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比武招错亲>第45章 试探

“什么时辰了?”陆明齐抬头问。

云苓停下磨墨的手,看了一眼外间的铜漏:“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您就问了两遍了。”

陆明齐无奈搁下毛笔:“你也敢笑话我?”

“哪敢啊。”云苓一本正经地眨眨眼,“不过平雁就算真是只大雁也飞不了这么快,请世子耐心等待。”

陆明齐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却还是不再提笔:“行了,你别磨了,我静不下心来,也写不好字,拿去烧了吧。”

“是。”云苓欢快地应了一声,取了桌上那些纸,打开一旁香炉,耐心地将其焚烧干净。

自卫林军奔赴前线,平雁每三日便会带着水果点心去将军府请安,名义上是替宋承安尽孝,实际还有打探消息的意思。前线会定期送战报回京,虽然事关军机要务,并不会对外宣告,不过宋老将军的同僚下属们出于情谊,会在不违背军纪的前提下,透露一些宋家父子们的现状,但也不多,顶多是知道活没活着,或是打赢了哪场战、拿下了哪一城。

陆明齐只能靠着飞蛇与宋家得到的这些零星碎语,拼凑出宋承安的现状,再不济,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早些时候得到消息,今日会有信使回城,陆明齐期待了好几天,只是不知为何,今晨起来后,却始终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许是近乡情怯,陆明齐摇摇头,笑话自己不中用。

然而还未等到平雁归来,冬青忽然来报,门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卫林军士兵。

陆明齐皱起眉头:“快请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见到陆明齐便匆忙行礼:“参见世子。”

“请起。”陆明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你是……”

“回世子殿下,属下是卫林军骑兵孙荣,为程督将亲信。此番山善战报传递,我是城外的最后一名接信兵。”

“可有凭证?”

“这是我的腰牌。”孙荣摘下腰间木牌,双手呈上。

陆明齐接过对方递来的腰牌,细细端详片刻,又还给了孙荣:“你来找我,可是承安有什么要紧事吗?”

“回殿下的话,此番随军报回传的,还有一封程督将的口信。此前,我方大军接连攻下太川、永寿、山善三城,只待一举拿下车临,威豹军的任务便算完成了。只是关键的车临一战,定远将军甘霍却下令宋护军带五千卫林军诱敌,助大军声东击西。程督将命我等务必将此消息带给您,属下斗胆揣测,前线必有变故,宋护军恐是遭人算计,凶多吉少。”

陆明齐呼吸一滞:“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孙荣摇头:“没有了,属下午后将随后备军出发前线,时间不多,因而急忙来报。”

“我知道了,多谢,夏冰,带他从偏门离开。”

“是。”

直至孙荣离开院子,陆明齐才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没稳住。

云苓赶忙上前搀住他,陆明齐直起身,摆摆手:“我没事。”

陆明齐调整着混乱的呼吸:“冬青,去,把夏默之请来,要快。”

夏默之到得迅速,火急火燎地冲进门来:“什么情况?冬青急成那样,又啥都不说。”

陆明齐让几人在门外守着,简单把刚刚的事讲了一遍:“默之,我现在乱得很,想不清楚,我怕中了招,你得帮我分析分析。”

夏默之皱起眉头:“他说完这些,有没有再讲别的,比如让你救救小嫂子,或者是让你帮忙报仇?”

陆明齐摇头:“若说了,目的还明确点,他看起来确实像个传信的。”

“要知道指使者的目的,首先得判断一下他话的真伪。从源头上看,虽然我不曾与甘霍有过交集,但他的为人我了解过,不是宵小之辈,他的才能也不在宋大将军之下,他给出的命令总该有他的道理,刻意针对小嫂子的概率不大。”

“再者,从山善到此,哪怕走战驿急报通道,无缝更换马匹与驿员,日夜不停,至少也得十日才能到。交接军报的制度本就森严,要在中间每个战驿都迅速找到信得过的人传递讯息,更是难上加难,这件事的真实性要打一个折扣。”

夏默之的态度让陆明齐也跟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么接下来,再来考虑,他递这个话,是要你做什么。小嫂子远在前线,就算真的遇到这事,你这边能做什么?下这个套的人到底想看到什么?”

