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研究虫族的我原来是神【完结番外】>第59章 《外骨骼》中

  齐亚心惊胆战回到地下室时,悚然发现门前站着一道灰暗的影子。

  他腿部肌肉一下子绷直,手脚冰凉,很想逃跑,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走过去。

  “你去了哪里?”管家凉凉地问。

  齐亚咬紧牙没有开口。

  “看不出来……”管家嘲笑道,“是我走了眼,还以为你是个憨的,结果跟你长相一样,是个爱动歪脑筋的贱狐狸。”

  “你是不是去了三楼?”管家带着阴冷的气息逼近,“你看到了什么?”

  齐亚心中警铃大震,直觉告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他看见了埃米里安指使管家给雌虫放血。

  齐亚下定决心,捏紧拳头,片刻后,他浑身猛然颤抖起来,砰地跪下,膝行至管家身边,满面惊恐。

  “我承认,我承认,我动了歪心思,我去找了耐尔,我想求他,我想让他帮我摆脱奴籍。”

  “耐尔教授?”管家疑惑,“你没去过老爷房?”

  “什么?”齐亚止住惊恐,愣愣地回望管家。

  忽地,管家低头在齐亚身上嗅嗅,闻到一点很淡的清冽的冷香。

  “还真是耐尔教授……门口的居然不是你?”

  他看向齐亚的眼神中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你到底会盘算,直接挑了个……”管家止住话头,摇了摇脑袋,“算了。”

  “你得领罚。”管家直言道。

  齐亚跪在地上,抖了抖眼皮。

  翌日清晨,脸上长雀斑的虫族少年闭着眼,摸了摸左边冰凉的床铺,一愣,猛然睁眼。

  忽然,他看见床边坐着一道佝偻的身影。

  旁边同伴还在睡,雀斑少年坐起身,推了一把齐亚。

  “怎么起这么早。”

  一推,齐亚身体晃了晃,雀斑少年一愣,感觉掌心一片黏腻,低头一看,发现大片暗色血迹。

  “你怎么了?”

  “你知道耐尔教授一般几点出门吗?”齐亚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

  “你被责罚了?”

  “我需要跟耐尔教授接触。”

  “你这样做会死的!”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唔……怎么了?”旁边通铺少年陆陆续续被吵嚷声叫醒。

  “你们有谁知道耐尔的出门时间?经过庭院的时间?”

  齐亚站起来,背过身,地下室内没有可见光,只有门缝里透出一些外面走廊的烛火,打在齐亚身上,一面阴一面阳,像一座灰黑色沉默的雕像。

  “好像……就是现在。”一个少年动动耳朵,“我听见上面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了。”

  这个少年长着一对招风耳,听力格外好。

  “应该是耐尔教授的车,轰鸣声大一些。如果是埃米里安老爷,动静更小,因为听管家提过,老爷不喜欢吵闹。”

  “好。”

  话音一落,齐亚立刻推门出去,一瘸一拐扶着墙面拼命向上奔去。

  留下一室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久久无法回神。

  -

  耐尔坐在后座,车子平稳行驶在石子路上,他翻看着某一个学生的论文,抬了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开慢一点。”

  耐尔随口吩咐道。

  他视力不是很好,看文字时,习惯戴眼镜。

  忽然,司机踩下刹车,耐尔身体往前一倾,论文纸撞在前座椅背上,折了一个角。

  耐尔眉毛一挑,手指按上那个折角,完美雪白的纸张出现了不完美的折痕,像是丑陋的疤。他反复摩挲着折痕,将其抚平,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他神情漠然,有些强迫,不断摩挲。

  “是什么?”耐尔危险低沉地问道。

  司机吓得满脸冷汗:“一个……浑身是血的……拦车……”

  耐尔一怔,抬起长密的睫毛看去,看清那双金黄色的瞳孔,不由停下手中反复摩擦折痕的动作。

  “等我一会。”耐尔换了副表情,神情温和地对司机说。

  他一下车,就看见这只小奴隶颤巍巍跪在粗糙的石子路,虽然这些石子个个被打磨得光润透亮,但缝隙中还是有不少砂石。小雌奴似乎是被责罚了,浑身鞭痕,嘴角都肿起来,颧骨破了很大一块皮。两个充血的膝盖肿得老高,绽开伤口的皮肉不自然外翻着,他跪在地上不要命地朝自己膝行过来,砂石碾进伤口里,汩汩血流出来,渗进鹅卵石里。

