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11章

南荣臻有些被遂钰的气势吓到,并非他那箭施展的有多高明,而是讶异他竟然真能毫不犹豫一箭穿心。

遂钰握弓姿势很标准,看得出是用心练习过的,但弓箭须得配合使用者的力道制作,重弓对遂钰而言,还是负担太大。

离弦的瞬间,反作用力同时加强还给操纵者,遂钰震得双臂发麻,尽量避免牵扯伤口。

他若表现得太弱,难免令南荣臻分心,既要入战场……等等,遂钰忍耐着手指肿胀感,忽然愣住了

我为什么要去战场。

若论局势判断,萧韫的做法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南荣臻支持,其中也不乏是南荣臻自己好战,若此刻来的是南荣栩,或许还会持反对意见。

偏偏是南荣臻。

“遂钰,遂钰?”南荣臻见遂钰盯着贡献看,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道:“想必城内一定埋了更多的火药,你还是……”

“二哥,你猜历来皇帝为何要设御前行走一职。”

遂钰忽然说。

他将弓还给亲卫,甩了甩仍麻痹不已的胳膊:“因为皇帝需要挡箭牌。”

世家子弟,又文武双全,十多岁放在皇帝身边培养,最好成为股肱,也是拿捏朝中重臣的武器。

身份贵重的好处,大多是以其宗族背景震慑他人,家族的庇佑下乘凉,拿着皇帝的圣旨招摇,必要时还能为皇帝挡剑。

这就是御前行走。

“若皇帝死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

对,没错,因为我是皇帝的近臣,遂钰边说,边在心里想。

皇帝在哪我就得在哪,所以不能独自离开秀州,前往江衡避难。

“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心中早打定了回主城的主意。”南荣臻不假思索,脱口道。

他不是个藏心思的人,并不喜欢父王兄长那套做派,有什么便说什么,藏着掖着难免生嫌隙,倒不如一并坦白,日后也好行事。

遂钰看着是个乖巧,不爱说话开玩笑的性子,没想到比家里那两个成精了的还难搞。

他喜欢笑,但垂着头又显得委屈,南荣臻这几日就没怎么见过遂钰有过什么大悲大喜,总是表现地强吊着精神,懒懒怏怏。

遂钰摇头:“我说现在也没想好,二哥信吗。”

他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眼见能趁乱回家,却又想到萧韫在城中,他虽是个混账,但吃穿用度待自己不薄,若真将他丢在秀州。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遂钰扪心自问。

皇帝单枪匹马前来祭坛带他离开,他现在却在王府亲卫的披荆斩棘中,被簇拥着狼狈逃回鹿广郡。

不待南荣臻说什么,远处陡然爆发更剧烈的轰鸣,狂风扬起砂砾,遂钰下意识闭眼,用受伤的那只手遮住双眸,耳边回响萧韫前夜莫名其妙的那些问话。

“边走边说。”原地迟疑只能徒增变故,南荣臻扬鞭一拍,遂钰的马便迅雷闪电般冲了出去。

“啊!!!”

遂钰下意识尖叫。

南荣臻抻着身体,将手放在眼前作眺望状,远远地,听到遂钰抓狂道:“为什么不拍你自己的马!”

南荣臻哈哈大笑,长戟在掌中挽了个漂亮的戟花,乐不可支地向遂钰的方向追去。

“臭小子,你的马也是从我营里拿的,我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南荣臻!!!”遂钰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整个人近乎趴在马背,强忍耐颠簸,咬牙切齿。

怪不得是被送去涂涂关的人,这样的性子,再冷静的人也会抓狂!

遂钰没有迎风流泪的习惯,眼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出流。南荣臻带来的不全是军中繁育的名种,遂钰这匹,便是他亲自驯养的烈马。

南荣臻并不乐于唾手可得的东西,好养豺狼虎豹做宠物,雄鹰烈马不在话下,自然也多源于南荣王的纵容。

家中子女,只有南荣臻活得恣意。

南荣臻追上遂钰,两马并驾齐驱,遂钰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心中反复强调,眼前的这是自家二哥,并非什么随意弹劾的朝臣……若是不相干的朝臣,他南荣遂钰若是不将对方拉下马,简直誓不为人!!!

他深呼吸,让自己心情尽量平静,紧紧抱着马脖子避免被甩出去。

耳边狂风呼啸,猎猎作响,树梢的光影穿过飞扬的发隙,遂钰却热得满头大汗,再看南荣臻,满面畅快笑意,乐不可支地指着他的脸。

南荣臻:“你这样的,怎么被陛下选中做御前行走,莫不是陛下有把柄在你手里?”

“南荣臻。”

遂钰一字一句:“我不会,绝不会。”

“放过你!”

