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狗,谁允许你带走它的!”

  男孩的声音非常稚嫩,一听便知他的年纪很小,但说话的语气又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嚣张跋扈。

  还没看到背后的人,贺笙的身体就本能地颤抖起来,他抱紧小柴犬的脑袋,似乎想要在小柴犬身上找回点安全感,缓慢地转过脑袋。

  “小旻哥哥。”

  贺旻奕比贺笙大了五岁,他是贺家大少爷贺明睿的儿子,贺家基因好,8岁的贺旻奕长得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幼年版。贺笙第一次见到这位哥哥,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这位王子一点都不温柔,反而更像是小恶魔。

  “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了。”贺旻奕指着贺笙,满脸嫌恶,“你又不是我的亲弟弟,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的。”

  贺笙:“可、可是,我是爸爸的小孩呀,我应该要这么叫的。”

  不然很没有礼貌。

  就算别人不接受,但应该给到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他不能给他的大爸爸丢脸。

  贺旻奕:“奶奶说了,你跟叔叔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不是我们贺家的种,你就是野种,外人少来跟我们攀关系,你休想抢走我们贺家的财产,你这个吸血虫!”

  有些词汇贺笙根本没有学过,听不懂,光看贺旻奕的神色和语气便能懂了,贺旻奕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小柴犬耷拉着眉头和耳朵,伸出舌头舔了舔小主人紧张过度的脸庞,这次它的小主人没有推开它,这没让小柴犬高兴,因为它感受到了小主人的难过。

  “汪汪!”小柴犬冲着贺旻奕叫了两声,尾巴高高竖起,浑身戒备。

  ——不许你对我的小主人这么说话!

  贺旻奕:“你叫什么叫,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我没把你赶出去都算好的了,你还冲我叫,白眼狼!你跟贺笙这个小废物一样都是个白眼狼!”

  “汪汪汪!”小柴犬也听不懂这个坏小孩在说什么,只知道贺旻奕跟狗吠一样,是在向它示威,是想跟它battle,它觉得它一定吵得赢贺旻奕,光从音量上,它就赢过了贺旻奕。

  “你叫什么,你给我闭嘴!”贺旻奕冲过去揪住小柴犬的耳朵。

  “不要。”贺笙用肩膀挡开了贺旻奕,将小柴犬紧紧护在自己怀里,“小旻哥哥,你、你不可以打胖胖。”

  贺旻奕不管贺笙在说什么,贺笙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他没用全部的力气就轻松地把贺笙给撂倒了。

  小柴犬奔到倒地的贺笙旁边,舔了舔小主人的脸颊,转头继续冲贺旻奕大叫,却没有扑过去咬住贺旻奕。

  曾经,也是相同的场景,贺旻奕也推倒了贺笙,它想扑过去咬贺旻奕,被贺笙阻止了。

  因为它企图乱咬人,被贺旻奕告到了奶奶那里,它被关在笼子里好几天,小主人受了委屈不说,还因为它,被这个屋子的女主人教育了一顿。

  它被放出来后,小主人抱着它,告诉它:“胖胖不可以乱咬人哦,胖胖要是被奶奶送走,我要是再也见不到胖胖,会很难过的。”

  聪明的小柴犬知道了,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乱咬人,不然,伤害的只会是它的小主人。

  “汪汪汪——”胖胖今年才七个月,体型勉强跟贺笙一拼,跟贺旻奕比起来就不行了,它被贺旻奕一把抓住尾巴,天旋地转间被推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肚子就被狠狠踹了好几脚。

  “让你叫,让你叫!小野种养得狗就是没有礼貌,就应该跟陈婶说的一样,把你宰了炖了吃了,不听话的畜生养了有什么用呢!”

