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A成这样还装纯0!>第46章 装0

边既是十年前离开望州的,在高考的第二天。

最后一门外语下午五点结束考试,跟前三门考试一样,都是赵勤亲自接送他,宾馆考场两点一线。

早在裴岩东调任到望州下面一个乡镇做党委书记的时候,赵勤就是他的司机了。

这么多年下来,赵勤是裴岩东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赵勤这些年确实帮裴岩东做了不少事,尤其是家事。

边既三岁就没了妈,抑郁症吃安眠药自杀的,家里没女主人操持,全靠赵勤在忙前忙后张罗。

纵观边既整个成长过程,赵勤是个存在感很强的叔叔,比起醉心于工作的亲爹,赵勤跟他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如果不发生之后的事情,恐怕到今天,赵勤还是他心中亲叔叔一样的存在。

高考那两天,赵勤跟边既吃住都在一起,寸步不离看着他,边既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赵勤也识趣不多言。

最后一门外语考试,赵勤把边既送进考场后也没有离开,他把车停在能看见校门口的位置,人坐在车里等。

考试两个小时,赵勤就把车停在校门口等了两小时。

别的学生高考结束是跟朋友聚会旅行,迎来苦读十二年后短暂的自由放松。

边既跟他们不一样。

关于边既高考结束后的去处,裴岩东早就计划,而赵勤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考试结束,学校广播响起提示音,诸多高三考生奔跑着、尖叫着离开考场,寂静的校园顿时热闹得如一场盛宴狂欢。

赵勤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矿泉水,跟诸多考生家长一样,在校门外等边既出现。

然而从傍晚等到天黑,赵勤也没有等到边既。

一别数年,当年瘦弱得能被他单手制服的小少年俨然脱胎换骨,长得比他更高,体格也远比他强壮。

角色对换,如今正当壮年的人是边既,而他的身体正在一天一天走向衰老。

虽早有预料,可现实摆在自己面前时,赵勤才感受到了强烈的真实感。

不管是他还是裴岩东,他们这些当年自以为一手遮天的成年人,已经奈何不了边既什么了。

边既骂他是走狗,赵勤自嘲地笑了笑,倒是贴切。

“你果然还恨我们。”赵勤语气笃定地感叹。

边既被“果然”这个字眼逗乐了,可笑地反问:“你在委屈什么?”

“一副你们不该被憎恨的样子,这里没人看戏,你做戏给谁看。”

赵勤微怔,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该恨我们,当年我们对你是太过分了,可是……”

“我对你们的‘可是’没兴趣。”

边既冷呵道:“你上来叫住我图什么?指望我跟你两眼泪汪汪叙个旧?”

边既态度尖锐得赵勤根本找不到突破口,没辙,只好换了一番说辞:“你怎么会来医院?是生病了吗?”

然而边既态度依旧,只回了他四个字:“与你无关。”

“你这次在望州待几天?如果有空的话,我们……”

“吃个饭?再撮合我跟裴岩东见个面?”

边既耐心告罄,连基本礼貌都维持不住了,极尽刻薄地说:“省省吧赵勤,我忍到现在没动手揍你已经是我善心大发了,你刚才就不该叫住我,装不认识多好,非要凑上来找不自在逼我骂你两句你才舒服?真他妈贱得慌,赶紧滚。”

赵勤被边既骂得跟孙子似的,还是不死心腆着脸说了最后一句:“好,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走,但有个事我必须跟你说,你爸爸去年查出肺癌,早期,动了手术后这一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你们再怎么也是父子一场,别太倔了裴绩,那是你亲爸!世事无常,有些遗憾一旦产生就是一辈子,没法弥补的。”

“哦。”

边既听完面无表情地反问:“现在知道遗憾一旦产生就是一辈子,也知道一辈子的遗憾无法弥补了,我妈吞安眠药自杀前怎么没见你们谁来说这么一句?”

“裴岩东的命就是命,我妈的命就不是命?凭什么?”