南荣臻哈哈大笑,调转戟身,在遂钰后腰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说:“行了,你既坚持要回去救驾,我便陪你走一遭,被敌人挑下马可别哭鼻子。”

遂钰从牙缝中蹦出来个“哼”字。

“皇帝势必出兵,并非因秀州宗祠独大。”南荣臻瞧热闹瞧够了,腾出手帮遂钰坐正。

快马疾驰间本不该腾手做别的动作,这对纵马者技术要求太苛刻,艺高人胆大的不多,南荣臻便是其中一个。

“皇帝为何急着收复秀州,你可知原因。”

遂钰在南荣臻的帮助下,逐渐缓和过来,面色也没方才难看了。

“他是机会主义者,父王很早便这样评价过。”

见遂钰面露茫然,南荣臻解释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才能成为杀伐果决的皇帝。现在这位陛下还未称帝前,不择手段,成王败寇便是他的信条。”

“一个不在乎过程,只关注结果的人。”

遂钰:“这和现在的他……”

“似乎不太一样对吧。”南荣臻说。

“大宸在皇帝登基前,并未有现在这般开放,以马背打天下的皇子,称帝后却以仁义治国,文化礼教约束百姓。”

登基前后的萧韫,言行过于割裂,以至于登基后多有朝臣反抗,认为皇帝遵循旧制为迂腐。

以内阁为首,抨击皇帝不思进取,认为大宸多年前险些覆灭,便是由于先帝不作为,肆意挥霍懒惰怠政,朝内外故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本以为会迎来新制度,却未想皇帝仍走先帝旧制。

“秀州他本可以一声不吭,将此事草草略过,因为现在不是整饬秀州的好时机。”

“宗祠动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涉及军备。”

南荣臻沉声:“皇帝压抑自己,却并不代表消失了机会主义者的本性。”

玉罗绮的乞求与遭遇,并不足以令潮景帝震怒,或者说在上位者的视角中,类似于玉罗绮与司寇这样的地方小人物,碾死他们比踩蚂蚁还简单,他根本无需在这种人身上花心思。

而动摇国本根基,才是决定铤而走险的原因。

士兵吃不饱穿不暖,难以尽兴为国效力。忽视战死沙场忠烈的遗属,则可将朝廷艰难树立的威望,顷刻付诸东流。

这是萧韫无法忍受,且不可控的结果。

离开此地,再找由头出兵已非易事,若能深入敌营一举拿下,则可一劳永逸。

“一个赌徒。”

南荣臻轻描淡写,评价道。

马背之上如履平地的人,甚至动手为遂钰整了整凌乱的长发,从怀中掏出牛皮做的发绳塞给遂钰,说:“你那发簪摇摇欲坠,换个东西束发吧。”

“黄花梨作饰,看来这些年赚了不少。”

遂钰心中微惊,以南荣臻的身份,认得出奇珍异宝不在话下,但这黄花梨上过一道色,若非近距离观察,应是瞧不出来的。

萧韫是赌徒,这点在他以自身为饵,逼徐仲辛出手时,遂钰便已领教。只是他所思所想经过深思熟虑,给自己留足后路才决定行事,倒也并非完全不顾所有,放手一搏。只是这次……真的有后路吗。

这五千精兵,有何退避可言。

潮景帝虽未表露分毫犹豫之色,但能迟疑数日才做决定,便已是异常。

“保护好自己,皇帝固然重要,但那是他自己的命。”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沿途风景化作数条横向的线迅速倒退,南荣臻微微弓身紧盯夹道,警惕任何风吹草动。

“小心!!!”

青年一拍马背,自马背愤然跃起,利落地降落在遂钰身后。

叮当!!!

刻有鹰羽纹路的长戟擦着遂钰眼角而过,由于速度极快,金属碰撞擦出火花,下一秒遂钰的眼睛便被南荣臻捂住。

南荣臻对空吹了声口哨,反手捉住缰绳在掌中缠了两圈,附在遂钰耳边大笑:“走了!”

遂钰被他喊得险些耳鸣,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南荣臻顷刻便替代他御马,他整个人缩在南荣臻怀中,像是个

被雄鹰庇佑的雏鸟。

他的亲兄弟正在为他遮风避雨。

南荣臻在外,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评价,却并不阻碍他的好名声。

是有别于世子的罗刹,却也有融入世间尘埃的飒爽。

主城,宗祠附近。

萧韫一剑斩断从小巷陡坡直冲而来的百姓,不,不该称作百姓,以宗祠在秀州的势力,已经能够称作盘踞一方的小规模军队。

这是秀州的兵,以大宸的俸禄供养,却做叛国忤逆之事。

胡小海吼道:“来人,给我顶住!”

他抓起遗弃街角的废弃长桌,用力抵住小巷巷口,几名士兵立即冲上前去,胡小海腾手挥剑,斩断最前几人的头颅。

血光伴随剑锋飞溅,未能躲避及时的百姓抱头乱窜,战场没有无辜必诛之分,谁撞在刀口便作亡魂。

南荣军助萧韫杀出血道,一路通向城主府。

久居安宁的士兵,即便并非酒囊饭袋,也比不得边沙将士身经百战。

“陛下!先前我们打探到先锋军”

轰!!!

胡小海来不及说话,声音便瞬间湮灭在漫天的黑烟,以及震耳发聩的轰鸣中。

萧韫拧眉,瞬间想到了什么,迅速翻身上马,喝道:“全军戒备!切勿恋战!”

三人成队,四散作战的南荣军立即结束与叛军纠缠,迅速以潮景帝为中心靠拢过来。

而萧韫眼前,那片黑烟散去,十几名抱着竹筐的幼儿,带着天真稚嫩的目光,懵懂且踉跄地朝着南荣军的方向跑来。

萧韫:“胡小海!”

“臣在!”

“全体准备射击。”潮景帝眸光似淬着千年不化的寒冰,率先抬起长弓,三箭并弦,对准数米外的孩童,冷漠而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