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及性命’一词当即让应我闻变了脸色,“当真?”

  “不过你是谁?你可是宣王殿下,自然不用管别人死活。”鬼医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盒药膏,眼神暧昧道:“喏,你之前让我特制的膏药。”

  “……不必了。”应我闻将药膏推回,沉默半晌,道:“换成降火的药吧。”

  小雪人的身体那么脆弱,纵使他心中的欲念堆积得快要发疯,但他终究只想要那人长命百岁,身体康健,至于那些伤身事,还是罢了。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懂得怜香惜玉?”鬼医意味不明地扫视着男人凝重的脸,“不过降火药喝多了,等到你真的要用的时候,怕是刀都钝了,届时在美人塌上丢了脸可莫要怪我。”

  应我闻一言难尽地看向她,阴恻恻道:“你一个姑娘家家,每日不是养蛇制毒就是满口浑话,难怪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

  鬼医虽然看上去是女童形态,却只是由于幼时中了毒,实则年纪比应我闻还要大上四岁。

  在大梁,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已为人母。

  “你好意思说我?!”鬼医睁大眼睛,对应我闻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整日在府里不学无术尽听些淫词艳曲,日日催促我为你制毒,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至于到今日还没摸过男人的手吗?!”

  应我闻眨眨眼,露出与陆雪拥一模一样的冷漠脸:“哦,可是你欠我的钱才还清了一半呢。”

  “……”真不知道陆雪拥那样一个翩翩公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眼,看上了应我闻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

  东宫。

  杨柳荫蔽的凉亭下,一人身着白色常服坐于案几旁。

  他曲着手指撑住额角,如瀑长发并未如往常一般被象征太子身份的金冠束起,眉眼温润如玉,指尖夹着一枚通透如白玉的棋子。

  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互相撕咬,成胶着之势。

  “殿下,这是先前暗卫在漓州奉命画下的画。”大宫女捧着一叠画册恭敬上前。

  应有时下棋的动作微顿,抬眼温声道:“放这吧。”

  他屈指点了点棋盘旁的空位。

  待宫女退出凉亭,应有时方才将指间的棋子丢进旗盒中,翻开了那叠画册。

  从陆雪拥与楼鹤半路遇袭到鬼面人与楼鹤大打出手,事无巨细皆录入了画册中。

  应有时神色淡淡,一幅一幅翻过去,就像是在做一件融入了日常的寻常事。

  直到他瞧见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于画舫船头,而黑衣男子偏头与白衣男子眉眼相对,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就像要吻上去一般。

  画中的白衣少年依旧是那身绣着白鹤云纹的衣袍,墨发被风扬起,看向黑衣男子的眼神有些不同。

  至少与在京城时看向旁人的眼神都不同。

  清冷中隐约带着的温柔,几近让人沦陷,亦让人嫉妒。

  应有时探出指尖抚上白衣男子额头处的紫色月见草花环,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却又不达眼底。

  “紫色,不衬你。”他轻声道。

  这幅画被他沿着二人并肩处的缝隙,缓缓撕成两半。

  黑衣男子所在的那一半被揉成团,丢进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应有时正犹豫着是否要将另一半亦毁去,凉亭外突然传来宫女禀报,“殿下,江大人求见。”

  他将那半幅画叠好收入袖中,笑了笑:“还不请进来?”

  宫女欠身走出了庭院,瞥见在宫门外焦急等待的江上柳,倒是没有在明面上露出不喜,只是冷漠道:“殿下让你进去。”

  江上柳自然能感受到东宫众人对自己敷衍的态度,心中憋着气却不好发作。

  都说奴才都代表着主人的态度,应有时虽然不像楼鹤那样情绪外露,有时候总是令人瞧不清,但是总归明面上也算是对他另眼相待,这群奴才竟如此不知好歹!

  待他来日做完任务成了太子妃,定要让这群人好看。

  他抬步跟着宫女来到东宫的一处庭院,只见葱郁柳树下,那人白衣宽带,矜贵不失谦和,无端令人红了脸。

  江上柳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心中不禁感叹,应有时能作为书中毫无争议的正攻,的确比其他几位要更吸引他。

  只是时至今日,他依旧摸不透这个若即若离的男人。

  对方似有所感抬头朝他望来,露出温和的笑,“上柳?找孤可是有什么事?”

