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失踪了。”

  “在F梯轿厢里不见的!”

  两条消息像是长了腿一般,飞快地跑遍分基地的每一处。

  F梯金属门大开,工作人员吊着安全绳在电梯井内踩点搜查,探测仪器安静无匹,没能找到分毫蛛丝马迹。

  十分钟后,临时会议召开,十来位分基地大小负责人围坐在长桌边上,空出的位置放置全息投影笔,蓝色光幕逐渐勾勒出与会者的轮廓。

  廖局巡视一周,见众人到齐,将目光投向落在末座的黎梦娇。

  “怎么回事?”他问,“查出来了吗?”

  黎梦娇手指在笔电键盘上一划,一段监控录像便被投到白屏上。

  黎星川走进电梯门,正准备按下关门键时,“阎华”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与他同乘。

  门缓缓关上,再也没开启过。

  他的安保员在一楼等候,两分钟后发现不对劲,立刻上报。

  “16:03分,阎华当时在3楼306指导7号行动组复盘,一组6个人都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黎梦娇说,“目前他正在接受调查。”

  廖局:“为什么安保员没有贴身跟随?”

  黎梦娇:“安保员24小时三班倒,黎星川在楼下等电梯是16点整,恰好到了交班时间。交班打卡需要几秒钟,电梯门已经开了,黎星川对他们说‘我去十二楼看一眼,马上回来,你们等会就在电梯口等我吧’。”

  廖局叹气:“这种低级错误……算了,电梯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定位。”黎梦娇说,“能量禁制没被破解,带走黎星川的能力,应该是‘应答之笼’。”

  此言一出,在座哗然。

  “他和他们合作了?!”

  “能联系上他吗?”

  “应答之笼”持有者陈瀚裕,是两年前因病告退的成员,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他永远失去了双腿,此后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一朝从天之骄子沦为残疾人士,他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丰厚的补偿金和无微不至的心理疏导也没能帮他走出阴霾,过了一整年才开始逐渐好转。

  “应答之笼”的概念非常好理解。

  被施术者复述持有者说过的话,就会被关进应瀚裕的个人空间中,持续时间十分钟。据说是因为陈瀚裕是个西游记迷,常常对人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于是觉醒了这样奇怪且有些鸡肋的能力。

  但在这一场景中,出奇制胜——

  假‘阎华’向黎星川自我介绍:“我是阎华,你叫我阎哥就行。”

  黎星川礼貌地喊人:“阎哥好。”

  条件成立,能力奏效。

  “分析结果出来了,假‘阎华’的步频、走路姿势,与陈瀚裕先前记录在档的身体数据能够对上。他需要做精神复查,每个月都能申领为期一天的通行访问权限,所以异常能量波动警报没有拉响。”

  “此外‘深渊’还贿赂了一位电梯维修组成员,没有用‘潘多拉’,普通的金钱行贿,因此例行检查并未发现异常,他帮助陈瀚裕从电梯中……”

  陈瀚裕曾为组织工作三年,在各个岗位周转过,对于组织基地安全流程十分了解;而在分基地负责人之中,他对曾经的顶头上司阎华最为了解。

  他从某些途径了解到黎星川和阎华不熟悉,因此毫无负担地假扮成从前的上司,成功骗过了黎星川。

  更不巧的是,每位组织成员都会签订‘契约’,他们无法将秘密说出去,产生背叛组织的念头时便会异常痛苦,过于强烈就会被契约施术者察觉到。

  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对人束缚,基地内部同样有能量禁制,因此黎星川能带着一名安保员在基地内肆意溜达——除非外敌出现,否则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陈瀚裕办内退后,‘契约’取消,而他的精神评估糟糕透顶,出于人文关怀的考虑,没有立刻追加新的保密契约。

  他就这样灵活地钻过规则的空子,绕开层层限制的机关,成功带走黎星川。

  至于陈瀚裕是否真正背叛组织,不是当下最需要关心的问题,目前真正的重点是——

  “能定位到黎星川的位置吗?”廖局问,“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黎梦娇:“正在排查……”

