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静静地看着他,既不挣扎,也不说话,浅色的眸子清晰地里映出顾渊渟的身影。

  这种无言的注视让顾渊渟下意识的慌了一下,他手中抓着人的力道渐渐地松了下来。

  半晌他慌乱地起身,背对着人强装镇定地说:“三日后,你我大婚,到时宴请百官,昭告天下。”

  他的声音虽然是命令的语气,却像是害怕沈亦舟会拒绝,语速很快的说:“这三日,你就在养心殿里,我会让千灵千御进来陪着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

  这就是禁足了?

  沈亦舟闻言,没有说话,他缓慢地起身,甚至没有管此时自己身上的衣衫凌乱。

  桌子上的灯火照在顾渊渟挺直的背上,沈亦舟看着他离去身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翌日,大殿之上,顾渊渟沉着脸看着下方的百官。

  “陛下,你娶亲之事是大事,如此找一个……是不是太过于笼统了。”

  “是啊,立一个男人为后,这在咱们天启国,可是从来没有有过的事情。”

  “没有有过,那朕就当第一人,”顾渊渟眼睛危险地扫过这群人说,“朕的事情,何事用你们置喙,这事无需再议。”

  百官齐齐下跪,痛声道:“皇上,要三思啊。”

  这皇上迟迟不提立后之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人选,籍籍无名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男人。

  这般如何延续子嗣,如何为天启开枝散叶。

  顾渊渟却不管众人如何,冷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小李子立在一旁很有眼力的说:“退朝。”

  三天的时间准备婚礼,确实有点赶,各宫人开始忙碌起来,沈亦舟自从来到皇宫之后,也没有想着逃跑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呆着,有时候在房间内看书,有时在花园里喝茶,这种躺平还有人伺候的生活简直不要太爽。

  不过,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拿着茶杯开始愣神,眉间带上一丝其他的别的情绪,千灵千御在身侧看着,那是一种对于某件事或者说某个人的担忧。

  “那个就是皇上要娶的人?”

  沈亦舟坐在小亭子下,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接着另一道熟悉地声音紧接着:“嗯。”

  他转眸看去,只见在走廊上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昨日的南平王,另一个则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裕王。

  稀奇,这两个人竟然在一起走,出于礼貌,沈亦舟很好脾气的对着两个人笑了一下,举了一下茶杯。

  裕王身子差,脸色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白色,见沈亦舟给他打了招呼,对着南平王说:“走,过去坐一下。”

  南平王原本是不想去,但是他很了解顾予安这刻板迂腐的性子,很是不情愿的走了过去。

  “公子贵姓?”顾予安问。

  沈亦舟不慌不忙:“免贵姓周。”

  南平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予安又道:“哦,原来是周公子,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不知道公子和我皇弟是何处认识的,长安之前可是没有像公子这般容貌的人。”

  顾渊渟出门去清水镇的事情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沈亦舟眯了一下眼,目光落在这个一直以来,体弱多病的王爷身上。

  他面容憔悴,含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很无害,似乎只是关心顾渊渟的事,沈亦舟心里却多了一丝戒心,他也看了过去说:“偶然小遇,不值一提。”

  “看来是我冒昧了,”裕王看起来面上带了一丝尴尬.

  沈亦舟笑了一下,看向千御道:“给王爷倒茶。”

  话题被叉了过去,沈亦舟捏着茶杯喝了一口,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傅时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探视什么,又像是在怀疑。

  沈亦舟由着他看,也不慌张,末了对着傅时行举了一下杯子问道:“将军,你不喝吗?茶凉了味道就变了。”

  南平王的目光这才移开,低头喝了一口说:“果然是好茶,不过……”他顿了一下,带着些许试探道,“有位故人也喜欢这个,你们倒是有些相像。”

  “是吗,”沈亦舟眼神清澈地说,“那倒是位知己,什么时候将军替我引荐引荐。”

