棉被下隆起了一个清瘦无比的身影。

  宋煊缓缓走到了床边,在旁侧的椅子上颓然坐下。

  “师尊,你已经睡了两日了,也该醒了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呢……”宋煊说着话,声音却越来越小,也愈发地没有底气。

  这段时间,宋煊根本没有合过眼,原由两日前的场景一次次地在他的脑海中循环。

  宋煊原本还无法想象,方暮舟是如何凭着一副近乎凡人的身体对付数量那么多的妖兽,但环抱住他的那一瞬,那般充盈的灵力便给了宋煊答案。

  眼看着方暮舟已然完全虚脱,宋煊传音于钟珝后,便自顾地将他师尊带了回来。

  这一晚,宋煊率先将方暮舟的外伤处理得当,但同时他也发觉,他师尊的情况却远比自己料想的危险的多。

  按照方暮舟的指示,宋煊并未将他师尊现下的情况说出去,但却擅自传音告知给了在另一侧管辖地界的顾念黎,并言辞急切请求他抽空过来。

  顾念黎第二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细细探查一番,不由震怒不已。

  “你师尊体内邪毒与怨念未消,但也多年未在犯过,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好生照料他,若这邪毒再犯,那可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宋煊听闻这番话,心脏猛地顿了一下,随后便是难忍的痛楚。

  方暮舟……会死?

  方暮舟,会死!

  他并非不知晓方暮舟的情况,却并未料想到这次行动会造成这般后果。

  “求您,救救……他……”宋煊的唇轻启轻合,下意识地求救道。

  “什么?”顾念黎气愤异常,语气也不由地无比凶狠。

  “求您……”宋煊抬起了沉重无比的脑袋,直视着顾念黎的眼睛,含着乞求却又无比坚定,“救救我师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想死。”

  顾念黎本意并非如何抱怨谁,毕竟他也知晓,方暮舟的意思一旦确定,很少有人能够使其动摇分毫。

  但现下的险峻情况,任何医药对于方暮舟而言都已是无用,他顾念黎亦是当真束手无策。

  尽管残忍至极,顾念黎仍是将方暮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宋煊交代完全。

  “无人能助得了暮舟,如今也只能熬,熬过去便万事大吉,熬不过去这条命便交代在此了。”

  顾念黎强忍着心间激进的情感,语气平静却含着异常的压抑、沉闷。

  而这话于宋煊而言无疑是对方暮舟下了狠命的判决一般。

  无论如何,方暮舟也只能自己度过。

  宋煊纵然心情急切、甚至甘愿自己代替他师尊受此劫难,但事实却是,他的一切心思行动皆是徒劳,他只能给予所谓的陪伴给方暮舟,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此,宋煊被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紧缠,难抑喘息之时,浑身筋骨皮肉都在闷闷地叫嚣着疼痛。

  浑浑噩噩地送离了顾念黎,宋煊方才重新回到草屋。

  推开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那肤色苍白如霜的人儿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面目平和温润,安静的像件白玉琢的器具一般。

  宋煊自然知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但他想不通,昨天临别前尚且活生生的、会向自己示弱撒娇的人,怎地只分别了一个时辰左右,再相见便已是这般生死都不明的可怜模样。

  宋煊疲累不已,却没有显露出分毫。

  坐在床沿的椅子上时,宋煊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异常的情感,握住方暮舟的手失声痛哭。

  他很害怕,也从未像这般害怕过!

  “师尊,我还在呢,你不舍得离开的吧?”宋煊痛哭不已,不断颤抖着说出并不成句的话语,而后却又是觉得不够,便质问道:“你怎会舍得离我而去呢?”

  ……

  一滴液体滴落在宋煊的手背之上,方才唤回了宋煊逐渐飘飞的意识。

  此时已至午后,方暮舟的情况再次逐渐不稳定起来。

  同昨日一样,先是不断发热,后应是邪毒在体内流窜的太过激烈,方暮舟便疼的不住地发抖。

  宋煊看得心疼,释放灵力安抚却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

  一刻时间未到,方暮舟再忍不住这锥心的痛楚,身体死死蜷缩成了一小团,脊背弓起颤抖地愈发厉害,手脚亦是痉挛不止,吼间不断泄出痛呼。

  宋煊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方暮舟的手,并向其体内输送着灵力,另一只手缓缓伸出替他撩开了额前被汗液沾湿的碎发。

  期间,宋煊不断地呼唤着方暮舟的名字,他仿佛算准了他师尊会听到,并因此再不愿离开。

  宋煊从未像这般窝囊过,面对困境,一无所知又不知所措。

  方暮舟因着腰侧的伤,便只能面对着宋煊侧躺着,此时朱唇缓缓启张,似是痛极梦呓一般。

  宋煊俯身贴近了方暮舟的唇,果真听到方暮舟在唤自己的名字。

  “阿煊……阿煊……”

  一声一声惹得宋煊心痛不已。

  下一秒,宋煊却听得他师尊又说了些什么,他仔细无比方才得以辨识出来。

  “阿煊……我好疼……我……想死……”

  宋煊登时便再说不出话。

  第一百九十章 沉沦

  “可我……不想死……啊。”

  方暮舟如同汹涌奔腾的浪涛中孤零飘荡着的浮萍,宋煊的手便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同这个世间仅剩的联系。

  他不想死,于是下意识的求胜欲望是他越握越紧,不愿放松分毫。

  他又怎会想死?他方暮舟好不容易等来了宋煊,他又怎会甘心就此离去,从此阴阳两隔?

  这样的声音、这般挣扎的语气,如万千利刃刺向宋煊的心。

  那种感觉当真难以形容,剧痛之余,利刃仿佛淬毒,毒素引起的酸涩、胀痛、麻痹才更令人难以忍受。

  宋煊自认自己是了解方暮舟的,他们二人于此也十分相像,为了自己最为珍视、爱惜的人,不惜将自己一次次地置于险境之中,就算丢掉自己的性命也不足惜。

  鬼门将开,这次势必势要较荏略引起的还要惊惧、艰难,毕竟现下,连鬼门大开的大概时间都无人能够算出,亦根本无法提前做出部署,只得被动地等待、接受大难来临。

  而等到那一天真正到来之时,身为天下第一剑修的玄设仙尊,必定会再次立于万人之前,勇为天下之先、万死而不悔。

  宋煊很怕,怕彼时,方暮舟会不计后果地径直对敌,怕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挽留他师尊,更怕直到二人生死相隔之时、他也只能顶着另一人的一切被方暮舟永记。

  这绝不是宋煊想要的!