  “耐尔先生。”

  小雌奴的声音细弱蚊蚋,故意选了一种和旁的不同的称呼,有意亲近,从鼻腔中挤出委屈的音调,生涩地抬起眼看他,上扬的眼尾却像把钩子,雌奴委屈地瘪嘴,撒娇讨饶。

  耐尔面上平静地微笑,他右手覆盖到左手食指的戒指上,轻轻转了转镶满钻石的戒圈。

  心想,就是这副表情,他在无数间谍脸上见过,不知道这小家伙练了多久。

  敛去心中想法,他朝不远处路旁一个随从挥手,平和地说:“送他去疗伤,晚上我要在我房间见到他。”

  言下之意,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动齐亚。

  随从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齐亚,随后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太过冒犯,立刻低头哈腰回复道:

  “是。”

  耐尔稍稍弯下腰,从怀中抽出一张轻薄的帕子,隔着帕子按在小雌奴懵懂的脸上,在他眼尾擦了擦。

  “我要忙一天,晚上见。”

  说完,他轻飘飘地松开手,帕子落下来,齐亚下意识敏捷地接上,捏在掌心,将平整的软布捏出皱痕。

  “晚上见。”齐亚无意识地回应耐尔,他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默许包庇了他。

  耐尔上车,车子重新发动,扬长而去。

  齐亚怔怔地跪在原地,手帕上的冷香传来,与昨晚对方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他已经无法思考,任由随从搀扶起他,将他带去矮楼治疗。

  -

  破天荒的,他没有被按在十八个座位长桌餐厅吃饭,而是单独被带去了一个小隔间,呈上与昨天荤腥完全不同的清淡饮食。

  “这也是耐尔教授嘱咐的,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能食用油盐过重的食物。”耐尔的贴身仆侍对他轻声说道,“请不要拘谨,教授再过半小时就会回来。”

  贴身仆侍摆好食物,随后站在一旁,恭敬地站着。他不留痕迹打量着这个雌虫少年。

  浑身缠满绷带,颧骨还贴着一块可笑的纱布,下巴尖磕了块淤血,紫得发黑。

  耐尔教授居然会包庇这样一个演技拙劣的可怜虫。仆侍轻蔑地想。

  齐亚心里装着事,吃不下,他想了许多说辞,准备对付即将见面的耐尔,可表面上,他又不能泄露自己的紧张,他用银汤匙不断搅着浓汤,不知过了多久,浓汤都变得黏稠。

  门口的小银铃突然被晃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贴身仆侍微微弯腰,表面客气地朝齐亚说:

  “请移步。”

  “是去书房吗?”齐亚条件反射一震,松开手中汤匙,银质餐具与瓷盘边缘碰撞。一听这刺耳的声音,齐亚背上隐隐作痛,昨天受到的教训让他对用餐时任何无礼行为都敏锐至极。他瞪大眼睛瞅着仆侍,紧紧盯对方的手,生怕仆侍抽出一条不知从哪来的鞭子。

  “是去耐尔教授的卧室。”贴身仆侍微微一笑,毫无在意。

  齐亚松了一口气,在贴身仆侍后头亦步亦趋跟着。

  耐尔的卧室在走廊的另一头,和书房不过相隔三个门。

  齐亚一路上都低着头,用余光瞥着,暗中收集信息。

  “耐尔教授,您要的带到了。”

  “多谢。”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做得很好。”

  贴身仆侍受宠若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下仆蒙恩。”

  齐亚走进去,站在门口,贴身奴仆退出去,轻手轻脚关上门。

  咔嗒。

  齐亚听到身后落锁的细微动静,一颗心脏紧张地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拼命掐着手心,才让自己面上保持冷静。他脑中努力在思考,难道耐尔真的如此温和,会可怜他这样一个几度冒犯的奴隶?还是因为……

