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很干练的亲信,今天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呆愣。
黑辰石用仅剩的左手，随意摆弄着被子上的手.枪。蓝绿色的异色双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你去负一层做什么。”
半月还在不停地揉动眼睛，“我去那边练剑。”
“说谎。”
“……我听他们说,星星子昨天试图暗杀你。你之前救过她的命，她还这么对你。我看不惯她，想去打她几下出出气。”
黑辰石点点头，换到下一个话题。
“那你打到她了么？”
“没有,负一层的守卫很森严。我不敢硬闯,怕你怪我。”
半月说得每一句话，都没有问题。
船上有一种疑似病毒的东西,正在暗地里蔓延。苍穹星号今天出了问题,半月下午正好又有一段时间门行踪不明。
黑辰石现在对谁都不放心。
他让屋内的男性暂时出去,只留下半月,红莹和船医天蓝蓝。示意三个女人将衣服脱下去,脱到只剩内衣。
天蓝蓝诧异第看他一眼,转头看向红莹，“红姐？”
红莹知道这是在检查她们身上，有没有异变的迹象。
之前没有过类似的检查,看得出星星子的事,给船长留下了心理阴影。
半月无故迟到，让他心生警觉。连带红莹和天蓝蓝,也被他列入怀疑范围。
红莹没有迟疑,脱得很利索。
他们都是海盗，常年在海上生活。有时候需要去海里捞东西，经常穿着泳装到处跑。
将内衣想成泳装,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红莹将衣服放到椅子上，在原地转了个圈。黑辰石脸色稍微缓和，点头让她穿好衣服去一旁站着。
红莹能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太对。
她面上笑眯眯地安慰其他两人，脚下却不着痕迹地退到病床附近。一手状似随意地背在身后，握紧藏在后腰的短刀。
见红姐都脱了，也没出什么问题。小船医天蓝蓝红着脸，也开始脱衣服。
她边脱边跟身旁的半月道：“你怎么一直在揉眼睛？你眼睛不舒服么？”
半月放下手，转头看向她。
看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天蓝蓝倒吸口凉气，“这是怎么搞的！你眼睛对什么东西过敏了？”
红莹回头看了看黑辰石。
船长表情很难看，眼中隐隐还带着些悲伤。
他握紧手中的枪，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月啊。”
半月抬起头，在和黑辰石视线相撞的瞬间门，那双略显呆愣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无助。
黑辰石摆摆手，示意红莹去检查天蓝蓝。自己背靠着墙壁，无奈地道：“半月，仔细算一算，你已经跟了我三年。”
“我很了解你，也很信任你。你骗不过我，你去过负一层的牢房了，对不对。”
半月摇摇头。
“我已经看出苍穹星号上，出了内鬼。可能是一个内鬼，也可能是很多个。其中至少有一个内鬼，藏在我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黑辰石顿了顿，向来冷淡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
“而你，半月，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没有直接派人抓你，是想给你个机会，让你跟我说实话。”
半月愣愣地望着他，握着长剑的手用力收紧，深褐色的手背上冒出狰狞的青筋。
一旁刚刚接受完检查的天蓝蓝，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回事？什么内鬼？
船长叫半月过来，不是想让她做自己的贴身护卫么？为什么忽然开始审讯她了。
天蓝蓝一脸懵逼，扭头看向红莹。
她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红莹一把捂住嘴。
看着隐隐挡在病床前，随时准备舍身保护船长的红莹。又看看眼神复杂，神色略带失望的船长，天蓝蓝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月有很大的几率，是船上的叛徒。
她很可能不是主观叛变，而是和船医星星子一样，被肢体再生药剂影响了意识。
船长现在，是想判断半月到底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还有没有挽救的可能，需不需要像处理星星子一样，立刻将她关进牢房里。
在几人的目光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半月，抬手缓缓脱掉自己的剑客服。
黑色短衫掉落在地上，深褐色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黑辰石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红莹不忍地别开头，反手抽出短刀。
半月褐色的带着刀疤的腹肌上，不知何时多处一块巴掌大的乳白色斑块。
她的肤色本来就很深，白斑在她身上特别显眼。
早已接受完脱衣检查的天螺，正在外面帮船长检查其他男船员。
男人们嘈杂的交谈叫嚷声，和房间门里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蓝蓝只是个小船医，原本平静祥和的海盗船，两天内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她已经被吓坏了。
看着昨天还一起吃饭的同伴，身上突然发生了异变。她眼圈一红，躲在病床旁边，不停地抹眼泪。
“怎么办啊船长，半月也异变了。我们关于肢体再生药剂的研究，还没有多少进展，还没办法把异变的同伴变回去。”
“半月该怎么办，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杀她……”
吵闹的声音，让黑辰石本就阵痛的头，变得更疼了。
这几年间门，疑似病毒的东西一直在船上蔓延，但传播的速度并不快。
