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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到来的前一天,简臣去世了。

  “呼——”

  简纾吐出一口气,很快就在纯白的世界中凝成一团水雾,缓缓消失在空中。今年的索尔市格外冷,许多人家里的老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而剩下的年轻人生活也并不好过,A国的经济状况不好,跟几十年前根本没法比。

  因为没什么亲友也没什么来往的贵族,葬礼很简单,从家送到殡仪馆,去时带着冰凉僵硬的身体,回来时捧着黑色的骨灰盒。

  不过对于简纾而言捧骨灰盒这步都省了,他只需要打着伞跟在简绮和简媛身后就好,为简臣捧骨灰盒还轮不到他。

  下葬时也很简单,放进去填上,唱一首祷告歌,如此就好。

  人的一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像他祖父执念如此深的人,最终离开时也是轻飘飘的,他甚至没有熬到简纾告诉他萨基之战的真相,不过,即使简纾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

  葬礼完全结束,自穿越后,简纾第一次回了简家。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他忍不住笑了,这北大门跟和阮世礼来参加晚会时,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你笑什么?祖父死了,你很开心?”一直走在前面不屑于和简纾走在一起的简绮忽然停下脚步,纸屑般洒下的雪花盖满这位简家大少爷头上的黑色礼帽。

  简纾只是看着简绮,并没有说话。

  “亲爱的弟弟,这么多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跟个哑巴似的。”简绮扬起左嘴角,“也不知道那老头在想什么,竟让这样一个傻子去找什么真相,真是小孩子过家家。”

  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几厘米厚的雪地上旋转,简绮张开双臂面向简家主楼,“不过,以后这些愚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现在我,简绮,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至于你么,男|妓的孩子,早早该滚出我家的门了。”

  “简绮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站在简纾身边的简媛气得直哆嗦,她忍这个恶毒的亲哥哥很多年了,很多时候她都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和她有着同样的父母,反正现在家都要散了,不如干脆揍他一顿,一解多年之恨。

  简纾拉住就要冲上前的简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姐,算了,仆人还看着。”

  张了张嘴,简媛转头看向身边,穿着单薄的仆人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简臣去世简绮当家,他们才是最终受难的人。

  简纾在索尔公学有自己的办公室,学校给他的待遇很好,作为终生教授,如果不追求富贵,他一辈子安安稳稳绝对没有问题。简媛早嫁人了,对象家在索尔的地位比简家要高得多。

  守着这座墓穴一样的庄园,自视甚高不学无术,简绮自取恶果只是时间问题,只可怜了这些仆人。

  A国这样的经济形式,他们要是辞职了,去哪里找工作呢?

  简纾自己对这个家已经没有恨了,小时候那些以为永远都跨不过去的伤害随着简臣的去世画上了句号。怎么样敲了敲也不开门的地下室,总是布满伤痕的身体,沉默寡言的孩子,都随着黑土盖上骨灰盒的瞬间一起被埋葬。

  谁还没有个有点问题的童年呢?

  这种时候,简纾又想起了阮世礼,想起了他从小被绑架到大的生活,而这些都没有在成年后的首相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最近,简纾已经开始着手编著传记,虽然他清楚事情的始末,但要将这些变作文字写下来,他不可能用“穿越”去解释,他必须去找到能证明历史的第一手资料。

  一开始简纾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阮世礼他有意要抹去自己的存在,要找出漏洞几乎不可能。

  可开始去做了,简纾又发现这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不如说这些残缺更像是那个笨蛋特意给他做的游戏。

  在世时的阮世礼故意设了无数的谜团,等着将来的简纾去发现,然后一点点破解。

  现在,简纾每天都在发现一点点线索的快乐中度过。

  那五副十七岁少年首相画的背景板确实找不到了,但简纾瞎画的玫瑰却被保留了下来,在国家博物馆每幅阮世礼亲手画的风景画中,都能在左下角找到一个奇怪的红点。

  简纾刚开始也没朝这个方向想,第一次注意到只以为是在保存过程中出现了差错,但,如果每一副画都是这样,就只能是有意而为之。

  即使隔着百年千年,我依然在你的身边,依然能给你带来快乐和幸福。

  阮世礼藏着岁月中的小心机,就像简纾走之前写下的信。

  每年他的首相都会收到一封来自于他这个已故之人的生日信,当然,这不是简纾的原创,很多被迫生死分离的人都曾这样做过,不过,简纾相信自己的信一定是最真实的,因为,其他人都只能靠想象,而他确实知道阮世礼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

