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87章

“朕以为你要将他杀了。”

没过多久,遂钰折返,萧韫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撑着下巴双目无神,玩笑道。

遂钰:“臣来的不是时候,搅扰了陛下的雅性。”

“你觉得他长得如何。”萧韫问。

“是你喜欢的类型。”遂钰去殿后的水井旁净手,顺道换了身干爽的里衣。

他也不喜欢乱葬岗的味道,烟熏火燎,闻多了脑子疼。

趁这段时间,陶五陈差人麻利将少年抬了出去,遂钰咬着从小厨房顺来的果子,发现偏殿门大敞,乐了:“我又没说不能留。”

“但你把他吓尿了。”

潮景帝感受到身旁床褥微微下陷,伴随着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遂钰盖着被子躺好了。

他忽然改变主意,不想那么早回内阁,反正皇帝也并未认真批阅奏折,做下属的何必过劳。

萧韫摸索着找到遂钰,动手碰了碰他,遂钰用薄被蒙住脑袋:“干嘛。”

“哪打来的野鸡。”

遂钰:“北郊。”

“去北郊做什么。”

遂钰:“……”

殿内寂静,窗外偶尔惊起几声清脆的鸟叫。

萧韫没得到遂钰的回应,待遂钰呼吸平稳,将陷入沉睡时,动手推了把遂钰,问:“去北郊做什么。”

遂钰胡乱蹬了几下,将脚底的软垫踩得一团乱,被萧韫捉住脚踝,向下拉了几分,连带着枕头也跟着挪动。

他闭着眼,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扬手,柔软的触感立即融进掌心。

很好,腰枕还在它原本的地方呆着。

抓取,用力,抛掷,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如从前上朝被惊醒,用恨不得将萧韫千刀万剐的气势

咚。

倏地,遂钰腰眼一麻,腰枕垂直滚落。紧接着,他倒吸口凉气,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条件反射地又缩回去,双手扶着膝盖。

膝弯连接小腿腿腹处传来难以忍耐的刺痛,牵扯着浑身上下所有神经一起叫嚣。

萧韫很难听到遂钰这副动静,即便眼前漆黑,感官却比平时更敏锐。

“腿给朕。”他说。

抽筋之痛,最刺激的便是,不知何时会降临,喜欢在人陷入深度沉睡前造访。

遂钰哪还动得了,脸埋在枕头里强忍疼痛,他心里闷得慌,不想面对萧韫,从未有过的心情在胸腔间蔓延,令他无法追寻由头,比抽筋更难受。

一口气堵在喉头,叹不出,咽不下。

皇帝双臂用力,径直将遂钰抱了起来。

其实现在遂钰也不太好抱了,少年人的骨量随着年岁变得没那么轻盈,遂钰正在悄然长大,尤其是今年。

肩膀变宽了些,更撑得起衣服了,胳膊也略有了些坚硬的肌肉,大约是最近正在练剑,虎口掌心覆盖一层薄茧,结痂的地方应当是被挑破的水泡。

皇帝温声:“是南荣王教你,还是世子。”

遂钰整个人蔫了吧唧地趴在萧韫怀中,萧韫极耐心地帮他捋着经络,待好受些,他才说:“父王。”

遂钰极少在萧韫面前用父王称呼南荣王。

父王这个词,与父亲和爹都不大一样。

前者代表权力交织的亲情,后者则更像是寻常人家之间的日常。

“朕从前在南荣王身边受教时,经常逃不过打。”萧韫解开遂钰的发冠:“他教剑法很凶,有没有对你发火。”

“没有。”

萧韫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茶香又回来了,遂钰闻着茶香,没了冠的束缚,头顶轻松不少。

“父王说……不能用训练士兵的方法教我,每日只练一个时辰而已。”遂钰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握着萧韫的手指。

朝廷公务繁杂,压得他喘不过气。明明也不是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但桩桩件件堆起来,都是耗费口舌的争论,像是山体滑坡,将他埋了个严实。

六部之中,户部最难缠,拨银放款难如登天,捂着钱袋哭天喊地,要点钱活像是要杀他全家。

合作愉快的潘大人,最近也成了铁公鸡,见了遂钰都要绕道走。

遂钰夜里闭眼,耳旁仿佛还回荡着户部宁死不屈的声音。

“没钱,没钱,户部不给批钱,万事难办。”遂钰叹气,问道:“不如陛下给臣批一笔白银,臣好放下去救济府邸遭殃的官员们。”