  贺旻奕踩得正起劲,没有想到贺笙会有勇气反抗,他没有防备,被贺笙推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贺笙一拳。

  鱼口晰口筝口里——

  “你干什么,给我起……”脸上再次挨了一拳。

  贺笙褪去了平时的软弱,脑中反复想起胖胖被踢的模样,想起了纪敛跟他说的话——

  宝宝,我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虽然我很想永远保护你,但是这句承诺我无法给到你,我和你大爸不能永远保护你。

  我知道宝宝一直想保护我,但是在保护我之前,你得先学会保护自己。

  我不希望在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宝宝被人欺负了。

  就算不当个好孩子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被欺负,在某些时候,你可以做那个欺负人的人。

  小爸说过,不管他变得多坏,小爸都不会讨厌他。

  打人也好骂人也好,都没关系的,他这样做,是在努力成为小爸说的勇敢的人。

  贺笙看着瘦弱,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贺旻奕也不过8岁,还是个小孩,脸部受了两拳,整个脑子都连带着被打懵了,等他想起来反击时,已经连续挨了贺笙好几拳了。

  “妈的小畜生,你胆子大了竟然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

  贺笙的后脑勺撞在了草坪上,贺旻奕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个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他用双手抵抗着贺旻奕的进攻,心底早就知道他的力气敌不过贺旻奕,本能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你是谁,你放开我!”

  巴掌迟迟没有落在脸上,贺旻奕的尖叫声让贺笙睁开了眼睛。

  纪敛表情阴冷,拽着贺旻奕的手缓缓收紧,贺旻奕疼得五官扭曲,冷汗直冒,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疼……救……”

  在贺旻奕疼得晕倒前,纪敛松开了手,像扔一块破布似的,随意地将贺旻奕扔到了一边。

  贺旻奕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腕的疼痛盖不住心底的恐慌,抓疼他的人却连一眼都不再施舍给他,转头蹲在了贺笙身边,用方才抓疼他的手,轻轻地抚过贺笙的脸颊,声音跟冷酷的外表截然相反,温柔到过分:“疼吗?”

  贺笙摇了摇小脑袋,猛地扑进纪敛怀里,他一点都不害怕的,但是纪敛一出现,他的坚强和勇敢就倏然消失了,因为知道,纪敛能护着他,他不需要伪装坚强了。

  “呜,疼。”贺笙的小脑袋在纪敛肩膀上一拱一拱。

  贺铭沉接到了贺笙的电话,立马通过手机上的定位找到了贺笙的所在位置,他跟纪敛远远就看到了草坪上,起了争执的两个小孩,纪敛先他一步冲了过去,他被纪敛的速度惊到,才慢来了一步,一来便看到贺笙缩在纪敛的怀里哭,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怎么了?”贺铭沉心头一紧。

  贺笙:“呜,爸爸,小旻哥哥踢了胖胖,他、他还想打我,呜呜……”

  贺旻奕瞪大双眼,愤怒地瞪着说谎的贺笙。

  他的巴掌还没有打下去,他只不过是推了贺笙一下,能疼到哪里去?

  反倒是他被贺笙揍了好几拳,疼得要命还反被污蔑,贺笙这是在恶人先告状!

  “我根本没有打他,明明是他打我……”

  “是吗?”纪敛抱着贺笙的脑袋一阵揉搓,动作有多温柔,看向贺旻奕的目光就有多冰冷,“可我看到的就是你要打他。”

  “是之前,你们来之前他打了我……”对上贺铭沉审视的视线,贺旻奕缩了下脖子。

  从小到大,他都害怕这个小叔,每次见到贺铭沉,都像老鼠见了猫,只恨不得将自己藏进贺铭沉看不到的角落。

  “我、我说的是真的,小叔,是贺笙先打了我。”贺旻奕壮着胆子说道,声音听得出在颤抖。

  贺铭沉对贺旻奕的话置若罔闻,抬手从纪敛的怀中接过了贺笙,伸手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贺笙会更想要待在更有安全感的纪敛那里,让他开心的是,这种时候,贺笙没有抗拒他的怀抱,这能说明,贺笙是依赖他的。

  “疼吗?”第一次扮演父亲这个角色,连恋爱都没谈过的贺铭沉完全是个初学者,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贺笙相处,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在这之前都要小心谨慎的斟酌,想着怎样说,怎样做才不会伤到贺笙。

  这次也是,他的动作和问话,全都在仿照纪敛。

  “疼。”

  意外的是,往常在他面前总是伪装坚强,总是回答“没关系”的贺笙变了。

  衣襟被贺笙的小手揉皱了,贺铭沉浑不在意,他回忆纪敛安慰贺笙时的动作,笨拙地抚摸贺笙的小脸。

  贺笙有片刻的怔愣,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呜呜,大爸爸安慰他了。

  “哪里疼,点点告诉爸爸好不好?”