发生异变的人，大多是船上的伤员，或者是本就身体羸弱。
如今连半月都出了事，这船是绝对不能再待了。
眼睛盯着半月，黑辰石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段时间门发生的事情，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所有疑点串联起来，黑辰石脸色顿时沉下去。
这是圈套，他中计了。
等解决完眼前的事情，他就让苍穹星号改变航行路线，前往附近的一处小岛。
在岛上休养一段时间门，再重新起航。
这期间门他能安心养伤，也能借机观察离开海盗船后，船员们还会不会发生异变。
眼下有人在针对他，他身边的亲信都会遇到危险。
星星子是第一个，半月是第二个。
接下来又是哪个亲信被人暗算？
天螺地螺，红莹，甜澄，软岩……
一个个人名在脑中快速闪过，黑辰石太过焦躁，伤口又开始阵痛。
他强忍着不适，柔和地开口：“可以了半月，穿上衣服。你别难过，我知道你只是被影响了意识，不是故意同我说谎。”
半月没动，握着长剑的手不停颤抖。
她吃力地道：“我没有背叛你，船长，我没背叛你。”
“我知道内鬼不是你，没事。别紧张半月，你只是生病了。你先去负一层待几天，等船医们研究明白肢体再生药剂，就可以把你变回来。”
黑辰石一遍遍安抚半月的情绪，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眼前的女剑客，会突然拔剑袭击他。
“半月，你身上是什么时候出现异常的？今天？在负一层？”
他连问几个问题，半月都没有回答。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亲信之一的地螺，还在破旧的游轮上。
黑辰石已经知道这是陷阱，现在也不想再花时间门调查。只想先将地螺、小黑狗以及其他执行任务的船员救回来。
然后尽快远离游轮，离开这个危险区域。
黑辰石正准备开口，命人将半月押送到牢房里关起来。
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半月，忽然抽出手中的长剑。
红莹心里一紧，拿着短刀正要上前。
就见半月双手握着剑柄，横过长剑对准自己的脖颈。
她嘴唇不停颤抖，双眼中满是泪水。
“船长，我不想伤害你。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我，我快，快控制不住自己了。负一层的守卫发生了异变，他们袭击了我，给我……往我的嘴里灌了他们的血。血里有一个东西，它进入我的……咳咳！”
半月的声音磕磕绊绊，表情异常的狰狞。
“我能感觉到有个东西，在脑子里命令，命令我做事。我听到一个声音，一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它在命令我……杀死你。”
“对不起船长，是我没用。这种时候，我应该，应该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半月用尽全力，长剑狠狠划向喉咙。
在利刃刺破皮肤的瞬间门，船长室里响起一声枪响。
子弹穿透半月惯用的右手，她手掌下意识一松，长剑掉落在地上。
又一声枪声响起，子弹准确击中剑柄，将长剑击飞。
黑辰石靠坐在病床上，缓缓放下手中的枪。红莹窜过去，一把捡起长剑。
半月捂住受伤的左手，眼神有些涣散。
几秒钟后，她又开始结结巴巴重复之前的话，似乎依旧在努力保持清醒。
最了解半月的黑辰石，却知道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不在了。
至少目前她已经失去自我意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恢复正常。
半月是个优秀的剑客，是意志力很强的人。
她能果断地戳烂上一个船长的脏东西，也敢直接跳进大海里，泡上一天一夜。
即使被冻得浑身僵硬濒临死亡，也要谈好条件再上船。
眼下她刚刚发生异变，被控制的时间门并不长。
她是唯一一个能短暂保持清醒，将自己感受描述出来，还想要自我了断的异变船员。
黑辰石出神地望着半月。
她先前说过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
天蓝蓝在旁边抹着眼泪，小声嘀嘀咕咕，“船长，半月好好，她真的好敬爱你。我也很崇拜你，我们都很信任你，你是全天下最好的船长。”
“你一定能救回半月和星星子，一定能带我们度过难关。我们只是暂时遇到挫折，以后一定会离开下等海域，去中等海域，甚至上等海域生活！”
相比起跟船长说话，天蓝蓝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被吓坏了。
黑辰石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会想办法救她们，我们会平安离开下等海域。别怕，蓝蓝，别害怕。”
————
接到偏离值提升提醒时，俞潼正在破旧游轮的船舱里狂奔。
说是狂奔，其实速度和三岁小孩也差不了多少。
系统在他脑海中操来操去，【我的天，反派的偏离值一下子提升了25点！现在是-15/100！】
【辰哥那边遇到什么了，突然感受到人间门的真善美了？】
系统激动一阵，忽然发现宿主的脸色很不好看。
它想了想，【哦！辰哥的偏离值因为别人涨起来了，你很吃醋？没什么的小鱼鱼，你没必要……】
俞潼出声打断它的话。
‘辰哥偏离值很低的时候，他没办法自己感受到世界的善意和美好。没有外界的刺激，偏离值不会发生变化。’
‘现在偏离值大幅度增长，只有两种可能。’
‘一，船上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本就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黑辰石，变得更加敏感自卑。二，和他关系亲密的人，身上出现一些重大变故。’
俞潼一边跟系统解释，一边用狗头拱开一扇扇房门。
‘按照目前苍穹星号的形势来看，很可能是他身边某个亲信，为了保护他受了重伤。或是身上出现异变，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还对他表示忠心。’