  “昨夜谢谢你的照明。”

  耐尔率先开口,打破平静。

  齐亚猛然抬眼看去,他惊讶这雄虫就像是读懂他的内心一样,居然在……解答他的疑惑。

  “是……我……”齐亚艰涩地开口,之前在脑中编造的谎言全都用不上了,因为耐尔根本没有问他为什么私自闯入三层。

  齐亚攥了攥手心,将掐烂的皮肉攥出了血,他一咬牙,决心生硬地将编排好的话悉数说出:

  “我太饿了……”齐亚撩起眼皮,飞快看了一眼噙着笑的雄虫,见对方脸上没有异样,继续说道,“我想……我想多偷点吃的,却看见了……老爷指使管家放……放血……那只雌虫……”

  说到这里,齐亚浑身抖一下,几乎快站不住。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求助似地看向耐尔。

  耐尔对他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似在让他慢慢说。

  齐亚深吸一口气:“耐尔老爷……耐尔先生……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慌不择路……在黑暗中撞到了您,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这只浑身伤的小雌奴瞬间跪下去,口中不停呢喃着,像是被吓坏了,有些失常,抬起空洞求助的眼睛,金灿灿的黄瞳,像是望着救命稻草。他看见耐尔无动于衷,索性抬起手,左右开弓,正反手不断抽着自己的巴掌。

  “绕我一命……耐尔先生……绕我一命……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耐尔坐在丝绒布面的椅子上,双臂搭在两旁扶手,双腿交叠,像是在剧院看戏那样自然。他见齐亚自虐地打自己脸,双腿交换,换了左腿在上,双手也交叉,放至腹前。

  “好了。”耐尔沉声柔和地说道,“我相信你,你是真的很想活着。”

  齐亚听着他的话,眼皮翕动几下,垂下手,低着头,一副任听发落的模样。

  “过来。”耐尔叫他。

  齐亚挪动膝盖,向前挪动,每移一步,就像是用膝盖磨在钉板上,钻心地疼。

  他紧咬着下唇,除了逸出的几声痛苦鼻息,其余的声音,皆被死命地按在喉咙里。

  耐尔皮鞋是哑光的,边缘刻镂一圈花边,鞋尖正指着齐亚。耐尔垂眸看了看,看见这个贪生怕死的小雌奴离他自己的鞋尖越来越近。

  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距离,齐亚停下来,尽力挺直身体保持端正。

  他努力抬头看去,只见耐尔红宝石般暗沉的瞳孔,正晦暗不清地打量自己。一时间他不明白耐尔到底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齐亚清楚,他必须主动掌握局势,不能陷入被动,就算是绝境,也必须寻找一线可能反击。

  齐亚鼻端闻到了什么,耐尔身上的冷香不同寻常,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醇香的酒味。

  齐亚眸光一闪,心中滑过一个猜测。

  “您遇见开心的事了吗?”

  饶是耐尔,他也没料到这小雌奴会说出这句话。他愣了一秒,伪饰出来的微笑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们乡下,只有庆祝的时候,大家才会喝酒。那种酒和您饮用的还不一样,由珍贵的粮食酿造,比起果酿的酒液,更烈一些。所以我闻见您身上的酒香,以为您是因喜悦而喝酒。”

  耐尔放下翘起的脚,□□,手肘撑在膝上,往前倾,靠近这只雌奴,红宝石般的眼珠闪烁着充满兴趣的光。

  “你说对了。”耐尔朝他扬起一个真的微笑,专注地盯着齐亚,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似的,格外有深意地说,“今天我收下一个学生,他也是雌虫。阿威德大学不收雌虫,是我破例要他的。他和你年龄相仿,可他比你聪明得多,在我研究方向上颇有见地,也比你更加有用。”

  “我也可以有用的。”

  齐亚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他思来想去,这是他唯一一个办法,能暂时保住性命,也有机会完成任务。

  “耐尔先生……”齐亚抬起裹着纱布的手掌,轻轻搭在耐尔的皮鞋尖,抬起眼,神情忧伤地说,“耐尔先生,我可以比他更有用。”

