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修长的少年身板, 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听不清交谈内容，但姿态都格外放松。
看上去彼此熟悉。
身后排队的人催了谢梵星两句, 谢梵星才想起来, 上前几步跟上前方人，但视线并没有收回，他还在望着那两个人, 眸光不经意染上几分复杂。
选拔在谢梵星身上很快结束，仪器显示绿灯后, 面前画面一转, 谢梵星眼珠中映出的虞柚子和雪朝少年的身形消失, 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
谢梵星很快认出来这是他曾经待过的实验室, 奇怪的是, 他正以一种奇妙的姿态站在一张手术床前, 如同一个不知所归的幽魂，正躺在手术床上的是自己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身体, 细瘦手腕连着一根长长的输液管, 透明管中流淌着细长的血液，如同向高处缓慢爬行的蛇。
一旁的检测仪却在此时发出了“滴滴”的急促响声。
“不好！”
看管在谢梵星身边的科学家连忙跑出实验室, 谢梵星抬步跟上了他, 穿行过一处乏善可陈的长廊, 尽头敞开的实验室亮着灯光，科学家们都围绕着中心检测仪各自站立, 神情是程度不一的严肃。
仓皇跑进来的科学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有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哦, 03号也失败了么。”
“他的身体素质不是最好的，意志却是最顽强的, 还以为他能撑过这一次。”
“没办法，似乎没有人能够有意识地通过这场实验……我们能得到的要么是无意识的战斗机器，要么就是意识消亡的死人。”
简单地交谈两句，似乎一条人命不值得去多加关注，只有中心的那个男人，神情不变，不发一言，鼻梁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藏起的目光像是在深刻地思考着问题，没有人打扰他。
是和满。
他像是思量了很久，才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向来温和的脸上带上不可直视的威望，“我们来讨论下一个议案的可能性，都给我振作起来。公爵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既然选择上了这条船，就得一条路走到黑。多余的同情都给我收起来。”
公爵。
谢梵星瞬间想到一个最不应该去幻想的可能性。
“等等。”一位在机器前操作的科学家忽然慌张叫道，“03号！03的血液……”
“怎么了？”
“在基因库中检测出……似乎是贵族的血脉……”
实验室一片寂静，有人麻木地收回了视线，似乎这个消息并不能激起什么多余的反应。
“谁的？”有人开口问道，“如果是某些不懂节制的贵族的私生子，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那人接下来一句话却堵死了所有人，“但……是公爵大人的。”
“等等，你是说，那位失踪的……”
画面从众人变得慌乱的面孔开始，场景开始变成透明的，就像是浓烈的色彩被水慢慢侵蚀，呈现出一种融化的色彩，谢梵星快要看不清画面了，但他想到什么，忽然飞速来到仪器前，就在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意念的作用，当他伸出手时，竟然真的碰触到了实物。
无数密密麻麻的资料在他眼中掠过，最终停留在一张艳丽的照片上。
虞柚子。
14岁。
住在04号观察室。
谢梵星匆匆跑开，他来不及辨认其他的信息，只记得一个无比清晰的意识：他必须得见到这个人。
只与他的观察室一墙之隔，谢梵星在模糊成一条白线的过廊中穿行，终于在一切变得彻底辨认不清前进入了04号观察室。
虞柚子与他不同，还有意识，他坐在床上，正侧着脸，盯着墙面看，饱满额头拉下来，顺着鼻梁高挺，往下是柔软的嘴唇，慢慢和一个毫不相干的身形重合。
在所有画面色彩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虞柚子转过头来，像是看到了他，嘴角扬起一个轻轻的弧度，在声音也消弭，只剩下白噪音的时候，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谢梵星认了出来。
是：“找到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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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慢慢唤醒了虞又的神智，那股呛人又恶心的味道百年不变地让他生理性不适，他缓缓张开眼，生无可恋地想，医院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需要这个玩意儿？
“你终于醒了，还以为就这么成植物人了，睡着的样子倒安分。”
旁边一个嘲讽的声音传来，有人挪了挪他手边的一个物品，头顶的输液瓶动了动，让出头顶的高亮吊灯，虞又被刺激得眯起眼。
“一醒来就要把我晃瞎？其心可诛。”