  随着宋煊愈发感觉呼吸困难,这种被深深爱意与无能为力的懊悔所充斥的情感愈发强盛、激烈######################

  汹涌爱意浪潮一般的迸发而出,一瞬便将宋煊的理智吞噬殆尽。

  宋煊的将疼到蜷缩的方暮舟狠很扳正,动作竟是丝毫地不留情面。

  方暮舟疼的不住发抖痉挛,却莫名地没有挣扎,就连下意识的抗拒也没有,所剩的只有对于宋煊粗鲁索取的顺应和服从。

  “师尊,你为什么那么不听话?你当真不会有一丝留恋的吗?”宋煊疯魔一般地质问道。

  随后,又是一阵极尽的进攻与索取,舌尖顶开紧闭的牙关,直直探入、不断翻搅。

  方暮舟艰难地喘息,却在无尽痛楚之中任由自己沉沦于情爱的深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宋煊方才停止了一切粗鲁的动作,缓缓起身。

  “真苦啊……”宋煊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轻声苦笑道。

  旁人自然不敢相信,他们始终深信不疑、身陷危机此次施以及时援救的玄设仙尊,不过也是个常年药不离身、就连药的苦涩味道都已深深浸入身体之中的病人。

  少年疲惫至极地仰起头,任由眼泪顺着面颊滑落,而后失声痛哭。

  旁晚夕阳映射在俊美却冷冽的下颌之上,少年便逐渐归于平静,再次看向床上似已了无声息的人。

  方暮舟早已安稳下来,却仍在不断地战栗,此时尚且保持着适才的姿势侧躺着,苍白的唇微张,微弱地呼吸,那双殷红的眼角不断泌出液体,滴落在枕上。

  “师尊怎么哭了?”宋煊温声询问,佯装出一副自然如常的模样。

  “哦,师尊是在怪我将你欺负的狠了,对吧?”

  “下次定是不会了……”

  宋煊的声音越来越小,匆忙地结束了这段独角戏。

  下一秒,宋煊再次俯身,亲吻着方暮舟的额,又顺势向下,细细地掠过被那苦涩的泪浸润的地方。

  宋煊知晓,方暮舟这便是听过了这一次的毒发。

  但宋煊却不知,他师尊究竟还要再熬过几次这样的时刻。

  宋煊的手,方暮舟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过。

  而宋煊便用这只手反手回握住方暮舟毫无血色的手,然后放置在胸口。

  “师尊,这颗心脏还能这般跳动,尽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不能死,绝不可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绝境

  已经三日有余,方暮舟却是连半分苏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为了不使任何人发觉不对,宋煊仍是像往常一般,日日皆要完成配药、巡夜等的日常任务,且在旁人面前尽力表现的正常。

  尽管这般,钟珝却仍是难免有些猜疑,毕竟自那日抓捕妖兽过后,他师尊便已然三、四日未曾路过面,而宋煊一直以来的话语亦是稍显搪塞,但他尚未能寻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一二。

  第五日晨起之时,宋煊再次满面平静,甚至略显愉悦地来到驻扎地前,更是如往常一般同旁侧师弟打着招呼。

  而这些尽皆被一旁的钟珝看在眼里,他却直觉宋煊的表现哪哪都不对劲,莫名带着些伪装的意思、似在压抑着什么。

  练习之时,钟珝并未多言,只是一直注视着宋煊的一举一动,想要肯定心中猜测,却也怕事实或真相另自己难以接受。

  直至修习结束,钟珝方才拦下了急于离开的宋煊。

  二人相对而立,雨点不断砸在二人身上,虽寒冷刺骨,却始终无人撑起结界阻挡。

  “阿煊,你同师尊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钟珝刻意压低了声音,神色肃正无比。

  果然!

  宋煊早就知道自己势必隐瞒不了多久,于是听闻钟珝如此直接的询问时,也并未显出过多的不自然,仍坦然自若地玩笑道:“怎么会呢?师弟有什么事情能躲过师兄的眼睛不成?”

  钟珝却并没有因着这话语便有所动摇,反倒像是早就猜到了宋煊会这么说,略叹了口气才继续言语。

  “据你所言,师尊那日受了些小伤,简单包扎后于深夜接到了凝晚山庄的求援传音,于是未加犹豫、便径直前往,然后至今未归,对吗?”

  钟珝的神色从未如现下这般难以明辨,宋煊愣神一瞬当即应声。

  “那就对了,”钟珝肯定至极地言语,而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是挣扎了许久才又问道:“阿煊,说实话吧,师尊现下究竟如何?伤可严重?是否需要寻人来看看?”

  宋煊不由一怔,但遵从着方暮舟的意思,仍是没有承认,“师兄这是说什么话呢?”

  “你和师尊素来感情深厚,师尊离开的目的是为斩邪除祟,一连数日未归,亦未递回过任何的消息,你不可能不挂念着,怎会是现在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

  听闻钟珝果断无比的解释,宋煊再没了继续隐瞒下去的意义。

  犹豫片刻,宋煊还是垂下了脑袋,面上苦苦维持的所谓正常的神色也霎时崩颓下来,“师尊……很不好,经由妖兽一引,先前一直隐忍未发的怨毒尽数发作了,已然寻过了顾长老来看,却只说没有法子,只有靠师尊自己熬……”

  “什么?”钟珝语气中尽是错愕与气愤。

  他分明做好了将要听闻的真相将会不尽如人意的准备,却未曾料想情况经当真令他措手不及。

  他师尊现下情况未知,而草药也已在两日前没了剩余。

  钟珝带着弟子到管辖地旁寻过几次,却丝毫无所得,原本长有草药的地方许是因由严冰覆盖、亦或是怨气影响、早已是寸草不生。

  传音于其他管辖地或是门派,得到的答案与他们的无异。

  钟珝不由愤懑无比。

  自仲秋至将近深冬,这天罚当真是在将所有人往绝路上逼。

  ……

  事业,楚郢山南方管辖地界中的一无名村庄内。

  男人已经两日未曾服药了。

  妖兽的邪毒引起的剧痛之感是常人所无法忍受的,一如此时,男人不断地用头撞向墙壁,直至头破血流,也未能使早已蔓延至全身的巨大痛楚减缓、或是转移半分。

  这等痛楚,男人已生生受了两日,而同他一样中了邪毒的七十老母,早已不堪痛苦于昨日深夜投井而亡,只留他与妻女二人尚且苦苦支撑着。

  “相公,我真的受不了了,再没有药,你我便携悠儿一同跳了那井吧,死了倒也算是解脱了!”