  呜呜。

  贺笙吸了吸鼻子,蹭地将脸埋进了贺铭沉的怀里。

  他现在不仅不疼了,还很开心很开心。

  原来不需要伪装勇敢的宝宝,不需要战战兢兢面对大爸,他的大爸会像小爸一样温柔的安慰他的。

  “脑袋好疼。”贺笙的小手进抓着贺铭沉的衣服不放,似乎是想将之前被自己强行压下去的委屈一齐宣泄给贺铭沉。他的脑袋磕到了草坪上,草坪是软的,根本没有磕疼,他说谎了。

  “这里吗?”贺铭沉摸了摸贺笙的发顶。

  贺笙摇摇头。

  “这里?”

  “不、不是……”

  贺铭沉几乎将贺笙整个脑袋都摸了一遍,最后重新摸回到最初的位置时,贺笙才说了“痛”。

  纪敛忍不住勾起唇角,小孩的心思太好猜了,贺笙根本就没伤到,真疼的话,贺笙的眼泪哪会只有那么一点,小孩是在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向他的大爸爸撒娇呢。

  偏偏在商场上精明睿智的贺总看不出来,反而满脸担忧,又笨拙地安慰着怀里哭泣不停的宝宝。

  这副模样的贺铭沉一点也没了原文里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霸总形象,相反,还有些笨拙的可爱。

  纪敛忽然对原文带来的恐惧减轻了。

  如果贺铭沉一直都是这副样子的话,他倒是愿意在贺铭沉主动提出解除合约前,陪贺铭沉演戏下去。

  小柴犬听到它的小主人哭了,不顾肚子上的疼痛,快速爬了起来,迈着四肢跑到了小主人身边。

  贺笙被贺铭沉牢牢护在怀里,小柴犬只能蹲在他们旁边,拿舌头舔了舔小主人的小臂。

  感觉到手臂上突然落下的湿润,贺笙从贺铭沉肩上露出一对眼睛,小柴犬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又“嘤呜呜”了两声,似乎在问他——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贺笙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胖胖的脑袋:“胖胖你、你没事吧?”

  他又对贺铭沉说:“爸爸,小旻哥哥踢了胖胖的肚子,踢、踢了好多下,我想救胖胖才打了小旻哥哥,对不起。”

  贺笙不想对贺铭沉说谎,老老实实将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贺铭沉听,说完之后,两只小手早已攥得发白,小脸写满了担忧。

  爸爸会讨厌打架的小孩吗?

  “是这只狗先冲着我叫,还咬我我才踹它的。”贺旻奕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匆忙解释道,“小叔,贺笙为了一只坏狗打我,你不能因为贺笙是你的小孩你就只帮他说话,我也是你的侄子呀。”

  贺铭沉抬眼,贺旻奕抖了两下,眼里噙了委屈的泪:“小叔,我、我说的是真的呀……”

  贺铭沉:“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样?”

  贺旻奕怔住。

  贺铭沉:“点点是我的小孩,我只帮他说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是这么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当初也不会亲自将贺笙接来贺家了,他大可以给贺笙找一户靠谱的人家,给一笔钱,让他们抚养贺笙长大。

  贺旻奕疯狂吞咽喉咙,低下脑袋不敢再与贺铭沉直视。

  为什么。

  那么可怕的小叔竟然会帮贺笙说话,会温柔地安慰贺笙。

  那么软弱胆小的贺笙,竟然能得到小叔的疼爱。

  为什么!

