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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誓室是索尔公学内最古老的教室,位于中心区东侧C号办公楼一楼。

  最初的索尔公学,是由当地的神父,为七个上不起学的孩子所办的“学校”。

  地点就在现在的宣誓室。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的公益课堂最终会发展成索尔公学,这样享誉世界的古老名校,以“为A国输送政治人才”闻名。

  所以,就读于索尔公学的学生非富即贵,在一些特殊的岁月,学校甚至只接受贵族的公子。

  在阮世礼就读于索尔的年代,索尔公学并不接受女学生,是一所典型的贵族男校。

  “七”这个数字随着四百多年岁月的流逝也融入了索尔。

  七个宿舍,七个园区,七个核心课程,七场盛大的比赛,每年评选出七个最优秀的学生代表。

  现在的宣誓室早没有了几百年前的破败,由上好的大理石装饰着四周。

  开在西侧左上角的窗户由全国最好的设计师所设计,每日夕阳落下时,金色的阳光被玻璃窗上交错的木制浮雕所分割,在北侧的墙上落下庄重而又不缺美感的投影。

  每年进入索尔公学的新生,都会以宿舍为单位聚集在宣誓室开第一次会议。

  不仅仅因为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因为历史上杰出的校友都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石砖的墙面还是木制的讲台,处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名字。

  简纾环视着四周,不仅回想起他12岁,第一次来到宣誓室的情形。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我们也正身处一个特别的地方。”

  系着红白格纹领带的校长站在讲台后,用他坚毅的目光环视着蠢蠢欲动的少年少女们。

  ……

  “在那里,”校长转身指向西侧窗户的下方,“有着我们最伟大的首相,亲手刻下的名字。”

  “希望你们能将此作为在未来岁月生活中遇到苦难时的信念,在将来的某一天能接受索尔的邀请,将你们的名字刻在这里,为后人所瞻仰。”

  一直东张西望的小简纾在听到这句话时,立刻望向校长,顺着他宽大西装外袍下的手,仰头,看向正好在自己头顶的窗户。

  怪不得他刚刚怎么找都找不到。

  R.S.LI.

  首相为什么要把名字刻在这里呢?

  小简纾感到奇怪。

  不顾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校长,他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被擦得黑亮的小皮鞋离开红木地面。

  伸手,用尽全力延展着自己的胳膊。

  然而,即使他的手举得生疼,小简纾握到的不过是撒入宣誓室内的阳光,名字被高高地刻在窗边,像是一个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梦。

  “R.S.Li.”

  简纾低声呢喃,举手抚摸过凹下的刻痕。

  其实,也没有多高。

  阮世礼的名字被刻在大约两米的位置,现在穿鞋至少有一米八的简纾能轻而易举地碰到。

  足足有二十年了,你还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啊。

  简纾垂眸,手也无力地垂下。

  深红色的木制地板上落下几滴水珠。

  “阮世礼……阮世礼……阮世礼……”

  清朗通透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含糊,像是野兽用力撕裂空空荡荡的房间。

  洒进昏暗室内的光线里满是尘埃,纵然在光中漂浮了很久,最终也避免不了落下的命运。

  简纾仰头,抬手遮住双眼,身上合体的西装瞬间在肘处紧绷。

  一双本该秀美修长的双手,却因为常年写字,在指关节处变得有些畸形。

  双手后泛红的眼角处闪着微弱的光,泪珠似恶魔尖利的手指在他脸上划下一道丑恶的痕。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

  正低喘的简纾忽然从胃里犯上一阵剧烈的恶心,大脑也随之产生从未遭遇过的疼痛,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猛地睁眼,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光明。

  “碰——”

  长而微卷的黑发散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黑色的发带纠缠着发丝散开。

  就这么结束了吗?

  简纾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沉沉地下落,下落,下落。

  *

  “简纾,简纾,到了!别睡了!”

  “啧,心可真大,听说索尔公学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们家这样无权无势的,老哥他肯定只有被那些贵公子使唤跑腿的份了,好走不送。”

  “简梦然!你说什么!最近没打了,皮痒是不是?!快把你哥喊起来,我先去车后备箱里搬行李。”

  “这小子也真是,明明几分钟前精神还挺好,怎么现在睡得这么死。”

  简萝咕囔着下了车。

  “老哥,你再不起来,妈要揍人了,你家里那些破烂还想不想要了?”

  简梦然回头睨了眼靠在车门上没有一点动静的简纾,翘着二郎腿,显然没有想要去叫醒他的意思。

  她圆圆的大眼睛透过车窗好奇地打量着索尔公学的宿舍。

  啧,不愧是贵族学校,怪不得要六十万冰吉币的学费。

  简梦然想到这儿,更不想理她这个哥哥了,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她就只能去读不要钱的社区私学,而他能来读一学期的学费等于家里一年开销的贵族学校?

  就因为他是男孩子?因为他成绩好?

  简梦然知道像她们家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家庭,简纾能被索尔公学破格录取,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但,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怎么还没下来?嗯?”