  话音落下,齐亚弯下身去,嘴唇轻轻碰了碰耐尔的鞋面。

  耐尔瞬间就笑出声来。

  “拙劣。”混合笑意和冷漠的声音突然从齐亚头顶响起。

  下一刻,齐亚被一只骨结分明的手狠狠抓住下巴,托住下颌,被迫向上抬。

  耐尔太用力了,齐亚被拖起,膝盖都离了地。可这只雌奴忍住反抗,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未发出任何声音。

  “你是卧底吗?”耐尔失去耐心,眼神冰冷地发问。

  这一刻,齐亚反而冷静下来,他浑身血液倒退回心脏,四肢发冷,却格外放松。

  他轻声答:“不是的,先生。”

  “我再问你,你是卧底吗?”耐尔头低下来,靠得更近,几乎是鼻尖贴鼻尖。

  “不是。”

  耐尔手上更加用力,齐亚的下颌骨剧烈疼痛,握拳的手指不受控制蠕动挣扎起来,他似乎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得面目扭曲。

  “我不是。”

  没等耐尔再问,齐亚咬紧牙关,一声声,一字一句,从嗓子深处挤出沙哑可怖的声音。

  “我不是。”

  “不是。”

  橙黄灿烂的瞳孔在这一刹那放出奇异的光。

  “好。”

  耐尔眼神一动,放松了手掌力度。

  齐亚滚在地上,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你知道舅舅买下这些雌奴,是为了做什么吗?”

  齐亚逃过一劫,心脏剧烈跳动着,他捂着嘴,闭眼猛摇头,还没从刚才缓过劲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安排你们吃美食,睡安稳觉,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吗?”

  “因为这样……”耐尔自问自答,“因为这样,肉质会变得很好吃。”

  “如果不达标,就只能喝血了。”

  齐亚一愣,瞬间睁大眼睛,连下颌的疼痛都忘记了。

  “我们是……食物……?”

  “是啊。”耐尔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意思,伸出手,揉了揉他脏兮兮的头发。

  齐亚一下子想起地下室那十几只小雌奴,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变成埃米里安餐桌上的美食……

  “很恶心吧。”耐尔轻声对他说。

  “呃……”齐亚胃部一阵抽搐,他脑中突然爆发出可怖的一幕。

  他想到雀斑少年会被剖开肚腹,躺在餐桌上,伸出苍白的胳膊,面无表情地质问他……

  为什么不快一点?

  为什么不快一点完成任务?

  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他被吃……

  “呕……”齐亚张口猛然吐出来,前不久刚咽下去的晚饭混合胃液一起,全都呕在了长绒地毯,也溅在了耐尔的皮鞋上。

  耐尔倒是无所谓,生生露出一个血腥气的笑。他伸出手,压低身子,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地拍着齐亚的瘦骨嶙峋的脊背。

  “可怜的孩子。”耐尔那张年轻漂亮的嘴,无比怜悯,也无比玩味地说道。

  “我会向舅舅买下你。”在齐亚看不见的地方,耐尔露出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饶有兴趣地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食物,你可以做我贴身仆侍,照顾我的起居。”

  “耐尔先生……”

  “不用太感激我。”耐尔猩红色的眸子瞥向一旁,他从床头琉璃灯罩上,看见一坐一跪两道模糊的身影,手中把玩起齐亚的头发。“我很想看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在死之前,不要告诉我你完整的名字。”

  “是……”

  从那天起,他搬出地下室,被带到三楼,由耐尔的贴身仆侍教导着,他白日学习礼仪,学习伺候主子的规范,夜晚入睡前,却总是被噩梦环绕。一闭上眼,他总会想起地下室那十几双眼睛。

  他知道,他必须加快速度,快点找出书房里藏着的秘密文件。

  可在这十几天中,他和耐尔先生都没有什么交际,他只有在夜晚,耐尔从书房回卧室那一小段路上,齐亚替耐尔掌灯的时候,他才有机会靠近耐尔。他摸清耐尔出入书房规律后,曾多次潜入进去,可里面什么都没有,那间书房就像是一个被觊觎的保险柜,敞开门,空空如也,他这个小贼还不死心地一次次往里窥视。

  不在书房,那会在哪里?

