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挂在海岸线的夕阳绚烂,映衬着海边的陡峭悬崖都温柔了许多。

沿海公路上摆了一圈警戒线,闪着亮眼的橘黄色光线,道路上残留着不少车辆的碎片,看起来像是发生了车祸,但是车身却不见身影。

警戒线外滞留了几辆跑车,几个穿着潮牌的年轻男孩倚靠着跑车抽烟,聊着前面是怎么回事。

“出车祸了?”

“应该是,今年第四次了吧,这地儿该说不说真的很危险,每年都要死几个人。”

“听说前面掉下去的是一布加迪 Chiron300!”

“我靠,这车可不好弄啊,出事的是什么人?”

公路一直封锁到深夜,被堵住的车都已经离开,只剩不断鸣叫的警笛和漫山遍野的搜救员。

这条沿海公路是平成市很热门的一条飙车路线,富二代常常聚集在这里玩车。

由于地形复杂,上有高山下有峭壁,万丈深渊下是深不见底的蓝色海域,事故频发,仔细算来丧命于此的跑车爱好者不少。

按理说这样的车祸事故当天或者次日一定会有新闻报道,但是这次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有在场的那几个富二代在圈内透露出一点风声,但是细节全无。

公路上的残骸很快就被收拾干净,次日道路恢复通行,太阳升起之后,再看不出一点痕迹。

赤山市接壤平成市南边,面积是平成市的两倍,但是从经济发展到政治地位都不如平成市,因为地势偏山地,山多平地少,工业农业都不算发达,当地多产水果,还算有名气。

五台区则位于赤山市南部,有整个市区最大的农贸市场,每天来往运输水果的车数不胜数,就在距离农贸市场八百米外有个三哥修车厂,两辆小货车停在门口,其中一辆车子下面有个人。

他上半身隐没在车底,只露出腰部以下,尽管他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上满是工作留下的机油污渍,也难以掩盖那双长腿是如此的优越。单薄的牛仔裤印出的腿部肌肉线条,引得旁边正在等待洗车的红唇美女频频侧目。

天气很热,箫声已经在车底下躺了半个小时,身下的垫子上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濡湿了一大块。

“声哥!”

箫声听到有人叫他,但是此时正在扭开一颗大螺丝,没有精力回应。

很快就有个黑瘦黄毛小弟在旁边蹲下:“声哥,有电话找你。”

“放着就行。”

“她说她叫高原。”

箫声手中的动作一顿,只犹豫了两秒就放下了手中扳手,灵活地从车底钻出来,拿起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擦汗水和手上的污渍。

“知道了。”

箫声只有一个杂牌的按键机,一个月都不见得会有一个电话,所以不怎么装在口袋里,一般就是放在包里,上班了就拎过来,下班了就拎回家。

如果不是今天同事借他手机打电话,这个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那个黑色的手机放在桌子上,箫声走过去拿起来,发现电话甚至都没有挂断。

“喂。”

对面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有个极具磁性的中年女声说:“阿声,我是高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箫声心中隐隐担忧。

他离过去的生活很久了,而高原离他过去的生活更远,那已经是少年时代的事情了。

对方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需要你帮我个忙。”

箫声:“什么忙?”

……

挂了电话,箫声捏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刻意遗忘的少年时期的往事竟然一点点清晰起来。

片刻后忍不住皱起眉头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声哥,有客人打电话问现在能不能去酒街那边,他的油箱……”

“去不了,三鸡,帮我跟张哥请个假,我有点急事。”箫声打断了三鸡的话,拿着手机,衣服都没有换就直接出门去了。

两天后,清晨七点左右,箫声拎着买来的早餐,还有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大药房的字样,应该是刚去过了药店。

从马路上的一个路口拐进去,这是天桥巷,住的大多是本地居民,房子都是自建房,老旧,但是面积比较大。

箫声走到门牌号为87的院子前,从兜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时隔壁的院子门也打开,一个穿着深蓝色亚麻长款连衣裙的女人出来,看他在开门,她手里掐着烟,轻轻弹了一下,问他:“家里那个是谁?”

