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息山地宫门口设了繁复的阵法,就是怕有人揭开吗,魔尊的封印。

  但是花迎寒有备而来,看着满门密密麻麻的符咒,他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卷轴展开,上面是他耗时多日写下来的启门咒。他将这启门咒覆在门上,念下咒语,紧接着门上闪烁出殷红色的光,已经尘封多年的石门终于传出了松动的声音。

  花迎寒推开门往里走,穿过地宫的甬道和前殿,很快就来到了封着魔尊尸身的墓室。从浇了铁水还贴满了符咒的棺椁就可以看出,当年联手封印魔尊的人们对他的惧怕。

  当年那帮人为了封印他,可是用了至阴至邪的法子,献祭了好多人的性命为代价才封住了他。他棺椁上的每一道灵符里,都藏着一个修仙之人的魂魄。只要他们的魂魄不散,魔尊就一日不得醒来。

  至于为何当年的人没有对魔尊赶尽杀绝,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他们做不到。魔尊的体质特殊,是天地间混杂灵气孕育出来的灵体,可以与万物共生,无论被打散成什么样,只要一息尚存便可卷土重来。所以当年他们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魔尊封印在此,并且警告后世弟子要守好此处,千万不可让他出来。

  花迎寒见状并不意外,拿出了准备好的魂瓶,以自己的血为媒介,用先前黑蚀鼠跟金蛇吞食之人的灵魂为祭品,念动咒文,将九九八十一道灵符悉数焚烧殆尽。烧灼中,灵符里传出了铺天盖地的哀嚎声,足以可见当年那些被献祭之人的怨念有多深。面对此等场景,花迎寒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是站在棺椁旁,合掌念了一段往生咒,尽可能的渡他们重入轮回,莫要在这世间飘荡。

  等到这些哭嚎散去,一直安静的棺椁中,终于传出了声响。

  是一个少年在慵懒的叹息。那声音就像是刚从梦中醒来般的轻松,仿佛他并不是被封印在冰冷的地宫中许久,而是在一张安适的床上醒来。

  “你可知,贸然打扰本座安睡,会是什么下场?”魔尊在棺中懒洋洋的问道。

  因为先前解封的仪式跟超度,花迎寒现在身上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虚弱的跟常人无异。不过面对这位魔尊,他却是一点儿都不畏惧,甚至眼睛里还浮现出一丝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花迎寒话音刚落,就被一道无形的黑雾扼住了脖子按在墙上。

  魔尊将棺椁震碎,从里面缓缓坐起来,眯着赤色的瞳孔阴狠的看着他:“你胆子不小。从未有人说过本座可怜。”

  “可你,的确是个可怜人。”

  花迎寒不卑不亢的回答,换来的是魔尊的震怒。他将那团黑雾的力道收得越来越紧,却发现花迎寒坦然的令人称奇,魔尊从未见过有人面对死亡竟如此坦荡,于是松开了手,留了他一条性命。

  看着倒在地上面色涨红咳嗽不止的花迎寒,魔尊低声道:“本座刚刚苏醒,正缺一个奴隶在身边伺候着。瞧着你还算顺眼,便将这份差事赏你了。”

  花迎寒捂着胸口,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勾勾嘴角轻声道:“多谢魔尊。”

  魔尊没有看他,快步向外走去。花迎寒喘息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六百年的时间,世间万物变了许多,风土人情也都大不相同。魔尊出来后并未急着报仇,而是来到了下修界的山上,顺手打死了一窝不开眼的土匪,抢了他们的银钱和衣裳,去瞧瞧老百姓们的日子。而花迎寒就像一个影子,每天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跟着,只要魔尊一回头,就能看见花迎寒那双安静温和的眼睛,渐渐的,魔尊看他顺眼了许多。

  一日魔尊在街上,瞧见买荷包的姑娘生的伶俐,便上前调笑两句。无意间想看看花迎寒的反应,回头一看,见到花迎寒正给一个小叫花子送包子,并未盯着他看。魔尊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起了怒火,上去就踢翻了小乞丐的破碗,又趁着他跪在地上满地捡铜钱的时候,踩碎了落在一旁的包子。

  他抬头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止他的花迎寒,心中越发的恼火,出言讥讽道:“这包子还是肉馅儿的,你给他吃的挺好啊。”

  花迎寒没说什么,只是又去旁边的摊儿上买了两个包子塞进小乞丐手里,让他拿稳了,赶紧回家去。

  “你护着他?”

  “不过是看他可怜。”

  “看他可怜?”魔尊想起了当初两人相遇时,花迎寒也是这么说的,心中怒意更胜。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头放在手心掂量着:“不若我帮你了结了他,让他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省的继续受苦。”

  花迎寒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温声道:“若是你觉得这样做你心里会好受些,便作罢。”

  魔尊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花迎寒的目光里虽然没有嘲讽也没有怒气,但却十分明亮锐利,就像一面能照出他心中所想的镜子。

  魔尊罕见的别过头去不看花迎寒的眼睛,他并不喜欢这种心被人用眼睛盯着看的感觉。

  魔尊觉得,花迎寒越是平静,就衬的他越浮躁,他心中因为小乞丐生出的那一点不悦,如星火燎原般的在心里肆虐着。他忽然就改主意了,他现在不想要任何人的性命,他只想看见花迎寒失态,跟他一样失态。