  妻子与幼女撕着嗓子痛哭流涕,更是忍受不了痛楚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鲜血夹杂着泥土污秽顺着额角流入眼中,刺地双眼根本疼得无法睁开,男人却没有心思去擦。

  “不能跳,绝对不能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男人的声音早已因为哭喊变得嘶哑,此时亦是狠声吼道。

  女子本就气愤难抑,此时得了男子如此言语,积压了数日的愤懑与委屈便在一瞬爆发,“那怎么办?没有药还能怎么办?生生熬过去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知是被这话刺激到,还是痛苦使男人无法思考,男人久久未再吭声。

  女人趁机拱火一般,刻意压低了声音言说道:“我听说那群所谓的修士,尽皆打着拯救苍生的名号,却私藏了许多药物供他们自己使用,当真是泯灭良心啊!”

  “不过,若我们去求,他们为了面子,未必不会分些给我们……”

  未等女人将话说完,男人便急忙打断了她,“真的?”

  “应该是真的。”

  男人当即怒不可遏道:“那我明日便前去看看,若此事当真,生生砸了他们的招牌取药也未尝不可!”

  “嗯。”

  女人语毕回首,于黑暗之处,嘴角裂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狡黠异常地笑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证明

  “什么狗屁修仙之人,什么狗屁守护苍生,我看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狗,将我家人的命还回来!”

  “就是,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我那七十老母,生生跳进而亡啊!”

  说话的正是昨晚那男人,今早前来,未到达此处时,便已能听到此处撕心裂肺的辱骂与叫喊,了解之后,便也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地加入其中,痛斥着这群人。

  “将草药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们将你这地方砸了!”

  “对!快出来!滚出来!一群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孬种!”

  管辖地外,百姓一面不断以极为难听的污秽之语辱骂着内里的人,一面不断用身体撞向最外层驻守的弟子们,像是已然猜测到这些人不敢对自己动用暴力制止,便愈发的变本加厉。

  ……

  “师兄,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宋煊脸上带着些难以明说的笑意,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虽令他疲惫不堪,但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适才接到钟珝的传音,虽未说清状况究竟如何,但仅凭钟珝焦急的语气,宋煊便不敢拖延、急忙赶来。

  钟珝向来不善处理此等棘手的问题,此时面上也尽是烦闷与无可奈何,“一大早便过来了,已经在此处叫喊了近一个时辰了,仍是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啊,草!”

  宋煊像是没有注意到钟珝的怒意,只是自顾地嘀咕着,“近一个时辰了啊……”

  “是啊,一个时辰了,”钟珝也只好强忍着怒意,又重复了一遍。

  “天气如此严寒,师兄,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些棉衣、热水,能暖暖身子也好。”

  “……”钟珝霎时呆愣在了原地,许久后方才反应过来,登时怒意更盛,“草!这时候你还能说出这些话!调笑你师兄很好玩是吧?再说,我们哪里还有棉衣?”

  这是,倒又变成宋煊的神色恍然变得冷冽不已,肃正至极地言说道:“一晚时间而已,我们便从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仙尊,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无耻之徒,师兄,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得很吗?”

  “什么?”钟珝当下一怔,思索片刻后继而言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受到了挑唆?”

  “猜测而已,”宋煊一边轻声言语,一边径直走了出去。

  昨晚,他师尊并未再次毒发,但情况尚且仍未见好转,像件供人观赏的瓷器一般安静摆放着,苍白如雪、冰冷至极,毫无生气。

  正是因此,这般关头之上,宋煊才不能放任这些事情不管。

  ……

  宋煊与钟珝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中时,百姓们叫嚣的声音变小了些,取而代之的则是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那两人我见过,好像是玄设仙尊的亲传弟子什么的。”

  “日日巡夜皆能见到他们二人,现下玄设仙尊许久未曾现过身,说不定便是携着草药逃了,留下两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用作敷衍我们之用,他倒当真能做得出来。”

  宋煊环顾四周。

  最外的百姓皆是将烦躁与不信任写在了脸上,一些甚至如临大敌一般,手上紧紧握着斧头、钉耙之类的利器,以作不时之需、防身之用。

  而驻守的弟子皆是手足无措,似是无奈至极却又只能忍着,不得发作。

  宋煊一路向前,没有丝毫惧怕与退缩的意思。

  但那张俊美的面庞之上挂着的笑意,却无端令闹事的百姓心生畏惧,并且随着宋煊愈发靠近,适才还不断张扬着叫嚣的百姓却逐渐降低了音量,也停下了撞向弟子的动作。

  “诸位,在下知晓那邪毒发作之时,痛楚并非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了的,诸位也当真是受苦了。”

  “现下如此天寒地冻,诸位切莫要再冻坏了身子。药的方面无需诸位担忧,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为诸位寻来,但时限为两天。”

  宋煊此话一出,包括钟珝在内的所有人尽皆失了声,皆将意义不明的目光投向这坦然自若又意气风发的少年面上。

  无论百姓是否了解,钟珝却是知晓得,现下已经没有药了,无论各门派的贮藏、还是山崖之上。

  既然各处都没有,宋煊又将从何处得来?

  “两天?太长了些吧?”

  “那也比没有药强啊!”

  百姓们虽仍不免发着牢骚,却也接受了宋煊的权谋之策,比最开始平和了许多。

  钟珝也趁着人们议论纷纷之时,偷摸靠近了宋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会有药?”

  “天南海北,广阔异常,总会有我们没有到达过的地方,也总会有药的。”

  宋煊温和至极的话语,一时令钟珝难以分辨他这究竟是权衡之言、还是当真发自肺腑的,但也当真莫名心安了些。

  “既然有办法,为何还要两天的时间?你无法设身处地地权衡、便不知百姓们每次毒发有多么的痛苦难耐!何必再说冠冕堂皇的话语,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打发我们才这么说的?”

  “谁又能为你证明?”

  人群中突然传出了这样一声高昂却又显得有些尖利的声音,仿佛一道闷雷,将宋煊与百姓之间好不容易再次建起的信任之桥,再次崩溃。

  百姓叫嚣、辱骂的声音再次响起,亦表现出了较适才更为凌厉的恶意。

  “我能,替他证明!”

  第一百九十三章 辱骂

  “我能,替宋煊证明!”

