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陵园吗?”江槐不止一次去探望岑简汐,每当他心里愧疚时,他都会去探望,有时静静坐会,有时扫墓,那一刻扫去的是心底纷杂的尘埃。

  “江城陵园,我可以自己去,”岑清伊摇晃起身,“我现在想去博森药业,我想看看那栋楼,那条街……”岑清伊双手紧握成拳,像是在给自己力量,但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可以吗?”

  江槐也站起身,笔挺地站着,岑清伊退后一步,小板凳当啷一声翻了,她膝盖一弯,单膝跪地,“求你了。”

  岑清伊曾经再网上搜索过博森药业的地址,但没有定位,他也问过之前博森工作过的人,但她发现基层工作人员和高层们的办公室根本不在一个地方。

  江槐要去搀扶时,岑清伊支起的那条腿也要跪下,他忙上前一把拽住,“我带你去!别跪!”

  江槐叫来司机,岑清伊坐在后座,微微垂头,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慢点开。”江槐低声嘱咐,从兜里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书房里,低头忙碌的江知意被手机震动声吓了一跳,江槐发来的信息,写着:我要带岑清伊去博森药业的旧址,你要来么?

  江知意霍然起身,立即打给江槐,被江槐挂断,回复:她在后坐,她可能会听见。

  江知意立即回复:定位给我。

  江槐刚发信息过去,又收到江知意的回复:下次有这种事,提前告诉我,她受不了太多刺激的。

  江槐偏头往后看,岑清伊望着车窗外,精致的侧脸被悲伤所誊写。

  博森药业,远离主城区,沿路开出很远,岑清伊恍惚意识到,这是熟悉的路。

  混沌的大脑半晌才理顺,这是去江羡林和秦笙曼家的路,离秦观园林越来越近,沿路的灯光间隔也渐渐长了。

  当周遭暗淡,轮廓模糊时,城市的喧嚣早已远离他们。

  夜风钻进窗子,岑清伊酒气上涌,浑身燥热,大脑轰隆作响。

  冷静的外表下,掩藏这内心怎样的潮涌,江槐无从得知,他不曾想过岑清伊会想去博森药业。

  江槐不愿谈及的过去,现在似乎有机会弥补,所以他在岑清伊的央求下同意带她去,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救赎。

  岑清伊紧绷的身体和紧握的双拳,江槐能看出她对于接下来未知的一切,很紧张。

  江知意比他们更早到达,她没着急过去,车子停在阴影区,几乎看不见她。

  路越走越颠簸,江槐回身解释道:“这边废弃有几年了,路也没人修,所以不太好走,你没晕车吧?”

  岑清伊嗯了一声,车子一颠,差点将她胃里的食物颠出去,她干呕一声,江槐提醒司机:“慢点开。”

  一路折折腾腾,车子停在一个废弃高楼旁边,铁栅围栏像是忠诚的士兵依旧守护这片荒凉之城。

  博森药业占地面积之广,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盛况。

  岑清伊下车,站在路边仰望,江槐站在她旁边,一同仰望。

  江槐只看一秒,记忆如潮水,从远处滚滚而来,他立即别过头,惆怅道:“我依旧忘不了,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第一次看见人从高楼坠下,坠到他的脚下,一辆车子突然驶过,擦着他的手臂碾压过去,死去的人变得血肉迷糊。

  江槐皱起眉头,深吸口气转过身背对高楼,“这是主楼,最高层就是岑简汐的办公室。”

  深色墙体上用白色粉笔写了一个又一个“拆”字,不知写了多少年,岑清伊伸手轻抚粗糙的墙面,仰头望向高层,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夜风钻进空无一人的大厦,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谁在轻声呜咽。

  岑清伊的掌心抚着墙壁,滚烫的脸颊也贴上去,半晌都没了动静。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有什么在冲撞记忆闸关,仿佛随时都要脱缰而出。

  江槐表情凝重,他强压下去的记忆正如魔鬼的力量,疯狂向上滋长。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江槐不知第多少次来到博森药业,这一次他怀揣着决定而来。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出那一步时,却发现一切都晚了。

  楼下围着息壤的人群,最高层办公室窗口站着一个人,他仰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或许是阳光过于刺痛,也或许是认出岑简汐那一刻,他心生慌乱,他打电话没人接,他高喊的话被人群淹没。

  江槐报警时,已经有人报警,只不过被堵在路上。

  江槐想要上楼,但大楼的门被锁。

  今天的博森药业,据说是放假,整栋楼只有岑简汐一个人开车过来的。

  岑简汐背对着窗口,她抬手挥舞似乎在强烈地表达什么,她几次向后退,几乎退到窗边。

  人群每次都被吓得惊呼,岑简汐的步子前前后后,伴随着手上驱赶的动作,江槐总觉得那房间里或许还有人。

  岑清伊最后站在那不动,头突然撞墙,咣的一声闷响。

  江槐吓得赶紧去阻止,咣咣,岑清伊又连续撞两下,她懊恼为什想不起?

  江槐伸手要碰到人时,岑清伊抬手挡开,双手城墙仰望。

  江槐只能站在她身后,询问:“你没事吧?”