  “我可以放过那小乞丐,但是你要陪我喝酒去。”这句话一出口,魔尊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矫情。正当他等着花迎寒那口吻平静的嘲笑时,花迎寒却微微点头,道了一声好。

  两人没有去酒楼,买了两坛上好的花雕酒后找了棵大榕树坐上去。

  在渐浓的夜色里,月影朦胧,树影婆娑,风中传来的鸟鸣曲折清冽,听起来比酒还醉人。

  魔尊递了一坛酒给花迎寒,逼着他喝了好几口后,才缓缓的饮了两口,然后说要给他讲一个故事。不等花迎寒回应,他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六百年前,在上修界有个小仙门,叫虹光门。有一年,掌门去下修界除妖归来,捡了个小乞丐。因为觉得他颇有天资,便收为徒弟,取名世泽。”

  世泽进入门派后,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盼,也为了能融入同门之中,每日刻苦训练,短短两个月,基本功便可以跟刚入门一年的弟子不相上下,师尊连连叫好,说没有看错他这块璞玉。

  可是即便如此,但世泽却因为是个被师尊捡回来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被众位弟子所瞧不起。那时,白天世泽做着全门派最有出息的弟子,坐在师尊最近的地方听经,每次若是答问题答得精彩,还能得到各种灵丹妙药的价赏。可是到了晚上,世泽却被人欺负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整日形单影只,连铺盖行李也都被人扔进了四处漏风的柴房。

  当时的世泽心性单纯,他因为感念师尊的养育之恩和授业之恩,再加上确实对自己的身世自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师尊烦心,所以就隐忍下来。

  世泽就这样,忍气吞声的长到了十九岁结丹。修道之人一旦结丹,便有了长长久久的寿命,容颜也会停留在结丹时期的模样。十九岁的世泽长得正极好,目光如炬,黑发如瀑,身长玉立,英气勃勃。再加上他眉宇间还有几分少年的腼腆,即便是身着最朴素的黑布衣,只要一笑起来,浑身上下都像闪着光一般的好看。昔日里那些总是瞧不上他的人们目光也变了,有些也竟隐隐的生出一些亲近和爱慕的味道。

  不过世泽结丹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跟师尊说。因为他想留着这个好消息,在自己生辰那天跟师尊说。身为一个孤儿,他本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的,但是师尊疼他,就将把他从山下捡回来的那日定做了他的生辰。这些年,每到生辰,师尊都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教导他要好好修炼早日结丹,他也刻苦,如今终于在十九岁就结丹了,也算不负了师尊的一番心愿。

  终于等到生辰那日,世泽提前煮好了长寿面端过去敬献给师尊,还说出了自己结丹的这个消息。师尊果然如他所想,高兴地连连拍手,连面也顾不上吃了,让他随自己去一个地方。

  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徒儿总觉得阴森森的。”世泽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觉得这山洞里总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

  师尊安慰他别怕,很快就到了。

  不久,两人便到达了山洞深处。这里设了一个祭坛,地上用不知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化成的阵法,周围还摆满了各色供品。师尊上前,将祭坛周围的蜡烛一一点亮,让世泽站到祭坛中间的阵眼上去。

  世泽此时心里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遵从了师尊的命令。他站在那里有些害怕的问道:“师尊,您这是要做什么。”

  可是最先回答他的,是一条捆仙绳。

  “事到如今,也该让你死的明白一些。”师尊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自豪的说道,“你以为我这些年,花那么多丹药养着你,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罢了。”

  “我修炼到六十岁才结丹,虽然命长了,但这身子总归是没有年轻时的好用。看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弟子,我是真不甘心啊。凭什么我要把那些宝贵的经验传给你们,然后再让你们踩到我头上去?于是我便挑一些顺眼的有用的养着,最后选个最好的,当成自己新的身体。”

  “至于你啊。世泽,要怪就怪你太优秀了。你说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竟然是天生的混元灵体,没有固定属性,可以吸收万物灵气,这不就是注定要给人当个肉身壳子的吗?”

  世泽看着平日里总是和蔼的对着他笑的师尊,忽然变了模样,多年来支撑着他善良坚强的那个形象轰然倒塌。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生命要有高低贵贱?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承担这么多的不幸?为什么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怀着悲愤和对生的渴望,世泽第一次用了自己真正的力量。他曾经无意间感知到,自己可以吸收各种各样的能量,只要他愿意,修仙之人的灵力和修为也可以。于是在师尊用朱砂在他眉心写下符咒前的那一刻,世泽抓住了机会,拼命挣脱了捆仙绳,扼住了师尊的脖子,将他近两百年的修为全部吸收。

  看着师尊惊恐又不敢干相信的眼神,世泽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吸收着他剩下的生命。

  这便是世泽杀得第一个人。

  接下来他又杀了欺负他的师兄,瞧不起他的师姐,经常带头挖苦他嘲讽他的师弟,还有嫉妒他被师尊看中的师妹·······到后来,他杀的人越来越多,有认识的,又不认识的,有他看着不顺眼的,也有看他不顺眼的。当他经历过一次被人围剿后,他站在孤月下看着满地的尸骸,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而从那以后,再无人记得他的名字,只给他一个听起来就惹人厌的称号。

  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