  齐亚替耐尔掌灯时,他垂着头,举着灯走在耐尔身侧,看着地毯上暗沉沉的影子,不禁思索道。

  “明日迪尔西亚会来。”耐尔突然说。

  “什么?”齐亚想得太入迷,没听清耐尔的话。

  耐尔温和一笑:“是舅舅雌子的孩子。”

  埃米里安的雌子。

  齐亚想起情报上的信息,埃米里安只有一个雌虫孩子,成年后与柴特将军成婚,婚后育有一子,是个体弱多病的小雌虫。

  耐尔温和道:“迪尔西亚的雌父雄父要将他托养在这三天,三天后晚宴,他们会来接走迪尔西亚。”

  “那孩子有些……”耐尔的语气听上去颇感头疼,“明天他来了,可以拜托你照顾他吗?”

  “当,当然。”齐亚意识到这是一个接近任务目标最好的机会。“耐尔先生,以前我在乡下时很擅长照顾幼虫。”

  “那就这么说定了。”

  齐亚将耐尔送到卧室门口,为他关上门后,熄灭了自己手中的灯。

  他在黑暗中平静地呼吸着,一个大致的行动方向逐渐在脑海中成形。

  翌日是休息日,耐尔一早就出门,亲自将小雌虫迪尔西亚接回了夏普庄园。

  那小雌虫像是树懒一样紧紧挂在耐尔的身上,两只小手攀着他瓷白的脖子,一手抓领子,另一手抓发梢。

  迪尔西亚将耐尔平整的衣襟压得皱巴巴。

  他们悄无声息来到书房,齐亚看过去,发现耐尔暗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连忙放下手中还没整理完的书,快步走上前伸着手臂:“我来吧,耐尔先生。”

  “不要!”迪尔西亚别过苍白的小脸,躲着齐亚的手,“我只要表舅抱。”

  “听话,迪尔西亚,我还有工作要忙。”耐尔轻声说着,他的眼神也愈发无奈起来。“就让他陪你好不好。”

  “不要!”迪尔西亚将头埋进表舅颈窝,湿乎乎的鼻息打在耐尔皮肤上,他不易察觉地蹙眉,往旁边偏了偏。

  齐亚注意到他细微表情,心一横,直接卡住小雌虫腋下,将迪尔西亚抱离耐尔。

  小雌虫手脚在半空中扑腾起来,齐亚手臂一弯,将他翻了个面儿,牢牢按进自己的怀中。

  “我不要你抱我!我不要!”迪尔西亚又哭又闹,手扯上齐亚的头发,转过头泪汪汪看耐尔。

  “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耐尔展开眉毛,虽然面上温和,但齐亚总感觉,他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

  “迪尔西亚有先天性血液疾病,不要让他靠近尖锐物品,时刻看住他,不要让他受伤。厨房那边我吩咐过了,按时吃饭,饭后吃药。这几天埃米里安舅舅不在家,你就带他在三楼这片区域活动,他的房间在我卧房旁边……”

  “我要跟表舅舅住!”迪尔西亚打断耐尔的话,瘪嘴叫嚷。

  “……那就把他安排进我房间,让仆侍多加一张小床。”

  齐亚抱着气鼓鼓的小雌虫仔细听着,将耐尔的吩咐都记在心里。

  “对了。”耐尔走出书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脾气不好,哄着点。”

  轻飘飘一句嘱托落下,书房门关上,整个房间立刻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齐亚的耳朵被幼虫尖声利嗓吵得一痛,疑心是他将幼虫勒得太紧,准备将他放下来。可那幼虫又不让他抱,也不让愿落地,在他怀里又扭又拽,齐亚脚下一拐,后腰直直撞上书桌角。

  他的后背猛然推动了一个光滑的东西,他能感觉那有些分量的东西往旁边偏去。

  糟了!耐尔先生书桌上的摆件都价值不菲!