  江上柳掀起衣袍跪下,很快红了眼眶,“还请殿下为齐公子做主。”

  “齐长明?他不是与雪拥闹了矛盾,离开京城散心去了么?”应有时想起暗卫打听来的情报,眼中划过深思,却是状若不解问道。

  “齐公子并未离开京城!”江上柳眸中含泪,颤声道:“而是因为惹怒了陆大人,已经被杀害,连尸体都不曾留下。”

  他看着面前神色不明的男人,继续道:“我知道陆大人是赈灾的功臣,又是丞相之子,陛下的外甥,与殿下一齐长大,但齐公子不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更何况齐大人这些年对东宫忠心耿耿却连自己的儿子身首异处都不知道……”

  应有时含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上柳,孤想问一句,齐长明为何会被雪拥杀害,而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江上柳面色一僵。

  齐长明之所以会死,不过是因为帮他取了心头血。

  而他之所以得知,只是应我闻关押他时的片面之辞,甚至系统至今都没有探测到齐长明的尸体,所以无法确认是否死亡。

  “是因为心头血……”江上柳抿着苍白的唇,澄澈的眼眸中尽是担忧与自责。

  “齐公子当初是为我取心头血,方才惹得陆大人起了杀心,至于我如何得知,齐家就齐公子一个独子,即便是负气离京,也绝不会一封家书都不往家里送,定然是遭遇了不测才会如此。”

  心头血,又是心头血。

  应我闻别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江上柳的胸口。

  他总觉得这心头血,并非所谓的治病那么简单。

  江上柳的那些手段与宫里那些高位嫔妃的明争暗斗相比,说是云泥之别也不过为过。

  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应有时便知晓自己的心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他始终是清醒的,之所以不愿戳破也不过是为了探寻真相。

  现在看来,一切真相或许都与陆雪拥的心头血有关。

  而江上柳身上的确存在某种能让人格外宽容喜爱的特质,就像老天的宠儿。

  可大梁无人不知,陆雪拥才是国师亲自测算出来的小福星,他才该是老天的宠儿。

  若是江上柳当真拥有能控制人的心神的东西,未尝不能夺过来,待来日夺嫡时为己所用。

  “孤知道了。”应有时笑了笑,“明日早朝时孤会带你入金銮殿,届时你自可将一切禀明给陛下。”

  “……”江上柳面色微微发白,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与陆雪拥反目之事?若是他说,旁人只会觉得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伺机报复,最后颜面尽失的只会是自己。

  江上柳不是没试图探过陆府侍从的口风,但是一个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打听不到。

  而齐长明的尸身一日没有找到,他对陆雪拥的质疑便是空穴来风。

  可随即,江上柳又立马想起什么。

  当初会试放榜那日,陆雪拥曾亲口说,齐长明死了!

  “殿下!我敢肯定齐公子的确已经死了。”江上柳忙道:“是陆雪拥亲口告知!”

  “……”应有时挑眉,笑道:“孤知道了,这件事孤会亲自找雪拥要一个说法。”

  只是要一个说法?那齐长明的死算什么?他今日岂不是白跑一趟?!

  “可是——”

  “好了,孤已经说了,会为你做主。”应有时噙着笑,狭长的眼睛中却是不耐与冰冷。

  江上柳被他周身气势所迫,不敢再多言,只得不甘离开。

  待他走后。

  “殿下忽然不再顺着他,怕是会把他逼急了。”大宫女云芝跪在案几旁收拾那盘残局,一边柔声道。

  “再过几月便是木兰秋狝,是时候让他自乱阵脚了。”

  不过在此之前——

  应有时从袖中重新拿出那半幅画展开,指腹温柔地抚过少年的脸颊,“去请雪拥来东宫一趟,就说孤有事要问他。”

  “是。”

  一个时辰后,来人随着拂柳而过的微风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不知殿下找臣何事?”陆雪拥拧眉,面色十分不耐,更无半分敬意。

  应有时依旧坐在案几前,侧身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袅袅青烟从炉中飘出,顺着时不时吹来的风萦绕在陆雪拥衣摆间。

  是皇族独爱的龙涎香,陆雪拥并不喜欢。

  “你杀了齐长明?”应有时问。

  “是。”

  应有时哑然,他早该知晓,再没有比这人更干脆的性子。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你若是想要替齐长明出气,明日大殿上与我对质便是。”齐长明的尸身都被应我闻喂了狗,死无对证,便是他亲口承认,梁帝也不会因他反常的说辞而打破三足鼎立的局势。

  他转身甩袖欲走,谁知脚下一软,只能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滑落在地上。

  腰腹内传来异常的灼热无声燃烧着理智与力气。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朝他靠近,陆雪拥猛地抬眼望向香炉,眼神冰冷森然。

  “你在香里……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