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死前我的人格融合了【完结】>第99章 -十五声-

  助理讪讪:“为、为什么啊?”

  褚狸拍了拍发胀的脑袋,从兜里抽出一个新口罩,扣上鸭舌帽。

  他交叠双腿伸展着将走廊横着占了个全,手臂交叠枕在脖颈后,视线失焦好似定在远处:

  “这种事情换位思考难道很难猜吗?”

  “都……”

  背窗的树影穿透玻璃,印落在他独特昂贵的球鞋上。绿粉荧光丝带左穿右拉,像从匣子里弹射出的胶卷,显眼浮夸地引领着所谓新时代潮流。

  喉管一堵,褚狸突地哑声。

  是吗?

  一只黑亮皮鞋撞入视野,抬跨过他小腿处。

  随来者微抬脚掌的习惯,鞋底轻飘飘斜了些弧度,鞋边嵌入镂空的隐式标签一划而过。

  皮鞋在跖趾关节处折出几道碎痕,鞋跟踩落,牵扯出鞋里裹身的黑袜与扫过脚踝的西装裤。

  西装革履特别容易携上的内敛文质,一丝也没有追赶附着上来人。

  褚狸愣了愣,鼻尖随即扫来一阵冷香。

  是有些熟悉的味道,凛冽、野蛮、毫不符合……

  褚狸脸色一变。

  他在京宥身上嗅到过这种割裂式味道。

  助理急忙推了他一把,还没小声提醒,见他慌慌张张缩腿,站起来双手合十诚挚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挡住路的,您……”

  黑色风衣的腰绳盖过冷香,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侧身往走廊里去。

  褚狸没来由浑身一寒,他回过神来侧头:“那个、那位先生,这里面是特殊病房,不让进的……”

  男人很高,身形壮硕。

  他只能看见对方理得一寸不乱的发丝,连背影都没瞧几眼,对方就进了京宥严格管控的病房。

  褚狸握拳,走过去两步还想叫住对方。

  “褚先生。”私保从他身后走来,单手压住他的肩膀。

  褚狸敏锐回头,对方已经松开了手。

  欲家的黑西装把下面清了个干净,他颔首并不直视褚狸:“劳烦您了,医院下面的媒体已经全部驱走,您可以放心离去了。”

  “他不是……”助理被上来这几个西装男士惊呆了,口齿不清。

  褚狸压住他的话,眼神沉下去,问了个不明智的问题:“这里是特殊病房,请问你们是?”

  私保冷淡抬了抬下颌,道:“抱歉,请您离开。”

  助理哆哆嗦嗦扯着褚狸下楼,咽了好几口唾沫:“哎哟,褚哥,您就别问了,人家一看就是……”

  褚狸不太爽地甩开他的手:“是什么?”

  助理表情崩裂:“哎哟圈子里的人不都是知道的吗,Caesar这三年来爆.炸走向,身后肯定有人的,之前有人怀疑是‘福安佳娱’里的金主,怎么找都没找出来。”

  圈内那些你情我愿的规矩对于圈外来说很隐秘,但对同在蹚浑水的众多“花蕊”来说,圈内某些大拿身下有些什么人还是心底有数的。

  “哥啊,你想想看,就算Caesar他真的才华横溢、样貌超绝,但咱们圈内真的不差这种人啊,也不是所有人有心栽培就能平步青云的,可是你看他……”

  “别说了。”褚狸连连皱眉。

  “他不可能干干净净的,而且背景可能大得离谱,总之也不像是女金主……”

  “别说了!”褚狸呛声,拽紧拳头紧盯住院部高楼。

  “哇,楼顶那是什么啊?”

  楼下不少患者和家属往上看去。

  “直升飞机??”

  “我的妈,有生之年,第一次现实生活里见到直升飞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直升飞机?什么老板上班吗?”

  “应该是重症患者亟需转院吧,咱们市这个区区三甲医院,解决不了什么大毛病。”

  “重症患者现在能坐飞机?”

  “我怎么会知道,都是有钱人的把戏……”

  助理那张嘴根本堵不住,看得瞠目结舌:

  “就我所知,没听过谁随便调动私人飞机接小明星转院吧,这位看来是真的很得宠了……”

  褚狸嗤笑一声,最终只是放下手,拉好帽子先一步往门口去。

  京宥上午七点过入院,中午微博爆出词条、登顶热搜,下午两点过转院,入住琼宴省医特殊病房前后不过花了五十多分钟。

  所有人都认为轻微脑震荡只需要适当休息,不会很严重,病人手臂粉碎性骨折才是主要问题。

  男人靠着走廊,揭开笔盖,笔尖悬在签字台上。

  很平静。

  平静得更像是在签署无关人员的信息。

  年轻医生原本就对个头这么大的男人发怵,见他作为病人家属签字时神情凝重,压迫感极强。

  她斟酌着话:“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您吗?”

