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8章

越青陪着遂钰一道坐在温泉边,遂钰本想再多待会,但越青的衣裳已经湿透,他怕她跟着他着凉,只能吸吸鼻子对越青说,我们回屋吧。

他被越青搀扶着离开泉边,越青安顿好遂钰后,回自己房间拿了金疮药来。

金疮药的配方是越青自己配的,被南荣王派来大都照顾遂钰前,她随军医学习了不少制药之术。

进入大都前,她并未想过四公子的处境竟比南荣府想象的还要艰难。

遂钰是质子的身份倒还单纯,但一旦与皇帝牵扯关系……更何况遂钰不允许她将此消息传回鹿广郡。

遂钰双手撑着床沿,双腿晃荡了会,对调制伤药的越青说:“简单处理伤口即可,不要上药。”

越青:“太医也说过,公子这腿倘若不多加照料,日后定会落下病根的。”

“萧韫后半夜会过来,不,政务结束后他会来。”遂钰将放在脚凳的金盆里的帕子绞干,动手擦拭双腿腿面斑驳的血渍。

他虽然拿不准萧韫何时结束政务,但能肯定的是,萧韫一定会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前来查看他的状况。

萧韫这人在床上倒还没亏待过遂钰,事后遂钰都能得到妥善照顾,更何况他现在对他还在兴头上。

遂钰扯着嘴角呵了声,男人。

逐渐冷静后,遂钰意识到,他对鹿广郡最好的保护其实是远离朝政。他如今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实则却在为皇帝办事,而萧韫似乎也很愿意遂钰主动做一些权责范围之外的事。

这对遂钰来说并不算好事。

现在萧韫能放权给他,只是依托着那些并不可靠的宠爱。

天光乍现,六部官员陆续离开御书房,商议一夜政务,此时却也不能立即回府休息。

隔着一道宫墙,他们还得去另外一座宫殿早朝。

皇帝在御书房稍歇息片刻,闭着眼问陶五陈:“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陶五陈说。

萧韫冷道:“皇后回宫让这群人坐不住了。”

皇后回宫是个讯号,意味着后宫独大的董贵妃将不再拥有稳定的执掌六宫之权,此时皇后母族该蠢蠢欲动,想着怎么将皇长子调回大都了。

玄极殿内宫人轻手轻脚地穿越于游廊之间,殿内被铺上厚厚的毯子,隔绝了外界所有噪音,萧韫正欲去遂钰的院子里探望时,陶五陈弓着身子低声禀报:“陛下,公子在您的寝殿里歇息。”

遂钰并不是喜欢故意折磨自己的人,相反,他很懂得享受,甚至极其熟练地运用自己在皇帝这的身份行便利。

遂钰将这份小聪明当作自己受苦多年获得的奖励。

他那个小院子好是好,可夏天没有玄极殿凉快。

萧韫来到床边,动手碰了碰遂钰的脸。

遂钰原本就半睡半醒,膝盖太疼了,他根本没办法彻底陷入睡眠。萧韫这一碰,他彻底清醒,睁眼定定地望着萧韫,好一会才说:“上朝吗?”

萧韫记挂着他的伤,来时便着人去太医院取了药过来,他算定遂钰必然只是简单处理伤口,“今天给你挂了假。”

遂钰嗯了声,任由萧韫掀起他的寝衣。

皇帝知道遂钰腿伤严重,但没想到昨夜竟又将伤口撕裂,他皱眉道:“在御书房的时候怎么不说。”

遂钰哪敢说,他深知皇帝脾性,是个见血就兴奋的主。

有些人害怕流血,见血发晕发抖。然而皇帝久经战场,对鲜血并不在意,甚至经由他手造成的伤痕,看了还会愈发兴奋。

遂钰捂住眼睛,声音带着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哽咽道:“不敢。”

他那时是真的不敢,萧韫不生气的时候很好说话,但震怒的帝王并非如今遂钰可承受。

殿内诡异地安静许久,直至装着伤药的瓷瓶与小几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萧韫合上盖子,鬼使神差地俯身吹了吹遂钰的伤口,问:“还疼吗。”

遂钰咬唇点点头。

萧韫听罢立即摸了摸遂钰的额头,确定遂钰并未发烧后才说:“今日便在殿中好好歇息,差事不急,过几日也能做。”

不行呢。

遂钰轻声:“玉羌姑姑说过,后宫以皇后娘娘为尊,陛下上朝后,臣还得去皇后娘娘那请安。”

萧韫好笑道:“皇后并未掌凤印,你现在去那算什么?”

“那陛下之后会将凤印还给皇后吗?”

皇帝难得沉默,他将遂钰从床榻之中捞起,遂钰双手自然而然环住萧韫的脖颈,他仰头与萧韫接了个漫长的吻,整个人被萧韫吻得几乎窒息,他好像要融化在这个男人怀中般,被他紧紧拥抱。

萧韫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又回来了,清晰地告诉遂钰,他已经离开国寺,重新回到一言一行皆得小心翼翼的皇宫。

遂钰被吻得手指都使不上力,他双臂软软垂下的瞬间,萧韫扶住他的腰,将他轻而易举地举起来,天旋地转间,遂钰浑身衣衫尽退,他意识到萧韫即将做什么时,连忙动手推他。

可惜这份挣扎在萧韫眼中更像是含着撒娇意味的欲拒还迎。

遂钰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力道:“萧韫。”

“萧韫!”