  简萝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粗壮的手臂满是因为常年劳动而锻炼出来的肌肉。

  透过车窗后视镜看到一脸兴奋激动的妈妈,简梦然叹了口气,她理了理身上褪色的水粉色长裙,下了车。

  “简纾!”

  简梦然拉开后车门,本想推醒简纾,但,沉睡着的人竟直直从车里摔了出来。

  “啊——”

  简梦然下意识急忙去接倒下的简纾,但,她好像没有意识到16岁的简纾早已经不是那个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哥哥,而是足足有一米七二壮实的年轻小伙。

  整个人被压得生疼,磕在地上的肩胛骨处蔓延开剧烈的灼蚀感,这可是她最漂亮的一件裙子,要不是为了他能不那么丢脸,她才不会穿出来呢!

  简梦然伸手拍打简纾,“你要死啊,起来。”

  然而,简纾那张干净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简梦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意识到情况不对,简梦然咬牙将身上的简纾推开,用力拽着他身上的衬衣,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地上,白净的手垫在简纾的脑后,沾满灰土。

  “妈!哥他好像晕过去了。”

  简梦然大喊。

  此时,索尔公学的第六宿舍门口停下的车也越来越多,不少穿着索尔公学校服的男孩都向,简梦然和简纾处投来审视的目光,但却没有一个男孩或者一个衣着高贵的家长停下脚步。

  “转校生?十六岁还敢转来索尔有点东西啊。”

  索尔公学是一所六年制的私立贵族男校,一般每年只招收十二岁的新生男孩。

  “不知道,别说这个了,作业借我抄抄。”

  “不要,万一被发现了,要被克索罗那个老恶魔杀掉。”

  “怂逼。”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再考倒数要就要被开除了。”

  “有阮世礼那货顶着,我怎么可能倒数第一?嘿嘿嘿。”

  此时,简纾长而浓的睫毛颤了颤。

  “人家老爹是财政大臣,保守党领袖,你爹是吗?”

  “滚……”

  “阮世礼!”

  躺在地上的简纾忽地睁开了眼睛,大喊着猛地坐了起来。

  “呦,又是一个新的阮氏走狗?”

  本来已经推开宿舍大门的科赫基停下步伐,大声朝着简纾的方向喊着。

  身边上一秒还和他一唱一和的翊剋此时却压低了嗓音,轻扯科赫基的袖子,“别说了。”

  科赫基粗暴地拍开翊剋的手,挑眉,“怎么你也要去巴结那个废物?”

  此时的翊剋只是低着头,没出声。

  “呵——”

  科赫基推开翊剋,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袖子,转头就想进宿舍。

  然而,一个高而清瘦的身影却在他之间推开了玻璃大门。

  男孩有着一头满是光泽的黑发,侧首,那上帝创造出的绝美轮廓足以让所有的画家痴迷。

  他的眼神却不像脸的轮廓那么清晰摄人,反而收了一份避人的贵气,朦朦胧胧。

  “对我有意见?”

  似暮夏慵懒的嗓音,没有一点怒气。

  科赫基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说不出话。他确实不喜欢阮世礼,但,背后说人坏话,却不是君子之道。

  阮世礼见科赫基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推门进了宿舍。

  在松开大门把手的时候,他扫了眼正坐在不远处地上的简纾,但只是少于一秒的一瞥,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而正好完整地看到刚刚一幕的简纾却没有阮世礼的淡定,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就想向已经进了宿舍的阮世礼冲去。

  被简纾吓到的简梦然此时眼疾手快,清瘦的双臂立刻环住简纾的腰,“妈!哥他魔怔了!”

  然而简纾根本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依然用尽全力朝阮世礼离开的方向挪动,试图挣开简梦然。

  显然,此时有着十六岁外貌的简纾,并不是简梦然的哥哥,简萝的儿子,一个单亲家庭的长子,一个凭着统考全国第一身份而破格录取的天才,一个被减免三分之一学费的音乐特长生。

  而是,八十七年后的历史教授简纾。

  “啪——”

  剧烈的疼痛从脸颊处传来,简纾侧过脸,懵懵地立在那。

  “妹妹是让你这么欺负的吗!你以为自己考上了索尔公学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简萝双手插在圆胖的腰际,上身淡黄色的棉布短袖因为干活而全然湿透。

  这一巴掌彻底让情绪混乱的简纾冷静下来。

  他抬首看向身前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深红色建筑,索尔公学的第六宿舍。

  阮世礼曾经待过六年的宿舍。

  可惜的是,他当年入校时是被分到了第三宿舍。

  所以,这里是天堂吗?还是地狱?

  “简纾?”

  简萝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不如说简纾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对妹妹也是格外照顾,一向来都只有身体不太好的简梦然欺负他的份。

  “嗯。”

  听到自己的名字,简纾下意识应到,他抬头看向身前的中年女人和身侧担心地凝视着他的女孩。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夏日令人喘不过气的闷热,雨后潮潮的体感,空气中青草的香味。

  简萝脸上猛流的汗水,简梦然右手上细密的灰尘。

  他。

  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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