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研究虫族的我原来是神【完结番外】>第44章 深海篇(十一)

  章鱼身上堆满了厚厚的珊瑚壳,它安静地伏在那里,就像是一动不动的小山。

  海音螺已经播放到第九个了,里面传出来的少年声音也逐渐沙哑起来,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许多,向着青年的嗓音过渡去。

  在叶阿的世界,他成长需要付出七年之久,而在听众的耳朵里,他的成长变化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或许还会更短。

  钟易和李简就是在此刻听见海音螺里面的声音说: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他,他黑发灰眸,没有鱼尾,披着很长的斗篷,只能看清一半面容。他告诉我,他来自别的时空,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完成一些任务。”

  黑发灰眸……没有鱼尾……

  李简朝钟易看去,怔忪着,发现这些特征,钟易居然都对上了。

  而钟易的神情淡淡的,仿佛与他无关一样。他只是用手划过还没有播放完毕的海音螺,一时间,它们微小的壳外浮现出淡蓝色的光晕。

  李简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下一刻,叶阿接下来的话,让他震惊不已。

  -

  叶阿以一种平静的叙述语调说着:

  “我本是不以为然,对这样一个匆匆过客毫无留意。但没想到,转瞬之间,他掀开斗篷兜帽,那双眼睛从铁灰色变为纯净冷冽的蓝。

  他对我说,你的心中有一团愤怒的活火。

  我愣住了,看着他伸出手,点上我的眉心。刹那间,皮肤上的所有溃烂愈合,我遭受的一切侵蚀都消失不见,甚至连我的断指都复原了。

  他靠近我,在我耳边耳语,说着一些……我这辈子从未想明白的话,从未听过的话。

  过了很久。

  我将那些话一字一句刻入肺腑。

  过后,他说他要走了。我急切地问他姓名,他却摇摇头,只让我称他——

  【修正者】

  可我知道,他改变了我,他让我的思想冲破囿于环境的枷锁。

  在我心中,他和李加一样,都是我的老师。李加教会我知识,他教会我如何反抗。

  从那之后,很快就到了我出狱的日子,时间飞速流逝,我的计划也在一朝一夕之间愈加稳固。

  我回到村子的那天,恰好就是海息迎接新的海耶拿的日子。

  祭司已经更替,是那个曾经包庇过我的少年海息,当然,他已经长大了,我也一样,早就悄无声息地成熟,可以参与婚配。

  大概是海息真的很少,很稀缺,像我这种关押许久的罪犯,也不得不完成婚配任务。

  我对上祭司的眼神,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还记得我,在匹配海耶拿的盛宴上,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我,生怕我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对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用口型说道:放轻松,我什么也不会做。

  毕竟我得到了修正者的指引。

  很快我就像其他海息一样,唱歌,跳舞,对初来乍到的海耶拿表达热情。我选了一只很瘦的海耶拿,他没有任何追求者,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瘦,瘦到在温和的水流中,都立不稳身体。

  当我牵起那只海耶拿的手时,我余光瞥见祭司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冲他笑笑,监狱的污水腐蚀我的肌肤,同样也磨平我的棱角,但只有我知道,在这样温吞的表象下,我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典礼过后是播种,我不讨厌海息这样称呼繁殖行为,甚至觉得挺有意思的,海息们擅长使用一些温和的词汇来进行自我欺骗。

  我们所在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我和很瘦的海耶拿并肩直立在镜子前,他面色苍白,眼神麻木。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海耶拿愣住了,他或许是没想过自己会被问到姓名。

  因为在这里,从虫族进入深海的他们,抛弃姓名,就像抛弃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他们只与雄性海息接触三天,这三天不需要姓名,粗暴一点的海息们会叫他们‘喂’、‘你’,冷静一点的会叫‘海耶拿’,古板一点的会叫‘援助者’,温和一点的会称呼‘您’,无论如何,都不是妻子,也不是伴侣,更不是钟情对象。

  就算海息们为了播种设计出三天仪式,也不过是欺骗自己坠入爱河的假象,真正入戏的又有几个海息?很少很少罢了。

  进入深海的虫族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总是一副麻木的表情,就像是被命运操控的木偶,根本没有任何自主意识。

  我问这个很瘦的海耶拿,你的名字是什么?这时我也在从镜子里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我……我叫李尔。

  我了然,从镜子中打量着他外貌,柔软纤细的发丝,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鱼尾很长,骨头也很长,如果在陆地上,他可能是个子很高的雌虫。

  我问他,李尔,你想回家么?

  我看着他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听见他说:回家,我能回哪里去呢?家族不会接受我的。

  我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对他说道:强行生育后,你会死掉的,这样的现实你也接受吗?

  我看见他麻木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那是对生命还存有留念。

  李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有些愣愣地,反问我:你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海息。

  我说,大概是我不喜欢交出我的大脑。

  他问,放我走你会怎么样?

  我说,我会被处死。

  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说,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李尔不说话了。

  那天晚上,海水清澈,是最适合播种的夜晚,我和李尔潜行穿过村子,听见海耶琴似的嗓音喘息低低高高此起彼伏。

  我带他去了曾经关押我的废水监狱,绕开守卫,给他披了一件斗篷,勉强抵御污水。

  我给他指了条出路,十分隐蔽,在黑绿色的污水最浓郁的地方,隐藏着一条我徒手挖开的通道。他要是进去,可以沿着污水管,回到岛里。他似乎是没想到,震惊半晌,看看我又看看通道,犹豫地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又退出来,露了个脑袋,回头问我,不一起走吗?