他一连唤了好几次萧韫才停下动作,皇帝慢悠悠嗯了声。

遂钰心跳的飞快,好像要冲破胸腔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的躁动,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做/爱的时候。

理智尚在之时,他得尽快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不然萧韫就会用什么东西堵住自己的嘴,他再想发出声音便只能等到这一场性*结束。

“早朝。”遂钰说:“内阁和六部都等着,萧韫……上早朝。”

“不急,还有半个时辰。”

遂钰无可奈何生气道:“如果你的耐性只有半个时辰,就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萧韫:“……”

可以说时间不够,但绝不能说男人不行,遂钰打蛇打七寸,成功将萧韫赶出玄极殿后,他半死不活地又睡了会,招来越青急哄哄地带着她出宫了。

皇帝旨意,他能告假几日养伤。显然在宫中无法安然休养,倒不如直接回自己那个还未住过的宅子。

宅子遂钰自己挑的,虽然距离皇宫远了点,但胜在清净。

越青也很喜欢,院内有一处乘凉的地方,用草植搭了架棚子,夜晚可坐在其中仰望星空。

皇帝政务繁忙,遂钰巴不得他夜以继日地繁忙,好将他彻底遗忘在大都某处。太医倒是日日上门来换药,遂钰原本是想将药留下自己更换,但太医的意思是,他们还得回宫复命。

“公子近日心情极佳,自然伤也好得快。”院首笑道:“之前受伤恢复时日慢,皆是心中五气郁结之故,若公子能继续保持现在这份心态,相信陈年落下的病根也能痊愈。”

遂钰畏寒畏暑,经常食欲不振屡屡晕厥,后来被萧韫养着倒缓解不少,但毕竟是幼时疏于照顾绵延的病气,一时半刻倒也急不得。

遂钰笑笑:“院首大人是神医,为我这等小事来回奔波倒让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我这有一坛梅子酿,是前些日空闲时动手与御厨那学习所制,还望大人能接受。”

院首想来是出了名的不收礼,送人东西自然得送到心坎上,对待这种老人,亲手制作更能表明心意。

院首听罢果然如遂钰所料,笑呵呵道:“南荣大人客气了,如今暑气正盛,梅子酿清凉解渴自是极佳,前些日我还与夫人在府中商量制些梅子酿,没想到竟和大人想到一处去了。”

遂钰正欲召越青进来拿梅子酿时,越青快步提着裙摆来到堂下低声道:“公子,太子来了。”

遂钰不动声色的地转了转手中茶盏,莞尔道:“院首大人,本官这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送大人出门了。越青,你替我送送院首大人。”

院首前脚出府,萧鹤辞后脚便上门来探望遂钰。

如今太子仪驾显赫,去哪前呼后拥气势滔天,因此萧鹤辞是微服出游,身边只带着贴身侍卫。

侍卫正欲敲门,门里打开了,小厮笑着对他们说:“太子殿下稍候片刻,小人这就通传大人。”

萧鹤辞微微惊讶,他来时并未提前告知遂钰,遂钰是怎么提前察觉的。

遂钰这处宅子偏僻,即使是萧鹤辞在大都生活多年,也未曾踏足过此地。这片区域乃朝廷新着人修建开辟,专为朝臣修建府邸的地方,四周都还未曾有官员入住。

遂钰府中陈设简单,一瞧便是遂钰本人的手笔。

他更注重自然景致而并非繁华碧玉,沿途梨花树与桃花树斑驳交错,抄手游廊引水渠入府,环绕着廊下建了一排观赏游鱼的竖向池塘。

遂钰就坐在游廊旁的美人椅中,盘着腿啃冰镇西瓜。

他与阳光只有半步之隔,整个人被映衬的发光,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灿烂。

萧鹤辞也跟着笑起来,说:“宅子不错。”

“想要什么就拿走。”遂钰格外大方道。

宅子里没什么贵重物件,唯一贵重的摆设都被遂钰摆进屋子里了。萧韫也曾预备送他一些像样的家具,遂钰觉得落在自己手里的总是没办法真正属于自己,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皇帝的馈赠。

他想到那几日在玄极殿内砸碎的花瓶,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可惜。

萧鹤辞人在东宫,但皇后回宫自然有人将遂钰在凉麓山上的事告诉他。

萧鹤辞听罢毫不意外,那就是遂钰能做得出来的事。只是未曾想父皇竟也动身前往国寺,外头的人以为他是为迎皇后,称赞帝后感情深厚。

然而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皇后孤身一人回宫,皇帝跟着那位公子一道在山上住了好几日。

至今皇帝都未曾踏足皇后宫中。

得知萧韫为了遂钰离宫上山,萧鹤辞初次对皇帝与遂钰的感情产生疑惑,父皇多年后宫未曾纳新人,如今怎么就迷恋一个男人。

即使当年后宫嫔妃盛宠,似乎也并未值得萧韫放在心上。

遂钰固然是男生女相精致美丽,就连美人站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质子终究是质子,前朝喜好男风韵事不在少数,但他们的身份却并非如遂钰这般特殊。

