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上以为听错了:“你什么?”

  江来从他瞬间变化的愕然表情上收回视线,淡淡重复:“我失忆了,入行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语气轻描淡写,在秦郁上听来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江来唇角微勾,似乎心情不错地科普起来:“短期失忆主要跟海马体有关,但现代医学对失去长期记忆还找不到合理解释。”

  秦郁上心乱如麻,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问题,他不知道先问哪一个,只能遵从本能:“那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什么?”江来侧头看去,疑惑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秦郁上定定地回视他,仿佛要透过那双清澈眼眸看穿江来的内心,半晌才沙哑道:“见过,在一场酒会,我出国之前。”

  江来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抱歉,我不记得了。”

  秦郁上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拉扯,喉咙堵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日升东方,天边现出朝霞,将江来的面庞染成一片绯色。他惦记江棠承,何况待会儿还要去片场开工,于是道:“回去吧。”

  回到房间,秦郁上如困兽般走来走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江来不记得他了。

  江来竟然不记得他了!

  难怪Pauson晚宴上江来会对他说“初次见面”,难怪江来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一切都有了解释。

  原来他妈的失忆了!

  秦郁上终于不得不承认,现实远比电视剧精彩,继而他又想到,如果不是参加那个破综艺,如果不是薛晨风背后搞鬼,江来就不会被道具板砸伤,就不会失忆更不会忘了他。

  归根结底还是闻绍这个老板的问题,好好的让江来上什么综艺,好好的签什么薛晨风!

  无名火在五脏六腑间乱窜,秦郁上无处发泄,冷着一张脸站在落地玻璃前,摸出手机打给闻绍。

  这个点闻绍自然没醒,在枕头底下摸到手机后也没看是谁就接了,刚不爽地“喂“了一声,就听见对面比他更不爽的声音。

  “都他妈几点了还睡?”

  闻绍愣了两秒,迟钝地听出是谁,把手机拿远一点,看到6:32这个数字后顿时也冒了火:“这个时间连鸡都没起,有病吧你。”

  两人你来我往互呛一顿,秦郁上火气消退,闻绍也清醒了,恢复正常语气问:“说说吧,一大早的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喷火龙啊你。”

  喷火龙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满腔怒火转化成了郁闷。他眉心紧蹙,迟疑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人跟你一夜情但不记得你了,你怎么办?”

  闻绍愣了愣,旋即道:“不可能,我技术这么好有口皆碑,睡过的还想睡,怎么可能有人不记得我?”

  秦郁上:“……”

  “哎呦喂。”闻绍回过味来,语调里满是看笑话的揶揄,“这是谁啊,把你忘啦?”

  秦郁上:“……”

  闻绍笑到砸床:“人家把你忘了,是不是因为你技术太烂了啊。”

  秦郁上:……我他妈。

  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他、失、忆、了。”

  闻绍“啊”了一声,饶是他经验丰富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挠着一头刺挠短发,就听秦郁上又问:“我要怎么暗示……”

  “暗示你跟他睡过?”闻绍补充完秦郁上难以启齿的后半句话。

  秦郁上咳一声算是默认。

  “这多简单啊。”闻绍说,“再睡一遍呗,然后问他'宝贝,这个姿势咱们用过,记得吗?'”

  秦郁上拿出毕生修为才忍住骂人的冲动,冷冷道:“收起你那满脑子黄色废料,谁说我想睡他?”

  “哎呦。”闻绍拔高音量,“装什么装啊,老祖宗都说了食色性也,大家都是饮食男女,谁还没点欲望。你要是不想睡你跟我这儿哔哔半天,那你到底想干嘛?”

  秦郁上喉头一哽,猛然噎住。

  他想干什么?

  玻璃窗里映出他自己的影子,在阳光照耀下边缘模糊、不甚清晰,一如他现在的思维。

  仿佛有什么即将冲破心房,秦郁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将那股强烈又莫名的悸动强行压了回去,而后揉捏眉心,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到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上。

  闻绍听完彻底清醒,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在脑子里回忆薛晨风这个人的过往。

  他跟薛晨风接触不多,印象里这人够拼,在酒桌上也够豁得出去,所以闻绍对他观感还不错。出于对手下艺人本能的维护,闻绍疑惑道:“确定吗?”

  “没实证,只有乔阮助理的一面之词。”秦郁上实话实说,“但我建议你留心,万一真是他做的,把公司同僚信息出卖给狗仔都算是轻的,威胁恐吓、故意伤害,随便哪一条曝光都够你喝一壶。”

  闻绍蹙起眉:“行,这事我会调查的。”

  “你查你的,我干我的。”秦郁上道。

  闻绍问:“你想干嘛?”

  秦郁上只知道江来那一板子不能白挨:“调查清楚前,我会用关系让薛晨风的一切活动暂停,事先跟你打声招呼。”

  闻绍又一声“哎呦”:“你要不要听听你刚才这段霸总发言?”