赵勤试着解释:“你误会了,你妈妈的死是个意外,我也很遗憾。你当时太小了,不了解情况,你妈妈她抑郁症太严重了又不肯住院治疗,你爸爸当时处于升迁的关键时期,工作出不得半点纰漏……”

“你们永远有说辞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正确。”

边既不耐烦打断赵勤的话,将他一把推开,走之前,最后撂下一句:“裴岩东的事情跟我毫无关系,他儿子叫裴绩,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他病了还是死了,你找裴绩说去,别来找我。”

“你非要我表个态也行,替我转告裴岩东,他哪天死了千万别跟我妈埋一起,埋了我也给他挖出来,他要是不信就试试,裴书记的丰功伟绩我是比不过,跟他比个命长命短我还是有自信的。”

话音落,边既再没多看赵勤一眼,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赵勤这一次也没再追上去,边既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枚铁钉,扎进他的每寸血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碰见赵勤前记在脑子里的路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边既没有精力去回想路线,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赵勤的出现仿佛让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灰暗往事再次长出獠牙,化作怪物面目可憎扑向他,想把他再次拽入无底深渊。

边既越走越快,他找不到自己要去哪,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黄昏退场,夜幕降临,他走过的地方开始亮起路灯。

最后被一个刚学自行车的小孩撞到,踉跄两步跌坐在地,粗粝的石子路划破他的膝盖和小腿,往外冒血珠,他也不觉得痛。

小孩的家长很快追上来,见小孩撞到了人,大惊失色。

夫妻俩连忙上手搀扶他,不停道歉,问他要不要紧,说送他去医院,幸好这里离人民医院不远,就三四公里。

边既脑子混沌,分不清这是现实和梦境,直到被小孩家长提醒:“……先生?先生你没事吧?你手机一直在响,先生!”

刚才被撞到的时候,手机从裤兜里掉出来,砸到路边的石头上,小孩家长见手机一直在响,替他捡了起来,双手捧在他眼前,让他看。

来电显示上,小满两个字映入眼帘。

渐渐地,边既的神智像是被人从虚空抓了回来,放置于安稳的现实中。

边既接过手机,不知道是钢化膜还是屏幕本身,被刚才那一下摔得粉碎,稍稍一碰还往下掉渣。

但边既毫不介意,他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那边马上传来姜云满虚弱没力气却又饱含关切的声音。

“你终于接电话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吓死我了!我今天刚出了车祸嘛,整个人有点ptsd,我以为你也……哎呀,呸呸呸!坏的不灵!”

“扯远了,你去哪里了呀?不是说马上来新病房找我嘛,天都黑了还不来,你是不是回京柏了?临时有工作吗?”

边既对小孩家长和围观的人做了个“先等等”的手势,手捂住扬声器,不顾还在流血的腿,快速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

在相对僻静的环境中,边既收敛情绪,用寻常语气对姜云满说:“我没有回京柏,还在望州。”

姜云满纳闷问道:“那你去哪里了?”

不怪姜云满再次询问边既行程,毕竟距离边既在上一通电话里跟他说“现在来找你”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除了刚搬进的前几天,边既不声不响出了个长差没跟他说以外,这么久了,只要出门,哪怕只是下楼扔个垃圾,边既都会跟他说一声。

姜云满知道他不是会随随便便玩失踪的人。

加上电话打得通一直没人接,这跟他上午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像,要是边既这次还不接电话,他都想报警了。

边既本能想用谎言去安抚姜云满的心,念头一转,他想起自己之前下过决心,除了装0的事情,他再也不要对姜云满说别的谎。

不能说谎。

可是让他如实告知,他也做不到。

他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说。

那并不是可以作为谈资的光辉事迹,是他至今不愿面对的难堪。

姜云满久久没听到边既说话,望向帮他举着手机的康树恒:“爸爸你帮我看看手机是不是没信号了。”

康树恒把手机屏幕倒过来看了眼:“信号满格。”接着又把手机贴到姜云满耳边,“是不是小边的信号不行?”

姜云满嘀咕了句“不知道”,都打算挂断重拨了,边既终于吱了声。

“信号没问题,是我没有说话。”

姜云满愣了两秒,疑惑加倍:“为什么不说话?”

“姜云满。”

边既冷不丁叫他全名,听得姜云满瞬间紧绷了神经,屏住呼吸等他后话。

“我不想对你说谎,实话实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抱歉,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姜云满没想到边既会这么说,他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嗯”。

“可以,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很开心你对我坦诚。”

“那我能换个问题吗?”

