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少虔适时转移话题:“清华大学,小舅好厉害。”

  刚刚还在损人的周湘陈听到这话马上来劲了,转过头看向南少虔,与有荣焉地说:“是啦。”

  尤因这时候面色一苦,悄悄攀着南少虔的肩膀附耳说了句:“好,你完了,我大舅要开始演讲了。”

  湖南话很具有传染力,尤因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带了方言的语气,软软的,尾调上扬,像唱歌。叫他热切的呼吸一挠,南少虔耳根一阵发颤,侧头疑惑笑看他一眼。

  “清华你们都知道的,顶尖学府啊,光靠努力可没用……”周湘陈说着拿食指轻轻点了点旁边汤家灿的太阳穴,这件事儿他吹一辈子牛了也没吹腻,“得靠天赋。那个年代大学生好金贵,还是这种名校的大学生,他呢内地的教材都是从头学的,哇,考上了以后喜报在我们那条街挂了四五年……”

  说到这里朝尤因扬了扬下巴,坏坏地笑道:“你妈那时候考研考疯了,把你小舅录取通知书挂床头祈福,哈哈哈不过咱们老周家没一个会读书的,没考上,白搭。也就是你妈没考上,这才答应你老爸去结婚生仔,不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汤家灿无奈地抓住周湘陈的指头放进手心,大概是当着年轻人被这么夸奖不好意思吧,换用粤语提醒:“收声了,提老黄历做什么,吃饱回去训觉。”

  “人老了不说年轻的事说什么,平常管我就算了今天在小朋友面前说句话也要管我,你教书教傻了吧我又不是你学生!”

  转眼两个舅舅就要掐起来,尤因赶紧打圆场:“大舅,今晚巴西踢日本,你不看吗?”在外人面前可不好吵架,他赶紧瞥一眼南少虔,见对方神色正常,又赶紧给小舅使眼色把喝高了的大舅带走。

  周湘陈于是被汤家灿强行架走了,出餐厅门之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在汤家灿怀里艰难转头,说:“因宝崽,你之前要我留意的经理你小舅给你物色到了,他一个同事的大侄子,以前酒店管理出身的,你那个火锅店生意还蛮好,你要不要跟人现场见一见?”

  尤因正在挑汤里的菌菇吃,抬头很怕麻烦地说:“小舅找的人就不用看了吧。”

  “这么放心,要是我找来的人呢?”

  尤因为难地说:“大舅,你别这样问我,咱家就小舅一个脑子好使的人,我不想为了讨好你让他伤心,小舅要是离家出走了你怎么办。”

  “你!”周湘陈睁大醉眼,把软绵绵的巴掌扬了起来,“谁脑子不好使,你哪边儿的啊到底,你做生意的脑子不是我们老周家遗传给你的吗,他博士了不起啊!”

  汤家灿淡定地把怀里酒品很差的男人钳制住,微笑朝尤因说:“乖BB,小舅知道你最乖了,吃完饭记得洗净餐具,早点休息。”

  尤因温顺点头,然后俩人消失在门外。

  南少虔精准夹出一把尤因死活捞不出来的羊肚菌放到他碗里:“什么火锅店?”

  是疑惑的语气,但其实他知道尤因名下有五家连锁火锅店,餐饮这行难做,本职工作以外竟然光靠空闲时间能把副业的版图扩大至此,尤因的投资眼界可见一斑。

  “就我大学的时候写歌赚了点小钱嘛,买了一家火锅店,后来又有了几家分店,叫环尤世界,北京太古里就有一家,说不定你吃过呢。”

  南少虔点头:“有可能。”

  其实去过无数次了。

  转而笑道:“我才应该叫你一声老板。”

  尤因赶紧摆手:“别臊我了,我那个就是小生意。”

  需要专业经理人打理的店面,小生意?