  秦郁上挑了挑眉:“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确管着公司,而且如果没记错,姿琅也有我15%的股份。”

  闻绍无法否认,只能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歪头夹住手机,翻身下床。

  悉悉索索的动静叫秦郁上心烦:“你干什么呢?”

  闻绍道:“穿裤子啊,我习惯裸睡。”

  秦郁上无语了,刚要挂电话,闻绍又很欠揍地丢下一句:“我预感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哥们的知心热线24小时开机,不收你咨询费。”

  *

  江来回房间时,江棠承还没醒。

  钱司壮合衣在沙发对付了一宿,听到开门动静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当听说彭可被拘留时差点拊掌叫好。

  唯一遗憾就是没有明确证据指向薛晨风。钱司壮知道着急也没用,何况他困得不行,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见江来眼底也泛青便道:“你今天还去片场吗,干脆请一天假算了,反正事出有因。”

  江来的戏份即将结束,通告单上只有上午一场,他打算拍完回来再补觉,只不过不确定到时候还能不能睡得着。

  江来刚要说不用,手机忽然收到统筹发来的信息,提醒他戏份从上午挪到了下午。

  “得,还真是巧了。”钱司壮见状乐了,“这就叫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行了,你赶紧睡觉吧,我也回去再眯会儿。”

  江来不记得从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所有的巧合都是蓄意为之,是谁调整了拍摄顺序不言而喻。

  钱司壮走后,江来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睡衣,而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从后面搂住了江棠承。

  小孩睡眠质量好,不管闹出多大动静都睡得昏天黑地,只是在江来进被窝的时候下意识往他怀里贴,而后又打着小呼噜继续睡。

  江来抱住江棠承柔软的身体,窗帘顶上的缝隙透出些许晨光,他盯着虚空看了一会,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直到中午才醒,江来刚睁开眼就得到了江棠承一个面颊吻。他懒得自己做饭,打电话叫餐到房间,吃完后便和江棠承一道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中出发前往片场。

  秦郁上一晚没睡却丝毫不见疲惫,只是在拍摄间隙会时不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江来,在江来看过来后又迅速移开,假装无事发生。

  江来莫名其妙,但他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所以并不打算询问。

  下午的一场戏顺利拍完,叫江来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片场看到乔阮。原以为出了这种事乔阮会撂挑子不干,没想到他在副导演指挥下忙来忙去,丝毫看不出异样。

  收工后,江来主动问:“要跟我车走吗?”

  乔阮愣了愣,随即点头,麻利地把手里最后一点活干完,跟着江来上了房车。

  直到见着江棠承,乔阮的心情才稍微好起来,紧接着又随着一个电话跌落谷底。

  乔父乔母手眼通天,彭可刚被抓他们立刻收到消息,短短半天就查得一清二楚,被彭可拿走偷卖的礼物价值接近二十万。

  “阮阮啊,你别难过了。”电话那头乔母心疼道,“这件事不怪你,是这个圈子太乱——”

  乔母话没说完,紧接着声音便被乔父恨铁不成钢的咆哮盖了过去:“助理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他竟然都没发现,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那个什么薛晨风对他好一点他就掏心掏肺,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对他好?”

  “阮阮性格单纯,他当时要进圈我就不同意!”

  “他那叫单纯吗?他那叫傻!”

  乔阮一言不发,听着父母在电话那头争吵,默默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发怔,屏幕刚暗下去又亮了起来,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乔阮毫不犹豫地挂断。

  昨天晚上他就把薛晨风拉黑,薛晨风锲而不舍地用其他人的号码打给他,听说是原本谈好的资源忽然之间全黄了,不过乔阮并不关心。

  乔阮沉默一路,下车时才对江来说:“江老师,我联系了救助站的人,待会来把另外两只猫带走,等我回岚城后再给它们找个好人家,你要一起来送送它们吗?”

  江棠承一听见猫就竖起耳朵,再一听猫咪要被送走顿时舍不得,仰起脸眼巴巴望着江来。

  江来想起早上那两只猫送别同伴的场景:“好。”

  救助站的人差不多快到了,乔阮拿来猫粮,在花园里寻找一圈,想最后再喂一次猫咪。

  两只猫目睹同伴被残忍杀害,大概有心理阴影,乔阮叫了好一会才看到它们从树丛中探出头,脊背弓起,尾巴也高高竖着,一副防备的模样。

  乔阮顿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大概是家中一直养猫的关系,他这个人猫猫缘非常不错,到猫咖去玩猫都爱粘着他,就连流浪猫也爱往他跟前凑讨要吃的。

  他把装猫粮的饭盆摆在空地上,自己往后退了差不多一米,又耐心等待许久那两只猫才肯出来。

  乔软吸吸鼻子,轻声道:“等我回家跟我家宝宝商量一下,如果它同意我就把你们带回家,如果不同意我就给你们找个好人家,这样你们就不用风吹日晒地流浪了,每天都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好不好?”