  听闻这声音,宋煊比任何人都率先转过身。

  当那如雪如玉的谪仙一般的身影进入到目光所及的地方时,宋煊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便被狠狠刺中了。

  宋煊一直以为自己是坚不可摧的。

  但当他无奈至极又不得不费力地接受了被迫孤独、尴尬的局面之后,可以依靠的那束光的来临,却又会毫不留情地轻易击穿他那层伪装在外的壳子。

  一瞬间,适才还能坦然自若地于众人面前立下誓言的宋煊,竟莫名感到了一阵无法控制的腿软。

  而方暮舟却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行至宋煊身侧,又顺势捏了把他的手心以示宽慰。

  冰凉的体温霎时便令宋煊回了神。

  论谁都没有想到,方暮舟于人前站定后,先是拱手见了一礼,而后方才缓缓开了口。

  “他是我的徒儿,身为人师,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他的为人。他既然说的出口这话,便断不会使诸位的念想落了空,诸位只需安心等待便好。”

  拖着重病未愈的身体,方暮舟的语气几乎没有丝毫起伏却仍旧显得坚定至极,面色苍白如霜雪,并未露出什么多余的神情。

  宋煊未置一词,只细细端详了片刻,便知他师尊现下这幅模样只是在痛极强撑罢了。

  只是前来求药的众人出言尽皆是咄咄逼人,现下关头方暮舟也只得隐瞒病体。

  宋煊虽已是担忧的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忍着,唯恐一点不寻常的言语、行动都有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察觉、并加以利用。

  许是自与荏略的一战后,方暮舟穿着的衣物总是稍稍宽松些的,最为重要的作用便是能够遮挡他那只重伤后便落下了病根的右手。

  此时也是如此,方暮舟的手几乎完全掩在了棉质的氅衣之中,倘若不细细观察,势必发觉不了那只正颤抖不止的右手。

  而适才,方暮舟便是用的这只手,短暂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莫大的决心与温柔之意自那冰凉的肌肤传递给宋煊。

  尽管强行抑制着,方暮舟仍是难以忍住疼痛,以手掩面急声咳嗽了一阵。

  “师尊?”钟珝一直对方暮舟的伤病不甚清楚,此时便难免表现地急切了许多。

  方暮舟却只是抬了下手,随后再次面向已从寂静无声重新开始议论纷纷的众人,正要言语时,却被一含着讥讽的尖利声音打断。

  “又是这般说辞,真当我们那么好被哄骗吗?”

  “不是神通广大吗?不是言说着拯救苍生吗?怎么这会儿只会不断地搪塞了?怎会连我们如此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

  许多百姓都因这一声声充满恶意的话语产生了共鸣,却没有人注意话语中明显又刻意的针对与指向的意味,都极尽地、毫不保留地释放着自己压抑多时的怒意。

  “你们怎么可能没有药?自私之余也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吧!”

  “什么狗屁仙人,我看他们就是一群杀人凶手、怪物!我们直接攻进去吧,这群缩头乌龟断不敢对我们做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象突变

  辱骂之声没有受到遏制,便逐渐地愈演愈烈,甚至当真有许多人依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驻守在最外层的弟子袭来,但他们也并非是真的敢伤人,只是徒然增些气势罢了。

  那些弟子自然没有主动出手,只是未加犹豫、亦没有商量便心意相通地撑起了一道结界,暂时将闹事的百姓隔绝在了结界外。

  只是此行势必会令闹事的众人更加怒不可遏,一面不停地继续辱骂,一面用手中的利器重重砸向结界。

  一声声的巨响于封闭的结界之中轰鸣不断,不由便惹得人心烦意乱。

  宋煊始终强抑着心中汹涌的怒意,手下意识地紧握,泛白的指节被攥的“咯咯”作响。

  虽说宋煊知晓这些人是因由有意的挑唆才丧失了理智,但他却仍是不懂,不懂为何仅凭只言片语便可轻易使得百姓对他们产生了仇视?他也不懂他师尊分明那么好的人,为何会被强行安上肮脏至极的难听形容?

  但当宋煊下意识再次看向方暮舟时,方暮舟却仍旧保持着适才的淡然神色,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前方嘶叫着发狂的人群。

  “师尊,”宋煊再顾不得别的什么,径直走向方暮舟,焦急询问道:“师尊现下感觉怎么样?是何时醒来的?怎地不在屋内等着我便过来了?如此混乱嘈杂的环境,师尊可还难受?”

  一连串的问句使得方暮舟不由一怔,随即浅笑着回应道:“你这是打算,让我从何答起啊?”

  宋煊话语一顿,片刻后才恍然意识过来,“抱歉师尊,原是我太过忧心了。

  “嗯,我知道的,”方暮舟虽一直笑着,但那苍白笑靥却莫名地显得破碎与零落。

  于宋煊而言,这个人虽好好地站在面前,但却又像是随时都会融入这冰冷的天地之间、了无踪迹。

  宋煊当真是怕极了,下意识便攥紧了方暮舟的手,“不过,师尊现下的脸色苍白得很,若是不舒服定要告知于我,千万不要强撑着,我心疼死了,也……受不住啊!”

  说到最后,许是为了避着人,宋煊短暂地靠近了方暮舟的耳侧,清朗的声音却被刻意放的低沉了些,橡根不断被拨弄的羽毛,惹得方暮舟浑身通电一般酥麻不已。

  无论宋煊是否是故意的,方暮舟都无奈不已,却是没有当场发作。

  方暮舟再次看向了面前似比适才更为嘈杂混乱的人群,尤其是看到了百姓们面上丝毫没有加以掩饰的厌恶与杀意,神色霎时便冷冽下来。

  后宋煊看到他师尊稳步行向人前。

  只是他师尊迈出第一步时,脚却不偏不移、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宋煊的脚尖,似“报复”、又似挑逗。

  反正这一瞬间,宋煊心中倒是挺欢愉的。

  宋煊急忙看向方暮舟离去的方向,虽未等到回应,但宋煊却总觉得他师尊在偷偷地笑。

  ……

  “敢做不敢当的孬种!懦夫!一直待在里面做什么,有种就出来啊!”

  “将草药交出来,不然便不要想再从这里出去!”

