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政宇靠着墙, 身体半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夏沁颜想去看, 偏偏手被裴劭拽着,一着急呼吸又有点急促。

  裴劭赶紧松手, 改为扶着她的肩膀, 又慌又急又懊恼, 怎么就忘了她身体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成,别自个生气……药呢,带药了吗……”

  季政宇好不容易压下咳嗽,一抬头就见到这般情形,顿时怒火高涨, 几步上前一把推开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裴劭:“走开,别碰她!”

  他将夏沁颜搂在怀里, 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颜颜没事没事, 别乱, 静下心, 跟着我的节奏走……对, 就是这样……”

  夏沁颜抓着胸前的衣襟,面色一片惨白, 不过呼吸却是渐渐平稳下来。

  季政宇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像上次在河边那么严重。

  裴劭双手紧紧捏成拳:“对不起……”

  季政宇怒目而视, 这是哪里来的家伙, 刚才硬抓着颜颜想干什么!

  夏沁颜垂着眼没看他, 裴劭僵立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身影再次消失在巷子里。

  季政宇收回视线:“没事吧?”

  “嗯,没事。”夏沁颜勉强扬起一抹笑,衬得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越发苍白羸弱:“政宇哥疼不疼?”

  “放心吧,我可比你结实多了。”

  季政宇不由的摸了摸她的头,这时候还不忘关心他,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怎么跑县城来了?刚才那是谁?”

  他想起路上看到的少年,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跟谁一起来的?”

  “和小海哥……啊,就是我小姑家的表哥,三伯要来打电话,我在家待的无聊,想来转转。刚才……”

  夏沁颜抿了抿唇:“刚才那是村里的小劭哥,他是觉得这里不安全想让我早点走,我不愿意……他是好人,只是看着凶的些……对不起政宇哥,害得你还被踢了一脚。”

  “跟你没关系,不用道歉。”

  季政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轻松很多,果然他没猜错,那个少年就是她表哥。

  心事放下了,他终于想起被自己扔到一边的东西,顿时一个激灵,立马冲回去拾起地上的包裹,幸好没有露出来。

  他庆幸的拍了拍包裹,刚要转身就看见路上见到的少年和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季政宇一愣,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颜颜跟他们认识。

  既是担心对她不好,也是害怕她的亲人不让她再跟他接触。

  于是他也没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喊了少年一声:“小恒。”

  隐在巷子里并没有离开的裴劭好一会没听到动静,正要探头去瞧,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周海看着堵住巷子口的家伙:“你好,能让让吗?”

  裴劭转身,背后的家伙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瞧着才十来岁的模样,五官与他曾见过的夏建业倒是有几分相像。

  外甥像舅,表哥,小海哥……

  他失笑,那个小丫头的哥哥的确很多,仅仅堂哥和表哥就有六个。

  所以她是七仙女?

  “喂?”周海见他不动,还总是盯着他瞧,不禁皱起了眉,这人什么毛病!

  裴劭一脚蹬在对面的墙上,身体顺势跃起,直接从周海的头顶翻了过去,而后潇洒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海目瞪口呆,这身手……武林高手啊!

  走远的裴劭同样没有听见外面夏沁颜又喊了个新的名字:“小恒哥。”

  总的来说,这趟县城之旅虽然略有波折,但还算愉快。

  夏沁颜随后去了供销社,夏美慧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除了饼干点心,还有布料,都是按瑕疵品内部低价处理的,不过实际上一点问题也没有。

  中午在夏美慧家吃了饭,饭是在家里闷的大白米饭,菜是姑父周文在食堂打回来的几个荤菜:四喜丸子、白菜炒肉、土豆炒肉以及韭菜鸡蛋,算是夏沁颜这几日来吃得最爽口的一顿了。

  其实家里饭菜也不差,尤其给她的,李荷花每天都会炖碗鸡蛋羹,别人都没有,只有她有。

  基本两顿里能见一次荤腥,平时吃的馒头饼子也是白面掺着玉米面、苞谷面,比起村里其他人家,这种伙食就是上上等。

  有些人家每天只能喝两顿稀粥,最多再配点野菜。

  可还是那句话,任何事情都经不起比较,白面比玉米面好,白米饭当然也比掺着麦麸或是高粮的饭好。

  虽然杂粮养生,但是一直吃的话,谁吃谁知道。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起码现在吃的都很健康。

  “喜欢吃以后常来姑姑家,姑姑天天给你做。”

  夏美慧给侄女夹了一筷子肉,眼神颇为怜惜,按理说以夏建业的工资和隐形收入,就是每天都这么吃也能吃得起,可是谁让家里人实在太多,还有四个是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么多人加一起如果敞开吃,饶是夏建业再能干也受不住。

  何况在这个时期越高调越容易倒霉,太扎眼了就是找死。

  最后还是只能让侄女跟着受委屈。

  夏建军也揉了揉夏沁颜的头,想着要不等建业回来,还是跟他谈谈,他们条件虽不算多好,但肯定比在老家舒坦。

  夏沁颜疑惑的眨眨眼,我只是因为有阵子没吃到大米饭难得想了一回而已,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看着我,仿佛我是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真不是啊!我爸可没虐待我!

