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羡首次着手收棺事宜,列完罪状趴在案前检查细目。
悬棺中收来的魂须移交鬼界。
余羡取出装有灵梵魂魄的绣囊,踱步鱼池边等白尽泽从神庭回归来。
池中的金鱼在他的阴影里游了几个来回,敛了粗糙的嗓音,夹着喉咙细声道:“余羡,你要入鬼界,可否带我一起?”
铁毛让它黏腻的声音惹得浑身不舒服,半只腿踏在鱼池沿边,趾高气扬道:“凭什么带你去?”
“跟你说话了吗?”铜毛朝他吐了一口水,“滚一边去。”
“余羡...”铁毛抹了面上的池水,撇着嘴道:“臭鱼欺负人!”
铜毛道:“你是人吗?你是竹子精!”
铁毛嘴笨,说不过三句。以为余羡会帮他讨公道,揍这臭鱼一顿,谁知他只是睨了一眼,接着掀袍面,蹲在金鱼面前细看。
红身白尾,如丝绸薄纱在池水中荡。脑袋大了,肚皮滚圆金黄,带回极之渊也不过半月余,看着如何大了一倍多?
铁毛气的往池中扔冰块,一心只想冻死这只嘴上不饶人的臭鱼。余羡用锁魂链捆了他,转头问铜毛:“你去鬼界做什么?”
“我...”铜毛支支吾吾,拨了拨水:“想去...看看。”
它被余羡瞧得心中发慌,讪讪地扭动尾巴,在水泡翻滚的池中窥看他。
央浼道:“余羡,带上我,我绝不添乱子……”
它一动,余羡便觉得它的变化着实大,他问铁毛,铁毛却道臭鱼一日比一日丑,变化当然大。
鸡同鸭讲。
余羡便罢。知鱼有难言之隐才不多问,应允了。
入鬼界有规定,余羡一人决策不了。待白尽泽来,他把绣囊递出去,“灵梵的魂。”
白尽泽收了,带余羡进淞雪阁,解开他身上的大氅。
余羡立着不动,问:“做什么?”
“狍的血沾不得,是谁那么忧心?”白尽泽在他脖颈处抹了一点药膏。
清清凉凉,还有一股淡香。白尽泽去神庭,竟是去拿这东西。
“你也沾了。”余羡学着他的模样,用指腹取了一些,探到他后颈,两侧皆抹匀了才缩回来。
“白尽泽,何时能出发去鬼界,我想随你一同去。”
“好。”
余羡又道:“你曾同我说,池里的鱼沾了仙气便长不快,今日我见它胖了。”
白尽泽说:“想是铁毛将它喂得太好。”
“不是。”余羡抿唇,收了视线不肯同他说了。
白尽泽分明有意搪塞,铜毛不是普通金鱼,买下它时白尽泽亲口说的。说它性子烈且难养,若做宠物恐事与愿违。
余羡闷着不说,白尽泽便要哄他说,“极之渊天地灵脉滋养万物,一条鱼大了也要同我置气,雪凰一点都不讲理。”
“没有,没有置气,”余羡叫他说的面热,颊面浮上一点韫色。‘不讲理’三字实在不好听,他仰首,辩白道:“白尽泽,我没有置气。”
“好,是我错怪你了。”白尽泽为他披上大氅,转言道:“阴府是刺骨的寒,且魑魅魍魉随处可见,当真想跟着去?”
“要去。”畏寒胆子也小的余羡偏头望窗外,似在思索什么,半晌道:“池里的鱼也去,它自来了极之渊,便没提过什么须要。”
“小恶鱼入阴府?”白尽泽答应了,轻言浅笑问:“还想带什么?”
他这般有容乃大,余羡愈加觉得自己蛮横无理。别扭地瞧着他,眸里清淡淡的,不自觉便蹙了眉。
白尽泽但笑不语,任由他瞧。
阴府的门开在白露青崖,沿一路带毒的黑花见到无边的海。海岸停放一方极乐彩舫,距离虽远,丝竹雅乐不绝于耳。
余羡袖中的鱼探头出来,一言不发望着彩舫。余羡偏首看它,料定鱼有心事。
“你曾来过这里?”他问。
“嗯。”铜毛眼巴巴注视着,欲言又止,说不尽心酸。
白尽泽将鱼取出,笑了一声。
躺在手心挣扎不断的鱼直想往余羡身上逃,奈何被擒住尾巴,扑腾几下就算了。
“知错了吗?”白尽泽问它。
余羡不明白,等待下文。
铜毛忙不迭嗯了一声,“再也不敢了,白大人饶命。”
白尽泽将鱼抛进海里,顷刻间,那条鱼变大再变大,在海面转了几圈,溜烟功夫不见了。
余羡往前迈了几步。
白尽泽道:“它是阴府出去的,起初是想吃了你,歪打正着被铁毛看上带回极之渊,我见它秉性难改,便将它封在这小小躯壳中。关怕了,确实不敢再有歪心思。”
“它要吃我?”余羡惊了一惊,对上白尽泽的眼睛。难怪白尽泽叫它恶鱼……
白尽泽领着人上彩舫,不等看清布景,余羡目上遮了一层纱,将视线挡干净了。
彩舫开始移动,余羡重心不稳,抓住白尽泽的衣袖靠近了一些,“为何不许我看?”
“不好看,别看。”白尽泽不同他解释过多,牵着腕往里走。
他不解释,余羡却听到了,掐紧拳走快几步,几乎同白尽泽并排走。纱布隐隐透着交叠的人,他们笑得肆意,有男有女,还有别的。
余羡自觉闭目,待耳边没了别的声才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荣登极乐。”白尽泽撤了他眼睛上的纱,揉了揉才许他睁眼。
入目的光亮比青天白日还晃眼,一个小厢房而已,修得这般金碧辉煌。余羡适应不了,睁久了便疼得泛泪花。白尽泽给他遮了光,递上茶水润喉。
余羡捧着茶,眯了眼看:“这是亡魂的极乐?”
“过了这片海,便要放下前尘入轮回,这里是他们最后能放肆的地方。”
余羡道:“你也说是极乐,如何放得下?”
南风知我意
“腻了便会放下。”白尽泽看着徒弟,忽然封了他的听觉。
余羡只见他唇在动,什么都听不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急了。
不多时听觉恢复,白尽泽在笑。余羡便背过身,一副‘无趣’的模样,心里更急了。
下船有戴面具的鬼差来接他二人。余羡上下琢磨,思忖差使面罩下会是什么样的面容。
白尽泽似是知道他想什么,附在他耳边,道:“骷髅。”
余羡偏头,便看到面具下的一点森白。还真是。
“没你说得可怖。”
“吓人的在彩舫,没让你瞧见。”
骷髅使将他们带到殿前,毕恭毕敬垂着头,“贵客里边请,鬼君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