  门外的叫嚣仍在继续,且言辞也要比适才还要难听数倍。

  “师尊,现下究竟应当做什么?一直在这里待着,等他们自己喊累了吗?”钟珝始终紧咬着牙关,难以抑制的怒意已经燃到了胸口,语气也难免比往常急切许多。

  当下时刻,好想再多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方暮舟强忍着内里的疼痛,痛彻心扉的感觉令他无法冷静思考,实在不愿再多言什么。

  只是论谁都没有想到,对峙仍在继续只是,原本阴沉却平静的天空一瞬变了颜色。

  血红的云层汹涌地翻滚着,很快便将广阔无垠的天空尽数覆盖,亦吞噬了所有光亮,大地被镀上了阴暗冰冷的外壳,周身瞬间沦落成炼狱一般可怖。

  嘶叫的人群赫然寂寥了一瞬,随后像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众人便在顾不得其他,尽数慌乱逃离。

  但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完好无恙之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准则

  方暮舟看着突然生了异象的天空,心中不由惊骇不已。

  他不知这是不是便是最后的天罚,也不知所谓的天罚来临,鬼门大开、万鬼临世之际,他能否凭着这一副并不健全的身体,与所有人一同度过难关险境。

  只是他十分清楚,自己还不想就这样结束。

  他必须安然无恙,他还要同宋煊一起度过更多的日子,他们要一同经历生老病死,然后在彼此身侧平静坦然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阿煊……”方暮舟下意识地轻声唤道,也终于回了神。

  面前百姓面上尽皆只剩无尽的惊恐,仿佛遭遇天敌却苦于没有首领的兽群,只得凭借本能驱使,向着自以为会相较安全些的地方疯了般地逃窜,什么都顾不得。

  经历了数月的黑暗时期,百姓们再不愿去思索、去面对,也不得不被迫正视现下摆放在眼前的惊惧可怖的惊险状况。

  就算不愿面对,他们也早已成为了始终立于后方黑暗之中的那人计划中应当被舍弃、被宰杀的羔羊,他们根本是无处可逃!

  性命遭受威胁时,出于求生的本能,大多的人都是自私的。

  正如此时,人群疯狂奔跑逃窜,根本无法顾及到不知何时摔倒后就再也无法站起身的人,脚步雨点一般落下,地面上很快便有了明显又无比扎眼的血迹。

  而正是因由宋煊等人早已外出制止,方才没有导致更为恶劣的事情发生。

  方暮舟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尚且还为世人称作一声“玄设仙尊”,有自己做为信仰而遵从的法则,他便有责任、也应当如此。

  “诸位,现下无需惊慌,请听从身侧弟子的话语,莫要乱跑,请聚集起来!”

  方暮舟凝聚灵力、凌空腾飞,最后停在了人群的正上方,神色凝重,急切无比地嘶声喊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宋煊。

  但站在噪杂异常的人群之中,方暮舟的声音虽响亮,却仍是如同巨石砸入深海之中,激起的浪花骇人无比,最终却仍是会被广袤无垠的大海吞噬殆尽。

  人群中的部分人听到了方暮舟的话语,为保命也愿听从,但慌不择路的人仍是占据多数,始终不停地传播着恐慌,配合的声音便也很快被其影响,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暮舟从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察觉到了异常,心下霎时焦急更甚。

  现下妖兽尚未现身,众人便已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吓到无法安心,毕竟在疫病、暴雨、以及眼下并未完全剔除的邪毒这一连串的突发异象的打击下,百姓们受够了惊吓,自然会不由将事情向更为恶性的结果思虑。

  这虽是必然的,但此事也的确给方暮舟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没有时间犹豫,方暮舟索性停下了急切的叫喊,直接凝集灵力,费力撑起了一个不算小的结界,将位于中心位置的大部分百姓庇护在其中。

  之后,心神不宁的人群才总算是缓慢地安稳了下来。

  适才惊慌失措的百姓如今一瞬间松懈下来,紧绷的精神亦霎时断了弦,许多人便逐渐感知到了极尽的疲惫,浑身不只是酸痛不已,甚至被失而复得的感觉充斥满了心脏,心脏被人紧握在手心一般胀痛难忍,只得粗重地喘着气。

  但当所有人都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巨大的喜悦中时,人群中唯独有一人面上的表情尽数凝结了一般,只愣愣地注视着上空如凌空飞鸟一般矜傲的那人。

  “大家,快到这里来!”方暮舟只觉周身怨气愈发的浓重,似已预见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收整了心绪后,再次向人群中竭尽全力地呼喊,“我们定会护诸位周全的!”

  这无比坚定的话语是方暮舟对于百姓们的承诺,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必行的准则。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师尊,成亲吧!”

  未过些时,结界外的人已有小半进入了其中,皆是一副高悬的心终于狠狠落下的劫后余生的极度欣喜之感。

  一时间,众人或是沉浸在险境之中捡回了一条命的兴奋中,或是与家人平安重逢而庆幸不已,尽皆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来临。

  总算得了空,宋煊便只身来到了已经站在地面的方暮舟的身侧,适才他已经偷摸观察他师尊许久了,也更为肯定了心中的担忧并非是无由来的。

  不知为何,方暮舟始终朝向结界外的方向背对着巡视的弟子们,也莫名其妙没有察觉到宋煊的靠近。

  下一秒,方暮舟的手腕便被大力地紧紧抓住,竟是丝毫没有留给他反应或挣扎的机会。

  “果然!”宋煊的语气中含着不加掩饰的怒意,却碍于周围百姓的注意,只得强行压着声音轻声言道:“师尊应当很疼吧,怎么还要继续坚持?”

  “没有,不疼的……”

  方暮舟见不得宋煊担忧自己的模样,下意识地笑着解释道,只是说到一半话语却没有征兆地猛然停滞。

  宋煊仍握着方暮舟清瘦的手腕,感受着他师尊根本无法抑制的颤抖,心中自然心疼不已。

  再度回首时,方暮舟已然换了一副模样,也费力抽出了剧痛难忍的右手,与宋煊相向而立,稍稍抬眸才与宋煊对视,神色无比严肃,似是容不得一丝反对的声音、亦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而后,方暮舟稍稍有了些血色的唇轻启,淡然开口,“的确很疼,但是,现下是何状况,你不可能不清楚,鬼门将开,这不是你逞能便能对付得了的!所以,听话,我也一定会留在这里,同你、同你们并肩作战!”