“孙荣说,今日午时,后备军会再次出发增援,也就是现在往前线传消息最快的渠道就是军中。”陆明齐抬眼,“他,还是想试探我。苏修远是甘霍的副将,他想探探我知不知道,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萧瑾昀背后的支持者。”

夏默之进一步推测:“他是觉得,若你真与萧瑾昀有勾结,可能会去寻萧瑾昀,让他的人给苏修远递消息,尽力保下小嫂子?但其实你只要一冷静下来便能发现其中蹊跷,这棋走得并不高明。”

“他是想看我慌乱之中会不会行差踏错,恐怕前线也会试探兮兮。”陆明齐站起身,微微扯了扯衣领,让自己看起来凌乱些,“如果是他,此番我就算不做反应,也打消不了他的疑虑。无论消息真假,要救兮兮,我只有一个选择。”

夏默之显然也想到了,抬手压了压陆明齐的肩膀:“要慎重。”

“此时多犹豫一分,就少一分胜算。”陆明齐坚定道,“我要救兮兮。”

听罢,夏默之收回了手,不再劝阻。

陆明齐嘱咐:“对了,你离去后要隐蔽些行事,他必定会派人守着陆府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怕他因为我而盯上你,小心点。”

“我知道了。”

“世子,世子殿下,您不能进去呀!圣上说了今日谁也不见了……”

外殿的小太监不敢上手阻拦,焦急地追着陆明齐一路劝阻。

陆明齐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了内殿门口,跪下高声道:“舅父!明齐求见!恳求舅父恩准!”

殿内没有回应,陆明齐停顿片刻,再次重复。

如此过了数遍,殿门终于打开,总管太监朝陆明齐行了个礼:“世子殿下,请。”

陆明齐起身跟了进去。

御书房内立着四名侍卫,总管太监快步走回书桌旁,重新执起墨条研磨。

萧坻气定神闲地提着笔,站在桌前写着什么,头也不抬一下,对着下跪行礼的陆明齐道:“起来吧,今儿这是做什么?怎么如此莽撞。”

陆明齐没有起来,只挺直了腰杆,问:“是您指使的吗?”

“你指什么?”萧坻利落勾笔,落下最后一字,将毛笔搁在了架子上,笑着看向陆明齐,“没头没尾的,我怎么回答?看你急得满头汗,赶紧起来,坐下慢慢说。”

“您不必装傻,我就问一句,承安可还能活?”

萧坻似乎很是疑惑:“怎么忽然问这个?战场一切生死难料,这个问题朕如何有法子给你承诺?”

“他做诱饵身犯险境,是否舅父之授意?”

“这是说的什么话?朕远在京都,主将战术如何安排,朕又岂能干涉?”

陆明齐磕了个响头:“舅父,求求您放过他吧,此时下令,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坻笑了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也是早朝后军报到才得知,你便也知道了?”

陆明齐坚定地望着他:“不必诈我了,承安手下亲信,不可能有此等泄露军情之人,否则我不至于连他是死是活,到了哪里,都得靠往来于将军府得知。这条消息既能送到我这,定是受您嘱托。我不知道您此意为何,只问一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萧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道理你应该懂的,我如何有法子干预前线将领行事?”

陆明齐咬牙:“那便是出发前您就安排好了?此战要让他有去无回?”

萧坻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明齐:“齐儿如今却是牙尖嘴利,无从前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儿了。你倒是说说,朕为何要这么做?”

陆明齐嘴角不自觉有些抽搐,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声音也颤了颤:“所以,您不否认,是么?舅父,您果真怀疑我?您也相信了外界说的,我有不臣之心?相信他们说的,我借着宋家的权势,胆敢参与立储之事?”

萧坻没有回答,反问道:“宋家威望不小,在百姓眼里,是备受信赖的开国元勋之后,在百官心中,是饱负盛名忠坚爱国的武学世家,在军营上下,更是将士们无条件跟随的领袖。明齐,你并非懒拙之人,却背负禁仕令,心中压抑不甘,在遇到这种机会时,当真没有一丝心动吗?”

陆明齐沉默了,朝萧坻咧了咧嘴,眼底却染上了红,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殿内的侍卫都有些紧张,握着剑柄警惕起来。

陆明齐笑够了,才问:“所以,圣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吗?你要斩草除根,不好对外甥直接下手,便要断了这所谓‘我的机会’,是吗?”

