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句咒文,这场仪式就结束了……”

在凤族族长倒下的刹那,季知庭听到了绝望中的戚桐呢喃着这样的声音。

他的脸色灰败至极,那句话就像是从一片残骸中用尽全力挤出来的。

季知庭看着如同瞬间失去了魂魄的戚桐,目光变得恍惚。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将数百年的光阴都压缩到了刹那之间爆发开来,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还没有等到任何人做好准备,一切的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

如果季知庭没有对凤族族长出手,对方的利爪究竟会不会在戚桐念出最后一句之前刺入他的胸口,夺走戚桐的性命,季知庭无从得知。

如果戚桐的那句咒文真的念出了口,这场仪式是否真的能够完成,季知庭无从得知。

如果这场仪式真的完成了,它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戚桐的期盼,能够真正让凤族人们脱离妖邪的状态,变回常人般的身躯,季知庭无从得知。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定数,谁也给不了真正的答案,因为一切的可能性,从季知庭出剑的刹那起,就已经断绝了。

这场复活仪式最终没能够完成,因为凤族族长的死亡,四周所有的凤族人仿佛都感应到了什么,全部从入定般的安静状态中被惊醒了过来,开始疯狂地冲撞,嘶吼,利爪仿佛没有目的地在周围抓挠起来,似乎要破坏眼前所见的一切。

红色的花海瞬间变成了染血的战场,每个凤族人都在嚎叫着,他们甚至开始自相残杀,不顾一切地要攻击所有面前的敌人,而季知庭和戚桐亦无法在这片祭坛中停留,因此不得不暂时离开。

季知庭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拉着戚桐朝祭坛上方而去,而几乎就在他们脱离祭坛的同时,那群凤族人已经扑到了凤族族长的尸体前方,啃食起了他的尸体。

戚桐神色空洞,如同木偶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那具躯体被撕裂,四肢被分食,脑袋被利齿咬碎,红白的粘稠洒落满地……

他终于仿佛被惊醒,突然睁大眼睛,痛苦地叫喊出声。

那道声音凄厉异常,几乎令季知庭心脏发麻,然而它混在凤族人们的嘶吼当中,却又毫不起眼

这场混乱持续了很久,戚桐和季知庭皆无法控制,当然仪式是彻底无法再完成了,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合力将此处暂时封印,不让狂乱的凤族人们从里面逃出,伤害无辜的普通人。

可也因为这次的混乱引起了灵气动荡,修真界很快便察觉到了此处的异状,各大门派纷纷派人赶来查看,戚桐私自将凤族人们藏起来的事情,自然也因此无法再隐瞒下去,所有人都知晓了真相。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众人再次重视起凤族人的问题,他们不得不将这片祭坛控制起来,接着商量起后续的处置问题。

季知庭和戚桐麻木地看着众人赶来,将这处地方包围,之后又在这附近构筑起强大的阵法,阻止凤族人突围而出。

他们不清楚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如今的凤族人在仪式失败后的狂躁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攻击力和破坏力也根本不是寻常压制就能够解决,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的威胁早已经比十年前大了许多。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被妥善解决,凤族人这次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有幸活下来了。

季知庭和戚桐虽然没说话,心里面却都明白。

-

这日过后,季知庭和戚桐被带回了苍山。

戚桐的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且因为他对于整个苍山来说,已经是下一代的掌门候选者,所以即便他闯了在其他人看来相当严重的祸,苍山也并没有过多为难他,只将他看管在了青羽峰的后山密室中,找来精通医术的弟子替他疗伤,并没有过分训斥。

但该来的责问,自然是少不了的。

三天的时间里,戚桐被苍山的师长们轮流找过了一遍,有人责骂有人痛诉,也有人失望叹息,所有人都希望戚桐能够尽快将道心整理好,亲自结束这场闹剧。

而戚桐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并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

他像是一尊失去了生命的木偶,只是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对所有人的话语照单全收,不反抗任何责骂,也没有去解释任何问题。

关于对凤族人最后的处置,各大门派还没有得到一致的意见,所以这件事暂时没能够做出决定。

戚桐就这样游魂般在禁闭室里待了三天,三天后的清晨,又有

人进入了这间屋子。

这次进来的人是季知庭。

季知庭是沉默地走进来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脸颊苍白得厉害,双眼中也满是血丝,神色看起来甚至比戚桐还要憔悴几分。

