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65章

遂钰没想到萧韫会这样理解,甚至,他根本没想到这茬。只觉得萧韫从未如此寂寥地对他说过什么,一时心软,以为这个男人此刻应当格外需要安慰。

他抱得太紧,遂钰喘不上气,来回推搡了几下,气道:“喝醉也不安生,我走了。”

“走去哪。”萧韫说:“你的家就在这。”

我的家?遂钰又乐了,饶有兴趣道:“有血缘关系的地方才是家,你说这里是什么。”

“是你的家,萧韫。”遂钰说。

他声音不算高,十分认真地说:“我的家不在这。”

“有血缘关系才算家,那么这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萧韫道。

遂钰:“萧骋不算吗?”

“……”

须臾,腰间的力道松懈几分,萧韫与遂钰拉开距离,手仍搭在他的脊背,语气却没有方才那么自然亲密了。

“什么。”萧韫说。

遂钰重复:“萧骋。”

“你弟弟,聪妙皇后的孩子。有人说他与皇后同葬火海,但更多的人相信,他还活着。”

“我没有从里这里听说过他,所以问问。”

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在萧韫这里,倒不如直说。绕那些没用的弯,或许更引起他的怀疑。

遂钰这么想,便这么问,回不回答是萧韫自己的事情。

宫中待得久,并不代表知晓的事情比别人多一筹。待在深宫潮湿阴巷,最低等的宫人,有被刻意圈禁的互动范围,若超过界限,等待她们的,只有违反宫规后,森严且残苛的惩罚。

大内有严令禁止的宫规,遂钰也有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

他仔细观察着萧韫的神色,萧韫薄唇微张,沉声道:“皇族活下来的族人,前年经由你手,送去皇庄休养,那便是所有的幸存者。”

“陛下,臣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遂钰面无表情道。

萧韫:“今日是聪妙皇后的生辰,专程赶回宫,就是为了扰朕的兴致吗?”

什么性质,你酗酒的兴致?遂钰说:“陛下喝得酩酊大醉,难不成并非伤心所致?”

用麻痹自己的方式遗忘,无异于饮鸩止渴,若论逃避现实,现在看来,萧韫更胜一筹。

谁都没回答彼此的问题,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萧韫的体温粘在遂钰外衣上,近日天气逐渐暖和了,遂钰穿得也薄。策马飞奔回京,路上热得出汗,余温未散,现在掌心还冒着热乎气。

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柳树春天抽条,遂钰也跟着一道长。

衣料柔软,萧韫甚至能摸到他的肋骨,感受到皮肉之内,蓬勃跳动的心脏。

他笑了声,低低道:“朕小时候长得快,聪妙皇后每次准备的春衣,袖口都短一截。”

“她把袖子拆下来,找剩余的布料重新缝制,有时实在没有相同的料子,衣裳便算作废,不能穿出去。”

“用别的替代不行吗。”遂钰问。

守慎帝在位几十年,并未做出什么光耀民生的功绩,吃着先帝的老本,挥金如土,极尽奢靡。

导致萧韫登基后,率先处理的额便是这摊烂账。

前朝那些规矩,重新制定统统作废。

其中一条,便是为了保持皇室仪容整洁,衣物裁制需使用相同衣料。这样穿出去既尊贵又体面,彰显皇室风范。

烧毁前的玄极殿,内里金箔饰壁,处处点缀东珠,方寸之地价值千金。

萧韫扶着遂钰,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抱起来,遂钰哎了声,但没挣扎,被萧韫带到柔软的床垫之上,酒瓶哐啷带倒一片。

“行了,睡吧。”

遂钰蹬掉鞋子,盘腿坐好:“你派去的督军官贪了大半军粮,如今人都要被我父亲带回大都了,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依律。”萧韫答。

遂钰还想问什么,萧韫不耐烦地扯过薄被盖在他头顶,力道没收住,遂钰竟直接被掀倒,后脑勺挨着枕头,身体顿时沉甸甸的,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不是什么精力好的体质,吊着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打散。

潮景帝将殿外候着的陶五陈叫进来,陶五陈低声叮嘱宫女们放轻脚步,三四个人将殿内收拾整齐,又送上来一碗醒酒汤。

萧韫坐在遂钰枕边,遂钰的手紧紧抓着被角,睡梦中的表情严肃,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解决的问题。

暗卫来报,南荣栩带着遂钰去了南荣军营,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遂钰又折返大都,想来是刚到便启程。

