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江渚之夏【完结番外】>第08章 虾饺

  楼下的紫色鸢尾开完了一整季,时间很平淡地走过去。

  朱镜辞依旧每天早上勤勤恳恳地带早饭来,中午理直气壮地蹭午饭吃,两位主角似乎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无形中达成了奇异的默契。

  在朱镜辞把那家面包店所有巧克力味的甜点都买过一轮后,秋天快要结束了。

  “泡芙、灌浆曲奇、芝士蛋糕、哈斗……还有什么巧克力味的点心呢?”朱镜辞在草稿纸上一一列着,嘴里碎碎念。

  要去换一家新的面包店了,他想。

  江忱予旁听了几天后,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寻找巧克力点心的热情一时半会是不会消失的。为了自己近段时间岌岌可危的腹肌线条考虑,他不得不打断身边人。

  “其实,也不是每天都一定要吃巧克力点心。”他委婉地表示。

  “那你还喜欢吃什么呢?”朱镜辞咬着笔杆,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

  那样的眼神让江忱予觉得,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他都会上天入地找来。

  无端地,他想到了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怎么又是皇帝和妃子的典故?

  他匆匆别开眼去,“清淡些的就好。”

  于是接下来变成了广式早点一条龙。虾饺、烧卖、叉烧包、艾草糕、红米肠、及第粥,万幸早茶种类繁多,朱镜辞短时间内也不必再为早餐花样发愁。

  来蹭饭的许木木一边往嘴里塞虾饺一边笑他,说他活像是江忱予的小媳妇,每天早餐送的比追他的姑娘都勤。

  说者无心,听见的人却未必。江忱予罕见地没反驳回去,只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朱镜辞盯着他的侧脸瞧,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总觉得那里泛起一片红,看得自己一颗心砰砰的,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很多年后,朱镜辞在纽约街头闲逛,被突如其来的暴雨驱赶,进了街角的一家小书店。店主是位年迈的中国老人,在异乡街头看到同胞很热情,倒了杯咖啡给他,让他随意看。

  店铺狭小,书架一排排摆得很近。大概是鲜少有人光顾的原因,木纹上都蒙了尘,昏暗的灯光映着,莫名显得凄凄。

  他许久没见过中文的书,兴之所至拿了一本,是新修过的《倚天屠龙记》。

  他只在电视上看过两眼,大致知道些剧情,却从没看过原著。随手翻开一页,正巧是谢逊身陷少林寺,张无忌央求周芷若同自己一起破伏魔圈救人那段。

  书中这样写道:

  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猝不及防地想起那个遥远的清晨。

  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可回忆着,画面却像是纤毫毕现。仿佛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心心念念。

  他记得许木木戏谑的口吻,记得窗外的鸢尾花香,记得自己那颗压不住的像是要跳出来的心脏,

  记得坐在窗边的少年侧过脸,只能看到带点红的耳廓,嘴角好像很轻微的上挑。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是在笑,又不好意思让自己看到。

  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脸红?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是不是那时,他就已经“问心有愧”了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朱镜辞的问题。这些零零碎碎的光与影像猫咪的尾巴,躲藏在旧时光的罅隙里,从不轻易展露在人前。久而久之,被搁置着,被遗忘了,如同眼前这排古老的书架一样,落了厚厚的灰。

  朱镜辞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当初远渡重洋,飞机从海面上呼啸而过,在他脚下,那片他生长过的,有他喜欢的人的土地越来越远,成了云层下的幻影。

  机舱里没有人知道,这个长着东方面孔的少年为什么会对着飞机舷窗泪流满面。

  他那时候以为此生都不会像这样难过了,他好像被人把心剜走了,那个地方从此空空荡荡,萎缩的血肉泛着黑,再也感受不到喜悦和悲伤。

  可直到今日,在异国街角的一家书店里,那些蛰伏经年的旧伤,被鲜血淋漓地挑开。他才知道,原来疼痛不是一次性的,积年的伤疤从来都没有愈合过。它蠢蠢欲动着,等着这样一个机会,骤然发作。

