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下午, 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辅导班教室最后排，洛伊正坐在小板凳上伏案写字。在他周围, 还有许多五六岁的小娃娃。尽管身形纤瘦, 在这些小娃娃群里，洛伊也十分显著。
他的桌子比旁人的都要大些，但相较他的个头来说仍然小得像个玩具。此刻他抱着双腿, 下巴搁在膝盖上，握着铅笔的手正在田字格上书写着。
那是一首中文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洛伊对着旁边的书本，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他的铅笔是紫色小蝴蝶图案的，桌上还有块花朵造型的粉色橡皮。除此之外，笔袋是小碎花的, 旁边的水杯, 杯盖也是花朵形状。
他就这样埋头在花花绿绿的物品间, 心无旁骛地练习写汉字。
“哥哥，你帮我拆开这个好嘛？”
一道极轻的声音在洛伊耳边响起, 他闻声看去, 只见旁边的小男孩伸过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手中攥着一根棒棒糖。
“好。”洛伊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拿过棒棒糖, 给他撕开了包装, 又递了回去。
“谢谢哥哥。”小男孩先瞥了眼讲台, 才接过糖。
这偷偷摸摸的互动, 就像在进行什么暗中交易一样, 洛伊感觉有点好玩。
“这一个给你。”小男孩又递过来一只棒棒糖。
“不用啦, 你吃吧。”洛伊推了推他的小手。
可是小男孩态度十分坚决, 固执地伸着胳膊，洛伊只好拿了过来。
“你，你快吃呀。”小男孩小声催促道。
洛伊这才隐约明白，小男孩大概是不敢自己一个人偷吃东西，所以拉个同伙？他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拆开包装，把棒棒糖含进了嘴里。
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各种加工食物适应得很好，偶尔吃一些都没出现什么问题，甚至还喝过一点点酒，也没再像之前那样难受。
洛伊美滋滋地含着牛奶草莓味的棒棒糖，继续在本子上写字。
等他和其他小朋友按照老师的要求，把这首小诗抄写完十遍，西沉的太阳已经临近落幕。
老师挨个检查了大家的作业，指出了一些写错或者字体结构上的问题，今天的课就到此结束。
下课后，其他小朋友纷纷收拾书包出门，教室内吵吵闹闹。洛伊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的树荫下站着很多家长，有的家长已经接上了小孩，老师也在那里，跟其中几个家长说话。
洛伊伸着头看了一会，却没看到来接自己的，于是摸出手机来，给某人发消息。
他现在会用拼音了，只是不太熟练。此刻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伸着一根食指，缓缓地摁着键盘上的字母，有时还需要停下来想了想，半天才把一句“你在哪里”发出去。
消息发出去后，他立刻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响声，猛地抬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谢尘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正看着洛伊的方向。
“你等下我！”洛伊扬声道。
“嗯。”谢尘颔首。
洛伊把桌子上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扫进自己的碎花小书包里，就抱上书包朝谢尘走去了。
走到谢尘旁时，谢尘一手拿过他的小书包，一手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今天都学什么了？”
“学了一首诗！”洛伊立刻回道，急不可耐地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谢尘也很配合地夸他：“你都能背下来了。”
“嗯！我写了十遍呢。”洛伊颇为自得地道，“那些字可难了，但是我都记住了，老师还说我写的字很工整。”
“那看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掌握中文了。”谢尘摸了摸他的头。
洛伊哼唧了一声没说话，情绪顿时耷拉了下来。
“怎么了？”谢尘谨慎地问道。
洛伊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谢尘便打开车门让他先上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
等他们都坐进后座，谢尘吩咐司机开车，然后又问了洛伊一遍刚刚的问题。
“唔……我学的没那么好，昨天的题错了好多。”洛伊有点不高兴地道，嘴唇微微撅起。
“错了哪些？我可以看看吗？”谢尘问道。
