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2章

当遂钰以为迎接自己的该是龙威,甚至已经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然而萧韫的掌心落在他头顶,仿佛一片轻柔的羽毛,男人一反常态,柔和道:“朕知道这有些难,但你是南荣遂钰,别人做不到的事,南荣遂钰一定能做到的,不是吗?”

南荣?

遂钰讥讽道:“陛下何时将我当南荣遂钰看待。”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些奴才也跟着陶五陈叫他遂钰公子,甚至更多的时候只叫公子。

这都是萧韫的功劳,他想让南荣遂钰彻底变成没有姓名,只知道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

遂钰深吸口气,长舒出来的时候,胸腔随着身体微微颤抖。他眼底映着满院的光,四周的夜明珠如繁星般遍布,将整座庭院映衬的恍如白昼。

这是遂钰及冠礼后,萧韫送给他的礼物。

萧韫在某种方面,算是极其不错的情人。

他对待自己感兴趣的小玩意,乐于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直至他失去继续探索的兴趣。

遂钰轻轻捧起摆在水边琉璃灯罩中的夜明珠,回身骤然松手,夜明珠径直坠入水底,微弱的光在清澈见底的温泉中潋滟。

皇帝像是遂钰小心翼翼捧起夜明珠般,用湿润的手掌托起遂钰的身体,好让他能低头看到他的脸。

“遂钰,历任御前行走可转至朝堂升三品,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够在大都中搅弄风云。”

“大都世家众多,陛下怕是忘了后宫中的贵人们,她们不是省油的灯。”遂钰慢条斯理地帮萧韫整理紧贴在他脖颈的长发,微微俯身,唇与唇的距离保持在毫厘之间,皇帝身上的檀香沁入鼻翼时,遂钰骤然感受到了萧韫瞬间收紧手臂的压迫感。

胸腔紧密相贴,他对皇帝说:“萧韫,你是个疯子。”

尚在情欲中的人,自然能许以位极人臣。

然而这份热情能保持多久。

一日,两日?

还是月余?

皇权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压的遂钰喘不过气。

他小心翼翼地在萧韫与后宫之间周旋,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卷进皇室纷争。

和亲或是起兵,朝野上下乃至于民间,甚至是才学会百家姓的孩子都忍不住闲时听大人们讨论几句。

然而公主府却自始至终未被人踏足。

内阁六部三缄其口,无人愿做冤大头,眼见着皇帝越来越坐得住,聪明的便已明了,这差事是有人领了。

御书房议事至深夜,群臣散去时,首辅特地放慢脚步走在最后,遂钰有文书要送去大理寺,快步从殿内走出正欲前去禁军营里借用快马,眼前闪过一道阴仄仄的影子,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首辅:“南荣大人。”

遂钰:“……”

“首辅大人可还有要事禀报陛下?”遂钰迅速整理好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的心情,抹了把额前并不存在的汗,道:“陛下正在用宵夜,待会陶公公从书房内端着小盘子出来,大人可进殿继续与陛下商议。”

首辅摸着胡须走近几步,道:“南荣大人可知劝解公主和亲人选?”

遂钰面不改色回:“此事尚还未有定夺,小人哪敢胡乱揣度陛下的心思。”

近年来眼见着南荣家声势浩大,鹿广郡渐有自立门户的心思,首辅曲昌州历三代帝王,初次感受到皇室对南荣杀心乍现,是在如今的潮景帝初登基之时。

后而便有南荣嫡次子,四公子南荣遂钰被赐名,自此留于大都十几载。

御前行走是多少官宦子弟挤得头破血流也未能得到的官职,即便伴君如伴虎,那也是难得一步登天的差事。

没想到最终竟落在南荣遂钰身上。

即使南荣隋改了名字,那也是南荣家的种。

南荣遂钰平日不显山不漏水,只是个被太子可怜的小伴读,近年竟手中权势如潮水般被各路朝臣拱手送上。

谁都想从南荣遂钰这里得到皇帝的消息,离帝王那么近,又得皇帝器重,自然什么都比别人知道的多点。

遂钰对目光很敏感,极快地意识到曲昌州在打量自己。

于是笑着恭敬道:“微臣在陛下身边也只是负责通传罢了,首辅大人不必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陛下已然有了定夺。”

曲昌州先是愣了下,旋即蓦然笑出声,他拍拍遂钰的肩膀道:“南荣大人年纪轻却能担大任,实乃我朝青年才俊之典范。”

谁去通传公主都不要紧,曲昌州只想知道皇帝究竟倾向于开战还是和亲。

遂钰卖首辅大人一个面子,毕竟人家专程等着自己,日后若有求于人,也好提及今日之事留三分情谊。

翌日,遂钰带着各式大都最新样式的糕点前往公主府。

萧稚坐在院中荡秋千,不知从哪里捉了只小土狗养,通体黝黑,只有眉心那一点白,轮廓像是花瓣。

小土狗见有外人来,连忙朝着来人的方向扑去,可惜还未跑几步,便被公主飞快捉住后颈皮教训:“怎么见人就凶!”

