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49章

无论给哪间牢房的钥匙,这都不是遂钰现在需要操心的事。饭后,萧韫召来太医为遂钰诊脉,奈何人趴在贵妃椅中不肯,后来直接背对皇帝表示抗议。

萧韫耐着性子哄了会,殿外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紧接着纷乱脚步夹杂着宫人们的劝告,遂钰手肘微微用力,撑起身体向外望。

他们之间隔着宫墙,什么都看不见。

“贵妃,贵妃娘娘您就回去吧。”

“您这般跪在殿外,陛下也不会出来啊。”

“陛下都说了不降您的罪。”

遂钰挑眉,诧异道:“董贵妃?”

“太子尚未废黜,贵妃仍是一宫主位。”萧韫说。

“你想饶她一命?”

董氏一族已被羁押,却将贵妃干净利落地择了出来,若董贵妃能就此停息,萧韫还能留她一命。

“族中子女,荣损共俱,你让她活着,倒不如直接赐死。”遂钰回头,对站在屏风外的陶五陈道:“将贵妃带回去罢,好生照看勿出差错。”

“陛下,求求您,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与太子无关,都是臣妾强迫他,都是臣妾!!!”

董贵妃嘶哑道,声声含着血,平日打理得精致的珠钗散落一地,青丝凌乱地铺在脑后,同她那憔悴的无暇顾及的妆容,随着脸一起落在地上。

萧韫觉得遂钰情绪有些不太对,开口道:“怎么,心软了。”

遂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萧韫面前,他难道能说出可怜贵妃之言吗。他们都曾是受害者,何况秀州之难直指东宫,就连太子之位,其中董氏提点大过萧鹤辞自身意愿。

“贵妃在皇后处能屈能伸,是因太子登基尚有机会,如今你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待萧鹤辞的罪判下来,想必贵妃……”

并非觉得他人可怜,遂钰只是有些唏嘘,若董氏不动心思,萧鹤辞或许真能与萧季沉一争储位,并非通过极端手段,坐得摇摇欲坠,胆战心惊。

遂钰在萧鹤辞身边太学进学,自然明了萧鹤辞并非纨绔之辈,胸有一腔抱负,却始终做不出什么令皇帝满意的事情。

潮景帝本身不对子女怀有期望,唯有那么丁点的爱,也全给了边塞历练的萧季沉。因为他觉得萧季沉像自己,却又某种方面不似自己,是个做太平盛世的皇帝的好料子。

贵妃急迫得到东宫,这才教得萧鹤辞不择手段。无法否认的是,遂钰的确见过谦谦君子的萧鹤辞,如果不面对如今这幅可憎的面孔,他很难将太学的萧鹤辞,和东宫的太子重合。

“如果萧鹤辞仍旧做他的三皇子,就算夺嫡失败,和萧季沉斗得你死我活,陛下,陛下会放他一条生路吗。”遂钰询问。

萧韫抿唇,轻抚遂钰额发,指尖缠绕着发丝在眼睫停留,说:“若朕给予每个孩子机会,萧季沉必定不会给予萧鹤辞生机。”

“什么。”遂钰张了张嘴。

“你可以等等看,旁观这位大皇子如何处置萧鹤辞,据朕观察,他大抵没什么手足之情。”

正如萧韫所料,萧鹤辞入狱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萧季沉以悬案快办的由头,迅速处置一批为东宫在外办差的地方官,处斩的名册放在潮景帝案台,萧韫压了两日,第三日萧季沉便直接进宫直入御书房。

遂钰站在偏殿侧耳旁听,萧季沉每句话都应了萧韫的猜测。

萧季沉的顾虑是真,唯恐萧鹤辞还有什么祸害大宸之举,与西凉战事虽结束,边境却仍时不时爆发小规模争斗。

从皇帝那得了关押皇族成员的令牌,遂钰却并未立即提审,即将尘埃落定,萧鹤辞将迎来什么他很清楚,他和所有南荣士兵一般,心中怀着仇恨,对太子通敌叛国的国仇家恨。

“萧季沉想立刻杀了萧鹤辞”遂钰听了一半不想听了,回玄极殿自个的小院里,遂钰望着越青蹲在树旁挖酒坛,据萧韫说,前几年酿的酒他没拿出来喝过。

越青满手泥,大汗淋漓道:“公子你也帮帮忙!”

“又不是我想饮。”遂钰嘴上这般说,还是从库里找了个趁手的工具协助。

越青说:“就算他以前是好人,可那都是从前,公子念旧有何用。”

据萧季沉提供的证据,早在萧鹤辞并未成为太子前,贵妃董氏母族便已开始联络朝中诸臣,并与西凉有所交涉。

若说萧鹤辞愚蠢,却比所有人都行动得早,关键在董贵妃。

她才是其中最核心的人物。

“我方才说,萧季沉想杀了萧鹤辞,你怎么没反应。”遂钰问。

越青埋头苦挖:“公子不出面,除了想给二公子立功的机会,也想暂避锋芒,等风头过了,再以苦主的身份进早朝,内阁那些老家伙大约也不会说些什么,届时御史台看内阁的脸色,日后留在大都顺理成章,也不会有人急着赶我们走。”

“挖出来了!”坛口终于得见天日,越青欢呼。

她放下铲子快步去小厨房找酒壶,扬声:“公子你再好好挖挖。”

越青喝了些温酒回房歇息,遂钰站在房门前半晌,调转脚步去取了外衣,穿戴整齐后,从锦盒中拿出萧韫给他的令牌。

刚出玄极殿,恰巧陶五陈带着茶点从道旁缓缓而来,陶五陈:“深夜公子是要离宫吗。”

遂钰点点头,随口问:“吃什么。”

“陛下近日胃口不好,夜里糕点也常用些爽口酸甜的,这是夹着核桃的酸枣糕,公子用些再走?”

