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承的过敏症状第二天就下去了,江来没带他去剧组,在小孩可怜巴巴的注视中出了门。

  乔阮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江来的微信,当晚就加他好友,一个劲赔礼道歉,隔天在片场没看到江棠承,他还以为江棠承发生什么事,急得差点哭了,追着江来道歉。

  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并不能怪乔阮,毕竟就连小孩自己也不知道他对猫过敏。

  钱司壮得知后却气炸了,坚决认为乔阮早有预谋,谋害江来不成,又要来谋害江棠承。

  江来被他的阴谋论弄到无语,严重怀疑这个胖子是不是最近宫斗剧看多了。

  而让江来意外的却是秦郁上。

  秦郁上第二天出现在片场,长袖长裤包裹严实,看似同平时无异,但换场间隙细微的抓挠动作却没有逃过江来的眼睛。

  中午休息,江来走到秦郁上的房车旁,小周大约从里面看到他,探头问:“江老师?”

  江棠承不在,江来今天没坐房车,也不想来回折腾换衣服,拍完一场戏后依旧穿着白大褂。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身姿挺拔修长,无需做什么,光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

  江来微微仰着头,问:“秦导在吗?”

  小周说:“在的在的。”

  不待江来询问是否方便上去,秦郁上已经探出半个身:“上来吧。”

  一上房车,江来便闻到药味,定睛看去,卡座上散着用过的棉签和一管软膏,盖子还没来得及盖回去。

  秦郁上刚刚是在涂药吗?

  小周眼珠转了转,这回不等暗示直接说:“我去看看午饭来了没。”

  小周走了,秦郁上坐回座位,对江来说:“坐。”

  江来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好吗?”

  棉签丢进垃圾桶,软膏的盖子盖回去,秦郁上边收拾残局边说:“差不多好了。”

  江来并不信:“让我看看。”

  秦郁上动作微顿,在江来的注视中慢慢卷起一边袖子。

  露出的皮肤上仍旧残留点点红痕,乍一看让人心惊。

  江来蹙起眉,两天过去怎么还这么严重?江棠承两顿药吃过就好了,为什么秦郁上的过敏症状还没消退。

  江来没多想,抓住秦郁上的手腕拉向自己,低头看去。

  他仍保持剧中盛宁的发型,头发用发胶抓过,露着光洁的额头和挺秀的鼻梁,皮肤白皙,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出任何瑕疵。

  药膏本有清凉消肿的作用,但江来指腹贴上来,秦郁上却感觉皮肤隐隐发烫,不自觉滚了一下喉结。

  江来继续问:“有其他感觉吗?”

  秦郁上属于症状消退较慢的那类人,外表唬人,其实屁事没有。小时候他误食过一次芒果,身上的红疹过一个星期才完全消退。

  他本想解释,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是有些不舒服。”

  江来追问:“哪里不舒服?”

  秦郁上清嗓子:“喉咙不舒服。”

  江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松开手。

  天气渐热,不少演员一下戏就将白大褂的扣子解开,敞着怀到处走,江来却不同。无论何时,他的衣服扣子始终扣着,胸前插着一蓝一红两支笔。

  此刻他坐在秦郁上对面,脸上不再是惯常的笑容,白大褂衬得面容素净,气质清冷,像是个平静旁观病人无理取闹的端庄美人医生。

  秦郁上眼中漾着戏谑的笑:“江医生,我这什么病?还有得治吗?”

  这个称呼让江来的思绪出现短暂空白。

  随即他双手插兜站起来,垂着眼,居高临下地说:“多喝热水,包治百病。”

  秦郁上嘴角高扬,相比以前总是对他笑的江来,他更喜欢眼前这个不加掩饰的江来,紧张时会吼人,担心时会皱眉,不爽时会翻脸。

  “别走。”秦郁上正色,“我有问题要问你。”

  江来在狐疑中重新坐下。秦郁上灵机一动,想起顾泽肖昨天问他的问题:“过敏会有家族遗传吗?”