  他明明是贺铭沉的亲侄子,为什么贺铭沉从来不拿正眼看他?

  奶奶常说,他爸就是个草包,只有外表好看,其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里全靠小叔撑着,他要跟小叔打好关系,只要他能讨小叔喜欢,小叔以后一定会将贺家交到他手里。

  他对贺铭沉,既害怕又崇拜。

  在见到贺铭沉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躲了起来,可会在角落偷偷打量贺铭沉。

  虽然一直没能跟贺铭沉拉近关系,但每逢节日或他的生日,他都能收到小叔的礼物,他觉得,只要慢慢努力,他能跟小叔成为最好的叔侄的。

  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贺笙突然来到了贺家。

  贺笙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为了小叔的儿子。

  爸爸喝醉了常常会念叨,贺笙这个小兔崽子一定会抢走贺家的一切。

  奶奶也说,贺家绝对不能被贺笙这个野种夺了去。

  渐渐的,他开始讨厌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孩。

  贺笙对他来说就是巨大的威胁。

  所以,他拉帮结派,集体孤立贺笙,欺负贺笙。

  事情第一次闹到长辈面前时,他非常害怕,小叔的到来让他更加害怕,怕小叔从此厌恶上他,怕贺笙因此得到小叔的疼惜爱护。结果让他意外,贺笙没有跟小叔告密,想象的结果全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了,贺笙就是个谁都可以欺负的软包子,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后台撑着,却软弱无能成这样。

  他不停打压欺负贺笙,坚定相信小叔总有一天能看到他的厉害之处,会抛弃贺笙这个没用的小废物。

  奶奶说的对,他跟小叔才是有血缘羁绊在的,贺笙一个野种算什么。

  他以为贺笙会一直这样,没想到,贺笙也学会了反抗。

  而这次反抗也让他知道了贺铭沉的态度。

  他对于贺铭沉来说,就是一个认识,但可以做到漠不关心的人。

  眼泪哗哗往下流,贺旻奕被清晰摆在面前的事实打击到了,他在想该怎么办……

  -

  不管是丈夫还是孩子,都没一个向着自己的,贺玫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投放到亲孙子贺旻奕身上。

  贺旻奕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疼到骨子里。

  生怕贺旻奕会出事,贺旻奕去哪,身边都有人护着,贺旻奕的贴身保姆不过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少爷被人围堵了,堵着小少爷的还是贺铭沉。

  保姆不敢上前帮忙,转了个弯,快速去正厅找贺玫求助了。

  贺玫听闻消息立马就赶来了后院,见到自家亲孙子狼狈地坐在地上,他的儿子丝毫不管他亲侄子死活,只顾护着怀里的外来人,还没消下去的火又蹭蹭地窜了上来。

  保姆跟贺玫报告的时候说得很小声,贺玫找了借口过来,前厅的人都没有发现这边出事了。

  后院里只有自家人,因此,贺玫不像在正厅里刻意压低了音量。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贺玫拉起了贺旻奕,将贺旻奕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那紧张担忧的表情,仿佛贺旻奕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哇,奶奶,他们都欺负我。”能替他说话的人一出现,贺旻奕不再控制眼泪,放声大哭。

  小叔不待见他没关系,他还有奶奶。

  小叔是奶奶的孩子,总要听奶奶的话的吧,只要奶奶站在他这边,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贺笙他打我。”贺旻奕一边哭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脸,“他打了我好多下,我的脸好疼。”

  贺玫瞬间变了脸色,怒目看向贺铭沉怀里的贺笙,她的怒火还没发泄出去,就被贺铭沉的目光硬生生打断了。不用说,贺铭沉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贺玫沉着脸,气愤道:“贺铭沉,这是你亲侄子!”

  贺铭沉:“哦,然后呢?”

  贺玫被贺铭沉不冷不淡的态度气得心梗,不可置信道:“你亲侄子被你怀里的小野种给欺负了,你竟然还要帮这个小野种说话?”

  贺铭沉无视贺玫的愤怒,看向贺旻奕,问道:“你说,贺笙欺负你了?”