伴着遂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皇帝静坐许久,最终将床幔放下来,整理好,抬脚走出玄极殿。

翌日。

“日上三竿,怎么还不起。”

“小公子近日累着了,陛下特许多睡会,御膳房已备好了膳食,奴才带您去前厅用膳。”

“皇兄分明说的是,我与遂钰公子一同用膳。”男人又说

首领内监汗颜,眼下皇帝在前朝议事,早朝延时一个多时辰了,后宫里待着的爷,不知今日哪根筋不对,偏要进寝殿叫人。

隔着一道帘,不过两米距离,声音这么大,向来浅眠的小祖宗迟早得发火。

半刻后。

“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陶五陈!给我把他赶出去!”

“全都给我去死!”

萧韫才下轿辇,便听到殿内传来怒喝,紧接着,一道黑影从门口闪出来。

“皇兄,他平日便是这样对你的?”萧骋发冠略带凌乱,身后的陶五陈抱着一块软垫。

显然萧骋在遂钰那吃了亏。

萧韫笑道:“他用枕头砸你,不知道躲吗。”

“躲?”萧骋冷笑。

怎么会有人直接抄起脚凳砸人,手边没什么硬物件,才舍得将枕头丢出去。

萧骋咬牙切齿道:“皇兄没被砸死,可真是万幸。”

平时遂钰发火,萧韫大多不在身边。御前行走时常早起,得跟着皇帝一道早朝,遂钰虽不服管教,但对得来的差事分外在意,虽也有起床气,却不多。

萧韫要往寝殿走,萧骋心有余悸,脚底飘似地拐去正厅用膳。

殿内重回寂静,床幔掀起一个小角,纤细的手腕搭在床边,手指自然蜷起。

皇帝俯身捞起埋在绸被里的遂钰,说:“该起了。”

殿内幽暗,分不清白天黑夜,遂钰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用迟钝的脑子略想了想,觉得他应当是下朝了,说:“早朝……”

“结束了。”萧韫边说,边用被子将遂钰裹起来,免得初春着凉。

他握着遂钰的长发,在手中绕了个圈,以免他重新躺下时压到头发。

萧韫:“新来的那个行走不怎么会做事,朕晨起把他打发了。”

“嗯。”遂钰集中不了注意力,迷迷糊糊地听不懂萧韫说话,只好嗯嗯地下意识应答。

“公子行行好,在朕找到新的行走前,在御书房再做一段时日如何。”

皇帝闷笑出声,掐了下遂钰的脸颊,又揉揉他的耳垂。

遂钰暴躁道:“方才在殿里闲聊的人。”

“杀了他,喂狗如何。”萧韫说。

萧韫叫萧骋去御书房,是要与他商议些公主和亲的琐碎,并非要他长驱直入玄极殿。

萧骋在饭桌上不服兄长管教:“在御书房找不到皇兄,自然得来玄极殿看看。”

面色阴沉的遂钰握着汤勺,冷道:“原来是景王殿下。”

前夜才问过萧韫人在哪,皇帝倒是好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萧骋也被他藏在宫里

遂钰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一直在宫里?!”

萧骋用看傻子的眼神对待遂钰,单手撑着下巴靠近,弯眸道:“怎么,小公子在宫里长大,竟也不知大内有在下这号人吗。”

此人与萧韫长相相似,却不见半分皇亲国戚的稳重,倒像是什么勾栏瓦舍的浪子。

骨相极好,却轻浮至极。

遂钰拧眉,低头看着萧骋无限靠近自己的姿势,说:“景王自重。”

“你是皇兄的人,本王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南荣王府出美人,本王只是好奇而已。”

“……”遂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微笑道:“既如此,景王便多看几眼,日后再好奇,恐怕也没机会了。”

萧韫觉得有趣,从旁观望,颇有看热闹的架势。

遂钰入玄极殿后,即便是太子,也难免得在他这小心翼翼。狐假虎威,摆着皇帝身边近臣的架势,为自己谋了不少利。

萧韫闲来无事,将遂钰近年收的礼一盘算,可不就是玄极殿库里多出来的那些。

世间难寻的珍宝,被遂钰当做寻常玩意使用,坏了便丢,或是兴起赏给下人

若在南荣王府,恐怕南荣王也不会纵着幼子胡闹。

遂钰口味清淡,多数是因病不可食辛辣。饭桌上除了他眼前的几道小点,大多辛辣酸爽,应该是萧韫专程准备给萧骋的。

遂钰随口问:“景王殿下的口味倒是独特,大清早食用辛辣,也不怕脾胃烧得慌。”