边既:“你问。”

姜云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今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边既顿了顿,心软且愧疚,歉意更重:“当然,我马上就回去。”

姜云满察觉到他的歉意,连忙道:“不用马上,我不着急。你吃没吃饭呀,没吃饭你先去吃个饭吧。”

边既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腿,一些皮外伤,本不打紧,血迹不处理看着怪吓人的。

他不能这么回去见姜云满。

于是边既说:“好,那我吃个饭回去找你。”

姜云满应了一声好,催他先去吃饭,主动挂了电话。

边既收起手机,走回之前的地方,婉拒了小孩家长要送他去医院的好意,说不需要赔偿,执意就此私了。

之后他在附近找了个诊所,给摔破的腿做了清创,再去商场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鞋子,至于吃饭,去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在出租车上食不知味吃完了。

边既在医院对面的商业街下的车,他去买了点水果,再步行去东门,vip病房就在东门旁边。

姜云满家跟医院打过招呼,边既刷脸就通过了楼下门禁,乘电梯到病房所在的楼层。

病房门没关,边既在走廊就听见了姜云满和他父母说说笑笑的声音。

温馨的家庭气氛自带感染力,边既在病房门口多停留了两分钟,感觉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深呼一口气,边既敲了敲病房的门,提着之前买的水果走进去。

姜云满的精神比傍晚时候好了不少,人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他一见边既进来,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注意到边既手上拎着东西,期待地问:“你买吃的了?什么好吃的,我能不能吃啊。”

边既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跟两位长辈打过招呼后才回答姜云满:“买了点应季水果,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要先问问医生。”

姜云满轻咳一声,有点难为情,也有点骄傲地说:“我排气了,水都喝过啦,医生也来看过,说流食可以吃一点。”

边既十分配合,夸赞道:“哇,姜云满小朋友真棒,居然这么快排气了。”

“……”

姜云满:“你夸过头了,显得我很呆。”

边既笑了笑,安慰他:“你这段时间的口腹之欲肯定不能都被满足,忍耐一下,等你痊愈了,我请你吃大餐。”

姜云满点头如捣蒜:“好,你可以不许反悔。”

“不会的。”

康树恒看了眼挂钟,已经快到晚上九点半了,他站出来主动提:“小边哪,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真的辛苦你了,跑这么远来看小满,这样,叔叔给你订个酒店,先送你去酒店休息吧。”

一听边既要走,姜云满瞬间不乐意了:“啊……边既才回来,他今晚不能住这里吗?反正外面还有一个卧室。”

康树恒好言好语地说:“我和妈妈今晚留下来陪你,小边再留下睡哪里?人家奔波一天了难道睡沙发吗?”

姜云满还是不怎么乐意,可是也不想折腾边既,垂下头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搞定了姜云满这边,边既那边反而:“没关系叔叔,你不用操心我,酒店我已经订好了,我再坐会儿就走。”

康树恒过意不去,说:“你这孩子……这样,一会儿叔叔送你去酒店,费用怎么都不能让你出,还有之后你回京柏的机票,叔叔也帮你订。”

边既客气道:“真的不用,叔叔,我是自愿来看小满的,怎么能让你们帮我报销费用呢。”

眼看康树恒还要继续游说,姜云满跳出来打断,并抢过话头。

“行了行了,一点小事情,你们都不要争了,听我的,边既是来看我的,所以我来报销。”

康树恒:“……”

边既:“……”

姜柳茵站起来,挽住康树恒的手臂,附和道:“就听小满的,病号最大。”

并主动撤退:“老公你陪我去楼下走走吧,今晚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我现在肚子还撑呢。”

vip病房设施齐全,有单独的厨房供陪护人员使用,晚上没什么事,姜云满情况也稳定了,晚饭是康树恒亲自下厨做的,三菜一汤,可惜姜云满只能喝点无油无味的白粥。

康树恒一听妻子肚子撑想消食,陪散步肯定是心甘情愿的,可转念想到儿子,又犹豫了:“可是小满他”

姜柳茵:“小边不是回来了嘛,小满有人陪,你就陪陪我呗。”

……倒也是。

宠妻直男被姜柳茵三言两语说服,安心陪着妻子下楼散步了。

父母一走,姜云满看着边既身上的长裤,直接问:“外面三十几度,你穿这个不热吗?”

边既避重就轻道:“随便买的,还好,哪哪都有空调。”

姜云满眯眼看他,完全没被糊弄过去:“大夏天你为什么要买长裤啊?”