  欲厌钦没抽烟,一个人一身黑靠在这个地方几个小时了。

  与所有人认知的不同。

  送来的那位病人本来只是轻微脑震荡,不知为什么在给手臂上方粉碎性骨折做手术时候突发颅内出血,情况紧急根本控制不住。

  家属不同意开颅手术,脑科那边了解了病人的过敏史和“前额叶切除手术”病史之后尊重了家属的决定。

  出血量不大,选择保守治疗。

  然而病人术后提前苏醒,不到半小时便出现癫痫、肢体失控、情绪崩塌等状况,被迫住进了ICU以控制病症。

  男人过了好会儿才问:“我能在这里抽支烟吗?”

  医院规定自然是不行的,年轻医生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对不起先生,这片病房不允许抽烟。”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轻声问:“我可以去看一看他吗?”

  年轻医生怔怔,退开来:“……在门外可以。”

  欲厌钦抬起脚跟在她身后。

  他已经脱了风衣外套,只单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最上两颗纽扣旋开。

  他个子高、样貌出众、气质卓绝,穿过各个病房门口时应是最惹眼的人。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欲厌钦走得不算快,沉着神色目不斜视地跟着。

  他没有蹲守在京宥手术室外,年轻医生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他。

  所以,他现在要从这条长廊穿梭过去。

  他很平静。

  平静到……

  没能看出到这条长廊的墙壁是什么颜色;

  没能记住这条长廊头顶挂的灯暗还是亮;

  没能注意到前面医生是否穿着白大褂。

  他只是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

  男女碎声,婴孩哭啼,老人病吟像影片从他身周倒序插播。

  “欲先生?”年轻医生见人没能跟上来,站在原地疑虑转头。

  “这一片区域有些吵,我们医院虽然也有特殊招待,但是重症监护室毕竟器械昂贵,都放在一栋楼管制的。”

  欲厌钦忽然收住脚步,站在大厅中央环视。

  挤坐在台阶上喂奶的妇女,搀扶着双目浑浊的老人的花臂,抹过眼泪怀抱婴儿的两老口,手戴名表搀扶爱人的男人,跑送餐盒蹲在微波炉前的小孩儿,妆发精致脸色惨白的女性……

  坐着、躺着、蹲着、站着。

  哭着、笑着、忍耐着、厌烦着。

  没有人。

  没有人躲得过。

  好似有许多把长柄镰刀抵着众人喉管,只要再一个呼吸、再一个哽咽、再一个吞咽,尖锐就会刺破软弱的皮肤、刺穿血管、刺断灵魂、捉走生命。

  镰刀太大,连同守护着患者身边那片欢声笑语一齐割喉。

  皮鞋尖继续往前去,欲厌钦依然走得不缓不急。

  年轻医生问他:“先生,您不舒服吗?”

  欲厌钦答:“没有。”

  呼吸凝成毒药,从他的鼻腔灌下,呛动食管,腐蚀肠胃。

  他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不曾比任何人更有能力、更有权力、更有意志力——

  他又躺在了那里。

  又一个人躺在了那里。

  而他,像这个大厅里所有平凡的人那样,要面对挂着红色标题的手术室,要面对来往不断的医生、要面对络绎不绝的同患、要对比篇篇检查单,要仔细阅读药物说明……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再像个怪物、不再有那种冲破胸腔的烦躁、不再有工作上翻云覆雨的心机手段。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无计可施的人。

  只是平凡到,灵魂无数次跪地求饶、以头抢地、浑身发颤,仅为残酷的生命留得一丝暂存的喘息。

  欲厌钦有极端变态的控制欲。

  他确实想拔光他的羽翼,卸掉他的皮肉,剔断他的翅骨,关锁在金丝笼里。

  他从不克制自己、从不收敛欲望。

  他讨厌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

  然而,他有一件绝对、绝对、绝对无法控制的事情。

  男人站定在门口,隔着玻璃朝里投去目光。

  他确实能控制爱人的思想、架空他的生活、替他做任何决定,甚至能扭曲他的认知、洗乱他的三观、重塑他的世界,告诉他只能爱自己、只会爱自己。

  他可以杀死所有企图觊觎他的人,他可以从世界任何角落把逃跑的爱人抓回来。

  他能把他握在手心、融入骨血,很紧很紧。

  但是。

  他没办法把他的爱人,从病魔手中拽回来。

  一张又一张的病药流水单,一间又一间病院门市,敲打在他的头颅上,几乎要敲碎他为那支玫瑰花架起的盾。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和所有至亲至爱重病临危时一样:双手空空,毫发无伤站在治疗室门口。

  猖狂大笑的黑影挂在病人的头顶,那把镰刀比他所有拟定的分毫数还要精确,半分不差地抵在咽喉上。

  他没有任何胜算。

  他的控制欲无处施展。

  他又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清醒,要做些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做的事。

  重复的次数太多,他渐渐恍然。

  这是无计可施。

  是掩埋于平静中的麻木。

  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