  南少虔说:“不要妄自菲薄,尤老板。”

  “谁跟你谦虚,你看我像谦虚的人么。”尤因的慢吞吞地吃完羊肚菌,腮帮子一鼓一鼓,很可爱,“爱豆不像爱豆,歌手不像歌手,老板不像老板,网红也不像网红,我整个就一四不像,忙忙碌碌好几年,什么成就也没有。”

  尤因开始跟他敞开心扉了,南少虔侧过头,盯着他说:“斜杠青年,现在很多人都这样,而且没你干得好,再说做事非得要一个意义么?”喝了酒,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沉重迷离,“换个角度想,至少哪样都没亏钱不是。”

  尤因让他说乐了,身体向后倾,一只手撑着长板凳,一只手往南少虔胸口擂了一拳:“有你这么算的吗?拿钱衡量我的梦想,俗不俗!”

  南少虔被他差点一拳头锤地上去,揉了揉肩膀,微笑说:“赚钱有什么不好,做事不就是为了赚钱?你很会投资,也有头脑,理想和面包两手都抓两手都硬我真觉得挺好的,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过度焦虑影响身体健康。”

  “也没有过度吧,就随便焦虑一下,”尤因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似乎开始习惯和南少虔的肌肤接触,非常自然地伸一只手搭在南少虔肩膀上,笑嘻嘻地拿额头在南少虔结实的肱二头肌上蹭,小猫似的,“南老板的人生哲学真动人啊,我爸妈现在都不这么耐心开导我啦,真想哭。”

  “别哭,等会儿舅舅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南少虔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尤因的脸颊,如他预料中的那样软嫩轻柔,像早起最嫩的那锅豆腐花。

  他不喜欢讲大道理,只平淡的一句话:“看不到出路的时候,就只管遂自己的心意往前冲。”

  尤因怕痒地躲了躲,但没抬起头,只是笑容渐渐淡了。

  他仍然保持把头倚靠在南少虔肩膀上的动作,没有丝毫暧昧和依恋,只有平静的疲惫,似一个踽踽独行很久的旅人蓦然找到一处避风遮雨的屋檐。

  几秒后,轻轻地,他说:“挺好的,至少还有一个你来肯定我。”

  餐厅温暖的橘色光芒下,四下无声,只有两人交杂清浅的呼吸声,良久,南少虔打破寂静:“想通了,那还转行吗?”

  尤因不知道南少虔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但有人无微不至地挂念和鼓励,感觉真的还不错。

  他把头抬起来,鼓足很大勇气的,转头灿烂地笑了笑,小声说:“突然想再坚持一段时间。”

  “决定好了?”

  “嗯。”

  “你爸爸的愿望怎么办?”

  “不怎么办,儿子的叛逆期可能突然到了,当爹的多担待吧。”

  “前女友呢?”

  “分了就是分了,翻篇儿了,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经纪人又怎么说?”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小毛也还好吧,人挺机灵的,刚出社会脾气都大,毒打两年就好了。”

  南少虔温柔地笑了,伸手触碰了一下尤因柔软微微打卷的头发,承诺道:“是我劝你留下来,我会负责。去做你想做的吧,相信我,我站在山顶上,不会给你指错路。”

  “你担什么责呀,”尤因惊讶地看向他,“决定是我自己拿的,以后不管混成什么样儿,那都是我的命。”

  我来负责,这句话确实重了,往深里想简直像句情话,冲动出口后,南少虔也觉得赧然,皱起眉毛,脸颊微红,抬手揉了揉高挺的鼻梁:“头晕。”

  尤因马上扶住他,担忧地瞪大眼睛:“你他妈可不能现在晕,一桌子家务呢,你晕了就得我一个人干。”

  南少虔叹了口气,说:“那我等会儿再晕,走吧,收拾收拾睡觉去。”

  尤因忍不住笑了:“怎么你还能控制自己晕的时间是吧?”

  南少虔站起身,一本正经道:“义务教育学的,怎么你们学校没教吗?”