  我摇头拒绝了。

  他眼神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从这份好奇中居然生出一种被关心的错觉。时间紧张,本不想多费口舌,却莫名想多跟他说几句,或许是因为他叫李尔,跟李加属于同一个家族。

  我对他说,从前老师告诉我,母亲的怀抱比海面轻抚的浪更加温暖。

  为此,少年时候的我曾无数次偷偷浮出海面,望见空荡的海水,却只觉得更冷了。

  浮出海面后,我亲眼见到虫族执行官将你们这种祭品丢下来,这些祭品的挚亲只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他们最后一眼。那是我第一次感知到‘家人’的存在。

  我看见李尔迷茫的表情,对他解释道,你不必理会‘家人’是什么,这只是我另一个老师教给我的词汇。

  我朝后面退了一点,海水传播动静的速度很快,我的身后有大批追兵正在逼近。

  我对李尔说,你和我们不同,我们是弑母的诅咒,你有家族,也有挚亲,就算没有,回到你的世界,你总会找到那样的存在,你和我们这种全无希望的物种不同。

  很快,我被架上绞刑架,即将接受处刑。

  毕竟我违背了持续了两百年的规定,放跑了海耶拿。

  我该庆幸他们没有堵住我的嘴,因为,今晚的重头戏,要上演了。”

  -

  海息稀少珍贵,他们很少动用死刑,但一旦出现需要用到死刑处决的罪犯,一定是极端罪恶的,足以动摇整个海息世界的。

  祭司宣判叶阿就是这样的罪犯。

  叶阿被架在整个村子的最高点,高架游车有了新用途,它不仅可以用来展示神降,也可以用来斩首示众。

  所有海息都被吸引来观看,包括前一晚才受孕不久的海耶拿,这场前所未有的处刑聚集了一批前所未有的观众,他们中止了各自的计划,一心想要看看,这个年轻的海息到底犯下什么罪,祭司会如何处决他。

  当他们看清了叶阿的样貌,皆不由得一愣。

  太年轻了,实在是太年轻了。跟想象中穷凶极恶的罪犯完全不一样,他只是一个面庞消瘦,眉间忧郁的年轻海息,甚至看上去才刚刚进入成熟期不久,还没有完全褪去青涩的外壳。

  他们心里怀疑,这样一个年轻的海息,能犯下多大的罪孽?

  “诸位,时隔两百年,我们海息一族将在今天重启死刑。”祭司清了清嗓子,他庄严肃穆地游到所有海息面前,就在绞刑架的正下方,昂起他坚定的头颅。

  “上一次处刑,还是处死与虫族勾结,出卖神明的叛徒。”

  “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会下定这个令我们痛心的决定,对,没错,这个决定正是——叶阿即将永远地离开我们。”

  “毕竟海息是紧紧团结在一起的兄弟,我们共同狩猎,共同生活,共同播种,共同前往神所,效忠于伟大的阿戈尔,这是我们一直赖以生存的秉性和天赋。”

  “可叶阿不同,他不愿与我们狩猎,不愿与我们生活,不愿意与海耶拿播种,不愿意让我们物种延续,更难以置信的是……他不愿意皈依于阿戈尔。我们清楚他的行为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灾害,我们海息是依赖代际相传的种族,我们必须保持一致,才能强大,一颗异心,只会生出更多异心。我很遗憾我们必须处死叶阿,但我也很庆幸,能在分歧没有扩大之前将他处死。”

  祭司以一种遗憾的声调为叶阿定罪。

  “所以今日,我们将要和我们的兄弟永远别离,尽管他打心底并不愿意与我们站在一起,不过,海息是真诚的物种,我们为生活在同一片海域而亲密无间,所以我们保留叶阿留下遗言的权利。”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祭司仰起头,眼神忧伤地看了一眼叶阿。

  叶阿双臂被长长的锁链拴住,分向两边,他很坦然地拘在铁架中央。这种方式只是单单将他固定住,没有折磨他,这是处刑者对叶阿的最后善意。

  “尊敬的祭司,我很感激您能给我一个留下遗言的机会。我深深牢记您的善良,七年前,您曾宽恕过一个犯下异端之罪的少年,我为您的仁慈永怀敬意。”

  “当然我也尊重您对我的定罪,但是……我并不承认我有罪。”

  此声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你在说什么叶阿!你放跑了海耶拿!以后会有更多海息效仿你的做法,你明知道海息天性善良,而虫族狡诈擅长欺骗。那些虫族只需要卖卖惨,多讲几个故事,海息就会上当,会不愿播种,会像你一样将他们放跑回家!到时候深海没有海耶拿,就不会有新海息,我们种族就会消亡,你敢说你没有罪!”

  “是谁让海息变得如此天真?是谁剥夺他们接受知识和思考的权利?是谁让他们空长体格却不长大脑?是你们祭司,是你们以神为名,对海息施行豢养的祭司们。”

  “你!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我说的一切,这是我坚信自己没有罪的基础。”

  叶阿年轻的眼睛燃烧起两团幽暗的火。

  “你们……”他的视线很缓慢地扫过旁观的每一只海息和海耶拿,他们穿插聚在一起,外形相仿,亲密无间,甚至区分不出来到底谁才是外来者。

  “你们听好了,虫族以援助之名实行侵占之事已成定局,而你们周围的雌虫们,也不过是无法自主的棋子。”

  “我们生活在虫族的废水中,迟早有天,整片海域都将属于他们。”

  “所谓援助,不过是另一种慢性死亡。”

  “还没有认清楚吗?虫族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助我们,他们的最高决策之一,只是想让我们灭亡。”

  “而你们,却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不断想要复活神,却遗忘了神为什么要解散神力保存我们!”

  “因为,神救不了你。”

  “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