  贺旻奕脖子一缩,躲到了贺玫身后,战战兢兢道:“欺……”

  贺铭沉:“说实话。”

  贺旻奕被吓得说不出话,贺玫拍了拍贺旻奕的肩膀,指着贺铭沉:“你少恐吓旻奕,孩子要说真话,你现在连这种权利都要给他剥夺了吗?”

  贺玫的话音刚落,纪敛便嗤笑出声,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打断,无法将全部愤怒发泄给自家儿子,这火自然转到了无辜的纪敛身上。

  “你笑什么笑,从头到尾就没规矩,长辈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贺铭沉眉心皱起,刚想开口帮纪敛反驳,就被纪敛抢过了话。

  “规矩?”

  这两个字被纪敛一字一字念出来,带上了无尽的嘲讽。

  “我不觉得一口一个野种的人有资格问我有没有规矩。”

  贺玫:“你……”

  纪敛:“您这样的素质,会教出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贺玫:“纪敛,你胆子肥了是吧,你还尊重我这个长辈吗?”

  纪敛睁大双眼,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您还知道您是我的长辈呀。”

  贺玫气得面色铁青,纪敛的笑容倏地收起,本就清晰的下颌线绷紧,语气不再轻快:“贺老夫人,我给了您应有的尊重,是您先不尊重我在先的,我想,再多的尊重与礼貌也难以抵消您对我的偏见鄙夷,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尊重我已经给到了,先撕掉它的人是您,那就不能怪我这么跟您说话了。”

  “你这就忍不下去了?”贺玫发笑,“我不过是给你几个小小的考验,你就受不住了,豪门媳妇不好当,你要是受不了,就趁早滚蛋。”

  “您这样说的话,那我会带着小敛离开。”贺铭沉抱着贺笙站到了纪敛身边,牵住了纪敛的手。

  贺玫笑容僵在脸上,贺铭沉面无表情,眸中却透着失望:“是我错了,不该将贺笙带回贺家。”

  贺玫松了口气,以为贺铭沉态度松软了,可看着贺铭沉的眼睛,这口气没有完全吐出来,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盘旋着,说话也失了底气:“你知道错了就好,就按我之前说的,给贺笙找一户人家,多给他们一点钱就完事了,我知道你跟你姐姐的感情很好,想要报答你姐姐,但报答的方式也不一定非要让一个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做你的孩子啊,你舍得将多年的心血交给一个野……外来人吗?”

  贺玫原本想说野种的,但她忽然想起了纪敛的话,面色难堪地扫了眼纪敛,硬生生将那两个字给改了。

  贺铭沉静静听着,等到贺玫说完,唇角的讽刺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从没对贺玫露出过这种表情,贺玫一时有些怔忡。

  “贺家能有如今,我自认我的功劳可以占九成。”

  剩下的一成,贺铭沉没有算进去,是给了贺玫最后的颜面。

  在贺铭沉接手贺家之前,贺家还只能靠着上一辈积累下来的财富和名声苦苦支撑着,这座在外人看来华丽的城堡曾经被拍卖过,要转手给他人的时候,贺铭沉拿了回来。

  这个家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贺铭沉的。

  “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他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

  手被贺铭沉紧紧牵着,纪敛挣脱不得,也不想挣脱。

  贺铭沉的手很烫,跟刚才在宴会厅里牵他时不同,现在这只手一次都没有颤抖过,传递过来的是与话语一样的坚定。

  “如果我之前的态度还不够明显,那我现在可以清楚地说一遍,我的伴侣是纪敛,且这辈子只会是他,我也只会有贺笙一个孩子,如果我发生了意外,我所拥有的一切会全部交给我的伴侣和我的孩子。”

  庭院内明黄的灯光打在贺铭沉的侧脸上,男人突然暴露的一面让纪敛觉得陌生,又让他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也很莫名。

  “贺铭沉,你是疯了吗!”贺玫仅剩的一点面皮彻底被撕下,她控制不住咆哮出声。

  贺家的一切全部给两个外人?