  远在J省的夏建业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了揉鼻子,咋回事,冻着了?

  “夏哥,没事吧?要不换我来开?”

  坐在副驾驶上的袁刚转头:“你也开了快一夜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夏建业想了想,慢慢放缓车速:“行,那就换换。”

  他一停,后面的两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次他们去费城,厂里总共派了六个人、三辆车,刚好两人一组,夏建业是队长。

  此时六个人分别下了车,长时间在车里坐着不动也难受,趁着机会能活动就活动一会。

  夏建业给每个人都发了根烟:“如果累了困了,一定要及时换班,千万别疲劳驾驶,宁愿慢一点,也要安全为上。”

  “哎,知道。”“谢谢夏哥。”

  “夏哥这次准备给闺女带点啥回去?”袁刚一只脚踩在前方的大石头上,吸了口烟,看着夏建业就笑:“夏哥眼光好,我跟着你买,省得回去婆娘絮叨我对她们母子不上心。”

  夏建业收起烟盒,自己并没抽,颜颜不喜欢烟味,他想把烟戒了:“去了再看,费城咱也没去过,总要逛逛才知道。”

  那倒也是。

  袁刚再没说话,专心抽烟,夏建业站了会正要重新上车,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车车灯将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晃动个不停。

  不对!

  夏建业皱紧了眉,没有风,这不是树在动,是人!

  他猛地一拉袁刚,就地往旁边一滚,躲在大车侧边往后瞧,顿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十几个青壮年正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拢过来!

  睡梦中的夏沁颜忽然睁开眼,金森落在她的身侧,声音莫名冷峻:“出事了。”

  省城

  杨舒琴站在一栋筒子楼前,看着黑漆漆的楼层有些愣神,她的家在哪里来着?

  哦对了,三楼左边最里面那家。

  她伸出手一个个去数,一、二、三,啊,找到了!

  她的嘴角动了动,又很快回归平静,不是她记性差,而是天太黑,却没有地方为她亮着灯,让她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会,直到寒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上了楼。

  老旧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惊醒了睡在客厅地板上的夏春雪。

  她一个激灵,当即翻身爬起:“妈!”

  “嘘。”

  杨舒琴赶紧示意她小声点,小心的将门关好,又轻手轻脚的挪过去,还没坐下就感觉一阵眩晕,她知道这是长时间没休息好,累的。

  “妈!”夏春雪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她,神情急切:“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杨舒琴缓了缓,等眼前不再晃动了才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好:“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夏春雪摊开自己的手让她瞧:“妈,你看,我手生冻疮了。”

  “咋弄的,你以前都没生过冻疮啊。”

  杨舒琴握着女儿的手,看着上面红红的印记有些心疼:“妈明天给你去买药,抹上几天肯定就好了。”

  “妈!我以前没生过,那是因为奶从没叫我用冷水洗脸洗脚,更不会让我大冷天用冷水洗一大家子人的碗筷!”

  夏春雪语气愤恨:“凭什么我要给她们洗碗啊!妈,我们搬出去吧,别在这里住了,什么姥姥姥爷、什么舅舅舅妈,还想把我当长工使唤?呸!”

  没来省城前,她对这里抱有诸多幻想,可是来了省城后,她才知道以前的她错的有多离谱。

  没有想象中的万千宠爱,也没有小阳伞、小皮鞋,更没有什么高官家公子的影子,只有脸色难看的舅舅舅妈,还有一脸假笑、时刻惦记着从她和妈妈这拿钱的势利眼姥姥姥爷,以及极其讨厌的熊孩子表弟和惯爱告黑状的表姐。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想的完全不同,她讨厌这里,非常非常想离开!

  “妈,你有工作有工资,我还有爸爸每月汇来的钱,就算离开了我们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住在这里?”

  她重重的拍了下地面:“我为什么有暖和的床不睡,非要睡在冰凉的地板上?!”

  凭什么她要遭这份罪,她又不欠她们!

  “谁让你妈忍不住诱惑宁愿离婚也要回城呢?”

  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王秀娟靠在门边抱着胳膊、望着客厅的母女俩冷笑: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回城,回来了又受不了这份苦。怎么,还想我们像你那个乡下男人一样把你当成宝贝捧在手心啊?你当人人都是冤大头吗?”

  杨舒琴被说得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秀娟又转向夏春雪:“呦,还瞪我呢?瞪吧瞪吧,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听说你是主动要跟着你妈回来的,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觉得城里哪哪都好呀,现在是不是失望了?那就回乡去呗,你爸能不要你妈,但肯定还是要你的。”

  夏春雪气得手都开始抖,其实上辈子她见过外家这些人,可是那时候她们亲切又热情,跟她说了好些贴心窝子的话,还把她感动的不行,觉得她们比那些只会吸血的伯伯伯娘好了太多。

  哪里能想到只是换了个场景,她们却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妈,咱走吧,离开这里!”夏春雪站起身,要拉着杨舒琴起来:“她们不欢迎我们,为什么还要死气白赖的待在这?”