  宋煊的眉蹙的很深,亦不由感到无措与无奈。

  鬼门大开、万鬼临时,彼时无论是谁的力量,想必都难以压制困境。

  但方暮舟就算心中对此清晰无比,到那时也势必会冲在最前,作为探路之人,尽可能地替后人扫除威胁、探清前路,耗尽最后一丝力量也在所不惜……

  宋煊看着方暮舟坦然又坚定无比的目光,自知自己无法动摇他师尊的意思,便再不愿想下去。

  二人站的很近,近到已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并偷偷议论了许久。

  “我自有分寸……”

  “师尊不必这般讲些敷衍之词,我知晓师尊心中秉持的信仰,我也会尽可能地支持师尊,”宋煊神色缓和了不少,目光却略显的空洞,而后威胁一般地言语,“师尊从不是一人在战斗,无论如何我都一直在,尽管让师尊依靠着。师尊,我从未对你说过什么狠话,但今日包括之后,师尊定要记得,倘若师尊产生了哪怕一丁点放弃自己性命的想法,我不顾一切也会站在师尊前面,若能抵御得了那便万事大吉,但若抵御不了,那我……便死在师尊前面……”

  “草!”方暮舟从未想到过事情会是这般的发展,登时慌了神,慌不择言呵斥道:“闭嘴!”

  宋煊用极其严肃的神色儿戏地将他的性命同方暮舟的生死上了一把锁,而透过宋煊真挚的目光与话语,方暮舟也恍然发觉,于宋煊而言,同生共死从不是说说而已。

  彼时,宋煊定是能说到做到的!

  “师尊……”宋煊不再肃正冷冽,面上反倒恍然挂了些笑意,“此战结束,我们,便成亲吧!我娶你!师尊千万要答应啊!”

  言毕,宋煊并未留给方暮舟反应或是回应的时间,便转身离开,只留方暮舟徒然站在原地。

  那一瞬,方暮舟心中被无数情感充斥着,混乱的感觉纠缠不清无端惹地他头痛欲裂。

  但这感觉只并未持续许久,待缓过来时,方暮舟便已能勉强理清心中的一团乱麻了。

  看着那少年的身影逐渐离自己远去、且始终未曾回头,方暮舟竟看地出了身。

  如宋煊所言的那般,他从不是孤身一人,反而将他隔绝在外、使他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的始终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无论他方暮舟以前如何,至少从今往后,他可以一直和他深爱着的那人携手度过所有的日子。

  二人是要相伴到老的。

  方暮舟活动了下手腕,又查探了番自己的情况,确认自己尚且还能留下,登时安心了不少。

  ……

  只是这般安心的感觉却并未持续多久,只片刻,血红的天空恍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强烈白光,一道闪电自天空中央直直地劈过、伴随着巨雷轰鸣,似是将天空劈成了两半,也预示着大战即将开启。

  自那道天河一般的裂缝中,鲜血一样的雨倾盆而下,砸落在结界之上发出声响后又飞溅开来,却在结界外壁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只数秒,地面上便已有积水,到处一片血红之色,地狱一般的景象再次引起了更甚的恐慌。

  毕竟众人哪里见过此番情景,无论结界外还是结界内的人皆在愣神片刻后开始惊叫。

  方暮舟环顾四周,却看到了两三人仍在结界外,登时一惊,下意识地便离开了结界打算将人接回。

  他适才已经着人将百姓们接回,怎的还会有造成这般状况?

  “那个孩子不过六岁,他父亲适才被人踩踏已经断了气,那孩子因此才不愿离开,其他二人也是如此。”

  宋煊不知何时也已赶上了方暮舟,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方才回应道。

  “荒唐!”方暮舟怒声骂道。

  只是现下也不容他思索太多,毕竟谁也不知道妖兽究竟会何时出现,他只想将那孩子安全带回。

  总算及时赶到,方暮舟不由犹豫,便要将那孩子抱起,却被宋煊抢了先。

  “师尊手上有旧伤,我来就好。”

  谁料这孩子像是感知到了宋煊与方暮舟是要将他与他父亲分开,就算已被血水侵染满身,仍是在宋煊怀中不断地哭喊、挣扎。

  “听话,我们快走,待会怪物就要来了……”

  宋煊自顾地安抚着这孩子,脑袋却被方暮舟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哪里有你这般哄孩子的?”方暮舟满是疑惑,十分无奈道。

  宋煊收了疑惑再次看向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果然哭喊的更凶了。

  这时,一阵极强的灵力裹挟着浓重的怨气袭来,将二人围困。

  就算方暮舟此时已然恢复了灵力,但伤病未愈,他仍是被这猛然增长的怨念引得心痛难忍,亦没有忍住泄出了一声痛呼。

  “师尊!”宋煊察觉到了方暮舟的不对劲,强忍着失措急忙有所动作,先是甩出一道结界将方暮舟暂且隔绝起来。

  “抱歉啊,等之后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宋煊又对着怀中已然被吓楞的孩子说到,而后便将这孩子夹在了腋下,又一手捞起躺在地上的孩子那已经断了气的父亲,对着方暮舟陪笑道:“抱歉师尊,没手了,还能行吗?”

  看着宋煊这副模样,方暮舟莫名地想笑,最后也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二人施展轻功行向结界处。

  很快便将要到达,宋煊行的火急火燎便没有察觉到不知为何停下了的方暮舟。

  直到进入结界内,宋煊方才发觉方暮舟并未在自己身侧跟随前来,当即慌神回首。

  方暮舟周身的结界已经被击破,而他正怒目看着的,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谢正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奋战

  谢正容尚且并未言说什么,只神色一凛,当即凝聚直直袭向方暮舟所在的位置。

  而方暮舟身后,正是那守护着所有人性命的结界与其内正瑟瑟发抖、神情惊恐异常的百姓们。

  待宋煊发觉不对转过身时,便发觉他师尊已然反应过来,并拼尽全力挡下了谢正容的攻击,只是现下以灵力对峙着的二人并未有谁占了上风,只死死的耗着一般。

  “师尊!”宋煊一面急声唤着,一面跑向了方暮舟。

  方暮舟却哑着声音拼力嘶吼道:“别过来,你应当对付的不是他!”