边既没想到姜云满如此敏锐,既被看穿,再隐瞒下去跟说谎也没两样了,他索性坦白:“我被一个学自行车的小孩撞到摔了一跤,腿擦破点皮,没事。”

刚出过车祸还不到一天的人听不得一个“撞”字。

姜云满一听,小脸都吓白了,眼看要掀开被子下床查看边既伤势,完全忘了自己才是瘸腿儿,好在边既动作比他更快,把他按在了床上。

“你别动,躺好,我把裤腿卷起来给你看。”

如此才稳住姜云满。

他人是不动了,但嘴皮子照动不误:“那你快点,给我看看,你真的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刚刚你一走进来我就感觉你腿不太对,有点不敢使劲的样子。”

边既一边卷裤腿一边调侃他,试图缓和气氛:“你的眼睛是x光吗姜老师。”

“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姜云满伸长脖子往前看,指指点点,“你过来点,这么远我都看不着你的腿!”

边既只好往前挪了两步,挪到姜云满的病床边。

裤腿被边既三两下卷到膝盖以上,伤口清创之后都包扎过了,姜云满看见贴在边既膝盖和小腿那一大块纱布,心狠狠被揪了一下。

“包那么大一片还说只是擦破点皮?”

姜云满心疼地伸出手,想上手摸摸,又怕边既痛,最后变成用手掌给他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认真地说:“吹一吹,痛痛都飞走啦。”

别说长大了,小时候边既都没被谁这么哄过。

他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打球伤了右手,胳膊吊了俩月,后来拆了石膏,长达半个月右手都很笨拙,写字丑,拿东西也拿不稳。

有天晚上裴岩东难得回家吃晚饭,他在餐桌上夹菜夹掉两次,第二次筷子都掉了在地上,他弯腰去桌子下面捡筷子,裴岩东见他吃个饭都吃不好,气得在桌子上摔筷子,骂他缺管少教,吃个饭都这么失礼。

好巧不巧,被裴岩东摔了的筷子正好砸到他头上。

筷子头刚夹过红烧肉,上面残留的肉汁滴在他的头发上,掉在地上时又碰到了他的衣服,落下一道丑陋的油渍印记。

裴岩东完全忘了他胳膊受伤吊了俩月石膏的事,也留意不到这件被他筷子弄脏的衣服,是去年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仔细想想多半也不是他送的。

裴书记日理万机,哪有脑子记得孩子生日这种小事,多半是赵勤为了让他对裴岩东少点怨恨,特地买来谎称是裴岩东送他的。

他可真傻。

这么拙劣的谎言都信,还因为难得跟裴岩东一起吃顿晚饭,晚饭前特地回卧室翻出来换上。

快上初中的年纪,对很多事情似懂非懂,那时他坐在桌子下,看着衣服上的油渍,心想,他的确缺管少教。

要妈没妈,有爸也跟没爸似的。

之后的好几年,他都特别讨厌吃红烧肉。

当然,他也再没跟裴岩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红烧肉。

明明从很久之前他就习惯独立了。生病受伤,遇困境受挫折,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难事,他都习惯一个人去面对,也再也不会矫情,像六年级那样,躲在桌子下兀自黯然神伤,再兀自哭哭啼啼。

他明明就……

姜云满嘴上不停说着童言童语,都是小时候受了伤父母哄他的话。

他从小听到大,无需刻意回忆就能脱口而出。

父母那时都是一边用嘴巴吹气一边哄他,无奈他现在是个瘸腿儿,吹气吹不到边既的膝盖上,只能用手掌扇风来代替嘴巴吹气。

姜云满认认真真哄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边既好久没吱声了,抬眸一看,下一秒就被一只手遮住了双眼。

边既的掌心贴在他的眼睛上,他没用什么力气,姜云满偏偏头就躲开了。

他确实也打算这么做,直到偏头的一瞬,听见对面传来低哑的的一声:“……我不痛了。”

“你先别看我,我……”生硬的停顿,随之是更拙劣的借口,以及更沙哑的哽咽,“我弄一下裤腿。”

恍惚间,姜云满感觉自己一脚踏空,掉进一片很酸很酸的湖里。

他并没有溺水,也不想挣脱。

那是一片安静的湖,湖心一片黑暗,暗得像一个无底黑洞,他漂浮在最上方,身后是湖面明亮的波光。

他缓了缓才明白。

这片湖泊其实是边既泪水充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