  “哎呦,小雪看你说的,这里就是你的家,怎么可能不欢迎你?”

  彭茹慢悠悠从房间里走出来,意思意思的轻轻拍打了下王秀娟:“怎么和小姑子和外甥女说话呢?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没心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刻薄孩子,传出去名声好听啊?”

  王秀娟嗤笑一声,转身进屋了,其实小姑子要真是后悔了,趁着离婚时间还不长,回去小意温柔几天,看在孩子的面上,婆家人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和和美美一家子。

  可如果死犟着硬不回头……

  她重新坐回床上,推了鼾声震天的男人一把:“哎,你妈还是那个打算吗?”

  “什么啊?”杨伟志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含糊。

  “就是想将小妹再许给罗厂长啊,不然她为什么那么好心把小姑子叫回来?”

  杨伟志睁开眼:“没影的事你可别瞎说。”

  “切,还想瞒着我?”

  王秀娟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婆媳谁不知道谁啊,婆婆眼睛一转,她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看着罗厂长又丧了妻,想将长相不错、保养的也很年轻的小姑子说给人家,好成为厂长家亲戚,再顺带帮扶一把儿子吗?

  为此还特意找了个临时工把她哄骗回来,可惜啊,唯独没料到小姑子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王秀娟摸着下巴:“我看这件事有点悬,那罗厂长虽然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儿子们也都成了家,但毕竟是厂长,暗地里跟他眉来眼去的媳妇子也不少,凭啥非要娶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啊,平白多养一口人不是吗?”

  “你别管,这些事自有妈操心。”

  杨伟志将被子拉高,这天真是冷的邪乎:“对舒琴和小雪态度好些,不说多关心关心,也别动不动就刺人家,小心以后她真成了厂长夫人,再因为这些龌蹉吹枕头风,给咱穿小鞋。”

  王秀娟不屑的冷哼:“就她?”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被亲妈拿捏得服服帖帖,就算当了厂长夫人又怎样?

  “那可是厂长夫人!”彭茹拉着女儿的手,亲热的拍了拍:

  “除了厂长就你最大,多体面多风光,人人都要敬着你、尊着你,走到哪都是笑脸相迎,你说话别人只有听得份,根本不敢反驳。不仅再不用这么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工作,还能过上比以前好千百倍的日子,天下哪里再找这样的好事?”

  杨舒琴低着头,心里滋味难言:“可是……罗厂长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大儿子多大,好像跟她差不多年纪吧?那剩下的两个估计比她也小不到哪里去。

  再长几岁都是能做她父亲的人了……

  “再说我还有小雪。”

  “你放心,妈找人透了话,罗厂长愿意接纳小雪。”

  彭茹笑得合不拢嘴,有个漂亮的女儿就是好,只是假装无意的带着人在罗厂长面前走一圈,这就被相中了。

  她看着坐在身旁的闺女,面庞白皙透亮、眉清目秀,根本瞧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足可见这些年过的有多舒服。

  当初送她下乡时还以为只当从此没她这个女儿了,没想到不仅这些年陆陆续续得了不少好处,现在竟然还能靠着她成为厂长的亲家。

  谁说女儿不如儿,她这个女儿就比别家的儿子强!

  “你好好想想,妈肯定不会害你。”

  客厅里的夏春雪一边往手上抹着药,一边时不时往卧室的方向瞅两眼,说什么呢,说这么长时间。

  一分神,刚挤出来的药膏就有些多,有一截掉在了她的腿上,她看着那坨黄不溜秋的东西,嫌恶的皱起了眉,没好气的把整管药都扔了。

  连药都跟她作对!

  她起身准备去拿纸擦,视线无意中瞥见墙上挂着的日历,刚不在乎的挪开,下一秒她忽然顿住了。

  今天是几号来着?哦对了,好像是三号……

  夏春雪盯着日历,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个洞,七四年的一月份,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

  她按着太阳穴,总感觉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大到她那时虽然还很懵懂,但依然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她重回一世,潜意识里还在提醒她,那件事快要发生了。

  可是到底什么事,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夏春雪眉头紧皱,从未有过的躁动和不安袭上心头,让她感觉很烦,特别烦。

  “小雪?”杨舒琴奇怪的看着她:“怎么还不睡?”

  夏春雪摇头,正要转身,手却被拉住了,杨舒琴有些欲言又止:“小雪,你爸……”

  夏春雪的脑海瞬间犹如爆炸了一般,嗡嗡嗡的让她根本听不清杨舒琴在说什么。

  爸……对了,是爸!是爸在这个时候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