  “研究表明具有一定遗传性。”江来道,“你有家族史?”

  “算是吧。”秦郁上点头,“那还有什么会遗传?”

  江来心道好奇心还挺重,跟江棠承似的。他耐心科普:“很多,有些癌症也会遗传,再比如……”

  他一下卡住,心想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秦郁上追问:“什么?”

  江来看了一眼他根根分明的短发:“自来卷、双眼皮,都会遗传。”

  就在这时,小周端着午饭上车,喜气洋洋地汇报:“秦导,江老师,今天中午有红烧牛肉!”

  小周拿来三份盒饭,江来接过自己那一份,正要下车时秦郁上说:“你上哪儿去,就在这里吃。”

  午饭三荤两素,外加一杯消暑的红豆汤。

  土豆烧牛肉上洒了葱花调味,秦郁上用筷子一一挑出,几次抬眼,就见江来只吃饭,手边的红豆汤碰也没碰。

  剧组订的盒饭品质不错,但也重油重盐,秦郁上问:“怎么不喝汤,不喜欢?”

  江来夹了根青菜,没有正面回答:“不渴。”

  小周说:“江老师,你要是不喝红豆汤,我们车上还有饮料,葡萄汁、石榴汁,哦对,还有早上酒店鲜榨的西瓜汁。”

  江来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用了。”

  细微的表情被秦郁上捕捉到,他心想口味还挺挑,起身拿来一杯巴黎水,拧开盖推到江来面前。

  “这个行吗?”

  江来同他对视一眼:“谢谢。”

  吃完饭江来便离开,带走那瓶喝了一半的巴黎水。小周做多年助理,习惯揣摩旁人偏好。

  看着江来走远的背影,小周嘟囔:“江老师是不是不喝红颜色的饮料啊?”

  秦郁上心念一动,搁下筷子:“为什么这么说?”

  小周挠头:“江老师不喝石榴汁西瓜汁葡萄汁,红豆汤他也不喝,这不都是红色的吗?”

  说完,小周又连忙补充:“我都是瞎猜的哈。”

  秦郁上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回国后他和江来初次见面的晚宴上,江来喝了一杯红酒,之后便去洗手间吐了。

  “秦导。”小周的话打断秦郁上的思绪,他先是神神秘秘朝外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凑到秦郁上跟前说,“您上次让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

  秦郁上眯起眼。

  “根据这几天我在片场的观察,有一个人很可疑。”小周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彭可,乔阮的助理。”

  秦郁上半天才反应过来乔阮是谁。

  梁松临走前托他照顾,父母是演艺圈前辈的那个星二代,被他扔给一个副导演带着。

  “乔阮平时在片场忙,他助理没事就到处转悠,不管跟谁都要聊几句,称兄道弟特别热情。”小周压低声音,“而且我听说,乔阮虽然跟江老师在一个公司,但却很不喜欢江老师。他天天在片场,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

  有动机且具备作案条件,小周下结论:“我觉得江老师那件事,八成是乔阮通过助理泄露给狗仔的。”

  秦郁上回忆乔阮傻乎乎的样子,直觉他没那个脑子。

  “好,我知道了。”秦郁上目光沉了沉,“继续盯着他。”

  傍晚时分,落日西沉,江来在晚霞照拂中回到酒店,房卡还没掏出来,就听到门内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一开,江棠承跟雏鸟似的扑棱着翅膀飞进他怀里。

  “爸爸!”

  两天没出门,江棠承憋坏了,填字游戏不想玩,拼图也提不起兴趣,陪钱司壮看了一天宫斗剧。

  屏幕上画着浓妆的小姐姐,顶着旗头踩着花盆底,眼神一个赛一个地凶狠,指甲还那么长,不怕戳到眼睛啊?