  话音未落,技术组成员群发了一个坐标,以及一张卫星照片。

  【黎星川手机没有及时关机,我们联系运营商定位到了。】

  【在这里。】

  坐标是玉城市西北角的一处化工厂。

  化工厂在七年前关门,后续因为一系列的手续问题悬而不决,旧工厂倒闭后一直没拆,地面空荡荡,厂房落了灰,圆柱形的高塔尖顶指向天空——

  看到这张卫星照片的瞬间,所有人心中闪过两个字。

  ——星塔。

  -

  黎星川醒来时,半边肩膀都麻了。

  脸侧压着水泥地面,鼻尖闻到些许陈旧发霉的气味。他意识到不妙,并未立刻起身,继续闭着眼睛装睡,听周围的动静。

  周围相当安静,噪音细微,落针可闻,眼皮铺着暗色,叫人无法分辨自己的处境。

  但很显然,他被绑架了,这里不是基地。

  黎星川耐着性子,继续假晕,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听声音,是个青年男人。

  “醒了就起来吧。”他说。

  黎星川呼吸绵长,按兵不动,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有诈。

  “你没有话想问我吗?”那人喊了他的名字,“黎星川。”

  半晌,黎星川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他坐起身,手脚能活动,并没被束缚。

  周边环境昏暗,往上看,圆壁层层环绕向上堆叠,天光从头顶的圆孔中浇下来,这里似乎是塔楼型建筑物的底层。

  白墙壁发黄,斑驳着丝丝缕缕的裂痕,有几块不规则的墙皮掉落,露出内侧混凝土的本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迅速打量完四周,黎星川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久仰大名。”青年漫不经心地自我介绍,“我姓陈。”

  对方的长相很普通,窄长的脸,鼻梁不高,戴着一副黑蓝色框架眼镜。

  黎星川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他们一般叫我陈先生,你们似乎喜欢叫我‘潘多拉之主’。”他说,“都可以,看你习惯。”

  黎星川讶然:“……是你?”

  “是我。”陈瀚裕说。

  “你一度让我很头疼。”陈瀚裕盯着他,“你破坏‘潘多拉’之盒的同时,也会吸取我的一部分能量。在组织眼皮子底下传播‘潘多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轻轻碰一下,我精心策划的一整周就会白费……”

  “前两代‘潘多拉之主’和我努力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攒够了能量,计划开启属于‘深渊’的新纪元——”

  “结果被他破坏了。”

  陈瀚裕阴恻恻地笑了下,“一个你,一个‘天灾’,真是……”

  黎星川从这番话语中听出了问罪的意思,没说话,生怕触怒对方。

  同时,飞快分析着这一番话。

  有过“末世”的经验,他大致能猜出这番谜语人发言的隐喻。

  这位陈某和前两位“潘多拉”持有者三代人通过持续祸害普通人的方式,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攒了一堆掠夺来的家底,借此召唤陨石雨造成世界末日;

  结果那天,小季一个闪念,陨石雨变成了流星雨,十几年的努力化为灰烬。

  从‘深渊’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很难不生气。

  黎星川想嘲笑,忍住了,生怕对方恼羞成怒宰了自己。

  虽然被绑了、带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倒不是很紧张。

  甚至游刃有余地想:“等小季找到我,你就死定了。”

  只要撑到那时候——

  “你是不是在等‘天灾’?”陈瀚裕突然说。

  黎星川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别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对方心平气和地开口,声音甚至有一丝愉快,“我也希望他快点来。”

  黎星川:“……?”

  可能是认定自己必然会成功,可能是认定黎星川太弱小,根本无法破坏他的布局;又或者,每个蛰伏已久的反派,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以及,忍耐太久、触底反弹的表演欲。

  陈瀚裕的话语滔滔不绝,夸耀着自己的功绩。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他饶有兴致地问,“我为什么带走你,为什么把关押你的地方选在这里,不好奇吗?”

  黎星川不搭理他,陈瀚裕自顾自地说下去:“组织、天灾,无论是谁来救你都可以。”

  陈瀚裕往前走了几步,黎星川下意识后退拉开距离,后背却在顷刻间撞上墙壁。

  那里并没有真正的实物,空气中窜过一道淡蓝色流光,他试着碰了碰,到一堵平直的空气墙,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笼子罩着他,无法挣脱。

  黎星川心下了然。

  难怪没有束缚他的手脚,是在这里下了功夫。

  陈瀚裕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聚光计划’吗?”