萧稚将狗塞给奶娘,笑吟吟地回头说:“我以为遂钰大人都要将我忘了呢。”

“政务繁忙,今日得休沐才能出宫看看你。”

遂钰指了下越青手中的食盒,越青打开盖子,遂钰道:“御膳房的厨子都没换,不知道糕点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奶酥,雪玉糯米糕,我都走了这么多年,御膳房那群厨子怎么还是做老几样。”

萧稚嘴上嫌弃着,手却已经抓起糯米糕往嘴里塞。

“咳咳。”

奶娘抱着小土狗使劲咳嗽。

欲囫囵个吞糕点的萧稚立即闭嘴,改为樱桃小嘴式品尝。

正如萧稚这个名字般,公主仍怀有如稚子般的天真。

遂钰想,萧韫为萧稚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抵是真的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在皇室,在他这个父皇的保护下,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听宫中的老人说,萧韫刚当上太子那几年不要命似地打仗,为的便是为后来人创太平盛世。

然而朝局变化,萧韫也不再是那个跟在将军们身后历练的皇子。

遂钰试探道:“阿稚,你在封地除了吃喝,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事情做。”

“比如……”他抿唇,斟酌再三也找不出任何隐晦的词语,只好在萧稚好奇的目光下,说:“喜欢的人。”

萧稚愣了愣,随后疯狂捶着胸口咳嗽。侍女慌忙将水递给公主,萧稚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来不及说话,推开侍女冲向装满酸梅饮的缸。

那是个足以装好几碗水的小缸,萧稚习惯喝什么都多备点。

“呼。”

半晌,萧稚瘫倒在秋千中,脱力道:“噎死我了。”

遂钰哭笑不得,将食盒交给奶娘,叮嘱道:“以后将糕点切好再盛给公主。”

奶娘笑道:“老身哪能管得住公主,若真有能管得住公主的人,也好让老身过几日松快日子。”

“郎婿哪有那么好找。”

萧稚生气道:“普天之下男人遍地,可也没几个同父皇般文武双全的郎君,要找就得找父皇那样的人。”

萧韫那样的人。

遂钰噗嗤笑出声,摇头道:“公主怎么还没吃酒便醉了。”

“你呢?”萧稚晃荡着双腿,让秋千大幅度动起来,乘着凉爽的风,她大声道:“你想找什么样的夫人。”

“不过你要娶亲,得鹿广郡来人说媒吧。”

“我……”

遂钰手指微蜷,他身负必须将和亲消息传达给公主的旨意,但萧稚太放松了,放松到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平静生活。所有人都在变,唯有她十年如一日地可爱单纯。

单纯在皇族中像是个贬义词,存在的本身便是错的。

赶在宫门落锁前,遂钰策马返回大内。

玄极殿彻夜长明,守夜的宫人替换燃烧殆尽的烛火。陶五陈抱着大氅站在殿前等待,遥望远处那道挺拔细长的人影,欢喜道:“快快快,小公子回来了,通知小厨房将乳酪端上来。”

更深露重,遂钰身披潮湿勒紧缰绳,还未等骏马站稳便已跳下马背。

“公子小心冻着。”

遂钰挑起细长眉梢,盯着陶五陈的脸。半晌,他拧眉扯下挂在肩头的氅衣,并用力踩了几脚。大氅是萧韫的,其中还绣有金色龙纹。

那几脚正好印在龙首。

陶五陈见怪不怪,笑着捡起氅衣道:“公子消消气,陛下正在房里等着呢。”

等什么?

遂钰气得牙根发痒。

他离开的时候,萧稚已经哭了两三个时辰。

即便如此,萧稚还是将他送至府外,边掉眼泪边叮嘱他回宫小心。

他多想告诉萧稚,这就是萧韫,为了他的皇权能够葬送所有人的一生的魔鬼。

“我叫什么名字?”

遂钰忽然问。

陶五陈没反应过来,遂钰又重复道:“我叫什么名字。”

“公子的名讳哪是老奴能直呼的。”陶五陈心想,这位恐怕是在公主府受了刺激,回宫专程找玄极殿不痛快,他试探道:“公子明日早朝当值,天色甚晚,现下不如尽快安歇,明日好精神些。”

遂钰深吸口气,按捺冲进玄极殿找萧韫讨说法的冲动。

得了皇帝的恩宠便能随意话人家家事吗?不,他是南荣遂钰,身在大都的质子而已,他不该插手皇室家事,乃至于牵扯整个朝堂的国事。

几息之间,遂钰迅速平静,牵着缰绳道:“我忽然记起还有文书未送……就先走了。”

不待陶五陈挽留,遂钰骑马离开玄极殿,用令牌从偏门离宫。

这道偏门是留给朝臣与御前行走深夜进出大内所用,遂钰平时进出此处不以私事为由,通常落锁便住在玄极殿,待天明再出宫。

但今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留在玄极殿,无法面对那个男人。

他是个暴君,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隔日,御前行走南荣遂钰告假。

午后宫中来人传旨

“南荣军骁勇善战,南荣世子为国负伤,陛下特地以万两白银安抚战死将士亲眷,并接南荣世子回京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