  江棠承一边吐嘈,一边分神去听门口动静,江来的脚步声刚一靠近他就察觉,立刻飞奔过去开门。

  江来俯身把小孩捞进怀里,反手关上门。客厅里,钱司壮赶紧从宫斗剧切换到电影频道,假装欣赏文艺片。

  江来手中还拎了个袋子,随手搁在玄关。江棠承从他身上滑下来:“爸爸,这是什么?”

  袋子是江来下戏前乔阮硬塞给他的,里面装着各种口味的蛋糕,一共十二块。

  当时乔阮在摄影棚外拦住他,一迭声说着对不起,小心翼翼问:“江老师,崽崽怎么样,我能去看看他吗?”

  江来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他很好,不行。”

  乔阮咬紧嘴唇,退而求其次,把印着精美包装的袋子往江来怀里塞:“那你能把这个给他吗?我答应了请他吃蛋糕,里面没有芒果的,而且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带他去看猫了。”

  江来觉得如果他不收下,乔阮说不定会一直追他到酒店。

  “蛋糕?”江棠承打开袋子,小声惊呼,“这么多?”

  钱司壮也凑过来:“你买的?”

  江来先去洗手,洗手液搓够二十秒,他关上水,边擦手边说:“不是,乔阮送的。”

  钱司壮拆开一块正要吃,闻言脸色一变:“你怎么还收他东西?”

  江来还是那个观点:“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但教唆小孩说谎,这一点不能原谅。

  钱司壮一把从江棠承手里夺下蛋糕:“崽崽别吃了。”

  到嘴边的蛋糕飞走了,江棠承仰起脸,幽怨地问:“为什么啊?”

  “谁知道这蛋糕里有没有泻药呢?”钱司壮说,“那个乔阮不是好人,乖崽,咱别跟他一起玩。”

  江棠承睁大眼:“那这么多蛋糕怎么办,不吃了吗?多浪费啊。”

  浪费食物的确不好,钱司壮想了想:“我来吃,反正我胖,拉肚子也没关系,还能减肥。”

  江棠承不明觉厉。

  江来:“……”

  钱司壮拎着一袋子“泻药”走了。

  江来去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素色的棉质居家服,清爽利落。他卷起袖子走到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刚把馄饨从底层的冷冻格里拿出来就听到敲门声。

  或许是钱司壮落了东西,江来想,正要走去开门,江棠承自告奋勇:“我去!”

  江棠承跑到门口,他个子小,踮脚也够不着猫眼,只能隔着门问:“谁啊?”

  门外,秦郁上会心一笑:“是我。”

  等待两秒,门开了,探出一张稚嫩小脸。

  江棠承一见秦郁上就笑:“叔叔。”

  小崽崽被猫抓伤过敏,秦郁上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探望:“崽崽,好点了吗?”

  门完全敞开,江棠承穿着睡衣站在门里:“好多了。”

  他和秦郁上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叔叔你呢?”

  “我也好多了。”

  秦郁上说着探头往房间里面瞧,就听一道声音传来:“崽崽,是谁?”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逆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出现在秦郁上的视野里。

  秦郁上直起身:“是我。”

  江来明显愣了一下。

  秦郁上喉结一滚,嗓子莫名发干:“我来看看崽崽怎么样。”

  江来点了点头。

  气氛一时安静。

  人在沉默中下意识找的话题,要么是“天气不错”,要么就是“吃了没”。

  两人不约而同选择后者:“吃饭了吗?”

  敲门之前,秦郁上绝对没抱其他心思,只是单纯挂念江棠承,想来看一眼。而现在,当他敲开这扇门,看到门里的人,忽然就不想走了。

  秦郁上抢在江来开口前说:“没吃,也不打算吃了。”

  江棠承“啊”了声:“为什么不吃呀?”