萧骋淡定道:“此刻晌午,公子赖床不起,现下不分时辰,倒不如请太医院前来诊治。开些清心明目防肝火的茶,治治起床的毛病。”

遂钰将碗筷重重扣在桌面,深吸口气,强笑道:“殿下有自己的住处,若觉得臣不顺眼,尽可离开。”

“本王姓萧,自小在皇宫长大,这玄极殿起初是母妃所住,怎么来不得。”萧骋挑起虾仁,故意放进遂钰碗中,拱火道:“公子来大内做客,我必定代皇兄尽地主之谊。”

遂钰蹭地站起,冷笑道:“是吗,下官吃饱了。”

“下官告退。”

萧韫望着遂钰的背影,纳罕道:“平时也火气也没这么大,说几句便翻脸。”

侍菜的首领内监问:“陛下,是否要老奴劝公子回来。”

“公子的脾气,倒是顶天立地头一份,从前臣弟不信,以为兄长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无非是兄长纵容,这才叫他在皇帝面前也敢擅自出入。”

遂钰根本没吃几口,萧韫给他夹了多少,碗碟里便还剩多少。

萧骋觉得可惜,又将方才的虾仁夹回来吞掉。

边咀嚼边不怀好意道:“兄长现下怎能仍安坐在这,若是我,便立刻跑出去将人追回来,至少在公主出嫁前,死死锁在宫中,不叫他在外头乱跑。”

昨夜遂钰突然回宫,令萧韫惊喜不已,此刻仍沉浸在遂钰或许也舍不得他的心情中,根本没萧骋旁观者清。

萧骋见兄长没反应,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道:“南荣遂钰从郊区大营马不停蹄回宫,直奔玄极殿询问兄长,想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或是南荣世子对他说了什么。”

“兄长如今色令智混,觉得小美人定是为了自己而来。”

“可这位小美人是南荣府的嫡子,以南荣世子物尽其用的手腕,他才见了我便往出跑,真是被臣弟气的?”

怕是高兴坏了吧,萧骋评价道。

潮景帝:“……”

倏地,萧韫脸色骤变,喝道:“把他给我追回来!”

宫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纷纷低头与身边的同伴对视。

皇帝又说:“给朕把南荣遂钰追回来!不可让他踏出宫门半步!”

萧骋望着兄长,忽地只能看到他嘴唇在动,他捂了下耳朵,随后面无异常地继续用膳。

守在殿外的越青,突然看到自家公子提着衣摆,急哄哄地跑下楼梯,险些被碎石绊倒,却兴高采烈道:“快走!快走!”

“公子。”越青也跟着遂钰一道跑,问道:“陛下方才说了什么吗。”

“萧骋,今晨打扰我休息的那个人是景王!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大哥。”遂钰兴奋道。

若慢一步,给足萧韫反应的时间,恐怕他真得等着萧骋入朝堂,才能从玄极殿走出去,那时景王现世的消息便不再是秘密,被困在宫里事小,反正他也不是没被关过,耽误大哥布局,他真是要悔得肠子青。

越青被吓了一跳,拔高声音:“景王?!真活着?”

昨日夜里入宫,遂钰进了玄极殿便没再出来,越青守在门外,本以为今夜公子又要被皇帝吸干精气,没想到皇帝竟独自带着酒气出来了。

晨起想叫遂钰起床,陶五陈将越青挡在门口,没让进。

后来长相颇似皇帝的男人进殿,待潮景帝带着遂钰去前厅用膳,越青都没想到这茬,以为只是什么尊贵的皇亲国戚。

遂钰顺着宫中人迹罕至的小道,前往禁军马厩,迅速牵了两匹马飞奔出宫,门口的禁军都没拦住,直接看着遂钰公子野马脱缰,马蹄扬起滚滚黄尘。

出了大内便没人能控制得住遂钰,回府匆匆领了些护身的亲卫,吓得褚云胥以为出了什么事,遂钰觉得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扬声道:“待大哥回来自会向嫂嫂解释,小弟还有要务,晚上回来吃饭!”

