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本就是定北侯之子,但是自小却对带兵打仗之事没有什么兴趣,他从小暴戾孤僻,小时候不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反而喜欢一个人向着犄角旮旯的地方钻。

  少年时接触到了巫蛊之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朝堂上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定北侯英勇善战的长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小儿子沈佩言,更不要说知道沈佩言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师了。

  沈亦舟将这些事情同顾渊渟细细的说了,他本就没有瞒着顾渊渟的意思,他看着自家小徒弟的雪白宛若冰雕的侧脸,倒是头一次在外人眼中带上的别的情绪。

  尤其是那双黑眸像是湖面投进了石子,打碎了以往的假面,多了几丝真实的活气。

  亭子里没有其他人,说话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及,沈韫玉走了几步,然后又转头走了回来,像是没有忍住一般,有点冤地说:“陛下,天地为证,沈某可真的没有干过有损道德的事情,为何在陛下眼中,就成了坏人。”

  这是先生的大哥,不能得罪。

  其实顾渊渟除了沈亦舟之外,不太会与别人接触。就算是沈亦舟,他也很是笨拙,就像是上次一般,差点吓跑了先生。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办,也没有教过他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

  “好了,大哥。”沈亦舟直到这个小徒弟其实脸皮比谁都薄,于是开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之前没有给陛下说清楚。”

  沈韫玉看向沈亦舟说:“阿言到底是给陛下亲近,现在大哥都不要了。”

  顾渊渟手指微动了一下,这般隐秘的事情,先生都要讲给他听,所以是不是也表明……先生也是信任他的。

  这个想法让顾渊渟心里欢喜了一瞬,脸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对着沈韫玉道:“既然如此,以后沈将军来看先生,可不用通报。”

  这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可是一个莫大的恩赐,沈亦舟看着顾渊渟,知道都是因为他,他眸子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才道:“谢陛下。”

  顾渊渟手拽过沈亦舟的袖子,这会儿倒是不尴尬了,虽然冷着小脸,声音却像撒娇一般的说:“先生还想要什么,直接给我说就好了,只要我有的,都给先生。”

  这话听到了沈亦舟的耳朵里,不由得让他嘴角抽了几下。

  怎么听着自己像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似的。

  这个想法让他面上多了一丝不自然,为了掩盖过去,他轻轻在顾渊渟脑袋上敲打了一下,“陛下这还没有登基呢,就开始要学那些昏君的路子了吗?”

  顾渊渟捂了一下头,语气却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朕的先生,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沈韫玉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几圈,不由得心思辗转。

  陛下对阿言,是不是也太亲近了。

  不太像正常的师生。尤其是皇上看向阿言的眼睛,总觉得在压抑着什么。

  这般盛宠,对阿言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如今虽然已经接近开春,风却还是很冷的,沈韫玉走后,沈亦舟又陪着顾渊渟用了晚饭。

  顾渊渟知道这几日沈亦舟留宿到此处,内心开心的比往日多吃了一点。

  他已经很久没有同先生这般亲近了,一想到一会儿可以与沈亦舟可以同榻而眠,他更是高兴的早早的脱了外衣,在榻上等候着。

  沈亦舟到的时候,这小陛下躺在最里侧,被子遮在身上,一双乌沉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看着他。

  “今日倒是乖。”

  这般状态,倒是让他想起刚见顾渊渟的时候,明明人不大,却冷的像个雪雕,天天爬树梢,像是没有云天的孤月。

  他又听宫内的宫人说,自己养病的这两天,这小闷徒弟也不喜欢睡觉。晚上一个人坐在房檐上,遥遥的看着昆仑境的方向。

  沈亦舟想罢,摇了摇头,将被子向上替他压了一下:“过几日就要举行继任典礼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不然百官倒是看到一只小熊猫精,该是吓坏了。”

  这会儿沈亦舟说什么,是什么。顾渊渟点了点头,又向里侧了侧身子,好给先生多让出来一些空。

  然而沈亦舟却迟迟没有上榻的意思?

  顾渊渟没忍住问道:“先生还不睡吗?”