萧韫乐道:“他们可比朕有钱多了。”

户部拒绝,是吃准了这群喊着要修缮费的官员们有钱,国库虽不空虚,却得预备战时军需。

徐仲辛家产查封入账充公还得一段时日,而水师之中贪污的督军官,按照流程,账本从各地运回大都,六部分工查办,也得个小半年。

来年新兵招募训练的军费,还得各地驻军自己想办法先补上,坚持别被饿死,总能等到粮草补给。

抠门皇帝靠着搜刮朝臣,今年还去年的军资,明年还后年的粮草。

“给不给是户部的事,要不要是内阁的事。”萧韫觉得遂钰情绪比方才平稳,大抵是腿不太疼了,继续说:“内阁也只是给朝臣们态度而已。”

“涉及银钱,海量的银票进了别人的口袋,即便有借条也不管用。”萧韫笑起来。

“无赖。”遂钰评价。

道理都明白,可从萧韫嘴里,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幸灾乐祸中带着浓烈的无耻的味道。

皇帝主动道:“朕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遂钰大人的怒火,现在看来,倒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怒火?

遂钰翻身,气笑了:“生一个比我年龄小的孩子的气吗。”

恐怕那个孩子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做,怎样做,才能讨得皇帝欢心。

太子了解皇帝,却也不了解,知道皇帝喜欢看起来纯净无暇的美人,但并非只要是长得漂亮的,便能入他萧韫的眼。

自然,遂钰也并不愿意用纯净无暇描述自己,毕竟……这对他来说是种侮辱。

“任人宰割,没有主见,被威胁也不懂得反抗,空长一张脸,却没有脑子。”

遂钰评价:“这样的人,我也不喜欢。”

萧韫:“那么便将他驱逐出城。”

遂钰摇头:“不行。”

不喜欢并非代表讨厌,只是说双方合不来,无法做朋友,更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会对那个少年心生怜悯。

遂钰敢于反抗,甚至无数次地拿出匕首刺伤萧韫,是吃定了萧韫不会张扬,自己吞掉这份恶果。

因为他是南荣王府的孩子,身份贵重,一旦登得上台面,便不容易被拉下去。

一个身后没有势力支持的人,又长着那样一张百里挑一的脸,遂钰淡道:“恐怕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美貌于弱者而言,只能是刺伤自己的利箭。

遂钰知道,像萧韫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普通平民的生死。

或许与为黎明百姓谋福祉的意念相悖,与那个百姓口中贤明的君主截然不同。但作为帝王,将天下百姓拆分成独立的个体,牺牲便显得微不足道,死一个,死两个,都是可以无需思索,直接舍弃而换取高枕无忧。

遂钰忽然问道:“如果我不是南荣王的儿子,是否便像他一样,随便去哪都行,甚至杀了也无所谓。”

“如果你不是南荣王的儿子,大都的城门或许也不会向你敞开。”

萧韫自然道:“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男人声音低沉,轻轻抚摸遂钰的脸,将他整个人调转过来,即便他无法目视他,也得面对面交谈才行。

“遂钰,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告诉朕,你究竟在想什么。”

从声音中能听得出,萧韫并未生气,身体微微前倾,是惯常询问的姿态。

遂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望着萧韫的眼睛出神:“我总在想一些无所谓的事情……或许是还不够忙吧。”

萧韫:“陶五陈只离开半炷香的时间,那人便被送进来了。”

“听脚步声,倒真的很像你。”

“不,也不怎么相似。”

“你进玄极殿,从来没小心翼翼过。”

自从大哥进京,后来又有了父王,遂钰好像真的不太畏惧萧韫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是鹿广郡作依靠,哪怕是帝王之尊,或可与其抗衡。

这正是萧韫忌惮所在。

一旦失控,他根本抓不住南荣王府。

他和萧韫一样,厌恶假设如果,很难对未来抱有期待,若能保持现状最好。

天时地利人和所造成的结果,或许已经是无数种可能中,最幸运的那条路。

萧韫说:“现在还不能杀太子。”

“谋害当朝储君,臣不敢。”

“小兔崽子你有什么不敢。”

