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的黑雾萦绕在剜心染血的指尖，宁清棠穿好衣服坐在地上，脚下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股并不完全受他控制的，很强大的力量，但是他知道，那力量是邪恶的，因为无形中像是这股力量在催促着他，催促这双手去沾染更多鲜血，杀更多的人。
他呆坐了太久，屋内一直没有动静，老妇人在外面叫了她儿子几声，没得到回应便找了进来，却是一推门就看到了她儿子的尸体，吓得跌坐在地上痛哭，一边哭一边用各种刻薄肮脏的话去骂宁清棠。
说那天就不该救他，说他一个男人长成那狐媚样把她儿子魂都勾走了，早知道他是这样心狠手辣的畜生，当初当了他的剑和玉佩就该直接把他卖去青楼换钱，不该信她儿子的先留下他玩玩……
宁清棠安静的听着，看着，看这几日在他面前装的慈祥善良的人原形毕露，看这世间所谓的善，撕下华丽外衣后有多丑恶，也看自己从前有多蠢，怎么会别人对他好一点就什么都信，还差一点被骗委身给一个脏心烂肺的畜生。
他是男人啊，他没想勾引谁，天生就长这副模样，这也要怪他吗？
耳边是越来越不堪的辱骂，宁清棠另一只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脸，满心的迷茫。
我也……我也不想啊……
他不想从小就被当成女子养，他想堂堂正正的做男人，他一直都想的。
就因为这张脸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吗？
没人会给他答案，可此时此刻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跟自己和解的答案。
宁清棠隔空朝着老妇人胸口抬起手，五指微微一抓，果然那黑雾便穿过了胸口，为他带出一颗还在跳动着的，鲜红的心脏。
可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原本抚摸着脸颊的指尖用力划破皮肤，划出一道长长的，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
“毁了就好了，毁了就一切都好了……”
他就这样一下接着一下，把一张原本美艳无双的脸划得伤口纵横交错，太多的疼痛刺激出了眼泪，混着鲜血一起低落在胸前，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鲜血低落的声音，还有他轻轻地，颤抖的呢喃，“不疼的，不疼，很快就好了，毁了就好了……”
这些大魔头都记得，再亲眼看着这一幕，他甚至还能想起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不过也只是想起而已，已经不会有任何触动了。
当时他只是太傻，如果换做现在，他一定不会这么折磨自己，而是要日日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就用这张完美的脸，在折磨别人的时候笑得一次比一次畅快。
他还在感叹当年让这对母子死得太痛快了，一直跟着他的辞渊却是早已跪倒在他身边，疯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去拉他毁掉容貌的手。
明知道触碰不到也阻止不了，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他的手，再拼命想要拉住。
“清棠……我的清棠……”
看宁清棠背着茵儿在荒郊野岭受尽苦楚，那时候的辞渊就已经心疼的喘不过气，如今再看到这一幕，对辞渊来说简直比万箭穿心还要痛上千倍百倍。
“别……清棠……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辞渊跪在他面前，那万人敬仰的无情道剑尊哪里还有什么清冷淡漠可言，颓然又痛苦的整个人都在抖，小心翼翼的抱住他，嗓音嘶哑，“我当年就该不顾一切打破界壁回来找你，什么清醒理智大局为重，我若那时就疯魔入骨，不管不顾，怎会让你……让你经历这些苦楚……”
他想过宁清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才去了修真界成为那叱咤风云的魔尊宁刹，他也曾在几百年苦苦找寻时彻夜难眠，怕他的清棠性子单纯被人欺负，可他想到再多，也不及亲眼看到的这些事让他心疼。
他的清棠那般爱美，发簪珠钗不要重样，桂花糕残损了一角都嫌不好看了不吃，如今却是自己亲手毁了那张极为珍爱的脸……
无情道不爱不恨，三百年前宁清棠让他有了爱，如今也是宁清棠，让他心中第一次有了恨，恨那让他在凡间界战死沙场无法再照顾宁清棠的敌军，也恨害宁清棠家破人亡的修士，和那幕后操控一切的人。
任他再如何修为通天，此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连抱一抱那时候绝望无助的宁清棠都做不到，只能以神魂的形式把他圈在怀里，不停的呢喃着道歉，“我的错，我让清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当年的宁清棠感受不到，可体内的大魔头却下意识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辞渊在附近。
“辞渊……”
这是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却不知为何，这一次当年的宁清棠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大魔头心头一惊，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身体了，结果却还是做不到，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他的幻觉。
然而身前的辞渊却听得清清楚楚，猛地抬头去看宁清棠的眼睛，像是透过此时的宁清棠，看到了体内的大魔头。