南荣家的嫡次子做皇帝的男宠,有朝一日南荣家造反,必定有此原因在其中。

一场荒唐的奇耻大辱。

不待萧鹤辞说什么,遂钰率先开口:“太子妃在皇后那学规矩数日,臣知道太子殿下担忧太子妃受委屈。我自然会派人前去照拂,必要的时候太子是否能允准臣护卫太子妃左右?”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萧鹤辞说。

遂钰掸了掸衣袍,放下手中果盘笑道:“我已试探过陛下,陛下尚还没有将凤印从贵妃那拿走的意思,贵妃尽可大展身手。”

“西洲意欲进犯,倘若此次我朝拒绝联姻,必定会出兵讨伐西洲。届时是鹿广郡出兵倒还好,倘若皇后请命皇长子亲自率领大军与其作战,皇长子在外有个上孝下敬的名头,只要打着皇兄为皇妹出兵的骨肉亲情的名号,陛下一定不会拒绝。”

“那时皇后便能再次因战胜西洲而重现往日风光。”

遂钰唇边仍挂着淡淡笑意,说:“太子殿下,时不我待啊。我们还是得尽快将皇后彻底赶出宫去,否则一旦皇长子回京,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半晌,萧鹤辞点头赞同道:“遂钰说的是。”

遂钰待在萧韫身边并非没有长进,只是他的长进不好外露给萧韫罢了。毕竟皇帝生性多疑,他不好锋芒毕露,唯有收敛自身方可安然无恙。

男人嘛,总是喜欢比自己弱小的,而旗鼓相当的那叫战友或是对手。

遂钰眼波流转,恰巧与萧鹤辞四目相对时,萧鹤辞心中微震,这个眼神

与玄极殿里那位真是太像了。

当年他将遂钰送进玄极殿时,遂钰还是一副任人欺凌的小白兔。如今跟着皇帝办差,行事与神态举止竟与萧韫一般无二。

“遂钰,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一同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吗?”萧鹤辞忽然说。

遂钰:“忘了。”

今日太子前来无非是为了太子妃或皇后回宫的事,就算他不来找他,他也会挑个时间去东宫。

他说:“太子殿下,一旦内阁将五公主待会大都,我们必须立即行动。我知太子对五公主没什么感情,但装也要装得像点,务必兄妹情深难舍难分。”

“我看陛下的态度也是不同意五公主和亲,你只要顺着陛下的心意,届时只需防备皇长子领兵即可。即使不是南荣府,也能是别的什么镇守边关的将军调遣去瑰荣关。”

太子傍晚才走,遂钰被越青推着轮椅在院中闲逛,越青道:“公子既劝说太子阻挠皇长子,又要太子向陛下推举新的将领,但他们毕竟不比我们鹿广郡了解瑰荣关,了解西洲风土,陛下会答应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最该顾忌的是什么。”遂钰说。

越青:“避免王爷风头过盛。”

西洲与朝廷休战,并非是永远停战,总会争个胜负出来。倘若南荣军真就直逼西洲国都腹地,那便向萧氏皇族与整个大都发出讯号,南荣氏已有造反之根本,原地立国也并非不可。

“想办法传信给父王,既然长兄受伤,不如就借此先将主将的位子空出来,并上书朝廷另请主将前去。”

“不过我们得先把皇长子的消息拦截,这些就交给萧鹤辞去做吧。”

越青停下脚步,绕到遂钰面前笑道:“我看是公子心疼世子爷,这才想到休养的办法。”

遂钰愣了下,其实这是他考虑对策之后才顾及到的细节,他坦诚道:“还真不是。”

“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遂钰话锋一转,冷道:“太子微服前来,按照时间间隔来说,小厮找你报给我时,太子应该还在路上。怎么他才上门就有小厮通传,这其中至少缺了一多半的路程。”

遂钰的宅子前厅与后院隔着一片林子,哪有那么容易传递消息。

越青咦了声,也意识到不对劲,纳闷道:“是啊,方才我打算去小厨房拿些酸梅汤给公子你解暑,忽然有人拦住我说太子殿下要来,我去正门查看,太子殿下的车架刚到府门口。”

如果是小厮得令通传,寻找越青也得花不少时间,哪能越青抵达府门才看到太子下轿。

“我们府中有奸细。”越青立即道。

遂钰沉吟片刻,府外应该还有什么人时刻监视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是萧韫的人。”遂钰断然道。

宅子是皇帝带他挑的,这个男人哪有那么好心,舍得将他独自放出宫生活。

“所以太子来找我的事,想必也已经送去玄极殿。”遂钰胡乱抓抓头发,怎么这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改日他腿伤好了,还得前去五公主府游说五公主和亲。

然而五公主待他最好,此等劝诫怎能说出口。

天家富贵不过权势之间的制衡,五公主势单力孤便势必被当做棋子任人摆布。

但棋子有时也会反抗,需要恰当好处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