戚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在过去的三天里面对所有人的到来,他本是都不会抬头的。

但这次,他似乎是从脚步声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所以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到进门的身影之后,他的眸光有了些许变化,整个人总算是多了一丝活着的感觉,但这也不过只是瞬间,很快他便再次垂下了眼睫,露出了一抹似笑似哭的神色。

季知庭看到了戚桐的表情,但他仍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在戚桐的面前坐了下来,两个人在压抑的气氛中无声对峙了许久,季知庭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低声说道:“镇压凤族人花了很长时间,我跟着师父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让他们终于暂时安定下来,但他们在此前的疯狂中已经造成了大量伤亡,苍山和众门派牺牲了很多人,凤族人们也……”

戚桐垂着眸子,听到这里不禁五指紧紧扣住身前的桌沿,他迅速打断了季知庭的话,问道:“多少?”

季知庭话语顿住,接着按照戚桐的问话报出了数字:“各派牺牲三百七十四人,凤族人有三十四个人躯体已经彻底被破坏,即使是没有生命的妖邪,也已经……不可能再醒过来。”

这些数字令戚桐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的神情同样凝重而凝结着悲戚,他们沉默地面对着对方,许多话没法再说,也说不出口。

这场错误究竟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挽回?

在季知庭的眼中,这个错误已经无法再被定论,他说不清楚,但他明白他的行动亦是错误之一。

如果他没有刺出那一剑,也许一切都还有转机。

季知庭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向戚桐说道:“抱歉,是我破坏了……”

“抱歉。”然而在季知庭开口的同时,戚桐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地说道,“是我的执念害了所有人,是我不该心存幻想,不该隐瞒所有人将他们给藏起来,还试图用阵法仪式唤醒他们,认为他们还没有死,还能够被救下。”

季知庭霎

时怔然,许多还未开口的话,便这么无法再说下去。

戚桐说出口的话理智而残忍,他的话听起来不带半点异常的情绪,受到了这般的刺激,他却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显得理智,他接着说道:“你也没有任何错误,你只是……想要保护我而已。”

戚桐这么说着,专注地凝视着季知庭的脸,继而用更低的声音重复道:“我知道的。”

季知庭沉默了下来。

如戚桐所说,他做出那样行动的初衷,只是想保护戚桐。

可是当戚桐如此理智地将这话说出口时,季知庭却觉得这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他想要保护戚桐的行动,在这一刻却成了对戚桐造成最大伤害的罪魁祸首。

戚桐十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他所有的期盼,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一切都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正如同季知庭在祭坛那日所想的那般,他不清楚如果仪式真的进行下去,所有的一切是否会改变,凤族人能否活下来,但当他的剑刺出去,他便是亲手毁了所有可能的一切。

在这瞬间,季知庭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面对戚桐,没有办法再站在他的面前。

所以这场对话就此终止,季知庭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禁闭室中憔悴无神的戚桐,转身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而戚桐仍旧坐在角落里,他呆滞般看着季知庭离开的背影,没有开口挽留。

这日离开戚桐的禁闭室后,季知庭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师父,与他聊了一些话,不过这次的对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收场,他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师父的房间。

接下来他又去寻找了自己的一众好友,在那里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随即他踏进了苍云峰,见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苍山掌门。

季知庭在苍云峰待了足足七天,期间没有离开过,他跪在苍云峰的大殿门口,直到几乎要晕倒,苍山掌门才终于叹息一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令他离去。

在这之后,关于凤族的处置方式,终于尘埃落定。

在各派的商量之下,他们决定将这群凤族人彻底封印在那处祭坛之中。

虽然最终没有选择烧死所有凤族妖邪,这样的处置方法让不少人觉得诧异莫名,但眼下的这个封印由正道各派最强的高手与门派庇护们共同完成,凤族人不可能再有破封而出的可能,所以这在人们看来也算得上是可以接受的方式。

于是事情便这么继续进行了下去。

不过为了事情不再有节外生枝的可能性,这次整个过程,人们都没有再让戚桐参与其中。

当戚桐被从禁闭室中放出来的时候,一切早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