  两只猫仿佛能听懂似的,抬头同乔阮对视,喵喵地叫唤了两声。

  “猫猫好聪明啊。”江棠承戴着口罩远远看着,忽然发觉不对,仰头问江来,“为什么只有两只猫啊,还有一只呢?”

  江来摸了摸他的头:“还有一只回喵星球去了。”

  江棠承瞪大眼,竟然还有喵星球?

  “在哪儿呢?”

  江来难得骗一次小孩:“在很远很远的另一个星系,它大概回家找它妈妈去了。”

  很快,一辆白色面包车从远处驶来,车身印着流浪猫救助站的字样,司机和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熟稔地跟乔阮打了声招呼。

  那两只猫不叫不挠,配合地被装进航空箱,江棠承挥手:“猫猫再见。”

  白色面包车驶远了,乔阮还站在原地,视线木木地注视远方,忽然开口道:“江老师,我是不是真的很蠢啊。”

  刚入行那会儿,他一心想着不靠父母混出名堂,特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结果脾气差横冲直撞得罪人,有一次在酒桌上被人灌醉教训,就是薛晨风帮他解围。

  “他对我挺不错的,教我唱歌,教我人情世故,上综艺也照顾我,出风头的事都留给我,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

  现在看来,薛晨风可能一早就知道了他的家庭背景,接近他对他好都是故意为之。

  一个是他助理,一个是他自以为的朋友,结果两个人都把他当傻子耍。

  江来委婉地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直接说我傻不完了。”乔阮哭丧着脸,“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啊?”

  江棠承去拉他的手:“小乔哥哥你不傻,你就是比较天真。”

  乔阮:……得,还不如不安慰。

  夕阳西下,一辆霸气房车停靠在不远处,乔阮一个激灵,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呲溜跑了。

  江棠承被他的速度惊呆:“小乔哥哥跑得好快哦。”

  秦郁上从房车下来就见到了并肩站立的江来和江棠承,他脚步微顿,而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江来失忆这件事让他一整天都如鲠在喉。

  钱司壮上次回岚城带回来的包子还有很多,临近杀青,江来想着要尽快吃完。为表达对秦郁上清晨贡献出的那件开衫的感谢,他主动发出请。

  秦郁上神情难辨,盯着江来看了好半晌:“好。”

  粥是下楼前就煮好的,温在电饭煲里,江来又了几个钱母包的包子,野菜平时难得吃到,尝起来有股清香,江棠承一口气能吃两个。

  江棠承喝粥习惯配榨菜,主动打开冰箱去拿儿童榨菜,不免想起上次秦郁上一口榨菜一口奶的壮举,噔噔噔跑去秦郁上身边问:“叔叔,你要不要喝牛奶啊?”

  秦郁上迟疑两秒才想起自己曾经的二百五举动,在江棠承一头卷毛上撸了把:“不喝。”

  这一晚餐桌上气氛沉闷,江棠承惦记被送走的猫,秦郁上同样满腹心事,江来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没人说话他反而乐得清净。

  吃完饭,秦郁上照例承包洗碗,油腻的碗碟推在水池里,秦郁上卷起衣袖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满脑子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究竟该如何暗示江来。

  丰富的联想能力让他迅速想到以下几种选项——

  霸总墙咚版:“男人,我们睡过记得吗?”

  文青抒情版:“还记得那天初夏酒店楼下的海棠吗?”

  硬汉抱人版:“让我掂掂看比六年前那会儿重了还是轻了。”

  暖男关心版:“现在想想那天晚上我有些粗暴,当时也没来得及问,你没受伤吧。”

  天马行空的思绪全都遮掩在一张英俊冷肃的面孔下,江来就见秦郁上拧着浓密的眉,拿着一块一次性擦碗布一直在擦盘子。

  如果盘子有层皮此刻肯定已经被擦秃噜了。

  江来不忍直视,抬手在秦郁上眼前挥了挥。

  秦郁上一个激灵,仿佛从某种魔怔状态中回神,猛地抓住江来挥动的手。

  满室明亮的灯光下,秦郁上眉目显得格外深邃,不加遮掩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江来没由来心头一跳,忘记挣脱,维持着手腕高举的姿势问:“你怎么了?”

  秦郁上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到掌心,江来皮肤的触感是如此清晰,刹那间什么文青霸总硬汉暖男呼啦一下全都变得粉碎,只剩一句话响亮地回荡在他脑海中。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道:“江来,我们再睡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秦郁上:远离闻绍,这厮有毒。

  因为接下来每一章都很关键以及存稿告急,暂时恢复每天一更,偶尔会有大肥章掉落,大家期待的剧情很快就到了,不要养肥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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