潘府的拜帖倒是送了,但就是还没收到回信,遂钰等不及潘谓昙那个拖拉的性子,径直找上门去,大约是表情狰狞,守门的小厮以为御前行走上门,定是自家老爷差事上出了错,皇帝要问责。

个高的小厮伺候着遂钰往里走,个子稍矮些的,连滚带爬地跑进后院通风报信。

户部侍郎正在大儿子院里指导看账,小厮喘着粗气,脚底没刹住,栽倒在老爷脚边,灰头土脸道:“老老老老老爷,不好了!那御前行走杀到我们府里来了!”

潘谓昙与户部侍郎面面相觑,户部侍郎撑着桌角,右手拨弄算盘:“慌什么,御前行才下了拜帖,肯定是来找大少爷的。”

“潘谓昙!潘谓昙你在家吗!”

“父亲。”潘谓昙起身,行礼道:“南荣兄定是有什么大事。”

户部侍郎:“这是你与他的交情,为父不便出面,去找别的地讨论,还记得为父对你说过的话吗。”

潘谓昙已经看到远处露了半个身子的南荣遂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跑来:“不可在府中谈论朝廷,孩儿这就请四公子去城中铺子议事。”

遂钰本欲与侍郎大人打声招呼,没想到人家倒溜得飞快,潘谓昙拦住遂钰,笑道:“家父身体不适,我们去外面谈。”

“可他”

潘谓昙:“去我家铺子还是你家铺子。”

我家有什么铺子,遂钰纳闷。

潘谓昙无奈:“之前送你的那几家铺子,掌柜前几日说,你根本没来看,他正思忖着要将上月账本送去府里,又觉得贸然登府,恐被人发现,这几家铺子在京城中铺得太大,不好叫其他朝臣知晓主人是你。”

潘谓昙是京城中有名会吃会玩的公子哥,本想带遂钰去京中新开的,以流水席为特色的酒楼,没想到遂钰径直将他拉去撷星楼听说书。

好巧不巧,今日讲的便是南荣王府。

“那南荣世子,身高八尺仪表堂堂,外出征战多年,练得一身好本领,徒手撕开敌人不在话下!”说书先生拍案。

啪!

说书先生:“二公子壮硕如牛,传说天上神仙降世,王妃诞育其日,天动异相,有双日同空之色!”

雅间里头坐着的潘谓昙听不下去了,恰巧小二送茶点,他硬是等着人走了:“这样!你都能坐得住?”

遂钰笑了:“为何坐不住。”

“我根本没见过二哥,哪里知道他神仙降世,或许是真的呢。”

潘谓昙:“他说世子能徒手撕人。”

遂钰微微歪头,认真道:“为什么不能呢。”

“什么!?”潘谓昙大惊,“真能!?”

遂钰眨眼,微粉的唇角翘起,又瞬间垮下,正色道:“当然不能。”

南荣王府全族战士,并不代表每个人都如南荣王般优秀,再说,南荣王也不是什么不可超越的存在。

若真有那么一日,可抵万军的将领出现,朝廷势必改天换地.

世家们全力打压寒门,便是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发生。

遂钰问:“你觉得陛下任由寒门生长,是好是坏。”

“至少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潘谓昙自然而然道:“他们挡了我们的路,又不肯共赢,双方缠斗理所应当。寒门想往上爬,我们不想他们太强势。”

“即使他们对朝廷有用。”遂钰说。

潘谓昙顿了顿,重复了一便遂钰的话,笑道:“我不懂这些,只是个生意人而已。你要是问我他们对百姓如何,若我是百姓,自然会感谢他们体察民生。”

“但我们这种世家出身的人,无论心怀什么,天下还是百姓,都势必天然站在寒门对立面。”

我们?遂钰完全陷进软椅中,语调慵懒,左手捻起奶酥道:“现下我有个消息,须得立即传遍整个京城。”

传闻,无非是闹市区传播最为有效。

再便是那些时常进各大商铺,采购日用品的官府奴仆。

他略压低声音:“景王还活着,今早我在玄极殿碰见了。”

潘谓昙:“……”

潘公子被吓得不轻,走路回去脚底都是飘的。

遂钰在撷星楼里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目送潘谓昙上马车。

越青:“潘公子脸色看起来挺奇怪。”

遂钰心说,满朝文武以为死了多年的人,实际仍在人世,若非提前被大哥告知,恐怕某日在后宫见了萧骋本人,也得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眼。

将景王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这些世家也能早做打算,甚至已经退出朝堂的大族,也可借此契机在皇帝面前多露脸。

各方早就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想要潮景帝被替代的心,就像草原上的星星火点,只待风吹,迟早化作燎原。