  沈亦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说:“也是,我就不耽误陛下休息了。”说完,转身就要向着殿外走。

  顾渊渟:“???”

  他急忙起身,看着沈亦舟问道:“先生去哪休息?”

  他下午的时候,专门把养心殿的榻都撤了,哪里还有住人的地方。

  沈亦舟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小李子在隔壁给我收拾出来一个偏房,还专门从西院里搬来一张红木榻,明日见,陛下。”

  小李子。

  又是那个该死地小太监。

  顾渊渟气的咬了一下牙,只能看着沈亦舟的身影在烛火下慢慢消失不见。

  今日正当值的小李子快速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拿着风灯,在长道上走了一圈,搜了搜鼻子,与他一起当值的小太监说:“怎么?感冒了?让你多穿点你非不听。”

  小李子摇了摇手,笑嘻嘻的说:“没感冒,我身体好着呢,弄不好就是哪个贵人现在正念叨我呢。”

  毕竟他下午的时候,可是干了件大事。

  这新继任的小皇上看起来对国师很是上心,于是为了能让这位国师睡得舒服点,他跟着忙前忙后,国师可是都记住他的名字了,说不定明日就有奖赏。

  那隔壁小太监听着,“啧”了一声:“得了,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贵人的影子。”

  两个人走在长道上,四周寂静无人,风吹残叶,吹的小太监有点发毛:“前几日的闹得傀儡事件现在怎么样了,你丫的不是人缘最广吗?听说吗?”

  小李子原本还有些不高兴,这般一听又打开了话匣子说:“你还别说,我还真知道,当时太后不是因为这事还抓了如今养心殿里的那位吗,后来国师出面,将人救下了,再后来啊,小桂子就被锦衣卫抓起来了。”

  *

  再次见到太后,沈亦舟料想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沈国师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太后坐着太妃椅,阴阳怪气道,“怎么没陪着皇上。”

  沈亦舟也不在意她的语气说:“陛下吃了药,正休息,我这不是才有时间寻太后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说:“国师打了一手好算盘,如今还来寻哀家做什么?”

  沈亦舟:“前几日给太后定下的一月之期,如今已经到了,我向来都是守约之人,这次当然是来给太后汇报情况的。”

  太后眸光晦暗,凌厉的看向沈亦舟说:“哀家倒是想听听,你都查到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的太后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顺治帝如此不堪一击,为了一个男人,竟然短短几天把自己折腾死了。

  沈亦舟看到她眼睛露出的深深地疲倦,到底是年过半百,精力有限,纵然她的手伸到朝堂数十年根深蒂固,如今顺治帝的死,让这错综复杂的根得到一丝松动。

  趁机绊倒这个老巫婆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亦舟说:“这次前往青州,臣倒是颇有收获,与冯德在一屋的那个小桂子,太后应该已经知晓了,与长安洪福客栈的老板郑祥联系颇深。”

  这些事情,锦衣卫已经调查活动太后都知道,冷眼看着他道:“然后呢?”

  沈亦舟开口,将青州知州圈养傀儡,囚禁百姓的事一一说出来,傅时行当时救他之时,说是有一队人马已经前去,他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那队人马是沈韫玉。

  青州知州贺丞当时怕事情败露,刚想要转移阵地,却被沈韫玉带去的兵马刚好围堵在家门口。

  太后:“他为什么要养傀儡?”

  沈亦舟说:“傀儡无论是体力还是能力,都比常人长上数倍,若是将那些傀儡流入长安城,整个长安皆会陷入混乱,后果太后可想而知。”

  太后这才皱了眉,她很快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所以,小桂子之所以在冯德身上下蛊,是想我皇城从内部腐蚀,不攻自破。”

  沈亦舟笑了一下说:“正是。”

  太后眸光一寸一寸深下去,半晌问道:“那群畜牲呢?”

  “已经关在刑部大牢。”

  “告诉刑部的人,严格审问,给我将这群乱党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沈亦舟欣然同意,看着太后问道:“太后,既然如此,一月之约已到,可以还陛下一个清白了吗?”