  南平王眼皮撩了一下,眼睛盯在沈亦舟身上,像是不放弃他任何一点儿表情说:“怕是不可能了,那位故人已经故去了。”

  沈亦舟闻言,目露遗憾的说:“抱歉。”

  那表情和眼神不像是假的,傅时行垂了一下眼眸,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便起身道:“无事,没有别的事,就告辞了。”

  顾予安见此,也快速地起身说:“既然傅兄告辞,那我也不打扰了。”

  沈亦舟起身看着两人:“那二位慢走。”不过这话刚说完,走出去几步路的傅时行突然停了下来。

  他侧首看着沈亦舟:“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人来找我。”

  沈亦舟知道他这是指的昨天的事,但是他现在并不需要了,他道:“多谢,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劳烦将军了。”

  傅时行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别的转身离去。

  沈亦舟咳了一下,又在风中坐了半晌,一直到暮色四合,他才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晚霞被渲染了大片的红,与宫人们挂的灯笼红纸连成一片,这种颜色无端的看的人格外压抑。

  沈亦舟嘴巴动了动,开口道:“陛下呢?”

  千御想了想说:“陛下这会儿应该在书房。”

  “好,”沈亦舟站起身来,“走吧,吩咐宫人,给我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千御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今日怎么沐浴这么早?还没有到时间呢。不过千御也没有多想,俯身便去办了。

  顾渊渟在书房改着奏折内,他眼睛上爬上血丝,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看的身边小李子忍不住担心,劝道:“皇上,休息一会儿吧。”

  只是,他很清楚皇上的脾性,见顾渊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准备起身退下,出门的时候却刚好千落。

  小李子认识这个小道童,于是带上门,怕打扰到顾渊渟,他悄声问道:“怎么了?”

  “公子说要请皇上过去一趟。”千落到了皇宫之后,安分不少,说话的时候学着千御模样,一板一眼地说。

  “现在吗?”小李子是个会看眼色的,看这几天皇上心情能猜到是个养心殿那位新来的公子闹别扭了。

  而现在,那位要请陛下过去。

  这是要和好了?

  小李子瞬间开心了,给千落说了一句,便又快速地进了房间。

  “陛下!陛下!”他兴奋的喊道。

  这个声音吵到顾渊渟,他皱了一下眉,黑眸看向小李子,里面夹杂了浓浓的不爽。

  小李子瞬间禁声,看着顾渊渟又低下头去,手中动作不停写着什么东西,才站在一旁静了半晌,接着才小声的说:“陛下,公子请你过去。”

  顾渊渟手就这样顿了一下,他看向小李子,“请我过去?”

  阿言请他过去?

  他原本以为阿言会生气的不搭理,今日要请他过去么?

  顾渊渟快速地扔了笔,起身,声音平直,尾音却带着几分上扬的说:“去哪?”

  小李子:“养心殿。”

  顾渊渟这才意思到自己似乎有些晕了头。

  还能在哪,是他将人留在养心殿里的。

  他来不及想其他,大步朝着养心殿走了过去。

  他到养心殿的时候,门正关着,房间内灯光昏黄,将沈亦舟的身影投影在窗户上,身形有些模糊。

  顾渊渟看着那道影子愣了一下,他手扶着门,竟然有一瞬间不想进去。

  这时,房间内传出一道温凉的声音:“子熹,进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顾渊渟眼睛动了一下,接着伸手推开了门。

  因为婚事将近,所以房间内的蜡烛都换成了红色,还有卧榻上的帷幔,也是用了上好的红绸缎。

  顾渊渟目光越过房间,落在沈亦舟身上,呼吸不由自主滞了一下。

  只见沈亦舟此时站在桌子前边背对着他,身上穿着大红色喜服,因为刚沐浴完,所以墨发披散着,红黑相映,衬得皮肤温白如玉,冰肌玉骨。

  “阿言。”顾渊渟轻声喊了他一声。

  沈亦舟回过头来,脸上似乎带着笑意,问道:“我穿这个,可还行?”