“届时,那些退出大都的家族,借着萧骋的名声,即使不能立即重回朝堂,也会联络朝内亲朋,挑起当年先帝临时更改诏书的事”遂钰沉声:“你说,先帝真愿意萧韫当皇帝吗。”

守慎帝对皇后宠爱,萧骋才华不让于萧韫,风头甚至盖过兄长,这样的人,按照萧韫的性格,理应直接处理掉心腹大患才是。

纵然宫变导致先帝离世,但萧韫登基后,也借此契机,以皇室叛徒唯有,杀了不少皇室族亲,流放近百人。

如今后宫既无太妃,也无王爷,便是归功于萧韫的手段。

有人耐不住性子,选择起兵造反,也有人想苟且一生,获得些许安逸。

难不成萧骋是后者?

可看萧骋的模样,也不像是安分守己的架势。

城中闲逛至傍晚,遂钰才慢悠悠带着越青回府。

陪褚云胥用过饭,管家已烧好沐浴用水,遂钰躺进浴盆后,方才觉得浑身散架,手指头也动不得了。

或许是太过放松,以至于忽略了,始终站在灯光未及之处的人。

“南荣大人今日强闯禁军关卡,真是好威风。”男人站在遂钰身后,阴恻恻道。

遂钰埋进水中,摆弄着新得来的机窍之物,身后骤然传拉声响,吓得他连忙后退,顺势将手中物件,稳准狠地朝着声音来处砸去。

萧韫精准抓住机窍,摆弄片刻,不悦道:“躲什么。”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遂钰受惊,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腿肚打颤,抓住浴盆边缘便要跑。

手臂伸出的刹那,他记起自己身无着物,一时又猛地栽进水里,只露出一颗被水打湿了的脑袋。

萧韫气笑了:“朕什么没见过。”

南荣遂钰累得睡死过去,总是他抱着他在温泉内清洗,那时也不见他矜持。

从前遂钰觉得府上不安全,全是萧韫的人,漏得跟个筛子似的。现在不同,现在都是南荣府兵,从里到外都是自己人,萧韫安排的暗卫也不能近身。

可皇帝怎么能悄然潜入府中,甚至没有任何人察觉。

难不成大哥回营,将高手全部带走了?

旋即,遂钰想到养胎的褚云胥,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萧韫如此神通广大,即使他答应自己,要放褚云胥回鹿广郡。

可如今他说要放自己走,那么那道诏书还有用吗?

眼前此人并非守信之人,他做的决定,即便耗费千金,牺牲数条人命,仍得不择手段达成。

遂钰让自己的声音变软,顺着萧韫的话道:“陛下若想见臣,臣去玄极殿候着便是,御前行走的差事没完,陛下若有任何要务,臣尽全力去办。”

“你以为朕稀罕你办差?”萧韫并不喜欢遂钰出去办差,每次出去便连着几日不见人,好不容易留在御书房,又哼哼唧唧想回府歇息,嫌公务累。

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人,比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谱大。

遂钰说:“陛下是不是觉得臣特别烦。”

“如果陛下嫌弃臣,臣立即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出现在陛下面前,省得陛下眉头紧蹙,多忧多虑。”

萧韫动手探了探水温:“行了,洗罢再说。”

他用帕子净手,向床铺走去。

遂钰的琵琶被烧了,龙首琵琶也没带回府,摆放器物的架子空荡荡的,却有两束开得正盛的鲜花。

萧韫方才进屋,迎面便闻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花香,比烧香料更清新。

遂钰平时不喜欢这种东西,花朵这种娇弱的植物,向来难打理,他又不喜欢下人进自己的院子,平时只有他和越青随手收拾。

现在想来,不是占有欲强,只是不信那些潮景帝一手调派来的奴仆。

他们是很得力,个顶个的强,却始终为皇帝所用,遂钰一举一动皆被监视。

遂钰没洗多久,便穿衣擦发了。如今府里有兄长,倒还真不能像从前那般,大刺刺地将萧韫赶出去。

“四公子在吗。”

院中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男音,紧跟着是越青:“将军,我们公子正在房里歇息。”

遂钰不喜夜里被打搅,越青挡在门前,笑道:“将军若有事,不如等公子明日晨起再说。”

席飞鸿是个有疑必立即解决的性子,下午与南荣栩刚回府,从世子妃那听到四公子从宫里回来了一趟,定要找他多盘问几句。

席飞鸿:“年轻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还睡得早,越青丫头你可别偏我,你家公子不会夜里跑出去完了吧。”

