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味从鼻腔蔓延开来,意识沉沉浮浮之间,似乎有一线光亮闯进了许映的世界里。

  颤抖的眼皮缓缓睁开,艰难地半眯着,直到看清了天花板上大片的空白和点滴架。

  “...........”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天旋地转,隔着薄薄的帘子,似乎还能听见医生严肃的话语,和不断议论的声音。

  许映的意识尚还有些模糊,大脑一时间也没能运转起来,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哗啦一声掀开帘子,冰冷不含什么感情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滑过半秒,随即又离开,像是征求般问道:

  “病人醒了?”

  “........”

  许映想点头,但最终却没能完成这个动作,只能无奈地动了动嘴皮,用气音回应:

  “.......嗯。”

  “先兆性流产。”医生言简意赅地给许映下了诊断:

  “症状有点严重,先留院观察两天吧。”

  “..........”话音刚落,许映的瞳仁出现了很明显的紧缩。

  他浑身一震,最后指尖猛地抓紧床单,似乎想要坐起来,但却没办法独立完成这个动作,最后还是将他送过来的好心大婶凑过去将他扶起来,他才用了点力气,用力喘了一口气,紧接着不可置信道:

  “........流产?!”

  他张了张嘴,有些茫然:“我?”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医生惊讶了:“你已经怀孕七周了,近两个月......你自己不知道吗?”

  许映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但最后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用掌心覆上了自己的腹部。

  .......这里有一个属于乌云之的小小的新生命了?

  这样的事实让许映有些雀跃,但又有些想哭。

  他一时间无法承受这样复杂的情绪,酸涩哽在喉咙口,半晌没能出声,只呆滞地坐着,看向医生,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见此,医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又很快恢复了古井无波:

  “没事,孩子现在还在,别怕。如果确实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留院观察,好好保胎吧。”

  医生看了一眼许映尚且青涩稚嫩的脸,道:

  “你多大了?”

  “.......20。”许映现在大脑完全运转不起来,乖乖有问必答。

  “还没大学毕业?”医生皱眉,在就诊单上填上年龄:

  “孩子的父亲呢?”

  “大四了,今年就毕业了。”许映顿了顿,随即跳过了后一个问题,忐忑不安地问医生:

  “医生,你刚刚说我先兆性流产........是孩子以后会保不住,没有办法生下来的意思吗?”

  “如果不再注意的话,是会保不住的。”

  医生说:“你情绪看上去不是很稳定,而且腹部受过重创,这对需要一个健康且安全的生长环境的胎儿来说,都是很致命的。”

  “那怎么办?”许映心中惴惴:“我.........”

  他舔了舔唇,刚想说自己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想起乌云之身上满身的债,想要说出口的话转了一个圈,又吞回了肚子里。

  “住院,保胎。”医生的话是一如既往的简短:“下去办个入院手续吧。”

  “.......”许映垂下头,指尖在掌心里抠来抠去,许久,才低声道:

  “医生,我没钱。”

  在医院住一个晚上起码要一百多块钱,如果多住几个晚上,都快赶上房租了。

  “........”医生眉心的刻痕愈发深刻。

  他低头看了一眼许映圆圆的发旋,再结合许映刚才说的自己还是个大学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是被社会上的人骗身骗心,还意外怀孕。

  许映不是第一个这样的例子,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大学生没有做好备孕措施意外怀孕不算少见,怀孕的人以后要么是着急忙慌打掉,要么是匆匆结婚生子,中止课业,连带着以后的职业生涯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等生下孩子,再重返职场,多少也一两年过去了,能不能怀着孕顺利答辩毕业是一回事,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工作,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样的人看了太多,医生心中毫无波动。

  不能对自己负责的人,又怎么能指望对孩子能负责?

  最终,许映还是没有选择住院,而是找好心的大婶借了一点钱,买了一点安胎药,就回到了家里。

  家里还是有些乱,许映打开门走进去时,发现乌云之还躺在床上,脸色有些难看。

  他被敲了一瓶子,可能有点脑震荡,又是恶心又是想吐,反正难受的很。

  见许映回来,乌云之面前坐起身,看向许映,低声道: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胃疼,去拿了一点药。”许映并没有告诉乌云之自己怀孕的事情,只道:

  “我去给你做饭好吗?”

  “.........”乌云之盯着许映同样不算好看的脸,招了招手,示意许映坐过来。

  许映听话地坐了过去,甚至还主动拉住了乌云之的手。

  “.....你这段时间先别来我这里了,先回学校宿舍住。”

  乌云之说:“钱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许映没有马上吭声。

  他知道乌云之是怕他出事才故意支走他,但是乌云之现在变成这样有一半都是他的原因,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乌云之?

  迎着乌云之冷静的视线,许映吸了吸鼻子,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走。”

  他说:“我要留下来帮你。”

  乌云之闻言笑:“你能帮什么忙?”

  “我帮你洗衣服做饭,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做。”

  许映又垂下头,看着乌云之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之色,懊恼道:

  “你的手受伤了,要怎么打字........”