  声音中仿佛含着血沫,方暮舟是在隐忍强撑。

  听此,宋煊当真呆愣了一瞬,却也很快便反应过来方暮舟这话究竟是何意思,于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自方暮舟身上移开。

  环顾四周,宋煊不由惊骇不已。

  结界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浑身血红、长相可怖的怪物,而它们正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围攻过来。

  宋煊这才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却又真实的真相,只一瞬,他们已然沦落至了被动的地位。

  宋煊最后看了一眼方暮舟所在的位置,却并未等到他师尊含满宽慰回应自己的目光,入眼只有稍显清瘦的霜白身影。

  但宋煊仍是适时收回了目光,再顾不得其他任何东西,神色突变,眉心紧蹙,眸中只剩嗜血的怒意。

  随后,宋煊便携同身侧的弟子们一同冲出了结界,径直面对、抵御着这些怪物毫不间断的进攻。

  时间分秒过着,众弟子或是负了伤、或是疲累不堪、甚至有人因此丢了性命,但自始至终,却从未有任何人言说过惧怕、退缩。

  他们像是一头头被逼入绝境之中的猛兽,面对天敌便只剩嗜血的本性,于是忘却了一切,只知挥舞利爪,尽情地撕扯着天敌的脖颈。

  ……

  反观方暮舟这边,却并非那般的顺利。

  谢正容似是下定了心思要与方暮舟这般耗着,于是不断加压,一次一次地主动进攻,试探着方暮舟的极限。

  “玄设,你今日未免太过不堪一击了吧。”谢正容眼见着难以占尽上风,便极尽地挑衅着。

  尚未恢复的身体被这般强行调动一次又一次,导致了方暮舟内里每一处血脉、筋骨都在不由余力地叫嚣着疼痛,但方暮舟自然知晓自己不能在此时倒下,便尽力凝聚着气力,生怕稍一松懈便会功亏一篑。

  “谢宗主又怎知我已用了全力?”方暮舟唇角扯出一丝笑意,面颊有无意染上的鲜血映衬,竟稍显出了些邪气。

  但或许只有方暮舟自己才知晓,他分明不敢放松分毫,身体各处都紧绷着。

  谢正容却不在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反倒越过方暮舟,在结界中不敢言语、惊惧异常的百姓身上各处打量。

  “就为了这些自私至极的人,你玄设仙尊就当真可以舍命相救,你可不要忘了适才他们又是如何对你们的。”

  方暮舟没有吭声,亦没有动摇。

  谢正容缓缓落到地面,又逐渐走近方暮舟、亦距离结界中的那些人越来越近。

  “只因一个莫须有、甚至根本不合理的谎言,这些人便可亲手摧毁你与他们之间的信任,甚至手持利器、以死相逼!”谢正容愈发的气愤,气的满脸通红、不断发抖。

  终于,谢正容停在了距离方暮舟只有十步不到的位置,手上再次凝聚了更为强盛的灵力,而后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不断在所有人心脏之上敲打着。

  “同我做个交易吧,你将身后这些人交给我,并承诺无论之后我对他们做出什么,你都不会插手,如此我便收手,也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谢正容面上含笑,却使得结界之中的人惊悚不已。

  身处于混乱无比的战场,方暮舟却显得平静无比,亦是久久未语。

  “方暮舟,这个交易你不亏的呀!”

  “只是牺牲了你身后这群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畜生而已,换回的却是所有人的命,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谢正容不断地施压。

  方暮舟终于开口,但话语却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诧异。

  “草!真烦!”

  谢正容面上的笑意霎时凝结,随后又爆发出了一阵撕裂的可怖笑声,“事至如今,你却还是要担着所谓的责任,当着你的玄设仙尊,将这群畜生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谢正容的震怒是所有人都已察觉到的,方暮舟自然也不例外,因此面对谢正容紧接着的尽力一击,提早有了准备的方暮舟方才能堪堪接下。

  方暮舟的背脊狠狠砸在结界之上,巨大的声响仿佛将骨头都生生震碎了一般。

  “所有人,皆不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

  方暮舟咽下了吼间不断涌出的鲜血,哑声吼道,他的手正死死地握着手中的晚扼,就算指节的骨头已然碎了也没有让它掉落在地。

  谢正容紧紧盯着方暮舟,目光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刃,已然穿透了方暮舟的胸膛。

  但,方暮舟却笑了,笑得那般放肆,那般张扬。

  而谢正容却下意识地生出了些恐惧的心情,随着方暮舟的笑声不断放大。

  “来啊!”方暮舟猛然停住,又放声言道。

  此时,所有东西都已被方暮舟抛于脑后,趁着谢正容分神,轻易便夺回了主动的地位,逼得谢正容只得步步后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地狱

  广阔无边的血色天空黯淡,而其上云层却不断翻涌着,血色雨滴也落得愈发的急切,聚集于地面让人无法清楚明辨那究竟是雨还是血。

  周身急雨与风声不断,除此之外,结界外还存在着金属碰撞摩擦与难忍的痛呼,周遭太过混乱嘈杂,百姓们皆浸于一片惊悚可怖的地狱一般的景象之中。

  而适才那道巨雷果真是将天劈了道口子,妖兽鬼怪不断自那口子中急切至极、张牙舞爪地涌出,未过多时便已将结界外紧紧围住,仅剩弟子与方暮舟尚且苦苦坚守在此。

  “我就说今日不能来吧,你非要激我,现在倒好,中了计了吧,如今能不能逃出还是一回事了。”

  “事到如今还翻什么旧账,你还想着能不能逃出去呢,能保了命便不错了。求求老天啊,不要绝了我的命啊!”

  “我还年轻呢,我不能死啊。”

  身后结界之中,这样的对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

  谢正容不敢放松地承接着方暮舟似是不要命的进攻,听闻这话,他却是不由地笑了。

  “玄设,你听到了吗?现下倒是没有人再去思索适才为难你们的事情。危及到他们的性命,所有人便都站在你这边,这般自私虚伪之士,你又何必拼命相互呢?”

  谢正容的语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与耻笑,但却也夹杂着微不可察地愤怒,如此一来,此话倒不像是刻意挑衅之言了,反倒更像是发自内心的不解与质问。

  方暮舟却不急着回应,便是趁此机会一掌分毫不偏地击在了谢正容的胸膛。

  谢正容向后踉跄着撤出一段距离,停下后更是呕出一口血,但恢复后他仍是在笑,且更为凌厉可怖,一如狰狞至极的鬼魅。

  “玄设不知长辈问话应当回应的道理吗,看来你那师傅也并没有将你教导的多通人理啊!”

  话语几近刚刚落下,谢正容眼前闪过一道浅色灵芒,下一秒背脊闷痛,他才意识到适才自己是被方暮舟掐着脖颈毫不留情地重重掼到了身后的树上。

  而那百年巨树的粗壮树干当即应声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方暮舟的手上凝集着灵力,而他现下浑身浴血、双目血红、眉心紧蹙,正粗重地喘息着,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兽,被憎恶、怨恨冲昏了头脑,一时宛若失了理智一般。

  谢正容脖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却仍旧费力维持着面上摄人心魂的笑容,而后用含着嘶哑的声音轻声言语道。

  “方暮舟,看看你这幅模样吧,丑恶至极,像个,怪物!”