  黎星川当然没听说过,但他深沉地看着对方,丝毫不露怯。

  对方似乎看穿他的伪装,颇为贴心地解释道:“萤火虫的微光凝聚在一起,是为‘聚光计划’。简单来说,超能中心所有人意念高度统一,心想着同一件事,把能量集中起来,短时间内,人为造就‘天灾’级别的超能力当量……”

  “听起来很厉害吧?”

  “所以,来的不是‘天灾’,是他们也可以。”陈瀚裕望向另一个方向,意有所指道:“想救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里是圆塔地表的正中心,位于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地面上绘着图腾般的纹案。

  黎星川无心辨认那陌生的图腾,“聚光计划”传入耳畔的刹那,他立刻明白了一切。他能够逆转时间、回到过去,是因为认知被改写,也因为……其他所有人的努力。

  他的表情终于发生些许变化,自然被陈瀚裕注意到,并顺理成章地将其曲解为“恐惧”。

  一瞬间,情绪膨胀起来。

  “尽管有些波折,但我们的愿望终会实现。”陈瀚裕的语气很轻松,“‘聚光计划’、‘天灾’,无论哪一个,只要能量冲击到达临界点时,星塔就会回应我们的祈祷,带来由‘深渊’主导的新世界——”

  黎星川:“……?”

  黎星川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他大致明白了,为了抓捕‘潘多拉’之主、也为了组织营救,组织一定想办法闯进这个塔。

  而这个塔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笼子,组织放大招或者季望澄放大招都可以打破笼子,然后激活此地的能量阵,召唤陨石雨之类的灾难,世界末日降临。

  但是,如果组织打破笼子,再由季望澄让被召唤的陨石雨回去呢?

  这不就完美结束了吗?

  “这智商,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抓的。”黎星川心想,“找个初中生来当反派都比他靠谱,真蠢。”

  陈瀚裕显然陷入了自嗨中,继续嘚啵嘚个没完:“深渊统领下的新世界,超能力者将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那些普通人,那些未进化的猴子,即将成为我们的奴仆……”

  黎星川:“……”

  还开始搞种族歧视了,难道超能力者和普通人有生殖隔离?

  他心里鄙夷,嘴唇紧紧合着,半点不捧场,但这并未打消对方高昂的兴致。

  “普通人蝇营狗苟的人生没有意义。”

  “从六岁开始上学,二十二岁毕业工作,三十岁之前结婚生子,生孩子,教育孩子,老去生病死亡,小孩又再次重复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

  工作开始每一天都不能歇息,要还房贷车贷,赡养父母,养育家庭孩子,不停地打工,不停地赚钱,变成生活的奴隶——这是一个持续成百上千年的死循环,除了统治阶级,每个人都无比痛苦,每个人都在烈火中挣扎偷生。”

  “但在我们的新纪元里,所有超能力者,众生平等。”陈瀚裕头颅高高扬着,志得意满,“普通人是无条件为我们服务的奴隶,他们创造必要的生产资料,为超能力者提供衣食住行的便利,此后没有货币,也不需要工作,我们生活在一个欢乐如天堂的国度里。”

  “阶级压迫的痛苦自此消失,这才是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黎星川:“……”

  黎星川无言以对,他恐弱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弱智。

  他阖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陈瀚裕:“怎么了?”

  “也是,毕竟你现在失去了能力,是普通人了。”他自言自语,“你没办法理解这种高级的志趣,你不懂理想,不懂热爱,也不懂真正的生活。”

  听到熟悉的关键词,黎星川阴阳怪气道:“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陈瀚裕拍掌:“对!这句话不错。”

  黎星川:“……”

  难道他叫陈……算了,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对方见他反应平平,似乎在忍耐什么,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天灾’和组织联合在一起,就能轻松对付我了?”

  黎星川一顿。

  “不可能的。”陈瀚裕游刃有余道,“使用‘聚光计划’后,所有参与的超能力者进入虚弱期,在这段时间,他们无法使出任何制约‘天灾’的手段。

  而组织忌惮他,就像忌惮任何一场足以灭世的灾难,他们不会把后背留给他。”

  “不过,如果先放出‘天灾’对付我,他们还能保留反制手段,这倒是个办法……所以,抱歉,我也采取了措施哦。”

  “你猜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伙伴们在四处点火,这座城市,即将沦陷。”

  “你猜,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他们还会不会把天灾放出来呢?”