系统沉默一瞬，【我们是一起做任务的么，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说出我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能看出来才有鬼。我的八哥，你要是能把搞黄色的心思，分出来一半用在做任务上，你早就升职加薪买车买房了。’
‘辰哥哭的时候，你在旁边嘶哈嘶哈流口水，一口一个哥哥你好美。我在翻看原文，你在旁边看片，表演裤裤飞。八哥，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么。你还年轻，你不能刚刚干到初级精英系统，就不想努力了。你很有钱途的，要加油。’
【……】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
偏离值提升后的俞潼，让系统有点害怕。
倒不是怕小鱼鱼会害它。
主要是俞潼是个野心家，每天不是在做任务就是在看书。最近还开始自学心理学，想自己给自己看病。
系统是一条咸鱼，上班摸鱼下班躺平，梦想是混到退休。
俞潼真心把它当朋友，总想把它拉起来一起奋斗。
现在系统看见他就犯怵。
俞潼不知道系统在琢磨什么，依旧自顾自地搜索房间门。
他很早就看出来，黑辰石和船上的海盗们看似亲近，实则没有交心。
船员们把他当成家人，他把船员当成自己的职员。
虽然会考虑到他们的生命安全日常所需，会对他们负责，但也仅限于此。
从黑辰石的梦境不难看出，在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异变在船上扩散后，黑辰石曾经想过弃船离开。将船长的位置让给别人，让苍穹星号上的船员们自生自灭。
在重伤醒来，发现自己失去双腿和右臂，彻底变成残疾人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自己变成了残废，迟早会被船员们抛弃。
他宁愿相信一条只有几个月大，什么都不懂的小奶狗。也不愿意相信陪伴自己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海盗。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经历，让黑辰石很难再信任他人。但作为局外人的俞潼，却看得很清楚。
无论是红莹、天螺地螺、天蓝蓝、还是被控制住思想的星星子，他们都对黑辰石忠心耿耿。每次提到船长，眼底都泛着光。
此时黑辰石偏离值忽然大幅度增长，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爱着，自己在船员心中有多么重要。他以后会更愿意和船员交心，偏离值更容易增加。
坏在黑辰石忽然出现这种转变，说明他某个亲信出事了。俞潼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就是针对苍穹星号的陷阱。
苍穹星号的混乱不会立刻结束，如果黑辰石应对的不及时，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们，很可能会被人趁乱一波团灭。
到时候黑辰石怕是会原地黑化，任务直接失败。
俞潼绝不允许这种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设下陷阱的人，肯定能想到黑辰石有一定几率，直接炮轰游轮。
对方既然使出这么多的阴招，就是不想跟苍穹星海盗团正面冲突。
就算附近有伏兵，也会等苍穹星内部彻底乱套，才会跳出来开团。
所以这艘游轮上，绝不可能藏着伏兵。
俞潼有九成把握，赌游轮上被人放置了触发性道具。
等游轮着火，或者遇到炮击剧烈晃动时，隐藏在游轮上的陷阱，就会被激活。
并对远处的苍穹星号，进行致命打击。
炮轰是远距离攻击。
以下等海域目前的科技水平，没有能同时满足‘远距离’和‘大范围’这两个要求，还不需要人力操控的武器。
再根据目前的风向、两艘船的位置以及苍穹星的结构布局。
俞潼已经猜出藏在游轮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
游轮内死一般的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
重伤船员们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时不时从甲板上传来，听的人脊背发凉。
地螺一直在抢救伤员，却还是有两个船员，在他面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受伤。
眼见着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船员，捂住腹部的伤口，哭着向他喊疼。
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地螺，眼眶忍不住泛红。
他哑着声音安慰，“别怕没事，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看，你伤口不是一点点变好了么，都不流血了。”
地螺的谎言没有任何作用，小船员脸色越来越白，“好疼啊，哥，好疼。地螺哥，我肚子好疼……”
他声音逐渐变小，双眼渐渐失去焦距。
“不疼不疼，你清醒点，我给你上药了。妈的！这伤药怎么一点都不好使，他伤口为什么一点止血的趋势都没有！这药是假的！”
地螺狠狠地将手中的药瓶砸在地上，无力地抱紧小船员。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老船员，突然对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中，静静躺着一支肢体再生药剂。
地螺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你哪来的这个东西，你……”
老船员打断他的话，将药剂往前递了递。
“再有几分钟，他就死了。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地螺，这个药剂能救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