遂钰抿唇,眼睛在眼眶中轻快地转了一圈,觉得腿弯似乎恢复正常后,动作迟缓地攀着萧韫的手臂,一屁股跨坐在皇帝腿上。

潮景帝呼吸微滞,很快急促起来。

“下去。”

遂钰没吱声,感受到腰间的温度,低头看去。

皇帝嘴上拒绝,手已经很老实地放在他的腰腹,食指勾着衣带。

“……”

萧韫低垂着眼,拧了把遂钰的腰窝,声音喑哑,说:“倒是忘了,朕如今动不了,朕的御前行走会自己动。”

……

“哼。”

余韵未消,遂钰腿根都是麻的,整个人被萧韫拥抱进怀中,外头天色微暗,两个人裹着一块薄被。

萧韫吻了吻遂钰的嘴唇,遂钰仰着头,极其顺从地接了个暧昧而漫长的吻。

“哼什么。”萧韫问。

遂钰懒洋洋道:“我要歇息了。”

遂钰很少有主动的时候,大抵是太子往玄极殿送人,心里生气,又觉得没必要搭理。

“如果真在意此事,大可说出来。”萧韫拍拍遂钰屁股,说:“上来点。”

两个人紧密连接着,遂钰气没喘匀,不敢动,小声道:“我没力气了。”

萧韫:“朕托着你,再上来点。”

遂钰大脑空白,萧韫催促了几声,便也随着他的动作,搂着萧韫的脖颈,借力爬了下。

谁知萧韫突然松手,他整个人又重新坐了回去。

疼痛与快感一齐涌上来,遂钰没忍住尖叫,其中又含着无比舒服的轻吟。喊出声后,臊地他愣怔半晌,在萧韫发自内心的笑声下,不争气地大哭。

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本就连着十几日没睡好,萧韫半威胁半哄地,足足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待遂钰真正睡下,已是宫人掌灯,夜幕将至。

“陛下,太子已经在殿外了。”陶五陈站在屏风后轻声。

萧韫长发披肩,确认遂钰熟睡,道:“倒是孝顺。”

“也跪了半个时辰,将人叫进来吧。”

将人献给皇帝这件事,有了遂钰这个先例,萧鹤辞现在做起来轻车熟路。

人进玄极殿一下午都没什么响动,现在才召见,想必是皇帝十分满意新人。

萧鹤辞快步走进玄极殿:“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不知父皇今日感觉如何,身体是否好些。”

殿内昏暗,皇帝并未将太子叫至身旁问话,想必是里头有人,萧鹤辞笑道:“儿臣带了些小厨房新做的汤羹,想请父皇尝尝。”

潮景帝:“今日并非休沐,朝里纷乱,太子竟也有兴致在自个宫里研究膳食。”

萧鹤辞:“父皇乃天子,儿臣想着,想着什么事都不如父皇的身体重要,御厨又说父皇胃口不佳,因此……因此……”

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瞧不见皇帝究竟是何表情,无法猜测心情如何。

不过想来大抵是十分不错的,毕竟千挑万选的那人,比起南荣遂钰更易驯服,而潮景帝这种男人,更喜欢能够轻而易举掌控的东西。

怀着志在必得的心思,萧鹤辞心一横,问道:“父王午后歇息得如何,儿臣不知该如何安排,便擅自做主了。”

殿内寂静,萧鹤辞没等到萧韫回应,又唤了声:“父皇?”

“……吵死了。”

萧鹤辞张了张嘴,以为是白日送进去的少年,正欲说什么,听到里头的人用睡意朦胧的声音骂道:“给我滚!”

萧韫低声:“再睡会,待会起来吃凉糕。”

“你也滚!”遂钰踹了萧韫一脚,萧韫纹丝不动,自己倒险些闪了腰。

“嘶……”遂钰倒吸凉气。

萧韫乐不可支,重新用被子将遂钰捂回去,低声安抚了好一阵,遂钰才又无意识地昏睡过去。

而隔着屏风,太子意识到里头躺着的是南荣遂钰后,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大气不敢出。

潮景帝满面的笑意终于消耗殆尽,冷道:“朕念你是太子,才屡次给你机会。”

“没想到竟工于心计,全然不顾朝政,投机取巧妄想博得朕的欢心。”

“真是朕的好儿子。”萧韫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