  他哪年毕业从军校毕业,哪年得到王室勋章,哪年当上首相……

  总之,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但,我知道你依然爱着我,而我也有能为你做的事,日子也并不是那样难过。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要用尽一生去成为一代名相,虽然孤单,但每年都会收到爱人的来信。

  那个三十二岁的历史教授要用尽一生去研究一个首相,虽然孤单,但每个新发现都是爱的倾诉。

  *

  就在简纾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披着洗得薄透的衬衫,简纾躺在办公室里支起的小床上,桌上新点燃的蜡烛几乎完全燃尽,已经是深夜了,但他却不敢入睡。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晚上他总是会梦到阮世礼。

  简纾一开始没有在意,但,他渐渐发现这可能不是梦,在梦中他会变成各种奇怪的物品,有时候是一只阮世礼用的茶杯,有时候是一顶帽子,有时候是一张地图,反正除了活着的生物,他什么都变成过了。

  同时,这个梦还有着超出一般梦境的高级体验,五感具全!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有点像穿越,只不过这次不是人,而是物,只能旁观什么都做不了的物。

  可,简纾又怕这是自己疯了,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执念已经很深,深到能扰乱神智。

  要不明天去简媛之前推荐的那个心理医生那一趟?

  靠着柔软的枕头,桌上烛火摇曳,世界逐渐变得模糊,简纾渐渐陷入了梦境。

  “上尉,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穿着绿色制服的士兵微微掀开帐篷的门帘,恭敬地站在门口,而在这位士兵身后,还有几十名士兵好奇地往门内打量。

  马赫地决战即将打响,总司令忽然给他们空降了一位上尉,代替以前那个酒鬼,虽然大家都因此松了口气,但这新上尉是空军出身,现在突然派到他们陆军总是有点奇怪。

  可,这还不是最惹人遐想的,靠着各种关系空降的人他们见多了,最有意思的还是这位上尉的经历,年纪轻轻就拿到王室勋章,遇上整个部队全灭的惨烈战局,他也能安然地睡着!据说,第二天还是别人从废墟中给他刨出来的。

  这样的胆量和气度,真是闻所未闻。

  “喂,你们看到没有!王女说天底下最漂亮的人!”被挤在门外的士兵忍不住大喊。

  “你别推啊!喂,我让你住手!”“谁他妈踩老子!”“都给我住手!艹!!”

  步兵的行列必须快速编组,同时利用当地的小山丘建立骑兵的警戒哨位,保证不断挺进。写完报告,阮世礼松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士兵。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

  熟悉的声音,但慵懒已经完全蜕变成游刃有余的从容,简纾这样评价。

  今夜的他又变成了什么?

  暖意填充简纾的身体,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身上抚摸,滑过每一寸肌肤,嗯哼——从前某些不堪入目的胡闹画面时隔几年再次进入脑海。

  眼前,纸,笔与桌面无限放大,熟悉的体香让简纾彻底融入这个物体。

  竟然是手表!

  而此时,结束工作的阮世礼正用右手随意玩弄着表盘。

  “上尉。”

  士兵有些为难,并没有直接退下,低着头想说些什么但却羞于启齿。刚刚做游戏猜拳,他输了,惩罚就是“请”这位今天一到部队就没出过门的上尉出来给大家看看,到底世界上最有名的美人长什么。

  就在士兵想放弃时,一直俯案写东西的阮世礼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前,强大气场将士兵包裹,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今天刚到有些忙,还没来得及跟大家打招呼,是我疏忽了。”

  那声调起伏很少,但却格外温柔,让人感到安心。

  锋利清晰的下颌线,不点而红的唇,含着星星的黑眸,低垂的长睫。

  这不应该是个军人,这该是画里的神。

  门帘被拉开,吵吵嚷嚷的广阔大地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阮世礼,皇家空军A区上尉,现负责马赫地决战左翼部队。”

  早就习惯这样被人傻傻盯着看的场面,阮世礼泰然道。但,今晚他总觉得又有什么地方不对,最近总是这样,捏着左手腕上手表的右手烦躁地用力。

  这表今天怎么这么紧,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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