  贺铭沉这都能想得出来!

  贺铭沉是忘了谁才是他的生母了吗?

  贺铭沉像是能猜出贺玫在想什么,冷声质问:“您一心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眼看着在大哥身上看不到希望,您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现在的我,是否成为了您心目中,最满意的孩子了呢?”

  贺玫胸膛不断起伏,贺铭沉的问题她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贺铭沉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是她的骄傲,是她能被人仰视的资本。

  可是,这个优秀的孩子在最不该的年纪学会了叛逆。

  贺铭沉:“可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您又参与了哪些呢?”

  贺玫回答不上来,她从未有一次有耐心陪伴过贺铭沉。

  为了让贺铭沉成为最优秀的人,她将贺铭沉的时间全部填满,也从未问过贺铭沉——

  儿子,你会觉得累吗?

  贺铭沉也从没有抱怨过一句。

  贺铭沉:“我儿时享受过的物质生活,在我长大后全数都还给了您,我觉得,我们已经没了亏欠,您也不该觉得,儿子的东西,母亲就该有无偿占有的权利,从您不尊重我的伴侣,苛待我的小孩开始,您就已经没有资格拥有我的任何东西。”

  贺玫面色发白,尽管贺铭沉说的已经足够委婉,给了她足够的颜面,她还是觉得被贺铭沉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她想开口说点什么,想要求贺铭沉不要划分得这么清楚,可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是,我跟您被血缘纽带系着,我终究还是您的孩子。”

  贺玫眼里迸发出欣喜,贺铭沉却打破了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我以后还是会赡养您的,但是,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贺玫:“我是你的母亲,你想抛弃你的母亲吗?”

  贺铭沉将贺笙搂紧,紧紧攥住纪敛的手,转身之前,丢下了一句没什么重量的话:“您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将我抛弃了。”

  -

  从贺家老宅回到别墅的一路上,车内异常沉默。

  贺笙哭累了,一坐进车里就睡着了,柴犬胖胖怕打扰小主人休息,乖乖地趴在车里没有吱声。

  纪敛很早以前就察觉了,他跟贺铭沉有些方面很像,比如从不外露的情绪,比如只要下定决心,就会非常决绝。

  原文中的剧情提前,没想到会是因为贺笙和他。

  如果贺铭沉没有提到‘伴侣’两个字,纪敛不会加上自己。

  那时,贺铭沉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握着他手的力道又紧了一分,让他想忽视都难。

  ——我的伴侣是纪敛,且这辈子只会是他。

  纪敛擦着湿发,洗完澡后,脑子还是懵懵的。

  他还是无法理解,贺铭沉为什么会这样说。

  贺铭沉是因为要应付贺玫,阻止贺玫继续觊觎他的财产,所以才会这样说吗?

  贺铭沉真的要把所有财产都给他和贺笙?

  那他岂不是要成为亿万富翁了!

  纪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打断了可怕的想法。

  他一定不会告诉贺铭沉,他曾有一瞬间生出过要怎么成功暗鲨贺铭沉,快速继承遗产的想法。

  法治社会,他不该被钱迷了心窍。

  而且,贺铭沉对他那么好,他不可能会做出伤害贺铭沉的事情的。

  纪敛不喜欢用吹风机,囫囵擦了下头发就完事了,从浴室里出来,贺铭沉还在他的房间里,贺笙睡在他的床上,打起了小呼噜,小柴犬趴在地毯上也睡着了。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打在贺铭沉身上,连光影都多了层温暖的感觉。

  纪敛有些恍惚,低低唤道:“贺先生?”