陆明齐把那四个字咬得极重,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圣上可知,我多年隐忍情绪并非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对您一再推拒更并非心有不甘怀恨在心。”

陆明齐苦笑,直勾勾地盯着萧坻:“我只是不想您为难,怕您因为怜惜我,再次破了规矩罢了。您对母亲的好,天下人有目共睹,我也知百官中曾经为父亲之事颇有微词,所以我尽力想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萧坻眉头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他还没说什么,陆明齐又低下头去,带着哭腔:“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您听到外面的传言会怎么想?曾经也有人劝我制止承安上战场,可我觉得,在外人眼里惨少恩的天子,却是从小疼我、迁就我的舅父,任凭外界怎么说,您如何会不相信我呢?更何况那是承安身上背负的使命,他一心为民,我不忍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浇灭他的报国之心。”

“外头多少人说宋家功高震主,可他们不知,宋家此行送了多少人上战场。若宋家只为搏一个好名声,让几名大将军参战即可,他们有阅历有经验,更能自保,归来还可晋升获封,岂不更优?”陆明齐伸出指头,一个个地数给萧坻听,“可事实上,光是宋老将军一脉,便有宋正青将军父子四人,宋正苍将军父子三人,宋正雪夫人嫡子三人。此外,宋老将军有兄弟姊妹共五人,此番开战,其后代除去稚子幼女,共计三十七名子孙,上至德高望重的大将军,下至初入军营的二八兵卒,没有一人退缩。”

“若为美名,何须将这些少不更事的无名小兵也派出去?这一切只因为宋家子弟,自幼习武,以家国安定为己任,随时准备好要为大献出生命。且不论旁支,若出意外,承安家中便只剩一应女眷与年幼的三个庶弟妹,您还觉得,宋家心思不纯吗?”

萧坻被问得说不出话来,陆明齐轻声一笑,泪珠从眼角划过,通红的眼却紧紧盯着萧坻,不让他逃避:“满腔热血撒沙场,为了大与百姓殊死拼搏,最后却是为了皇家猜忌而丧命,何等不值……”

陆明齐猛然起身朝最近的侍卫出手,与他对了两招夺其佩剑后,一掌将其打退。另一侧两名近卫火速挡到萧坻面前,拔剑以待,剩下的那个提剑与他对打,只是仍忌惮身份而不敢下死手,因而露出破绽被陆明齐击退了一步。

就在一瞬,御前小太监呼唤救驾的喊声还没落地,萧坻率先反应过来,着急大喊:“救他!他要自刎!”

果不其然,电光石火之间,陆明齐的手中的剑并没有刺出,而是调转方向飞速朝自己而来。

御前的侍卫反应极快,萧坻命令一下,当机立断冲上前来,牢牢抓住了剑刃。

陆明齐用了十足的力气劈向颈侧,侍卫差点没稳住,剑尖还是在他脖颈划了一道。

闻声赶来的侍卫制住陆明齐,萧坻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几人面前,望着剑上横流的鲜血,心头猛的一震,直到看清侍卫手上的伤口,心脏才劫后余生似的剧烈跳动起来。

一直游刃有余的萧坻终于慌了神,耳边嗡嗡作响,手带着颤摆了摆:“快,快宣太医!快去!”

陆明齐的伤不深,太医用了药,血很快止住了,萧坻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包扎过程中也始终让近卫钳制着他。

萧坻赏了那满手血的侍卫一年俸禄并升了品级,命太医院的人将其带去好好治疗。

“陆明齐。”萧坻语气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与后怕,“他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以命相殉?你如此行径,要你的父母怎么办?”

“横竖我在他们心中,从来也不是个好儿子,他们有彼此,有我的大哥,有孙儿绕膝,不打紧的。可我只有一个兮兮……”陆明齐靠在近卫身上,眼神不肯再给萧坻,只虚虚地望着房顶,“我曾经想过,若是兮兮带着战功回来,无论您有没有表露怀疑,我都自请废为庶民移出祖籍,让你安心,也保他无恙。”

陆明齐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可若到最后,却是因为我的自负,我的疏忽,害他白白送命,更有甚者,害得宋家葬送前程,失了圣心,乃至举族覆灭,我如何有颜面见他?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下去陪他……”

朱漆盘龙的房梁在眼前逐渐模糊,陆明齐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萧坻慌乱的呼唤,却也慢慢消散了:“齐儿!齐儿!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