  江槐下意识仰头,像是那天一样,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晚了。

  江槐的喉咙像是被谁遏制住,他想移开眼睛,但却无法移。

  人群像是怕被砸到,哗啦一下散开,江槐的腿却像是灌铅一般,无法移动。

  江槐微微低头,他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这时,岑清伊突然站直,身体一点点往后退。

  江槐目不转睛地盯着岑清伊,额头被撞得泛红,她像是在寻找什么,边退边仰头望着高层。

  “小心后面。”江槐高声提醒,岑清伊却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她向后一个趔趄,却仍然向后退。

  这一片都是待拆迁的区域,白日里也鲜少有人经过,入夜更是静谧无声。

  岑清伊一步一步退到马路对面,她向左走几步,又向右走,反反复复几次后,她站在正对着岑简汐办公室的位置,仍是仰望的姿势。

  江槐就站在街道楼底下,望着对面的岑清伊,她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僵硬的身体微微后仰,双手紧握成拳。

  江槐不知怎地想起林正英主演的僵尸题材电影,那些夜间活动的僵尸,双脚离地,仰头像是圆锥一般转圈,吸收月光精华。

  不同的是,岑清伊没有转圈,她僵直的保持一个姿势许久,身体突然前倾,双膝发软似的,整个人跪着,紧着是趴在了地上。

  江槐高呼岑清伊跑过来,阴影里同时跑出来一个人,喊着宝贝,是江知意。

  岑清伊晕过去了,泪水布满脸颊。

  岑清伊被送往医院,检查过后并无大碍,“多休息就好了,估计是累倒了。”

  江槐低声跟江知意道歉,江知意摇摇头,长叹口气,“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江槐也没隐瞒,到最后涉及到岑简汐跳下来的部分,他只是简述,没有他回想时的惊心动魄。

  “你确定那个人是岑简汐吗?”江知意提问的角度在江槐看来很清奇,江槐从没有想过,那个人不是岑简汐,江知意又问:“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江槐低头摇了摇,没做声。

  江知意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江槐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吧。”

  江槐想留下来陪她,江知意摇摇头,“不用,你在这里反倒不方便。”

  江槐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打车回去的,深沉的夜色,像是那一晚再也不会亮的天,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江槐没走多久,岑清伊在江知意的怀里醒来。

  江知意但心底事情没有发生,岑清伊没有情绪激动,她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某个角落,像是在想什么。

  江知意叫她,她半晌才会眸光一偏,像是才意识到江知意在身边,她怔怔地望许久,像是许久不曾见到的人一般目不转睛盯着看。

  “怎么这么看我?”江知意爱怜地笑,“额头痛不痛?”

  额头红肿,医生开了喷雾药剂,江知意已经替喷了。

  岑清伊唇角动了动,勾起笑那一刻,眼泪滑下来,哑着嗓子叫:“姐姐。”

  “宝贝。”江知意低头亲吻岑清伊的眉心,“我在呢。”

  那一晚,岑清伊叫了许多声“姐姐”,像是确认她在不在,她会伸手抚摸温热的脸颊,“姐姐抱紧。”

  江知意抱得很紧,岑清伊仍觉得不够,最后她从怀里挣脱出来抱着江知意,勒得她呼吸困难。

  江知意没挣扎,由着岑清伊抱着她,岑清伊像是老母亲确认在不在一般,会不时蹭蹭她的肩窝和头发,使劲儿地嗅她的味道。

  这一晚,岑清伊的身体始终微微发抖,江知意除了陪伴,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岑清伊几乎不会说什么,只是行动上去表达一种占有欲。

  或许是母亲的离去,让岑清伊有危机感,江知意也回抱她,让她知道自己始终都在。

  黎明时,岑清伊像是睡着了,怀抱终于不那么紧致。

  江知意轻轻舒口气,她望向窗外,一层布帘,将房内遮掩得昏暗。

  窗外的夜色仍浓,喧嚣的城市沉寂着,入眠的人,翻来覆去。

  画面突然变得鲜明,清晰。

  阳光,刺眼。

  高楼,背影。

  坠落,巨响。

  咚!

  咣!

  人坠落,车子碾压。

  血液飞溅,一滩殷红色被压得变形,沾满血的手似乎还具有生命力,微微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一双黑色皮鞋猛地向后退,血肉模糊的五官已经看不清,黑色皮鞋的主人被吓得倒退几步。

  咣!剧痛传来,江槐从噩梦中醒来,人也跌落到地上,他抬手擦额头上的冷汗,靠着床边,呼吸剧烈。

  江槐再也睡不着,他起身去洗澡,冲澡出来天色微明,他打开手机,点进微博,热搜让他瞳孔地震。

  难道尘封的历史要以这样荒诞的方式被打开?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事,终究是藏不住的。

  更何况有人想要拼命掀开这一切。

  ——

  下章预告:“我找到妈妈了,但是没有找到爸爸,我不知她是否健在。”岑清伊低头哽咽,工作人员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她,“走吧,我帮你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