“还有力气怼我，看来真的没事了，再晚醒一点你的眼镜就被医生摘下来了。你自己不会弄个仿真的□□啊？”
虞又听着他的抱怨，没张口。
宁朦又忧愁地叹了口气，“可惜会长还没醒。”
虞又正摇了椅子坐起来，听闻这话狐疑地盯着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宁朦反驳，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以后不要直接冲上去了！得亏是那火焰不是真的想伤人，否则你早就被烧成灰了！你、你还笑！”
虞又揉了揉太阳穴，嘴角的角度没有消下去，“好了，带我去看看谢梵星，我没事。”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宁朦急得拉住被子不让他走，两人纠缠不下之际，门口有人敲了敲：“虞又么？那位谢先生想过来看你。”
宁朦得意地按下了虞又欲起的身形，“现在你满意了吧？”
替谢梵星传话的护士也只是来了一小会就离开了，虞又得空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实没看出什么异常，有的伤口都是和雪朝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他静静等着谢梵星的到来，没想到最先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虞又？”菲尔扒着门槛，探出一个脑袋，“我来看你了哦？”
她没等虞又应答就自顾自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果篮，侍从跟随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
虞又扫她两眼，“我不觉得我这里有什么公主值得来看的东西。”
菲尔：“没关系，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虞又强调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望了门口两眼，暂时还没有谢梵星的身影，他说：“您还是先离开吧，我不想传染病气给您。”
这是明摆着的逐客令了，只可惜这位菲尔公主不知是怎么的，像听不懂他说的话，又像刻意为之，总之就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他旁边的看护席上：“那你传染吧，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参加那些麻烦的应酬了，谢梵星也不用跟着我跑上跑下了。”
“跑上跑下？”虞又在这个时候笑了，柔和地问：“敢问是如何跑上跑下的呢？”
见他来了兴趣，菲尔眼神一亮，努力地回想：“嗯，大概就是，我买东西，他在后面付钱什么的吧？不过钱都是报销的，这么一听好像也没什么……然后宴会上他要帮我提裙子，他又不喜欢说话，一场下来光帮我提裙子了，多没意思啊。”
她说起话的语气带着点娇嗔，虞又一开始以为她对谢梵星是这样，谁知后面她说着不感兴趣了又把兴味的目光放在虞又身上，“诶，你对他的事情很在意么？你要不也问问我的事情嘛。”
她凑得近了些，虞又想伸出手把她的脑袋扒拉开，门口发出一点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虞又抬起头，与目光冷冽的谢梵星对视，手还维持着要碰上菲尔脑袋的姿势，菲尔也凑近他，两人看起来格外亲昵。
“……”
“这是一场误会。”虞又一根手指抵上菲尔额头，想将她弄远些，“看，其实是这样。”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虞又刚刚起床力气不够，还是菲尔力气太大，虞又硬生生地竟然没推动她，菲尔眨了眨眼：“这是塔米洛什么好玩的游戏么？”
“……”
谢梵星缓慢地轻叹出一口气。
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忽略菲尔：“你还没好，怎么能直接下地？”
“是啊，会把病气传染给虞又的。”菲尔煞有其事地看向谢梵星，目光谴责。
虞又对她微笑：“……请你小小地安静一下，好么？有糖吃。”
菲尔不怕谢梵星，但似乎十分忌惮虞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不再开口。
谢梵星的视线如同流水一般只在菲尔身上停留了一瞬，对虞又摇了摇头，“我并无大碍，只是想来找你。但你似乎也不太需要。”
他往后退了几步，在虞又欲言又止的情况下，说了句，“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得很快，来无影去无踪，虞又微微愣神，菲尔疑惑地说：“今天的谢梵星格外没有礼貌呢，都没有对我打招呼。对了，虞又，我的糖呢？”
虞又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回你老家吃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谢梵星阖上门后，在门口伫立了许久。
从玻璃材质的门望过去，虞又在上面隐隐约约透出来的轮廓。
……和他可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