洛伊犹豫了一下，然后拉开小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摸出一张试卷，递给谢尘。
谢尘拿过来看了一眼，试卷上有红笔批改过的痕迹，他寻着错号看了一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古诗填空题，需要填写的部分在括号里，洛伊是这样填的：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hai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lou）。”
谢尘每次看到他板板正正又十分稚嫩的字体，都觉得可爱得很，此时也不例外，看着看着轻轻笑了笑。
“你笑我！”洛伊顿时火冒三丈，气鼓鼓地怒视着他。
谢尘从试卷上抬眼，“没有笑你，只是觉得你的字很可爱。而且你能写出拼音来，也很厉害了不是吗？”
“嗯。”洛伊对他的夸赞很受用，火气很快下去了几分。
谢尘安抚完他，又继续看向试卷，后面一个错处是造句题。
题目是：请用“吃饭”一词造句。
“让我看看，你写的是……”他看着洛伊写的答案，边看边念了出来，“我今天吃了……一吨饭？”
谢尘念完抬眼看向面前清瘦的少年，这句话的风趣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没忍住又笑了下。
于是洛伊的火气立马又窜上来了，“你又嘲笑我！”
说着他一把夺回了试卷，愤愤道：“我就不应该给你看，我再也不要给你看我的东西了。”
谢尘一听，心道这可不行，忙解释着：“不是嘲笑你，真的只是觉得可爱。”
“我不要可爱，我要做对题。”洛伊气鼓鼓道，拿过小书包又把试卷塞了进去。
“你才学了两个月，已经进步很大，不急在这一时。而且过去不会汉字，也没太影响生活，对吧？”谢尘继续安抚道，不过这话却并不是随口一说，他心底也确实佩服洛伊。洛伊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实际上顽强而努力，与一般雄虫截然不同。
“嗯。”洛伊扁了扁嘴，“但老师给我讲题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听见了，都在笑我。”
谢尘略微沉思，试探着问道：“那要不我们换一家辅导班，或者我教你？”
“不要。”洛伊果断拒绝了，早在他说要学汉字的时候，谢尘就提议过教他，但洛伊感觉不能整天跟他待在一块，还是得拉开点距离，所以否决了，“就这样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他们只是些小孩子。”
后面谢尘没再多说，车子很快驶到了一家餐厅门口。下车后洛伊问谢尘：“今天吃什么？”
他们一起吃饭基本都是谢尘挑的地方，但每次都很合洛伊的口味。
“进去看看吧，这店是我跟朋友一起开的。”谢尘揽着他一块往台阶上方走去。
“欸？是吗？”洛伊有些意外，边走边打量了一下。从外部看，这家店的装潢是黑色系的，设计简约典雅。
进门口他看到里面有一面鱼缸，鱼缸内水草悠荡，各种鱼儿自由来去，其中有一只竟然就是他之前看到的微笑鱼。
洛伊开心地迈着大步往前走去，想跟小鱼玩一会，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呜……”
谢尘想扶他却没来得及，等他赶到洛伊身旁，洛伊已经摔得皱起了眉头。谢尘有些心疼地扶他起来，一边问道：“都摔到哪了？”
“膝盖。”洛伊弯腰摸了摸膝盖，又抬头埋怨着，“你干嘛用这么滑的地板？！”
“抱歉，我让他们换掉。”谢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换成地毯。”洛伊随口道。
“好。”
这时有女服务生过来，关怀地询问洛伊的情况。谢尘看洛伊的膝盖磕红了，便让她帮拿个冰袋过来。
他扶着洛伊在定好的位置上坐下，让洛伊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拿冰袋给他冷敷了一会。
餐厅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洛伊发觉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腿，“好啦。”
“你自己再敷一会吧。”谢尘把冰袋交给他，又拿了本菜单给他，“顺便看看想吃什么，我去一下，很快回来。”
“哦。”洛伊把两个冰袋按在膝盖上，翻起了菜单。
谢尘离开后直接去了前台，值班经理看到他后，大老远地就迎过来，微笑着关切了一番。
“没关系。”谢尘的目光扫过门口的地面，“不过这里的地板换掉吧，明天先暂停营业。”
值班经理微微一怔，但还是比较淡定地回道：“是，我们换个不那么光滑的。”
“不，换成地毯吧，羊绒或真丝都可以。”谢尘从容不迫道。
值班经理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是。”
谢尘微微颔首就折身返回，留下值班经理和前台服务生面面相觑。
他们餐厅才刚开业啊，这就要暂停营业了？！还有这个地毯，是非铺不可吗，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