  齐亚惊恐地转身,却率先看见,书桌背后,一面巨大的油画从中间裂开一条缝。而桌角他撞到的白玉摆件,只是歪歪扭扭斜在一旁,并未坠到地下。

  这是……

  齐亚抱着幼虫往巨幅油画那里走去,顺着缝隙,里面些湿冷的空气往外传来。

  怀中小雌虫眼睛睁得大大的,瞬间安静下来。

  “里面是什么?”

  齐亚在缝隙边缘按了按,油画微微往内扣,似乎是一扇门,里面很黑,但有空气流动,空间很大,有木制品的清香,也有耐尔身上很淡的香气。

  怪不得他在书房一无所获,原来这里还有暗室。而那价值不菲到他碰都不敢碰的尊贵摆件,居然是机关。

  齐亚垂眸看着幼虫软绒绒的头顶,面无表情地想。

  “里面有一只黑暗幽灵,这是它的嘴,吹到你脸上的风,是他在打鼾。”齐亚用一种低沉诡异的声调说着。

  迪尔西亚一下呆住了,眼睛睁得更大,睫毛根根立起,柔软的小嘴唇半张着。

  “黑暗幽灵会躲在这里,抓走每一个不听话的小虫族,你刚才闹了对吧,惹你的小舅舅不开心了。”

  “迪尔西亚不是故意的。”小幼虫放软声音,委屈地咕哝。

  “我听见黑暗幽灵说,迪尔西亚不愿意自己走路,一直要抱着走,那这两条腿也没什么用,不如丢给它吃掉。”

  说到这,齐亚按着油画,将门缝推开更大,里面黑洞洞的,像个深渊。

  “不,不行……”

  齐亚把迪尔西亚抱着往上抬了抬,吓得小幼虫紧紧抓住齐亚的衣襟。

  “好吧,我不会把你交给幽灵的,我会保护你。”齐亚对小幼虫温柔一笑,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精明,他走去桌角,将白玉摆件回正,油画中央那条细长的黑缝瞬间闭合。

  “你看,它不见了,被我赶跑了。”

  “嗯……”小幼虫稍微安心了点。“谢谢你,仆侍。”

  “迪尔西亚,我会保护你的。”

  -

  午后光线慵懒地洒进耐尔的卧房,穿过宽长的玻璃窗,将菱形的光斑映在雪白的床单上。

  夏普庄园周围多植物,夏日午后又闷又热,可耐尔的房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气温正合适,迪尔西亚仰面睡在耐尔大床旁边的小床里,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耐尔先生吩咐他一刻不能离开迪尔西亚,他必须恪守规矩。小床很矮,齐亚侧坐在地毯上,趴在小床旁边,不能僭越。

  齐亚百无聊赖地趴在边缘,观察迪尔西亚,他没见过埃米里安的雌子,也没见过柴特将军,不知道小雌虫到底长得更像谁,不过从他的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来看,他们应当不算难看。

  盯着那长而卷曲的睫毛,齐亚联想起了耐尔。耐尔先生的睫毛也很漂亮,尤其是睫毛根部。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齐亚一惊,起身看去,正是耐尔。

  他欠身,张口想说什么,被耐尔一个手势打断,示意他不用理会。随后耐尔打开衣帽间,便轻轻将门合上。

  衣帽间的门板很薄,光线打在上面,齐亚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身影的动作。

  他好像在换衣服。

  是要去哪里吗?是要去联系智蕈,送出情报吗?

  正当他目光发直思索之时,门突然打开,齐亚直白的视线正撞上换好一身挺拔礼服的耐尔。

  见状,齐亚连忙敛了神色,垂眸不语。

  “过来。”耐尔压小声量,轻声说。

  齐亚一怔,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迪尔西亚,随后放缓脚步,朝耐尔走去。

  耐尔背对他,双手各拿一根不同花色的领结。

  齐亚从他身后望去,正对上他们面前的镜子,他从镜子里看见耐尔正交替将它们放置身前比划,似乎在苦恼应该戴哪一个。

  齐亚不动声色地打量镜中雄虫。

  耐尔虽然看上去苍白斯文,但身上有明显的锻炼痕迹,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手指有茧,像是惯常使用某种武器。现在他身穿一袭纯黑色礼服,剪裁合体,优雅且合乎风度。内里穿了同色的礼服马甲,双排扣,勾勒出平坦优雅的腰腹。整体看上去似精致的刀鞘,包裹一把暗藏锋芒的刀。