  “他既然成了皇上,这清白还与不还有区别吗?”太后阴沉地说。

  “当然有,”沈亦舟眸光不惧的看回去,认真道,“我不想陛下染上一点污垢。”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你倒是一条好狗。”

  沈亦舟并不在意她说的话,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笑着说:“微臣告退。”

  *

  因为答应了要照顾到顾渊渟病好,所以沈亦舟只能在皇宫住了下来。

  期间,顾渊渟几次想要蒙混上他的床,都被他赶了下去,即便是这小皇上心中再委屈,沈亦舟也非常狠心的没有让他留宿。

  两个人除了晚上睡觉的问题有点争议,其他时间还算和谐。

  这日子如此这般,倒也是过的飞快。

  继任大典的前一天晚上,顾渊渟抓着沈亦舟的胳膊,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先生,我不想一个人睡。”

  沈亦舟一看一看出他的小心思:“我喊小李子进来陪你?”

  顾渊渟:“……”

  他知道今天晚上肯定又没戏,只能松了沈亦舟的手,很是不情愿地说:“那先生早点休息。”

  沈亦舟笑了笑说:“陛下也是。”

  顾渊渟看着沈亦舟离开的背影,一个人生闷气,直到将近子时,才上了榻。

  只是刚躺在床上没多久,顾渊渟眼睛便突然睁开,快速地侧身滚向一边。

  与此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落在被子之上,那被子一瞬间划出一道裂口,露出里面的棉絮。

  紧接着,四五个蒙面人进入房间。

  顾渊渟眼神冷意一闪而过,手拔过床头的配剑,直接划向其中一个蒙面人的脸。

  他知道继任之前,肯定有人迫不及待的取他性命,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费心。

  这些人都是高手,顾渊渟不敢在皇宫太过招摇,束缚之下,施展不开,他的手腕被划出去了长长的一道伤痕。

  如此激烈的打斗声,竟然没有一个侍卫前来,是被人提前动了手脚。

  顾渊渟冷了眸子,对着周围吹了一个口哨,几十个黑衣人瞬间出现,“陛下。”

  顾渊渟冷声:“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个黑衣人道:“不留活口吗?”

  “不留。”

  皇宫之中,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调动御前侍卫,可想而知,根本没有留活口的必要。

  门外这才突然有了声响。

  顾渊渟对着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把地上的尸体都拖走。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率先进来的竟然是小李子,他被这血腥味先是惊了一瞬,脸色惨白的看向顾渊渟,惊恐道:“陛下,陛下,你没事吧陛下。”

  此时顾渊渟手腕上滴着血,看起来很是严重。他却像是浑不在意一般,随便的擦了擦,便把手帕人扔在地上,那手帕已经被浸成了红色。

  这个小太监声音太奸细,他被吵的不耐烦,顾渊渟开口说:“朕没事,让其他人都出去。”

  他讨厌人多。

  小李子哪里敢不听吩咐,将人都推了出去,又看向顾渊渟担忧地说:“可陛下,你的手……可是要找太医。”

  顾渊渟看了看手上的划痕,刚想说不用,便又听小太监接着说:“明日国师看到,那可不心疼死了。”

  国师看到。

  若是阿言看到的话,岂不是以后不用再分房睡了。

  顾渊渟唇角突然扯了一下,这个小李子总算办了件好事,他道:“国师那边没出事吧?”

  小李子说:“没有,就只有陛下这边有动静。国师那边没有听到。”

  偏殿,离着正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顾渊渟将手耷拉下去,由着血顺着指尖流到地上。

  他五官凌厉而俊美,此时脸上沾了血,显露出几份残忍的冷漠。

  他对着小太监招了招手,低声说:“把朕受伤的消息想办法告诉国师,”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说的越严重越好。”

  小李子抬了一下眸子,原本有些害怕这个小皇上现在的模样的。

  但是他人机灵,脑子转的又快,掩盖住眸子中的惧意,很是狗腿的说:“陛下放心,保证让国师对陛下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结尾加了一点内容,觉得和前文连接不上的小天使们们可以看一下前一章后半段。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