  秦郁上摸了摸小孩的头:“一个人,没胃口。”

  话里的暗示连江棠承都听出来了,但他做不了主,只能望向江来。

  锅里的水烧开,汽将盖子顶起发出细微声响,江来沉默了几秒:“正好我们还没吃,要不一起吧。”

  料理台上搁着他刚数出的二十个馄饨,原本计划他吃十个,江棠承吃十个。江来估算秦郁上的饭量,又数了二十个出来。

  馄饨下锅,香气逐渐飘出,传到客厅。电视里,钱司壮刻意调到的文艺片已经结尾,正在播放的是一档介绍电影拍摄幕后故事的节目。

  摄像机、胶片、长镜头、打光、绿幕……一个个陌生的名词,江棠承却看得入了神。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视,嘴巴微微张开,连晃动的腿都停了下来。

  小孩的目光太过专注,秦郁上一肚子套近乎的话说不出口,只能陪着一起看。

  二十分钟的节目,上半段放完进广告。江棠承眼睛看得发酸,揉着眼转头,对上秦郁上探究的目光。

  江棠承喊了一声:“叔叔。”

  秦郁上一针见血:“你对拍电影感兴趣?”

  江棠承脸颊微烫,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跟江来去片场,他就很想进去看看,看摄影棚什么样子,摄影机怎么运转,那么多人物是如何被记录到屏幕上。

  小孩没有直接回答,但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秦郁上说:“你要是有兴趣,哪天我带你去现场看。”

  “真的?”江棠承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

  江棠承生怕秦郁上反悔,立刻伸出小拇指:“那你跟我拉勾。”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江棠承跟秦郁上拉了勾,欢呼着跳下沙发跑了过去。

  秦郁上目光追随,就见江棠承围在江来身边,踮脚探头往料理台上看。他跟着起身,正要走过去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刘制片。

  秦郁上只好走到窗边接起,刘制片说:“秦导,跟组专家有信了,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简历已经发到我这里了,你要看吗?”

  秦郁上不愿操心这种事:“业务水平怎么样?”

  刘制片忙道:“绝对专业,本人是个青年精英,一表人才。”

  秦郁上一心二用地听着,转头看去,馄饨已经端上餐桌。

  袅袅热气中,江来和江棠承一站一坐同时朝他看来,仿佛在催促他快点过去。

  秦郁上哪还有心思讲电话:“简历我就不看了,你决定就行。”

  挂了电话,他走过去,临时布置成餐桌的中岛上摆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两盘点了生抽的烫蔬菜。

  江棠承把其中一碗推给秦郁上,秦郁上敏锐察觉,江来和小孩的那一碗上洒了葱花,唯独他这一碗没有。

  他抬起头,正撞上江来的目光。

  江来把筷子递过去,笑着说:“简单了点。”

  馄饨鲜香,蔬菜爽口,这是秦郁上进组后吃过最舒服的一顿饭。蹭完饭,他刷了碗,心满意足走了。

  这一晚秦郁上睡得尤其香,第二天起床去顶层泳池游了几圈,临出门前又拾掇一番,抹上发胶擦上古龙水,最后架上一副墨镜去片场。

  “秦导!”

  “秦导早!”

  “秦导好!”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里,众人互相对视,心照不宣。导演面色红润,走路生风,一看就心情不错。

  太阳初升,阳光洒遍片场每一处角落。各组人员做拍摄前的准备,秦郁上跟俞珍讨论剧本里一段台词。

  俞珍的助理忽然跑进来,激动地说:“珍姐,今天跟组的医疗专家换了个人,我刚才去看了,特别帅,特别帅,特别帅!”

  以前跟组的那个专家姓张,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急诊干了二十多年,专业过硬为人温和,就是跟帅有点沾不上边。

  助理跟随俞珍混迹圈内,帅哥没见过一百也有八十,这会儿连用三个特别帅来形容,俞珍也来了点兴趣:“谁啊,哪儿呢,我看看?”

  助理手一指,俞珍和秦郁上同时朝摄影棚的入口看去。

  在俞珍“呦,真挺帅的”话音里,秦郁上看清那人的脸,太阳穴猛地一突。

  新来的跟组专家,竟然是顾泽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