  尤因乐了:“没,估计我上课开小差去了。”

  看他这么配合自己胡扯,南少虔也忍不住笑了,说:“真幼稚。”

  尤因道:“你最幼稚。”

  洗碗时尤因不慎打碎了一个盘子,花色看起来蛮特别的,于是马上去找老板赔罪赔钱,回来的时候,碗盘已经全部被南少虔洗完了一一收进消毒柜。

  尤因挺愧疚,说留几个碗给我洗呀,南少虔说没事儿你要真不好意思明天就陪我去跑步。尤因马上答应,又问几点,南少虔告诉他一个时间,尤因犯难了一会儿,小声说,那你明天来敲我门吧。

  南少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表情完全是“千万别来敲我门”,笑了,说,好。

  第二天六点南少虔神采奕奕起了床,出门前想了想,没敲门,只在微信上发了条消息给尤因,大门口等了五分钟,给门口的迎客松浇了花,又给老板的边牧喂了火腿肠,还没得到回复,估计尤因还在睡觉,就自己走了。

  海边空气不错,路上人少,风景也好,不知不觉就跑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十公里的时候,南少虔擦了擦汗,开始往回走。

  院子的篱笆外面,远远地看见尤因蹲在院子的草坪上和边牧玩耍,嫩黄色工装马甲并白色T恤,裤子是普通的黑色运动裤,特别少年气的打扮,太阳底下,裸露在外细长的四肢过曝了似的白皙。

  橙色的飞盘被信手丢出,边牧吐着舌头欣快地飞速蹿出去,尤因百无聊赖眯着眼笑,神态朝气蓬勃,比昨天轻松明媚许多。

  南少虔本来想默默欣赏一会儿,结果狗叼了飞盘径直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或许是记得他出门前给喂了火腿肠。

  尤因跟着看过来,当然发现了他,立即站起来,开心地朝他挥手:“南老板,你回来啦。”

  “嗯。”南少虔无奈地蹲下来摸了摸边牧的头,然后拿过飞盘,用力往草坪另一边扔过去,狗马上跑走了。

  尤因走上水泥路,踩着一块儿不知道哪来的滑板,在很窄的草坪小径上平稳地滑到他边上,然后跳下来帅气地踩板尾收板,羞愧地说:“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闹钟没响还在睡觉呢,日出好看吗?”

  “六点已经没有日出了,你想看日出?”

  “几点能看到啊?”

  “四点钟过去的话应该可以赶上。”

  六点他都起不来,还四点,尤因马上说:“也没有很想吧。”

  南少虔嘴角弯了弯,看到尤因左手拎着的滑板,问:“你还会这个呢?”

  尤因得意一笑:“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南少虔很想让尤因亲口对他介绍有关自己的一切,即使大多数事情他早就了解:“比如?”

  “我会美声。”

  歌手会这个也不是稀奇事吧,南少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会一秒落泪也应该算个技能。”

  “我还会空翻!”

  “我会打外科结。”

  你会我不会,幼儿园学生才这么比较呢,南少虔竟然这么幼稚,尤因有点惊奇,却也来劲了:“没听说过,那是什么东西?”

  南少虔没解释,逗小孩儿玩似的,继续说:“我还会摔吊毛。”

  京剧里的大招儿,向上纵身翻个跟头然后拿背砸地,很能震场子,表示跌跤,他小时候除了闺门旦,偶尔也偷师武生的戏,民间京剧团就是这样,百纳海川,分类没那么细致,经常练,常常摔到背上没一块儿好皮。

  “甩……甩啥?”甩什么毛?这是能说的吗?尤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左顾右盼一阵,有点想捂南少虔的嘴,又有点儿想假装不认识这人,快走几步,回头说:“你真的赢了,咱们吃早餐去吧。”

  南少虔觉得他铁定误会了什么,但实在猜不透,去问尤因,结果人家拿鄙视的目光看他,干脆住嘴。

  到了餐厅,吃到一半南少虔突然想起来,问:“舅舅呢?”

  “走啦,大早上坐第一班轮渡回去了,你那会儿跑步去了没赶上。他们俩比咱们早来一天,玩完儿了不就走了。”

  南少虔遗憾地点点头,舅舅在的时候尤因明显高兴很多,他本来还想借此多了解了解尤因的家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