  他痛得再也站不住,一点一点地佝偻着,弯下腰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嚎啕。

  他想,江忱予,我好疼啊。

  江忱予,你在哪里,你救救我,我真的好疼,快要疼死了。

  他爱的人在故乡,和他隔海相望,不论过的好与不好,都和他再无干系。岁岁年年,山高水长,谁也救不了他。

  周末对于高三生来说,是难得奢侈的休闲时光。是以每个周五下午,班级里的气氛总是格外热烈。

  三人早已约好了,放学后一起去吃牛肉面。可临到放学,隔壁班来了熟识的同学,约着去游戏厅打台球。七*一&零*舞八八*舞

  江忱予对这样的活动不感兴趣,照例是不去的。朱镜辞自然是江忱予去哪里便跟着,只剩下一个跃跃欲试的许木木。

  许家家教很严,许妈妈向来是不许他出入这种地方的。奈何许木木贪玩,总能想出应对的办法。好说歹说地联合了江忱予,专挑江忱予不回家的时候,让人帮忙打掩护。被问起的时候也能扯个理由,说和江忱予在一起复习功课,蒙混过关。

  这次也是一样,许木木溜得飞快,走之前用仅剩的一点良心叮嘱江忱予好好陪朱镜辞吃饭,还重点交代了江忱予在外面多逛一会,千万不要太早回家,以免暴露。

  空荡荡的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两人。江忱予在一旁整理书包,朱镜辞就靠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歪头看他动作。

  他有心想问一句,我们还一起去吃面吗,又犹疑着不敢开口。害怕问了,江忱予就势说不去,可怎么办。

  一周只有七天,他每见这人五天,就要有两天见不到。自然是希望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好,哪怕多一顿饭,都是好的。

  “许木木好过分,现在我们只能两个人去吃面了。”他开口,用一副看起来真的像在谴责人的口吻。

  江忱予听到他说话,转过头去,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雀跃,话到嘴边又转了弯,存心逗他,“对啊,太过分了,那要不我们等他下次有空了再一起吃?”

  对面的人一下子着了急,“不行,”想了想又很没有底气地小声说,“许木木交代了让你好好陪我吃饭的。”

  “这么听他的话?”江忱予斜靠着窗台,手撑在桌面上,眼里带着笑意看他。

  “才没。”朱镜辞低着头小声反驳。

  “好了,”江忱予直起身子,越过他拎起两人的书包,“走吧,去吃饭。”

  “嗯。”朱镜辞抿了抿嘴唇,嘴角显出来一个小小的笑涡。

  江忱予平日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而朱镜辞因为猫耳朵巷离学校很近,更习惯步行。明天不用上学,两人也不着急赶时间,江忱予推着自行车,他们慢慢往猫耳朵巷走。夕阳在身后慢慢落下,他们的影子被拉的斜长,看起来是相依偎的样子。

  临到了巷口,一阵声响引起了注意。像是小动物发出的细弱的叫声。四处张望一下,声音是从路旁的一个纸箱里传出的。

  两人走近看,里面是一只小猫咪。瘦弱弱的,巴掌大的一只。大概刚断奶不久,眼睛周围残留着黑色的泪痕,没什么力气,细声细气地叫着。

  一时也顾不上吃饭了,两人先把自行车锁在朱镜辞家楼下,找了一个干净的纸盒子装着小猫,打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医生检查了一下,猫咪虽然瘦小,倒还是健康,也没生病或者受什么伤,只用在这里洗个澡,做下驱虫就可以了。

  小猫被送去里面洗澡,他们顺便在这里买了羊奶粉和猫粮。医生交代说小猫现在只有一个月,先只能泡羊奶粉喝,等到两个月之后,可以用羊奶粉泡猫粮给它吃了。

  朱镜辞在旁边很认真地听着,每一条都牢牢记好。

  洗完澡又吹干了的小猫咪很快被抱出来了,洗去了身上的污渍,露出原本的橘黄色的花纹,倒是意外地很好看。是只小公猫,蓬蓬松松,看起来很柔软手感很好,圆圆的眼睛。朱镜辞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小猫咪软绵绵地喵了一声,伸出粉色的舌尖,很轻地在朱镜辞手心舔了一下。

  “哎!”小猫的舌头很软,湿湿热热地从朱镜辞手心扫过,泛起一阵痒,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体验。他扭头看江忱予,眼睛里满满都是惊喜,“江忱予你看,它刚刚舔我了!”

  猫咪睁着圆圆的眼睛看江忱予,朱镜辞也睁着圆圆的眼睛看江忱予。江忱予恍惚以为自己面前坐了两只猫咪,摇着柔软的尾巴尖在冲他撒娇。

  江忱予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跳动得很剧烈了。最近一段时间,他面对着朱镜辞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恍惚觉得这是什么危险而甜蜜的预兆,却又不愿深想。只放任着它急促而欢快地跳动着。

  外面巨浪滔天,他明白自己心里的防线破了口,却又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晓。他猜想洪水汹涌而来的那天已经不遥远了,于是他恐惧又隐隐期待着,在原地认命般地等待洪水将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