箫声并没有打算隐瞒,但是也没必要跟谁说,只淡淡道:“朋友。”

对方也没有多问,嗯了一声,把顶门的木头放好就回屋子离去了。

箫声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这个烂摊子,让他心烦意乱。

走进去之后是个小院子,面积不算大,有个小鱼池,还有两颗桂花树,其余地方都长满了杂草,看得出来主人根本没有打理这个院子。

倒是中间的石板小路,每天都走,还算干净。

院子的结构有点像四合院,三面有房,都是一层的,很老的木板房,但是维护得不错,没有哪里破了烂了。

在屋檐下脱了鞋,直接光着脚走进去,堂屋右边就是卧室,他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往门边看了一眼,随即继续转过头去,背对着门口。

路思言本来就不想活了,觉得那是解脱。

活着不痛快,人人都恨他,但是要死了又冒出一堆人来,把他给救了,不让他死。

那天从悬崖上翻下来的时候,路思言满脑子都是对不起和终于解脱了,但谁能想到,掉下来没有死,不知道被谁送去医院每天被人看守着,好了一些之后又被送到这里。

被送过来的那天晚上路思言看着屋子,流着眼泪没有说话。

这是他姥姥的屋子。

姥姥和姥爷结婚的时候盖的,妈妈就在这里长大,在姥姥和姥爷去世之前暑假妈妈带他来过。

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夏天,几乎是路思言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回忆了。

“换药。”那个男人在床边坐下。

路思言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他,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住在自己姥姥的房子里,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问他他也不说,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吃饭,喝水,上药。

见路思言没有说话,他也不在意,直接上手抓路思言的手腕,想让他翻过来。

“别碰我。”路思言开口。

但是这句话说得不似他想象中的严肃有气势。

他虚弱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微微张口干裂的嘴唇都撕裂般的痛。

对方沉默半晌,路思言以为他要不管自己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脱鞋上床,半跪在床上,凑过来要拆开他右边大腿上的纱布。

路思言挣扎着闪避,不想动作牵动到身上的其它伤口。

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嘶……”路思言无意思地哼哼。

男人无奈,轻声说:“想少受点苦就别动。”

路思言听到这话,立刻翻过身来,忍着翻身带来的疼痛:“你干嘛要管我?”

这是路思言第一次近距离的直视这个男人。

小麦色皮肤,头发有点长了,低着头微微挡住眼睛,看不太出来他的眼神,但是鼻梁高挺,嘴唇偏薄,嘴角微微向下,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至少不是医生或者什么在写字楼工作的上班族。

“那你走。”男人回复。

“我……”路思言话到嘴边,察觉自己确实连自己走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在这里躺着,连起身都费劲。

路思言吃瘪,男人不再给他眼神,直接俯身拆纱布,开始换药。

换药花了近半个小时,他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伤口,除了脸没有一块好皮。结束的时候路思言后背已经全是冷汗,疼到几乎要晕过去。

“吃饭。”男人照旧说。

路思言人都快疼没了,还吃饭?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

他脾气一上来,忍着痛说:“不吃。”

男人沉默几秒:“那我上班去了。”

说完,就真的起身,收拾换下来的医疗废物,起身出去了。

路思言:……你妈。

路思言心里恨,又委屈,接着就开始流泪。

很快就是他的24岁生日,他曾经非常期待这一天。

而他的人生,在10岁那年妈妈去世之后,被黑雾笼罩。

是他害死了妈妈,害得弟弟险些断了一条腿,害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朱阿姨被开除,害死了妈妈养的小狗,害得姥爷最得意的项目被关停,害得姥姥死不瞑目。

或许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自己是个祸害。

不知道是不是流泪比受伤的疼痛更消耗体力,没几分钟路思言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老旧木窗投进几平方米的阳光,路思言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上面挂着一瓶药水。

他的手上插着针。

刚刚做了好多梦,但是所有剧情画面都是混沌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脑袋痛。

路思言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偏头去看窗口的夕阳。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推开门,见他醒了,转身回去端来一碗粥:“吃饭。”

路思言依旧看着窗口,用沙哑虚弱的声音说:“吃不下。”

“那吃点蛋糕。”

路思言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发现他的餐盘里还放着一块小千层。

对方在床边坐下,用买蛋糕送的一次性叉子舀了一小口,递到路思言嘴边。

“你是谁?”路思言问,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你不需要知道。”

路思言没有放弃,再次问他:“你是谁?”

他说:“箫声。”

路思言重复那一句,对方被如此坚定又脆弱地眼神盯着,最终还是没顶住,他眼神闪躲,叹口气,而后轻轻开口,说了这两天最长的一句话。

“我不问你是谁,你也别问我是谁,等你好了就离开,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