  贺铭沉抬起头,被纪敛传染,也怔忡了几秒。

  现在是冬季,从他开始观察纪敛后,他就没见过纪敛穿夏装的模样。

  房间内开着充足的暖气,纪敛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和黑色的沙滩裤,露出的四肢白皙纤瘦。

  纪敛个子不算高,身材比例却极好,长手长脚,重点是,他的体毛很少,小腿光滑细腻,因为还没擦干净身体,水顺着大腿滑到了小腿,在凸出的踝骨上打了半个圈,落在了地板上。

  纪敛没穿鞋,裸/露的脚背也白到过分,在热水的蒸腾下,脚趾反倒透着淡淡的粉色。

  贺铭沉仓皇地收起了视线,急切地吞咽了好几下喉咙。

  纪敛去洗澡前,贺铭沉说陪贺笙一会,纪敛身体不脏,洗头加洗澡花了二十分钟,贺铭沉竟然还在。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纪敛的疑惑发自肺腑,一点都听不出在赶客。

  贺铭沉摸了摸贺笙的头发,答道:“想多陪陪贺笙。”

  “哦。”纪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回答比不回答还要让气氛沉默。

  纪敛在床尾坐下,贺铭沉不走,他也不好赶贺铭沉走,毕竟这是贺铭沉的房子。

  贺铭沉在,他也不好躺上去睡觉,只能无聊擦着还湿漉的头发玩。

  又过去十分钟,贺铭沉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也没有说话。

  纪敛隐约明白了什么,开口:“贺先生。”

  贺铭沉:“嗯?”

  纪敛看向贺铭沉,问道:“你是想让我安慰你吗?”

  别扭的大人想求得安慰的方式太拐弯抹角了。

  贺铭沉一怔,笑容缓缓绽开。

  纪敛:“?”

  在纪敛出来前,贺铭沉原本是打算提前离开的,纪敛不按他计划来,突然出来了。

  贺铭沉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纪敛时,打消了离开的想法。

  贺铭沉知道家里人不喜欢贺笙,因此给贺笙买了现在这栋别墅,搬出了贺家。

  一年前,贺铭沉还会坚持每个月送贺笙回老宅几天。

  他目的是想让贺笙跟本家的人多亲近点,他认为,父母再怎么嫌弃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只要多接触几次,他们一定能发现贺笙的可爱之处。

  就算无法对贺笙培养出亲情,也不会那么强烈排斥贺笙了。

  再者,老宅有很多小孩,还有他的亲侄子贺旻奕,兄弟俩一起玩闹长大,以后还能相互扶持。

  贺旻奕要是跟贺笙玩得不错,贺笙就算不被贺家两老待见,有贺旻奕的帮助,贺笙也不会过得太差。

  贺铭沉一直担心自己如果发生意外,孤苦无依的贺笙该怎么办?

  他给贺笙留了足够的钱,但贺笙还小,没踏入过社会,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被人引诱被人哄骗,再多的钱也难守住,唯一靠得住的只有亲人。

  贺铭沉为贺笙安排好了一切,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想法太幼稚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其实早早让他知道,守着没必要的亲情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可他麻痹自己,不肯去理解。

  直到知道,一向对他不错的大哥暗地里做的事情。

  父母对贺笙的苛待,侄子对贺笙的欺辱……

  是他的天真害得贺笙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是他错误以为,他可以借由贺笙,找到他从没拥有过的亲情。

  但就如他心底早就确定的,在他父母眼里,金钱权势大过一切,他只是父母严苛教育下的一个机器,只需要听从父母的指令,完成父母的心愿就够了。

  他是时候该抛弃这份可笑的天真了,也是时候做个取舍。

  从小到大,他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是从姐姐那里获取的,他的姐姐给了他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就算没有血缘又如何,短短几天,在袒露心扉后,他从贺笙身上获取的温暖就足够填补过去29年的残缺了。

  现在,他不止有贺笙,还有纪敛。

  让他跟贺笙能够敞开心门的人是纪敛。

  面对纪敛时,他的心脏总是无法控制的乱跳。

  这份心情,这份悸动,绝对不是感激之情。

  “贺先生,你在笑什么?”纪敛觉得对着他傻笑的贺铭沉有点奇怪,打在贺铭沉脸上的光让贺铭沉的笑容都变得瘆人起来。

  贺铭沉起身,缓缓走到纪敛跟前,他张开双臂,压住心口躁动,小心翼翼地做出试探。

  “纪敛,你能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