  很久没有见沈亦舟如此明媚的神色了,顾渊渟不由得看痴了眼,半晌才动了动唇说:“好看。”

  接着,又快速补充道:“阿言穿什么都好看。”

  被顾渊渟行为逗到了,沈亦舟笑了一下,缓慢的走到顾渊渟身边,一双浅色眸子弯着看他,温声问:“有多好看?”

  沈亦舟的一身红倒映在他眼中,如此近的距离,顾渊渟喉间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有点说不出话。

  有多好看?

  大概就是整个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阿言这般好看的人了。

  只是,这般话,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阿言会不会生气?

  纠结半晌,顾渊渟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眼前身影突然向前倾了一下,他的唇被一点温软触碰。

  几乎是后知后觉一般,顾渊渟才意识到那是沈亦舟的唇。

  阿言亲了他。

  阿言在……主动亲他。

  他垂眸,刚好看到沈亦舟在他唇上撤开,他怔愣片刻,接着一手扶住沈亦舟地脖颈,想也不想,低头吻了上去。

  这次的阿言没有挣扎,没有淡漠,甚至闭着眼睛在回应他。

  桌子上红烛摇曳,沈亦舟身上的衣服凌乱,大红色外衫半褪下来,连同墨色长发铺在红色喜榻上。

  顾渊渟呼吸沉重,手碰到他的衣襟。

  沈亦舟薄颈间泛了一层红,由着他动作。

  他喘息了一下,接着睁开眼,眸子里还有刚才的情/欲,声音却凉薄的惊人。

  “顾子熹,是不是只要我和你睡了,”他说,“你就放我离开了。”

  这句话,让顾渊渟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他动作僵硬,低头看了沈亦舟半晌:“沈亦舟,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不堪吗?”

  他黝黑的瞳孔似乎一瞬间暗了下去。

  “你这么厌恶到——想离开我。”

  沈亦舟没有说话,房间内陷入沉默。

  “好,”顾渊渟自嘲的笑了一下,伸手将沈亦舟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起身背对着人,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既然如此,我放你走。”

  他说话的声音听很沉,带着浓重沙哑感。

  一向挺直的肩膀塌了下去,像是一身傲骨尽碎,整个人透着一股浓烈的颓败绝望的气息。

  不是。

  没有。

  沈亦舟看着人心道,心中那种细细麻麻痛意的围绕上来,他伸出手,想要抱一下眼前的人。

  此时脑海中却浮现出系统发给他原书的文字。

  顺治十二年,北庭之战,天启国先皇第九子顾渊渟,万箭穿心而亡,以身殉国。

  寥寥数语。

  这是顾渊渟上一世的结局。

  因为剧情脱离,所以被天道干涉的结局,最后被抹杀的结局。

  想到这里,沈亦舟垂了眸,抬起来的手又缓慢的放下。

  顾渊渟背对着他,缓慢又低沉说:

  “趁着我现在还没有反悔,我派人送你出宫去。”

  *

  红色的蜡烛燃尽,只剩下残余的烛油,像是红色的泪。

  顾渊渟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久久看着天上的孤月。

  接着月色,他抬手拿起一坛酒,闷声喝下。

  地上堆积了四五个空酒坛,不知过了多久,严泽推门进来。

  顾渊渟声音沙哑地问:“送走了吗?”

  严泽看了一眼地上说:“公子已经平安宫外。”

  顾渊渟闻言,愣了好久,才低声道:“平安就好。你退下吧。”

  严泽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渊渟,头一次没有听命令,反而道:“陛下,既然如此在乎公子,为什么还要让他离开。”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难道陛下是要放弃公子了?”

  放弃?

  顾渊渟看着眼前的孤月,露出残忍的笑意。

  让他放弃沈佩言,除了他死了,否则绝无可能。

  他眼睛漆黑,像是一团浓墨,里面的颓败气息一扫而尽,化成了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这次,他要他的阿言,自己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