  镜子里,齐亚将他的视线从耐尔的身前,缓缓移到耐尔的脸上,最终与那道冰冷的红色瞳孔对上视线。

  那眼神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齐亚接过耐尔右手的纯黑色手打领结,站在他身侧,微微抬起手。

  “是去见诺桑伯爵的雌子。”耐尔转过身,与齐亚面对面,随口轻声解释道,“今晚约定好请他吃饭。”

  “另一根暗蓝色的有花纹,如果是约会,还是庄重一点,不显轻佻为上,这个更合适。”齐亚说。

  齐亚伸长手臂,将领结绕过耐尔的脖颈,翻起他丝缎质地的衬衫领子,很小心地没有触碰到耐尔的皮肤。

  似是为了方便齐亚动作,耐尔凑近了点,稍微低了低头。等齐亚整理好他后颈衣领后,又站直,扬起下巴,任由齐亚在身前替他整理。

  侍奉主子,替他们整理着装是贴身仆侍们再日常不过的工作,齐亚熟练地操作着,他私下练习过很多次,闭着眼都能打出完美领结。

  靠近耐尔时,他屏息,以防自己的呼吸会引起对方的讨厌,可耐尔身上清淡冷香的存在感过分强烈,他目光平视在对方喉结之处,小心翼翼地吸气,喉头紧张地吞咽一下。

  耐尔脆弱的脖颈就在自己手中,如果这时他勒紧手中的领结,用力按在动脉……不需几秒,他就会昏过去……

  耐尔此时垂着眸,如红宝石般的瞳孔紧紧锁定在齐亚的脸上,没有眨眼。

  “唔……”一旁小床上安睡的幼虫忽然嘤咛一声,两条短腿一蹬,猛然将被子踹开,露着圆滚滚的肚皮,继续呼呼大睡。

  齐亚本就处于高度紧张中,手一抖,堪堪擦过耐尔的喉结。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将领结系得十分紧,将柔软的领子挤勒到变形,衣领上,一条条褶皱在领结之下挣扎着。

  他仓皇抬眼对上耐尔的视线,发现雄虫毫无表情,似在审视,又似毫不在意。齐亚根本看不穿这个雄虫的表情。

  齐亚的手还搭在对方的脖颈上,手腕冰凉。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勾进领结缝隙,轻轻一扯,就将他过分紧勒的结松开。

  “你去照顾迪尔西亚,我自己来。”耐尔轻微侧身,就将齐亚还愣愣伸着的手错过去了。

  “万分抱歉,耐尔先生。”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齐亚没听明白。

  “三日后宴会,会有一个高级仆侍生病,需要你顶替他的位置,替他接待夏普庄园的贵客。”

  “我……”

  齐亚从镜中看见耐尔三两下就系好一个完美的领结。可衬衫领子还有些皱,与笔挺的外衣和精致的领结十分不协调。他记得耐尔不喜瑕疵,准备替他换新衬衫。

  耐尔抬手阻止,转过来,看见齐亚的模样,不漏痕迹地叹了口气。

  “需要我告诉你那些贵客的名字吗?”

  “名字?”

  “诺桑伯爵和他的雌君以及雌子,阿卡罗尼恩主教,还有柴特将军。”

  齐亚在听见这些名字后瞳孔一缩,这些虫族全都是与埃米里安有着密切利益相关的贵族或掌权者,他们的晚宴,一定涉及很多机密。

  耐尔暗红色的眼中终于流出满意的光,他伸出手,轻轻在齐亚肌肉僵硬的后颈捏了捏,随后从衣柜暗格取出一副手套,得体地穿戴完毕。

  “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失策了,多分了一章,下章我必播完《外骨骼》。(锤墙)

  耐尔疯狂暗示齐亚:你已经掉马了。

  齐亚惊恐睁大双眼: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