“我在，清棠，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再也不会了，别怕……”
呢喃呓语间，辞渊身后满头墨发寸寸变白，心魔侵入神魂，融为一体。
当年他就是不够疯才让清棠一人经历此番磨难苦楚，如今他便不再克制压抑，疯魔便疯魔。
他不怕心魔猖獗噬主，只怕再护不住他的清棠，让他的清棠再委屈受苦。
辞渊做了什么大魔头全然不知，尝试无数次还是无法感知到辞渊的气息，最后只能归结为又是自己的错觉，继续缩在体内看自己当年经历过的所有事。
杀了那老妇人，他指尖的黑雾明显浓了些许，毁掉的容貌他不管，狰狞伤疤他不看，只一心在茅草屋中守着茵儿苏醒。
苏醒后的茵儿看到他的脸没有被吓到，而是抱着他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茵儿没用，茵儿对不起你，小姐你……你很疼吧，你……对不起，茵儿对不起你……”
“不疼，一点都不疼。”
从前都是他哭闹时茵儿想方设法哄他，如今已是反过来了，宁清棠全然不见曾经的娇气胡闹，抱着茵儿温柔轻哄，“对不起什么啊，多亏了你你家小姐才能变得这么厉害，这是好事，我们要去给爹爹娘亲报仇的，那张脸太招摇了多碍事，现在这样才好。”
无人指点，此时的宁清棠还不会修魔，只知道杀了人那黑雾就会变得更厉害，他不会滥杀无辜，便到处去找恶霸诛杀，最后直接投入他国将军麾下，攻打自己曾经的国土，在战场上杀人无数。
既是修炼魔气，也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念想。
辞渊便是死在战场上，如今他也上了战场，和曾经辞渊厮杀过的大军厮杀，也算是为辞渊报仇了。
攻入望京城那日，他先回了曾经的宁府，对着爹娘生前住所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带着茵儿去曾经的将军府。
两座宅院皆是早已被他人侵占，面目全非，此时死了新主人还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征战两年，宁清棠第一次脱了甲胄换上一身男装。
他还是选了红色，和从前一样艳丽的颜色，却不敢像从前那样去见辞渊，特意到街上买了面具，严严实实的遮住自己如今那张布满狰狞伤痕的脸。
祭奠辞渊他没带酒，只带了一包桂花糕，自己一口都没有吃，全都放在了书房里最初他缠着辞渊时辞渊看书写字的书案上。
大冰块……
这称呼他曾经无数次欢快的对着辞渊喊，如今却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放下桂花糕时声音颤抖道：“你出征时骗了我，其实我也骗了你，一直都在骗你，我不是什么长得高大的姑娘，我是……是男子……”
“小姐，楚大人不会怪你的，他那么疼你宠你，他只会……只会心疼你……”茵儿在一旁帮他擦着眼泪，心疼的劝他。
宁清棠沉默的盯着书案上的桂花糕，过了许久才声音哽咽道：“我知道……”
他征战沙场战无不胜，从无名小卒一路升迁到战功赫赫的将军，甚至因为冲锋陷阵总在最前头，杀人最狠最快，手下士兵还给他起了个凶狠的名号：宁刹。
罗刹一般的宁将军，是战场上传奇的存在，直到他不要封赏辞官远走，还一直被后世传说了很多年。
辞官那日皇帝百般挽留，奈何宁清棠态度坚决，不得不放他离开。
只是并不是放他活着离开，出城后不是埋伏已久的杀手，就是奉命追杀他的御林军。
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宁清棠心中早有预感，只当这是给他的魔气送的养料，杀的片甲不留。
可他没想到的是不知为何，没几日就有了修士追杀他，跟皇帝无关，那些人口中说着除魔卫道，做的却是比他这个所谓的魔还要恶毒的事。
术法伤及无辜百姓，老弱孩童被重伤也看都不看一眼，宁清棠带着茵儿东躲西藏，又是一次夜里被追上，一场恶战后不仅自己受伤，还让茵儿被伤了一条腿。
那个跟他做交易的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一身黑袍看不到脸，只听声音能听出是个男人，缥缈的男声连年纪都听不出，说只要宁清棠答应跟他交易，就可以帮他摆脱追杀，还可以告诉他杀他爹娘的仇家在何处，送他去报仇。
宁清棠早已走投无路，无人帮忙他和茵儿早晚要被那些修士诛杀，更何况此人还会指引他报仇，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应下。
体内的大魔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黑袍人，本是打算看看那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却不想画面一转，他的身体已经被魔气萦绕，当年的宁清棠昏睡过去，只剩下茵儿在旁边满脸担忧。
“这位仙人，我家小姐什么时候能醒啊？”
“很快。”黑袍人面对着她，语气冷漠，“你会害死他，修真界比这里更危险，你只会拖累他，害他跟你一起死。”
茵儿身体一僵，看看他再看看宁清棠，满眼都是不舍，“我……我知道了，等小姐醒了我就找机会离开，我不会再拖累小姐的。”
“他缺一把本命剑，你献祭自身做了剑灵，算是帮他，可愿？”
“我愿意。”
茵儿回答的毫不犹豫，甚至还因为能继续陪着宁清棠而开心不已，可大魔头看着却只有自责和心疼。
原来如此，难怪茵儿会知道怎么献祭做剑灵，她甚至都没有问，没有问做了剑灵会如何。
没了来世，再无轮回，只有无止境的被困在剑中，剑灭，灵散。
他在心疼茵儿，辞渊却对着黑袍人眼神越来越冷。
指引清棠修魔的人，身上却毫无魔气，只有正派宗门才有的浩然正气。
如此千方百计送清棠去修真界，几百年前便费心布局，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在这场精心布下的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是变数……还是这局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