  谢正容刻意地愈发放缓语速,一字一顿皆像是重锤,一下一下狠狠地捶打着方暮舟的心脏,最后只剩一台烂肉尚且艰难跳动着。

  方暮舟下意识地松了手,右手不住地激烈颤抖着,但如今却是因着疼痛与惧怕。

  他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经不住丝毫挑衅便入了套,被人尽情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方暮舟的脑袋愈发的疼,疼到浑身都禁不住打颤,疼到他无法思考,疼到他再也不愿管面前的一切棘手之事、只想与宋煊一起躲起来,去到无人能够找到的地方……

  “师尊……”

  熟悉的声音自方暮舟身后传来,方暮舟竟猛地回了神。

  “师尊?”

  是宋煊的声音,而此时方暮舟正紧紧靠在宋煊的胸膛之上,借由着宋煊的手臂才不致跌倒。

  “你怎得会在此处?你应当……”方暮舟自宋煊怀中逃出,失神一般急切地询问。

  宋煊先是一愣,而后方才回应道:“我应当如何?师尊现下中了毒都不自知,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中毒?

  方暮舟越是思索,脑袋便疼的越厉害。

  与他交手的是昭栖阁的宗主谢正容,而昭栖阁素来善用毒制药,下此阴手的确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玄设,你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此话虽为疑问,却无比的肯定,也令方暮舟与宋煊皆是一怔。

  谢正容吐出口血沫,继而言语道:“你无法隐瞒的。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不用太过拼命,只耗着你,总有将你拖垮的时候,对吧?”

  宋煊死死地瞪着谢正容,虽无奈,但谢正容说的并非不对。

  他师尊的身体从未恢复,适才轻易落入谢正容设下的圈套中了毒便是证明。

  方暮舟不再言语,他轻捏了下宋煊的手心,示意一番便再次冲了出去。

  谢正容却并未忙着闪躲,只是先行聚力结阵。妖兽受到引召,进攻的力度便愈发的癫狂,死死地压制着弟子们。

  宋煊放心不下这边,却也只得先行过去。

  弟子们就算谁也不曾放松,却也因数量太过悬殊,而很快落了下风。

  “玄设,鬼门已开,就算我死了,如今也无法回转,没有人能帮你。”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修补

  鬼门终究是在楚郢山管辖地的南方破开了一道口子,一时间天色猛然变成血红的颜色,就连落下的急雨亦染上了血色。

  只片刻,在所有人都未曾提前做好准备之时,人间毫无预兆地便仿佛沦落成了人间炼狱一般。

  此时,众多妖兽自崩裂开来的口子之中涌出,目标相同,皆是要破除那道碍事的结界,然后尽情地撕咬其内的生人,吮吸鲜血、生食骨肉,增进内力以解了甚至已达数百年的仇恨。

  在数量骇人并仍在不断增加着的妖兽面前,弟子们的实力就算再过强盛,也迫于数量实在太过悬殊,而逐渐显出无法压制的势态。

  看着身侧不断倒下的同僚弟子,宋煊心中焦急无奈又气愤无比,这般耗下去他们终究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刻,到时怕是尚未等来支援,百姓们便已无活口。

  似是鬼门中怨气浓重的影响,宋煊发觉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们根本无法传音于外界,也自然不知其它地界现在状况如何,支援何时才能到达。

  “草!”宋煊咽下了口血沫,亦不由怒骂道。

  时间分秒流逝着,战斗已然持续了一个时辰有余,宋煊也已难免疲累不堪,更莫说其余弟子。

  大家皆是在隐忍强撑着罢了。

  宋煊趁着难得的片刻空闲仰头,入眼便是那道赫然横在血色天空中的巨大裂口,甚至仍不断有妖兽怨鬼自其中窜出。

  在收回视线并当即击退眼前亮着獠牙叫嚣着向自己袭来的一只妖兽时,宋煊心中便已有了计划。

  若那道裂口不加以修补的话,便只会有源源不断的妖兽自其中逃出,到时势态才当真是不可逆转,莫说这些百姓,怕是宋煊与方暮舟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被生生耗到灵力尽失而死。

  如若这般,宋煊不如就狠下心,去修补那道鬼界连接人间的裂口。

  ……

  正是宋煊与众位弟子拼尽全力拖住了妖兽,方暮舟方才得以一心应对着仿佛失了理智的谢正容。

  “玄设,你撑不了多久的,你早已到达极限了对吧?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那些妖兽便是我安排下去的,你又何必再刻意瞒着我呢?”

  谢正容堕魔前始终都是一副温和至极、谦逊有礼的模样,如今却是失了本心。

  不知是不断浓重升腾的怨念邪气正引着方暮舟体内的邪毒,还是谢正容不断挑衅的言语,令方暮舟头疼得厉害。

  看了眼那道裂口,方暮舟心中便产生了同宋煊一样的想法。

  他要速战速决,而当务之急便是及时将那道裂口修补了。

  谢正容仍在不断地激着方暮舟,“你现在还有时间考虑考虑我适才提到的交易,这可能是你与你那小弟子皆能全身而退的唯一的办法了,机会当真难得啊!”

  方暮舟始终掌握着主动地位,不断地发起进攻,只是步伐稍显急躁了些。

  “你为何,这般厌恶他们。”

  虽是疑问,但方暮舟的语气仍十分淡然。

  谢正容未料到方暮舟在此时开了口,更加想不到方暮舟竟然问出了这般话语,一时竟毫无预兆地呆怔了一瞬。

  待回过神来,谢正容面上就连刻意挤出的虚伪至极的笑意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群自私虚伪的畜生,永远都只会以自己为先,若非他们,我的潆儿便也不会死了!”

  语毕,谢正容的面色显然变得更为冷冽了些,双目突睁,像个怪物。

  方暮舟却含着刻意地继续询问道:“可结界中的那些人分明是无辜的……”

  “不!他们都有罪,你也有罪,只要阻碍我与潆儿的皆是不可原谅的罪人!”

  谢正容双目变得赤红,在听到方暮舟的话语后,心中怒火一瞬便将仅剩的理智吞噬压制。

  谢正容叫嚣着凝聚灵力,疯魔地朝向方暮舟袭来。

  方暮舟却并未接下这一击,只是在谢正容袭来之时猛然向后撤出,面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浅浅笑意。

  “谢宗主,与人交手时定要将嘴闭上,否则就连被算计都察觉不了,岂不可笑。”

  方暮舟只撂下一句,便径直转身向着那道深渊一般的裂口处腾空跃起。

  而身后的谢正容已然被脚下突然生出的阵法压制的无法动弹,而后更是被阵法中的灵芒化作的藤蔓缠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