“烦请公公告诉陛下,今夜我要去刑部牢里,明日也不进宫了。”

“越青就在后院,我身边的侍卫不好进宫,还得陛下多费心,看住她,别轻易让她出宫。”

陶五陈笑道:“哪里是麻烦,老奴这就去。”

临走,陶五陈好说歹说给遂钰塞了几块酥饼,遂钰是去关押犯人的牢狱,那并非什么好地方,吃多了届时恶心泛上来还得吐。

近几日越青跟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好。明明看起来很在意东宫的案子,却硬要装作不在乎。

越到尘埃落定,越得沉得住气,显然越青只是站在岌岌可危的,崩溃的边缘佯装镇静。

遂钰不敢保证自己带越青进牢里审问,越青会不会猛地扑上去直接扭断萧鹤辞的头颅,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将她关起来。

之后无论是恨是怨,气都撒在他南荣遂钰身上。

近日她寸步不离,遂钰也大约猜出她心中如何盘算。一旦痛苦降临至他人身上,周围同僚便会劝此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始终会给你满意的解决。

可这份悲哀落在己身,哪还有体面可言,满心盘算着如何豁出全部,叫对方不得好死。

“公子。”

葛桐早早收到消息,便在刑部门前等着。

自从王家与贵妃斗法,刑部见了与王氏有关的都恨不得绕道走。

虽说当年与南荣遂钰打交道的,如今也都各司其职,可世事变幻,人家南荣遂钰都从质子爬到南荣王的位子,哪里还敢似从前那般兄弟相称。

刑部尚书亲自接待,甚至没看遂钰带来的皇帝准许的令牌。

关押皇族成员的天牢,较之关押普通犯人的环境天壤之别。与庶民同罪皆是场面话,若非动摇朝廷最根本的利益,无论什么罪,上边审理的含混,下头办事的糊涂,时间一长便足以抹平。

“王爷,王爷今日是想审谁。”刑部尚书跟在遂钰身旁半步距离,满脸堆笑。

南荣明徽遇难的消息被吏部压了几日才报,董岩又在吏部,作为百官考绩的重要所在,此中显然中饱私囊。

其实萧韫给过萧鹤辞机会,从萧季沉收集证据,提出彻查太子起。若那时太子能改过自新,或许皇帝真的会给他条活路。

董岩作为董氏造反的祸首,被单独关押在大理寺,由大皇子亲自审理。

大理寺环境不好,太子落难终究还是太子,并未废黜前享受所有优待,故而看押于刑部,所用食物皆照例试毒,免得人还没定罪,便被各方势力下毒暴毙。

上一次这牢中关押皇室族人,还是在萧韫方登基,处理了他那几个谋逆叛乱的兄长。

记载寥寥数笔,不难看出当年先帝驾崩后的惨烈,无论是玄极殿燃烧的大火,还是大都的动荡,多数朝臣压倒性地选择景王继位,怀疑萧韫登基造假,桩桩件件,写在史书中只是一行,背后血流如注,承载千万亡魂。

无人能从皇权之中找到平衡,就算是萧韫这般殚精竭虑,也照样被人算计。他们忽略的秀州,没能察觉的异常,都成为大宸绵而不绝的隐患。

刑部尚书领路,穿过层层关卡,看押皇室成员的囚牢比遂钰想象中藏得更深。

潮湿逐渐褪去,血腥味也变得稀疏,铁链与哀嚎仿佛从未存在过。这里比普通百姓的住所还要平整,走廊宽阔,透光的窗旁隐约可闻花香。但对萧鹤辞而言,大概已经是地狱了吧,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

“就是这。”刑部尚书道:“臣这就将犯人带出来,王爷请去审讯间稍坐。”

“不必。”

遂钰抬手挡了挡,说:“本王与太子同窗相识,叙叙旧。”

刑部尚书想要说什么,葛桐却先一步挡在二人之间,抱臂笑道:“尚书大人,难不成王爷做什么都要与你报备吗。”

“这……这当然不是,反贼叛逆,臣怕王爷受伤。”

“王爷征战沙场,难道还怕一人不成?”葛桐比尚书高得不止半点,将人完全堵在路中央不许其接近遂钰,尚书左右为难。

“将军,规矩在这我不可不从啊,提审得第三人在场才行,万一出了事,出了事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多少人都等着下官养。”

遂钰淡道:“尚书大人,你我是老相识,本王必定不给刑部添麻烦。”

“审理太子的并非本王,如今只是叙旧而已,吏部如今大半折在牢里,其中也有你保举的官员吧。”

“有那些人拖后腿,你不去处理自己的家事,反倒来管本王怎么做。”

“本王可是苦主,苦主伤心欲绝,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不是么。”

语音未消,刑部尚书脸色微变,连忙拱手道:“王爷明鉴,臣当真是与那些人毫无瓜葛,没想到逆贼余党竟企图诬陷下官,下官这就去吏部,要吏部给个说法!”

说着,他冲南荣王行礼,气冲冲大跨步朝外走去。

“六部同气连枝,等皇帝缓过神来,迟早会查办这些个墙头草。”

脚步声逐渐远去,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右手边传来。遂钰嗤笑:“殿下如今自身难保,竟还想着他人结局,当务之急不是尽快脱罪吗。”

“董贵妃在玄极殿外日日磕头,恨不得代你受过。”

遂钰顺着墙角缓步向前,在昏暗光线与无尽黑夜的交界线停下。

萧鹤辞明显察觉到遂钰与自己不远,于是慢悠悠道:“秀州没能杀了你,已错失先机。”

“遂钰,千算万算,你却始终是我从我身边走出去的人,顶的也是东宫的旗号。”

“若非皇帝,你以为能活到鹿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