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颜话说的很好听, 但是实际上冬天才过了一半,春天也还暂时没影。

  这不时间刚到下午三四点,气温就明显开始降低, 夏启正将烤肉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完毕,看了看天色, 不由的皱了皱眉:“回吧, 出来很久了。”

  再不回去, 奶和四叔估计就要找过来了。

  夏沁颜起身,悄悄戳了戳夏启邦的背,以眼神示意他瞧季家祖孙身旁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

  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行动不方便,过去帮帮忙。

  夏启邦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笑,将竹筐背在身上, 季政宇本要拒绝,可是看到爷爷佝偻的背, 他的喉咙滚了滚, 还是没有出声。

  自尊有时候在实际的好处面前不值一提。

  一行人一路无话的下了山, 季家祖孙就住在山脚下的猪圈旁, 作为大队仅有的三头宝贝猪, 猪圈修建的其实还不错。

  毕竟到了年底,除开要向上面交一头任务猪之外, 剩下的两头都会分给每一位社员, 猪的质量关乎着村民能不能吃到更多的肉,大家伙都挺上心, 偶尔闲了还会过来转一圈。

  但是建的再好, 到底是猪圈, 那个气味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夏沁颜这个身体嗅觉好像格外灵敏,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味,她的眉心微蹙,眉宇间自带的忧愁更甚。

  季政宇正好瞥见,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就停了下来:“到这就行了,筐子给我吧。”

  夏启邦没拒绝,虽然今天短暂的交往让他觉得这对祖孙俩人还行,但毕竟是“坏分子”,与他们走得太近并不是件好事。

  夏沁颜趴在夏启义背上,软乎乎的朝两人挥手:“爷爷再见,哥哥再见。”

  “哎,颜颜再见。”

  季仁钧笑容满面,任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又懂事又有礼貌的漂亮小姑娘,都会觉得打心底里喜欢。

  季政宇抿着唇,将另一个竹筐也背到身上,继续往回走,楚青山端着水出来,见到他不由的笑了:“回来了。”

  “嗯,楚爷爷您歇着去,我来就好。”

  季政宇赶紧快走几步,放下筐子,接过他手里的水盆,倒在一旁的水槽里,连着来回接水倒水了好几趟,才将割来的猪草放进去,细心的清洗干净,之后还要剁碎,再和潲水一起煮熟,等到不烫后才能给猪吃。

  楚青山看着他显得比以往急切很多的动作,疑惑的挑了挑眉,看向季仁钧的眼里带着明显的询问。

  这是怎么了?

  季仁钧摇摇头,率先进了屋,政宇现在估计更想一个人待着。

  楚青山又瞧了一眼只顾着低头忙活的季政宇,暗叹一声也跟着进去了。

  “老哥,你打算让政宇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好好的一个优秀少年郎,整天与猪打交道,不说他自己,就是他这个外人也瞧着不忍心。

  季仁钧叹气:“当初知道要坏事的时候,我就想把他送走……我虽然没多大本事,好歹还有几个亲朋故旧可以帮帮忙,不说别的,把他安排到京市附近富裕点的村子当知青还是能的,可他死活不愿意,硬要跟着我一起,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一个人。”

  他颓然的抹了把脸:“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他。”

  他在这里一日,季政宇就不会愿意离开,大好的青春年华也只能跟着他这个半截身体都要入土的人一起埋葬在这。

  每每想起来,他都是心痛如绞。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世道如此,非一时能改变,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等。

  等着罩在他们头顶的那层乌云散去,等着云开日出见月明的那一天。

  楚青山沉重的拍了拍他,想起自己那几个还不知道在哪的儿子,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

  季老哥好歹还有孙子在身旁,多少能聊以慰藉,可他却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和家人团聚。

  屋里渐渐没了声,只有沉寂在一点点蔓延。

  而另一头的夏家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只鸡还算肥硕,他们分了一半,不过没有全部吃完,还剩下大半都揣在袋子里带了回来。

  这会李荷花切了不少萝卜、土豆,加着肉一起炖了一大锅,香气四溢,馋得人直流口水。

  味道飘到隔壁,正在给弟弟洗尿布的姚草儿闻见,忍不住垫起脚朝那边望了望。

  好像是肉……

  “看什么看,再看也吃不进你的嘴里!”

  吴翠柳“砰”的一声将一大盆衣服放到她面前:“死丫头,快点洗完,趁着这几天日头好,还能晾干。”

  姚草儿看了看塞得满满当当的木盆,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舅妈,眼里慢慢聚上了泪。

  “嘿。”

  吴翠柳重重的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地,不想洗啊?那让你娘来洗,反正这些以前都是她的活计。”

  “娘……娘还在做月子,碰不得凉水……”

  “碰不得凉水?”吴翠柳嗤笑:“这是生了儿子就精贵起来啦?不过是一个没爹的野种,还当成宝不成!”