“府里家规严,二公子为夜不归宿吃了不少板子,来日王爷抵京,这家法可就到了。”

越青干笑:“公子……公子他确实睡下了。”

说着,她更抓着门框不松手了。

她将四公子睡前喝的汤药送进屋里,未想陛下也在房中,只是叫她不要声张,遂钰若进来沐浴,便装作无事发生即可。

席飞鸿见越青不肯让,又不能对姑娘动手,只好背着手来回踱步,趁越青不注意,冲到屋檐下,扯着嗓子喊:“四公子?四公子你睡了吗?”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遂钰披着氅衣,风正好吹过来,惹得他掩唇咳嗽几声,道:“越青,鸿叔定是有什么事才来找我。”

越青小心翼翼向遂钰使了个眼色,遂钰颔首,继续道:“想来是督军官的事,此事我已向陛下禀明,待人犯抵达大都,陛下定会给军中将士一个交待。”

席飞鸿从南荣栩那得知,遂钰自小身体虚弱:“怎么不多穿点便出来了,快进屋,进屋再谈。”

遂钰快走几步,蹭地挡住席飞鸿,发丝还滴着水,说:“房内甚是凌乱,且方才沐浴,不如就在院里说话吧。”

席飞鸿大手一挥,将自己的氅衣盖在遂钰肩头,拍了拍遂钰道:“跟你鸿叔还客气,我与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军营可比这乱多了,再说世子妃说,你是个规矩孩子,从不乱扔东西。”

遂钰汗颜,正欲说什么,却听席飞鸿又道:“不对啊,青丫头拦我,你也拦。”

“臭小子,你屋里不是藏了哪家姑娘吧!”

“姑娘可不兴藏!我们南荣王府是正经人家。”

遂钰面上笑着,嘴里解释着,心中呐喊

谁来救救我!

房里不仅藏的不是姑娘,是男人!

甚至还是全天下最惹不起的皇帝!

遂钰正色:“如今尚是建功立业之时,怎可谈儿女私情。鸿叔舟车劳顿,理应多多休息才是,府里的厨子也都是大哥从鹿广郡带来的,鸿叔想吃什么,便叫厨房去做。”

在这里,他是正儿八经的主人,南荣栩虽立即把持前后院,但到底是遂钰的宅邸。

席飞鸿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松口道:“你能有此心,王爷定十分欣慰,时辰不早,那我便先回去了。”

遂钰微笑:“鸿叔明日见。”

目送席飞鸿离开,遂钰仍在门前没动,直至越青将人送回院子,再折回来。遂钰这才长舒口气,揉了揉疯狂跳动的心脏。

方才,他险些没憋住慌乱,叫席飞鸿看出破绽。

事实上,席飞鸿也的确敏锐,三言两语便瞬间猜测房中是否有人。

只是随口一提,或许也没过心,只是觉得晚辈好玩,多调侃几句,但霎时散发的气压,已令遂钰险些落荒而逃。

他微微偏头,对着里头的人说:“陛下,金屋藏娇?”

“你?”萧韫说。

遂钰耸肩,将席飞鸿盖在自己肩膀的氅衣脱下,不愧是力大无穷的武将,就连衣服也沉甸甸的。

“重。”遂钰轻叹,自个这身板,怎还能望想提枪上阵。萧韫说得没错,他就该在暖阁里待着,做些文案誊写的差事,能将自己养活便好。

上阵杀敌,那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

父王不日抵京,那么便离萧稚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镇国的武将回朝,又和西洲是死对头,燕羽衣为太子安危考虑,定会立即敲定和亲日期,挑个吉日打道回府。

遂钰边走边说:“若真让鸿叔见到你,恐怕我真是活不了了。”

“怎么,朕在你这,四公子觉得很丢人?”萧韫反问。

遂钰在萧韫面前站定,轻声:“阿稚什么时候走?”

萧韫摸索着遂钰的脸,手指缓慢向下,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至领口。

指腹抵着他胸口,说:“四日后。”

“景王送嫁,你,南荣遂钰。”

“做礼官。”

作者有话说:

更新大概是,一二三以及周末。最近工作太忙,每晚加班过后,写更新的话吃不消,周四至周六是调整自己,让精神休息的时间。之后如果有其它调整,会在提前说,如果大家手里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一下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