  “没事。”乌云之说:“总会有办法的。”

  许映心想,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别说是让他们下周拿一百万出来,就算是让他们现在拿一百块出来买晚饭,他们都难以做到了。

  思及此,许映又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眼神闪烁。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如果放任他出生,那乌云之和他只会比现在更难过。

  产检、生产,孩子之后的奶粉钱,这些都是一大笔开支,而现在他们两个加起来兜里掏不出几个子,甚至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怎么能养孩子呢?

  他们养不起,也不能养。

  恍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冰凉的眼泪已经从眼底滑了下来,许映眼睛眨了眨,迎上了乌云之惊讶的视线。

  “你怎么......”

  乌云之伸出手去给他擦眼泪,声音也不自觉轻了起来,像是怕吓到他:“你怎么哭了?”

  “......”许映摇了摇头:

  “没事。”

  他说:“我去给你做饭。”

  言罢,他直接站起了身,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一般,踉踉跄跄地径直离开了。

  乌云之本想拉住他,但一起身,面前又是一阵眩晕,他只能再度坐回去,捂着额头,一言不发,心中满是疑惑——

  许映到底是怎么了?

  而在另一边,许映来到厨房,开始动手给乌云之做饭。

  他有些心不在焉,连切菜的时候,都不小心切到了手。

  他忙丢下菜刀,来到客厅,想要找创可贴,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许映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许映还以为是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许映便“喂”了一声,但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开口,只能听见沙沙的呼吸声。

  许映有些疑惑,紧接着又喂了几声,电话那边的人还是没有说话。

  许映有些莫名其妙,便将电话挂了。

  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或者是有人打错了,但没想到,许映刚把电话挂了,一个短信消息便跳了出来:

  “许映。”

  那人竟然知道许映的名字。

  许映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他猛地握紧手机屏,眼神紧紧地盯着手机,只见屏幕上很快又亮起了一条消息:

  “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两条消息被许映接收之后,许映还以为对方还会继续说些什么,但手机那头很快又没了动静。

  ......这好像看起来仅仅只是一个警告。

  但许映不是傻子,他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就猛然意识到,这一通短信,可能来自于谁。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掌心不自觉按到白日里还未清扫赶紧的碎片,扎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痕。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皮肤一路绵延至心脏处,许映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瞬间有些想哭。

  他当然不至于蠢到意识不到这个短信是谁发的,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人竟然想利用乌云之的债,来逼死乌云之。

  明明一直是分期的还款,为什么今日却忽然转成了下周就必须交的限定期,这背后的一切,都是许苁榕的手笔。

  他心高气傲,却在婚礼当天,被乌云之按在地上羞辱了一番,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但是乌云之和许映无权无势,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如果下周真的拿不出一百万,许映几乎会毫不意外地猜想道,乌云之绝对会死的很惨,甚至感受到比死更惨的痛苦。

  可是乌云之他是作家,他不能失去他的双手........

  “许映?”

  就在许映坐在地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疑问。

  乌云之见许映一直没做好饭,故出来看看,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许映坐在地上,厨房里的汤都要溢出锅了。

  乌云之赶紧地把火关了,随即走到许映身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又问:“是不是被那些人吓到了?”

  “........没有。”许映还是摇头,“我........我就是在想那一百万要怎么还。”

  “无所谓。”乌云之笑:“大不了他们杀了我算了。”

  “你怎么能死!”许映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你........”

  他本想说你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怎么能就这么去死,片刻后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并不能养大这个孩子,又只能默然。

  是啊,就算退一万步,真的能还了欠款,那孩子又哪里有钱去养大呢?

  然而乌云之却不知道许映心中的纠结,长臂一捞,抱着许映坐到沙发上,安慰性地亲了亲许映的侧脸:

  “等下周你就回学校住,乖啊,不要任性。”

  许映窝在乌云之怀里,垂头任由乌云之亲他,眼底的神情不明。

  他神经质地又开始抠指甲,片刻后想着反正自己也先兆性流产了,不如顺水推舟,把安胎药扔掉,再把孩子引产,反正留着......留着也是累赘,甚至是拖累。

  他不能再给乌云之添乱了。

  乌云之看着许映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许映在发愁钱的事情,想了想,便低声又对许映说了一句话,“别操心了。”

  他哄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好不好?”

  “什么?”许映偏头问。

  乌云之拿出手机,当着许映的面打开网站,调出自己和编辑的聊天记录,道:

  “编辑给我发来的签约邀请,只要合同一录入,我就可以在网上连载小说赚钱了。”

  “之前投在杂志的短篇小说稿费也到账了,我们还是有钱用的,不用担心。”

  乌云之没有告诉许映他的目标不止与此,他需要写小说当跳板,而且总有一天,他会像之前那样,继续当编剧。

  也许其他赚钱的路子也不是不行,但现实世界的乌云之初中开始就在网上连载小说,读大学起更是已经半脚踏进编剧行业了,读大学读研的十几年来写了数不清的剧本,其中参与编写或者主编的现象级大爆剧六部,大火的也有十几部,获奖提名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有自己习惯的赚钱方式,也许在现在只是起步,但乌云之相信,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相信我,好不好?”乌云之说:“别急,都会好的。”

  许映低下头,抠了抠掌心已经被他抠烂的地方,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

  “嗯。我相信你。”

  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吗?

  许映不确定。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乌云之,然后——

  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乌云之的拖累和累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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