  “你闭嘴!”

  俞大梅从厨房出来:“一天天的就你吵吵个没完,哪来的那么多事!自己的衣服让才七岁的外甥女洗,你也好意思张得开这个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吴翠柳很理直气壮:“你都好意思让外孙女给你做饭,我怎么就不好意思让她给我洗衣服了?”

  “你!”

  俞大梅指着她,手都有些抖,她当初到底是有多眼瘸,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混不吝!

  吴翠柳不痛不痒,又拍了下不动的姚草儿:“愣着干嘛,快洗啊,笨手笨脚的,等你洗完估计都天黑了。”

  姚草儿含着泪望向俞大梅,俞大梅撇过脸没吭声,那模样分明也是想让她洗。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变得暗淡,直到完全熄灭,那双生满了冻疮的小手慢慢朝木桶伸去。

  忽然柴房的门猛地从里打开,钱桂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门框,冷冷的盯着俞大梅:“我要去县城公安……”

  俞大梅怒目圆瞪,那眼神不像在看女儿,而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钱桂英不闪不躲,平静的与她对视。

  良久,俞大梅才蓦地踹了吴翠柳一脚:“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以后再不要使唤草儿……和桂英!让我发现,你立马滚回娘家去!”

  吴翠柳瞪大了眼:“老腌婆,你没吃错药吧!”

  “……你骂谁?!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竟然连婆婆都敢辱骂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敢打我?啊啊啊,老不死的,我跟你拼了!”

  钱桂英将女儿扯到身后,看着互相揪着头发、打成一团的两个女人,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闹吧,闹得越狠越好,反正她这辈子已经毁了,绝不可能让她们再毁了她女儿的一辈子!

  夏沁颜趴在窗檐上听着隔壁的动静,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可真是热闹。

  “颜颜,吃饭了。”

  “哎,就来。”

  夏沁颜到堂屋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排排坐好,眼巴巴的等着“一家之主”放饭,那模样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乖。

  “颜颜到这来。”夏建业将她拉到身边,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夏沁颜笑着坐好:“心也不疼,感觉更轻松了。”

  “那看来多出去走走还是对的。”

  李荷花最喜欢听到孙女身体在变好的话,立马欢喜的在每个人碗里都多添了一勺子……

  土豆。

  肉本来就不多,分到每个人碗里只有几块,但是土豆和萝卜都吸到了油汁,吃着也比平时更香。

  “还是颜颜福气厚,出去一趟就能碰到鸡。”夏建民啃着鸡骨头,一脸的心满意足:“这几个臭小子去了多少次,连根毛都没带回来。”

  “那是。”李荷花将最好的肉挑进夏沁颜碗里,看着她白嫩的小脸,简直越看越喜欢:“我孙女就是观音座下的小仙童。”

  赵娣来嘴角隐晦的抽了抽,这婆婆真的没救了。

  可是转眼她又瞥见身边的小子们竟然个个都是满脸赞同,连大哥大嫂都不例外。

  她:……

  看来是这个家没救了。

  “奶。”夏沁颜笑得眉眼弯弯:“俞奶奶今天来是做什么呀?”

  “能做什么,就是让我们不要对外说,旁人问起来只说那孩子是捡的弃婴。”

  赵娣来惊讶,她那会不在家,还真不知道这码事:“她居然没闹着要找出那个男人要好处?”

  以她那么自私自利、不把女儿当人看的性子,还会想着帮桂英善后,真是奇哉怪哉。

  “要么她已经要到足够多的好处。”夏启邦抬头,做思考状:“要么……就是那个男人她惹不起!”

  众人都不由的看向他,夏启邦左右四顾,嘿嘿笑了两声,低头继续吃饭。

  夏建业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聪明、却忍不住卖弄聪明,看来还是不够聪明。

  且还有得学。

  “不管哪一种,那都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不相干。”李荷花敲了敲桌子:“怎么,都不想吃了吗?”

  众人连忙摇头,就怕晚上一秒,家里的权威就能真把碗都收了,让他们饿着肚子睡觉。

  李荷花轻哼,问小儿子:“不是说要出远门,哪天去?”

  “明天就走。”夏建业给女儿将鸡肉里的骨头剔掉,朝她安抚的笑笑:“早点去早点回,尽量赶在小年前回来,年前就再不用去厂里了。”

  可以和闺女一起好好过个团圆年。

  李荷花点头:“明天正好腊八,我一会就把粥煮上,明早你喝了腊八粥再走。”

  行啊。

  夏建业摸摸闺女的头,过了腊八就是年,他的女儿又要长一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